“不用你管……”赵初歇甩头看他,湿发抽在脸上,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时明舟沉默,没有说话。

    倒是赵初歇吼完,异样般的冷静下来:“对不起,我……”

    她不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更不会对人乱发脾气。

    赵初歇茫然痛苦地捂了捂脸,好叫自己平复下来。

    “真的很抱歉。”她无力地张嘴,没控制好自己,只觉得整个人很疲惫。

    时明舟看她那样,心里突然也难受起来,成年人不是笨蛋,一个人眼里藏了什么,是无法掩盖的。

    “是……他送的?”他的声音平白无故犯了沙哑。

    赵初歇不知他怎么猜中的,手心下意识握紧,但她没有否认,轻轻“嗯”了一声。

    她握得很紧,尖锐的指甲刺到了手心,可她浑然不觉得疼。

    明明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坠子,既不是金,也不是银,好像才一千多块。

    她望着他,眼眶就这样红了:“很重要。”

    “特别特别重要。”

    猜得到,他见过,是挂着军徽的链子,他们戴在胸前和肩头的,但是会把它送给心爱的女人,让她挂在脖子里,仿佛时时刻刻都能挂念彼此。

    是单纯而真挚的爱。

    时明舟内心深处朦胧的好感,在此刻支离破碎,变得无疾而终。

    “你先回房冷静,我帮你找。”他说着,不礼貌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推着她进入房间,道,“别担心,会找到的。”

    屠鸿和汤珍得知后,帮忙一起找。

    几人将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他们站在客厅,惨白的光打在脸上,赵初歇的脸色却格外苍白。

    几人无措地想安慰她,她恍然回过神,最先露出笑来:“没事。”

    汤珍是女人,看穿她在撒谎:“别担心,肯定丢在哪里了。等下我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一遍。”

    赵初歇冲她笑:“姐,没事,不用找了。”

    “可……”

    “丢就丢了吧。”

    会丢失的东西、要离开的人,不管怎么留,还是会留不住。

    她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相信。

    赵初歇摸了摸头发,发尾还是湿的,她故作轻松:“倒是谢谢你们,大晚上陪我折腾。”

    她看着屠鸿、汤珍,最后视线落在时明舟的脸上,她想说一句抱歉。

    为刚才的事。

    时明舟心思通透,摇了摇头。

    其实,他更多的是心疼。

    于是几人陆续回房睡觉,走之前还不放心地看了看赵初歇,但她神色和背影正常,也就没多想了。

    等她离开,时明舟和屠鸿上楼。

    屠鸿突然指指手腕,低声猜测:“该不会……”

    时明舟也想到这上面了,但他摇头,是不想讨论的意思。

    屠鸿又道:“你说是……”

    时明舟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呢。”

    时明舟推开房间门,说:“睡了。”

    “哦哦好。”

    他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他失眠症很久了,退役这一年来,他没工作,整天到处玩耍。

    国外不能去,就将国内游了个遍,和退役的战友见面,和朋友聚会吃饭。

    可心里总像是缺了点儿什么,直到遇到赵初歇。

    他好像有点喜欢这个女人,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尽管她心里还藏着别人。

    他也很清楚,自己得不到她。

    -

    楼下的赵初歇躺在床上,久违地失眠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胸前空无一物的感觉也不好受。

    她开始去想过去、未来,她以为这样就能睡着。

    她记得走川西的最后一晚,他们在大草原上搭了一个帐篷,躺在里面看星星。

    天气爽朗,满目都是星辰,仿佛触手可得。

    “那是启明星。”青年的声音始终温和、澄澈,“永远都是最亮的那颗。”

    赵初歇突然有一种想要去看星星的冲动,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二话不说套上衣服。

    她推门走出院子,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看不见的雪花飘扬,脚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仰头,天上哪里有星星,什么都没有。

    连启明星都不见了。

    那一瞬间全身的情绪、力气仿佛被抽离,她徒劳而无能为力地蹲在下来,脸埋在手心,嚎啕大哭。

    她哭得很伤心也很难受,因为心再也不会好了。

    不知哭了多久,脸上的泪凝结成冰,她感觉不到冷,慢吞吞地往黑暗里走去。

    雪下得很厚,步履维艰,但她走得义无反顾。

    因为她看到了一道光,那道光在指引她,她也在追求光。

    最后,赵初歇脚一歪,掉进了结冰的河里。

    冰块炸裂,有水在涌动,风呼啸着刮在脸上,身体僵硬,逐渐失去知觉。

    隆冬时节,冰天雪地,她闭上眼,手脚从未挣扎过。

    她要被那道光带走了。

    -

    “赵初歇,你个小王八蛋。大半夜劲儿折腾人是不是?”

