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着齐肩大背头的中年男子肩上别着一个GoPro,左手拿着一部正在直播的手机,他右手两个指尖捏着钥匙在面前的门锁上点了两下,“家人们,你们要为我作证,实属情况紧急,APP上煤气泄漏的提醒已经响三分钟了,租户联系不上,敲半天也没人开门,我现在拿备用钥匙把门打开,我我我我真开了!”

    话说完,男子便将钥匙插进锁孔。

    门被猛然推开,安装在天花板上的报警器一边闪着红光一边发出尖叫,煤气味稍稍刺鼻,男子扔了直播的手机捂住半张脸朝厨房冲了过去。

    只见燃气灶台一片狼藉,灶眼上的锅里只还剩底部的一小摊水,已经煮得不成样子的面条横七竖八地挂在雪平锅的内壁。

    中年男子骂一句:“小姑娘年纪轻轻记性就不好,煮着面竟然就直接出门了!”

    关好了燃气,中年男子又快步去打开这房子里的所有窗户,他刚准备去跟自己的侄儿说说这事儿,手机就在沙发上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中年男子自创协会里的成员,声音是火急火燎:“老侯,沙发下,茶几旁,有人!”

    中年男子叫侯静生,算是这栋自建房的物业,他一听这话皱起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可那头确实不是开玩笑的语气,“你回头!沙发下躺着个姑娘,你赶紧去看看有气儿没有!”

    侯静生进门就在这屋子里扫了一圈,他刚才没看见人,只当是租户出门忘了关火,眼下被人提醒,捏紧拳头侧过身子往沙发底下瞧去。

    “我的亲娘啊!”

    侯静生一下子就看到躺在沙发脚边的租户许无垠,他再次扔了手机,赶紧跳过去看看对方的状况。

    侯静生蹲下身颤颤巍巍按住许无垠手腕上的脉搏,还好迅速感受到了跳动。

    他捡起手机打了120,一时手忙脚乱不知道还该做些什么。

    “老……秀才……”躺在沙发旁的女子在这时候醒了过来,她声音微弱,眼神哀伤,“老秀才,你还回来做什么?”

    这声音幽微,说得内容还诡异得不得了,让本来已经陷入恐慌的侯静生更加乱了方寸。

    他赶紧托住许无垠的脑袋,“小许啊,生活不易,但也值得一过,你说你这年纪轻轻寻死做什么?别怕别怕,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来来来,赶紧跟我出去。”

    许无垠有些困惑,她努力撑了撑正不断往下搭的眼皮。

    如果她没有死于记忆里的那场大火,那是谁救了她?她现在又是在哪里呢?

    许无垠吸一口气,抬了抬手,抓着沙发边缘就要起身。

    可她一点儿力气使不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更可怕的是,这天这地还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许无垠觉得头皮发麻,但比刚才清醒了一点,她问:“老秀才,我们这是在哪里?”

    侯静生被这一声声老秀才叫得一头雾水,但当务之急是确保许无垠平安无事,便就先顺着说下去:“小许啊,这是在你家,你仔细看看。我是老侯啊,每个季度跟你收房租的老侯,这房子是我侄儿姜寻的,你忘了?”

    许无垠的眉头已经紧得不能再紧,她的脑袋像是不能转动,她用力推一把眼前的男人,“老秀才,快走!穗香楼这把火没有烧死我,肯定还有后手。”

    侯静生无奈,“小许,救护车马上就来,你再坚持一会儿。”

    谁知许无垠更急了,“老秀才,你只是我酒楼的账房,我花钱雇你是干活,不需要你卖命,赶紧逃啊!”

    侯静生见说不通,也懒得再费唇舌,直接咬紧牙关抱起许无垠就往外走,“小许,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情况紧急,我也实在不想陪着你在里面吸煤气了。”

    许无垠扫视着这屋里的摆件装饰,确切地意识到情况跟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这不是在她自己的酒楼,也不是在她自己的家里。

    眼前的男人虽然顶着老秀才的那张脸,但从姓氏、言谈举止再到穿衣打扮,都跟她的账房先生不一样。她一时之间慌乱到极点,虽然身上绵软着,但还是奋力从侯静生的手上跳了下来。

    许无垠想的是摔到地上然后迅速爬起来往外逃,可她并没有摔下去,而是落进了另一个怀抱里。

    侯静生见自己的侄儿接住了许无垠,拍着胸口松了口气,他捏捏自己酸痛的胳膊,说:“你回来得正好,小许在屋里寻短见,救护车估计快到了。姜寻,你看我们是不是再报个警?”

    许无垠虽然战战兢兢,但还是调整到了战斗状态,她不清楚这老侯口中的姜寻是敌是友,但光论体格,自己多半不是对手。

    许无垠不大明白救护车和报个警是什么意思,但寻短见?明明是有人因为商业竞争想置她于死地!难不成穗香楼给她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要把谋杀设计成自杀的假象?

    可这又是哪里呢?

