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舟的动作僵住,视线看过去。

    她哭红了眼睛,但目光很清明,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毕竟今晚,她也想找个人聊聊天,她已经很久没敞开心扉过。

    还没等时明舟开口问什么,她主动说道:“你们之前不是问我找什么人吗?”

    “我来就是找他。”

    时明舟知道,这个“他”,是送项链的人,也是她的爱人。

    “那你找到他了吗?”

    “我走过的地方,是他曾经出现的位置。”赵初歇呼了一口气,苦笑,“是我来晚了。”

    她没找到他。

    时明舟不解,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他知道你在找他吗?”

    “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她道。

    “这么爱他?”时明舟突然问。

    赵初歇看了他一眼,眸子又深又沉:“嗯,特别爱。”

    时明舟也看她,两人的目光对视,分辨不出彼此的情绪:“我觉得这不是爱,是卑微和占有欲。”

    “是吗?”她并没有否认。

    “也许吧。”她又低喃,情绪低迷下来,像是不小心被人戳到难堪的一面。

    时明舟知道自己不擅长说假话,他的实话也许她并不喜欢。

    他也不想再看到她失控、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于是,他欲盖弥彰解释:“其实我……”

    “你说得对……”赵初歇抱起双臂,喃喃自语,“其实我们分开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失过眠,反而吃得好睡得好,因为我不相信我们分开了……”

    “是过了很久我反应过来,我们分开了。我哭过、闹过,像个疯子一样不依不饶,纠缠不清。”

    “你喜欢看社会新闻吗?以前网上有报道,如果一对情侣分手,对方以自杀、自残、纠缠、跟踪等方式求复合,那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赵初歇自嘲说完,望着时明舟,眼底有泪,“可能就是因为我偏执,所以他才走的吧,所以我才找不到他,他也不想见我。”

    时明舟听完头脑一片空白,怔了许久,也不知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你并非这样的人。”

    “我是。”她伸出手,那道狰狞的疤显得异常难看,“这就是证据。”

    一个白皙漂亮的姑娘,身上怎么能留疤呢,所以她是一个为爱成魔的疯子。

    “他在躲我。”赵初歇难堪地用手捂住脸,碰到脸上的湿意,她多么不愿意承认,绝望地哭着说,“他就是在躲我啊……”

    时明舟竟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没有谈过刻骨铭心的恋爱。

    他退役回来,家里人给介绍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温柔善解人意,他抱着总归要成婚生子的态度,与女孩相处。

    他们的相处过程很稳定,直到有一天,女孩怀孕了,说孩子是他的。

    他感到啼笑皆非,他连碰都没碰过。

    哪怕陪女孩的朋友吃饭喝酒,他也恪守礼貌和涵养,根本不会喝醉,脱没脱衣服、硬没硬,他一清二楚。

    对于这样的诬蔑,他解决办法也很简单粗暴,开诚布公谈一次。

    如果对方不闻不问,继续纠缠,那就回避、免谈,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

    对待这件事,他没有说赵初歇的错误,也不想那个男人在恋爱之中到底存不存在其他问题。

    时明舟半蹲下来,拉开赵初歇手,用纸擦干她的眼泪,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那就去找他,和他轻松坦白地谈一次。如果对方还是决绝与你沟通或和好,那就不要再做无用功,体面地离开,总归比卑微要来得潇洒。再不济那就看看其他男人,他能给你的,别人想必也能。”

    他一直觉得她是一个潇洒的姑娘,她只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暂时走不出来。

    可能还需要别人拉她一把。

    他将手落在她的头上,指腹轻柔地揉了揉,试图给她力量和平静:“一个女孩子,不要爱得太卑微,爱得太满。”

    赵初歇怔怔地望着他,连哭都忘了。

    时明舟道,是很认真的语气:“我陪你去找他。”

    后来时明舟想起来,觉得她疯,自己也跟着疯了。

    ……

    “原来病是会传染的。”

    顶楼,时明舟坐在围墙边沿,曲着大长腿,修长指骨夹着一根烟,无端端自嘲一句。

    雪已经停了,金阳从云层探出来,发出微弱的光芒,融化地面和山上的雪。

    他烦躁抓了抓头,认为自己不该说出“陪她去找他”的话。

    多可笑啊,他是自虐上瘾还是脑袋不清楚?要陪一个见面没多久的女人去追求爱?

    思来想去半天,无奈叹息。

    算了,说都说了,还能反悔不成。

    时明舟哪曾想抽完烟下楼,碰到昨晚要死要活的,今早好端端还大口吃面的人。对方听见动静抬头看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吃,还他妈的大快朵颐。

    目光坦然、平静。

    时明舟顿住,是他瞎想、瞎尴尬了半天。

    啧。

    ……

    又休息了一天,积雪彻底融化,天气晴朗,三人离开。

    汤珍不舍,可也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准备了很多卤味、牦牛肉、干果和水果,把后备厢塞满。

    最难受的是贺息,抱着赵初歇哭得眼泪都凝结了冰。

    赵初歇哄他:“我以后会经常来找你玩。”

    “那你不许反悔。”贺息伸出肉嘟嘟的手,同她拉钩钩,“说谎的人是小狗。”