    那人似乎对她忍耐到了极致,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赵初歇从混混沌沌的梦里抽离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从河里捞了上来。

    冷峭冰封的河,冰碎得不厉害,她背后湿的,胸前是干的,身体还有温度。

    双眼半睁半合,赵初歇看清了那人,他身材高大,逆着光,隐约看到一双黑而沉的眼睛,周身的气压很低。

    是时明舟。

    她伸手,想要推开时明舟:“你……”

    “我什么我?”时明舟听到她的声音,一路跟来,就是想看看她大晚上的到底想干什么,“要不是我跟在后面,你就死了。”

    赵初歇闻言,木着一张脸,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被冻傻了。

    她没说谢谢,而是说:“嗯,那就……”

    “那就让你死?”时明舟冷笑接过话头。

    赵初歇没有吭声,撇开脸。

    “好,你不服,那就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想死?”

    赵初歇还是沉默。

    他的怒意一下子爆发,特别是看着她那张气死沉沉的脸:“我有眼睛,我看到你就是想死。”

    “你疯了是不是?”

    “我没疯,我很清醒。”她看着他,镇定且无声。

    “好。那我成全你。”

    时明舟二话不说抓着赵初歇的领子,毫不留情将她的头按在水里。

    水底冰冷,赵初歇甫一进去,打了个寒战,鼻子呼吸急促,下意识拼命挣扎。

    时明舟立刻松开,将人抱在怀里。隔着衣料,他才真正感觉她的瘦弱。

    骨架小,肉且薄,皮包着骨,身上没一丁点儿重量。

    他小心翼翼用手臂的布料擦干她的脸,看着她苍白的脸,语气很轻:“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发生过什么事,但我想告诉你,你觉得死很简单……”男人克制地停顿片刻,压制着情绪,声调变低,“可有很多人,不想去死,更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因为……还有很多事没完成。”

    时明舟不知道赵初歇有没有听进去,他只知道外面天寒地冻,两人坐在地上纠结死不死,别说她要跳河自杀,他们就先冻死了。

    最后,他将赵初歇抱了回去。

    屠鸿和汤珍都睡了,家里静悄悄的。

    时明舟的动静很小,把人抱到三楼的房间去解决,他倒要看看赵初歇这个疯子想干什么。

    三楼也有床,但是没铺垫子,时明舟脱了她的衣服,将自己的羽绒服给她穿上,又去拿毛巾给她擦头发。

    赵初歇沉默着推开他:“不用。”

    她缩在角落,生人勿进。

    时明舟再次冷笑,不管不顾将人扯过来,抱在怀里。

    赵初歇挣扎,他便用强力来钳制。

    几次对峙她失败而归,推不开、也甩不掉,最后她失了博弈心态,安静下来。

    时明舟抱着她,见她不再挣扎,便用身体给她取暖。

    他手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脊背,试图将力量传达给她,安抚她不安而脆弱的情绪,声音轻得像在催眠:“赵初歇,好好活着,看看这个世界,它其实很美……”

    “你看过夏天的四姑娘山吗?天空很蓝,蓝得像泼在画布上的颜料,每个方向都是不同的美,你朝北面,是青山,山上覆满绿色的植物,可能还会有牦牛和羊。你看南面是戈壁山,山上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偶尔还会遇到金山……”

    赵初歇哑着嗓子,说:“我知道,我来过。”

    她终于开腔,时明舟扭头,唇碰到了她的鼻子。

    他一怔,快速移开,却发现她哭了,脸上全是泪。

    是无声的哭泣,眼里沁着泪,睫毛氤氲湿意,大颗的眼泪似珠子掉下来,仿佛还带着热度。

    时明舟的手抓着她的衣领,那眼泪滚在手背上,灼得烫人。

    他像是被烫到,慌乱移开,可瞧着她的哭泣,心底无端端楸紧,又无奈叹息。

    最后还是抬起了手背,轻柔地贴在她脸上,给她擦眼泪。

    他没让她别哭,他也没资格去哄她。

    他仅仅做的,只是帮她擦一擦眼泪。

    ……

    那夜好漫长,雪花还在落,像是要落个痛快。

    窗台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玻璃被白雾笼罩,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赵初歇和时明舟靠着彼此的肩,一个望天,一个望地,沉默着不说话,只余微弱的呼吸在时间里静淌过。

    过了很久,时明舟盯着手心,道:“你打算就这样什么都不说?”

    赵初歇眨眨眼,睫毛上还有湿意干涸的痕迹,眼珠动了动,发现酸涩得厉害。

    “说什么?”她声音又沙又哑,像感冒的鼻音。

    “喝酒,坦白局,玩不玩?”

    赵初歇摇头,牵动身体带动的还有羽绒服面料摩擦声,在夜里格外明显。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他的衣服。

    时明舟挑眉刺激她:“你酒量不好?”

    赵初歇点头:“是,我酒量不好。”她说着,脱下衣服还给他。

    时明舟接过:“行,那就……”

    “但是你想问什么,我能答的都回答。”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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