    这屋内墙体洁白,柜面上摆置的画像栩栩如生,琉璃灯笼吊在房顶亮得吓人,而抱着自己的男人头发长不过一寸,这根本不是她所在的贡朝南城应该有的模样!

    难不成……许无垠紧张,穗香楼那把火没把她烧到地狱,反而把她烧进了南天门?

    那这些人是神仙吗?

    许无垠缩了缩眼角,可也跟戏文里唱的不一样啊。

    姜寻见许无垠一直是在发怔的状态,以为真如自己的舅舅所说,这姑娘是要寻短见。

    他冲侯静生点点头,说:“舅舅,您先报警,我去查询许小姐在合同里登记的紧急联系人。对了,屋子里的利器都收好,绳子毛巾也锁到柜子里去。”

    许无垠虽然还是迷茫又困惑,但收利器锁绳子她能听懂,原来都当她是真的寻短见。

    许无垠抬眼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见他长得极为周正,带着文气却不显弱,带着英气却不粗莽,就算是在贡朝南城最繁华的云峰塔一带,这样的男子也是极其少见的。

    许无垠正靠着姜寻的胸口,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让她确认这男子不是鬼,大概率也不是仙。

    许无垠开口:“我不是寻短见。”

    姜寻正要把许无垠往自家沙发上放,一听这话微微翘了翘嘴角,“好好歇着等救护车吧。”

    救护车在这时到了,打断了侯静生正要报警的电话。

    他赶紧下去带医生上来,跟机关枪似的把刚才险要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医生见许无垠虽然面色惨白但已经能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而且血压血氧血糖都正常,也不见有其他异常情况,便建议许无垠在家自行观察一阵。

    侯静生巴不得许无垠去医院住下,他追着医生说道:“大夫,这小姑娘一个人租住在我们这里,万一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我们真负责不了这责任。”

    那急诊医生这一下午已经出了七八趟诊,有点不耐烦道:“医院是负责救人的,不是负责看人的,检查结果你也看到了,确实没有什么异常。再者你们也说了,煤气警报器报警三分钟后就已经开窗通风,泄漏浓度不高,而且算是及时发现,这种情况对年轻人来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依我看啊,这姑娘就是吓坏了。”

    侯静生又争辩了几句,还被戴上了浪费医疗资源的帽子,也只能苦着脸结了出诊费陪坐在许无垠身旁。

    许无垠这会儿神志已经完全清醒,她想着刚才侯静生管上来的一男一女叫大夫,再看看指尖才被扎出的一个小孔和粘在上面的棉花球……

    她将头扭向侯静生,脸色比刚才红润了几分,但表情是十足的僵硬。

    她问:“您叫老侯?”

    侯静生一听许无垠问出这话,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跳起来,“我就说得去医院,这人都不认识了,肯定要出大问题!”

    侯静生说着从沙发上跳起来就去拍侄儿的房门,“姜寻,你赶紧把车钥匙拿上,这小许还是得送去医院才行!”

    姜寻正低头看合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紧急联络人那一栏上划了两下。

    他抓起合同从房间出来,站在许无垠跟前,没什么同情,反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紧急联络人你留的是自己?”

    许无垠哪里能明白,她一脸迷惑,“嗯?”

    姜寻把租房合同摆到许无垠跟前,许无垠垂头看着,字大部分她都认得,但上面有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她实在是看不懂。

    姜寻见许无垠不像要认真回答的样子,语气比刚才严厉了几分,“许小姐,在法律上,你租住在这栋楼里,那我们双方需要互相负一定的责任。如果你仍然采取这种态度,那我想我们的租赁关系需要重新慎重考虑一下。”

    侯静生虽然也觉得应该把许无垠的情形告知她的亲人或朋友,但见许无垠脸上透着迷茫,眼里透着水气,再加上寻死未遂刚从鬼门关拉回来,一下子对许无垠心疼了几分。

    他走过来,把姜寻往一旁拉了拉,“好了好了,你就别把你在学校的那一套拿出来了,你让小许先缓一缓,这惊魂未定的,估计脑子还乱着呢!”

    许无垠小声表达疑惑:“学校?”

    侯静生再次大声叹气,“哎哟哎哟,还是得去医院,小许刚才不认识我,现在连你也不认得了!”

    姜寻抱起双手看着正盯着合同的许无垠。

    印象中这人租住在803房,已经来了一年半的时间。

    姜寻记得许无垠刚搬进来的时候侯静生还跟他说起,说803的姑娘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扔垃圾和取快递,她就跟长在了803里一样。

    姜寻在大学里当老师,他了解当今的部分年轻人是什么样,还让舅舅少打听少评判。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以为纯属正常的许无垠今天竟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许无垠把面前的合同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上面的地址让她知道自己还在南城,可上面的日期没朝没代的,她实在不好判断自己当下的处境。

    许无垠当然知道自己问出的问题肯定特别不合时宜,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请问,我是一个人住在那间屋子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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