    “好,是小狗。”

    几人依依不舍上了车,汤珍牵着哭红鼻子的贺息站在路上,目送他们离开。

    屠鸿抹了抹脸,怪不好意思:“年纪大了,就看不得分分合合的场景。”

    赵初歇淡淡一笑。

    时明舟依旧低着头,嘴里是薄荷糖,手上是开心消消乐。

    下一站是甘孜。

    雾霭氤氲的雪山,连绵起伏,藏在山林之间的河流凝冰,倒映出宽阔的天和烟霭。

    甘孜冬季长,气温严寒。

    三人到达的第一个晚上,聚在一起吃顿热气腾腾的火锅,喝着青稞酒,与店内的气氛映着一派热闹的景象。

    酒足饭饱后,脸上被热气和酒意蒸腾,泛起红润的光。

    屠鸿喝得上头,靠在椅子上与媳妇儿和孩子打电话。

    赵初歇去上厕所,顺便付钱。

    付完钱她没回去,走出店外。

    冷空气散去脸上的灼热,赵初歇坐在石头上,手指间夹着一支烟。

    天气好,能看到头顶的月亮,蒙着一层清冷的光,远方是隐隐约约的山脉。

    他们在甘孜的中心,街上行人喧嚣沸腾。

    “还有烟么?”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赵初歇头也不回地掏出烟盒。

    时明舟接过,指腹摩擦烟盒上的字样,短促地笑了声。

    赵初歇吐出烟雾,问:“笑什么?”

    “没什么。”

    时明舟靠在另一块大石上,低头点燃香烟,缓缓吸上一口,说:“赵初歇。”

    “嗯?”

    “明天早上一起吃青稞面吧。”

    赵初歇手一顿:“看情况。”

    啧,时明舟又笑了一声,这个女人,是很典型的翻脸不认人。

    赵初歇没理会他的情绪,将抽完的烟熄灭,拍了拍屁股,往店内走。

    “这就回去了?”

    “嗯。”

    翌日醒来,前几日的大雪全完融化,阳光普照,散发和煦温柔的光。

    赵初歇沐浴在阳光里,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干净如昨。

    如果对比赵初歇几年前来甘孜的照片,背景是不同于现在的雪山,是清野茫茫的,她没有一丁点儿老去的痕迹。

    岁月未待她苛刻,可她不喜欢岁月。

    时明舟站在二楼,手撑在围栏上,眼帘垂下看望着她。

    赵初歇侧眸,两人的目光对上,遥遥相望矣。

    时明舟抬抬下巴,她冷然移开目光,往前方的早餐店走去。

    他笑了一声,手插在裤兜里,下楼去了赵初歇所在的店。

    这会儿将近十点,屠鸿起得早,没等他们自个儿吃了早饭出去逛逛。

    时明舟进来时,赵初歇正在吃青稞面,旁边是一块钱一杯的酥油茶。

    他也要了一份,坐在赵初歇对面,看她慢条斯理吃面。

    “躲我呢?”

    赵初歇微顿,摇头:“没有。”

    还不是,从贺家那晚到现在,对待他的态度一眼明了。

    服务员端上来酥油茶,时明舟端起来,抿了一口,开诚布公地问:“是因为我说的话?”

    赵初歇掀起眼皮,眸子黑沉,也很诚实:“嗯。”

    那晚时明舟说的话,确实给她困扰。她不自恋,但也没笨到没有情商。

    时明舟故作云淡风轻耸耸肩:“别多想。”

    她还看着自己,瞳仁漆黑。

    “我没别的意思,嗯……”他难得皱了下眉头,困惑地不知该怎么解释那天的行为,索性叹气道,“只是看你可怜。”

    赵初歇闻言,紧绷的情绪散去:“那就行。”

    看她可怜是最好不过的态度。

    两人非常和谐地吃完这顿早餐,时明舟问她:“下午打算干什么?”

    赵初歇说:“随便逛逛。”

    “哦。”他点头,也没说一起、陪你之类的话。是怕加深误会,两人再次陷入不清不楚的境地。

    也是到此时明舟才懂,她那风淡云轻都是装出来的,装得可真像啊。

    她这人有心剖离关系,就像现在这样。

    拒绝、冷漠、毫不留情。

    中午三人一起吃饭,是菌子锅。

    吃完饭,赵初歇没叫时明舟和屠鸿,一个人将附近转了一圈。

    古朴漂亮的建筑,屋檐下挂着透明的冰锥子,太阳反射,发出晶莹七色的光。

    穿过冰封的河流,走过一条条古老的街和巷子,彩色的布条飘扬,自由得不像话。

    穿行而至到尽头,是熟悉的酒馆,三层楼的小房子,二楼三楼带露天阳台,早期是驿站,后来成为旅游的打卡圣地。

    每年旅游旺季,游客络绎不绝。

    冬日春节,门前冷清。

    门庭深冷来者需诚,她矗立,一整面墙上挂着木块,上面写着祝福和愿望,木块下方是红布条和铃铛。

    风一吹啊,银铃悦耳,铃声飘得好远好远。

    他能听到吗?

    想必是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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