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南宜市的气温一直维持在三十多度,整个城市像是在蒸桑拿,蕴着一股热气。

    南宜二中地处偏郊区,往来的车辆和行人都很少。

    开学的时间还没到,学校里也没有什么人,整个学校空空荡荡,只有盛夏的蝉在一阵一阵嘶鸣。

    “快!帮我抬一下,要倒啦!”

    教学楼三楼的走廊里,传出劈里啪啦的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

    周早早抬着两个课桌,桌子上还搭了一个椅子,抱在胸前比她人还高,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倒。

    “来了来了!”

    一个身形微胖的男生跑过来,接过桌椅。

    那些桌椅那个男生手里,瞬间像被缩小了。

    费思淼调侃道:“班长大人,你也不用一下搬这么多吧,不知道的以为你马戏团跑出来的耍杂技呢”

    “我这叫一鼓作气。”周早早拍了拍身上的灰,回答道。

    “再而衰,三而竭呗。”费思淼接着说。

    “费思淼,你嘴可真欠,一天不怼我难受是吧。”

    “哎哎哎,话不能这么说,我是为你好,毕竟——呵呵。”费思淼话说一半就停了,留下意味深长的两声坏笑。

    “话给我说完。”周早早已经摆出拳头伺候的姿势。

    “毕竟算出来你以后的男朋友绝对是个嘴欠的货,比我还欠的那种,提前适应一下嘛。”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高一准备放暑假的前一个晚自习,整栋高一教学楼突然停电,班里的“塔罗大师”张梦意趁机开始摆摊算塔罗。

    两个手电筒往课桌上一摆,再摊上一副塔罗牌,别说,真挺像样。

    周围乌漆嘛黑,塔罗师张梦意的“摊位”在黑暗中微微发光,加上她那副得道大师、故弄玄虚的表情,大家也无心学习,想着明天就放假了,就趁着班主任不在,班里围成了一个小圈算起塔罗来。

    周早早是不太信这种的,张梦意算出来她未来男朋友嘴特别欠她就更加不愿意信了。

    费思淼在旁边咯咯笑,周早早无语,锤了他一下,问张梦意:“能比费思淼还欠?”

    张梦意:“那必然是小巫见大巫,你未来男朋友是大巫。”

    旁边的费思淼拍着桌子快笑昏厥了,周早早无语到想当场晕倒。

    后来这个梗就时不时被费思淼拿出来说,只要她说他嘴欠,他就用这个梗来怼她,怼得周早早哑口无言。

    ……

    “快点搬,不想吃午饭了?”

    “遵命遵命,班长大人。”

    12届高三毕业后,周早早这一级学生要搬到这栋空出来的教室,正式开始高二生涯。

    搬教室是个苦力活,一般没人愿意来。但8班有一个超级负责的班长周早早,还有一个超级热心的生活委员费思淼,他俩自告奋勇,包下了这个脏活累活。

    “呼——”搬完最后一张桌子,给费思淼累够呛。

    “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吃个午饭,等会再回来擦一下桌椅,然后就可以回家啦。”

    周早早拍掉手上的灰,满意地看着摆好的桌椅。

    “终于可以吃午饭了,我一个圆柱体都被饿成长方形了。”费思淼摸着被饿“扁”的肚子说。

    “走,我带你变回圆柱体。”

    “门口新开了一家酸菜鱼听说很好吃,要不要去试试?”

    “那个我吃过,非常好吃!”

    “那必须去。”

    -

    吃饱喝足,两人心满意足地走回学校。

    门口的保安大叔跟他们很熟,见到他俩连忙打招呼,让他们两个进保安室里。

    保安大叔急着要去喂学校池塘的鱼,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人,就让他俩替他守一会儿保安室。

    保安室里的旧风扇转动时发出吱啊吱啊的响声,不停的蝉鸣叫得让人昏昏欲睡。

    周早早和费思淼就对着那台“老破小”电风扇吹风。

    保安室旁边有一颗大榕树,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小屋子里很凉快。

    正昏昏欲睡时,校门口传来一串清脆的铃铛声,不远处一辆有点掉漆的黑色三轮车缓缓开过来。

    呲啊——

    车轮与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辆有点掉漆的黑色三轮车停在了学校门口。

    车后面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和一个皮肤黝黑的老人。

    在前面开三轮的那个人看上去应该和周早早差不多年纪,他从车上下来,摸了摸后座小孩的头,然后又跟老人说了什么。

    然后他就朝小孩和老人挥手告别了。

    周早早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一个背影。

    那人身形笔直修长,斜挎着一个黑色阿迪达斯的双肩包,盛夏的微风划过他随性的白T恤,轻轻吹起他的衣角,隐隐约约看到腰背的轮廓。

    周早早眼前突然浮现出她在小报亭杂志封面看到的,男模的腰背。

    就——莫名其妙的,和这个背影重合了。

    明明这个背影穿着衣服的……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周早早闭了一下眼睛,忏悔以后余光瞥见那些杂志的男模封面,再也不要好奇心旺盛去偷瞄了。

    一偷瞄成千古恨。

    “你说,这人怎么又土又潮的?”费思淼也注意到了那个人,眼睛盯在人家身上,挪不开似的,颇为认真地开口。

    周早早撑着下巴又看过去。

    这人——怎么说?

    确实是又土又潮。

    你说他潮吧,他戴着一顶看着很破旧的草帽,开着个黑色三轮车,在路上一颠一颠的还吱阿吱阿响,感觉下一秒车轮就要从车轱辘里滚出来了。

    你说他土吧——他又很有那么点……男模的气质。

    他穿着简约的白T恤,搭配一条宽松的运动裤,黑色双肩包懒散地斜挎在肩膀上,虽然只看到一个背影,但若隐若现的脊背线条、宽阔的肩膀,有……那味儿了。

    “哎哎,他过来了。”费思淼眼睛还盯着那个人,激动的拍周早早的背。

    周早早还是撑着脑袋,睨了费思淼一眼:“看见了,你那么兴奋干嘛?”

    “我有一种预感——”费思淼终于舍得把视线从那人身上挪开,看向周早早,神神秘秘的。

    “什么预……”

    叩叩——

    还没等到回答,就被两下闷脆闷脆的敲玻璃的声音打断,周早早抬眼一瞧,是那人站在窗子外。

    费思淼赶紧开了窗。

    一推开窗,夏季午后的干热空气便铺面而来,热烈的阳光被那人隔绝在身后。

    周早早看完窗,坐在保安室的木椅子上,一只手还保持着撑脑袋的动作。

    现在她终于看清这人的前面了。

    他居然,还带着个,黑色墨镜?

    草帽加墨镜,莫名戳到了周早早的笑点。

    “噗嗤——”

    周早早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后来的很多年,周早早也还是没有搞懂自己那个瞬间为什么笑了,但她就是笑了,莫名其妙且尴尬。

    反正当时的情况就是,她反应过来马上闭嘴了。

    然后——

    她沉默了。

    那人沉默了。

    费思淼也沉默了。

    只剩下电风扇转动的响声。

    吱阿——

    吱阿——

    “不好意思,她脑子不太正常。”旁边的费思淼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放平时,费思淼再嘴欠,也不会说周早早脑子不好这种话,不是他多有素质,而是因为周早早是万年第一,而他多年稳坐倒一的宝座,实在没脸说这话。

    但刚刚周早早撑着脑袋,仰着头看人家,人家一句话没说,她又突然笑出来。

    ……没有比脑子不正常更恰当的解释了。

    周早早自知理亏,也没当面怼回去,就是暗暗朝费思淼踩了一脚。

    “其实——”

    门口那哥冷不丁开口,正在踩脚的周早早和正疼得龇牙咧嘴的费思淼都望过去,那哥接着说:

    “我的眼睛不太好,所以要戴墨镜。”

    像是知道周早早是因为他的墨镜笑,他简单解释了一下。

    ……

    周早早愣了愣,然后恨不得现场扇自己两耳光来谢罪,人家眼睛不好带墨镜,自己居然笑人家。

    简直是罪大恶极。

    “对不——”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喂完鱼回来的保安大叔打断了。

    “这位同学,你是来干嘛的?”保安大叔问。

    “办手续。”眼睛不太好的那哥递给保安一张纸。

    保安大叔认真看起来。

    周早早和费思淼趁着这个间隙,两个人躲在保安室的角落大声密谋。

    “你刚刚到底笑什么?”

    “……他墨镜戳我笑点了。”

    “……那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人家眼睛不好才戴墨镜,你还笑人家。”

    “要不我扇自己俩耳光以表歉意?”周早早真城发问。

    费思淼皱眉:“拜托,他眼睛不好又看不见你扇耳光。”

    “不碍事。”

    门口眼睛不好那哥懒懒地斜靠在窗户边,淡淡然开口:

    “可以听个响。”

    ……

    树上的蝉鸣似乎都安静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摘下的草帽,正被他拿在手上懒散地扇风,扇出的风吹动了他额前乌黑的发丝。

    草帽一摘,少年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感觉就上来了。

    周早早看见他在登记表上龙飞凤舞地签上“路光年”三个大字。

    哪里有一点眼睛不好的样子?

    一整个混世魔王好吧。

    所以她是被耍了?

    还听个响?

    周早早有一个不算毛病的毛病,就是很生气的时候脑子直接宕机,一句话说不出来,导致她每次吵架脑海里已经嘴战四方,但实际只有无语凝噎的份。

    这次也一样,她气得说不出话,只能自己往教学楼走。

    走着走着,她听见保安室传来交谈声。

    保安大叔:“办借读手续的是吧?”

    那人:“对。”

    借读生?这货是来二中借读的?

    她想起江望的那个奸商同学。

    不会这么巧吧……

    保安大叔:“是哪个班的借读生?”

    那人:“我想想——高二八班的。”

    ……

    听见高二八班几个字,周早早紧急转弯,冲回保安室,惊讶问道:

    “你说,你是哪个班的?”

    那人正仰着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

    喝完后他扭紧矿泉水瓶盖,随手丢进斜挎着的黑色双肩包里。

    然后他摘下墨镜,对上周早早的眼睛,说:

    “高二八班啊。”尾音拖着点笑意。

    二中的树很高大,枝繁叶茂,阳光穿过一层层绿色的枝叶洒下来,柏油马路上光斑点点。

    风过树梢,梧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

    少年的声音懒洋洋的,堪堪盖过窗外铺天盖地的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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