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晚凝将这份规矩,拿去给梅老、孟清竹等人过目,待众人做了增删、修改了措辞后,便安排人誊抄数十份,到附近人家一一分发。

    诸位先生受到感染,也都兴奋起来了,不介意自降身份,主动地要求参与分发工作,一家一户地进行招生动员。

    恰逢休沐日,已经在朝为官的宋慈恩、许墨染、周以安和叶音等人也过来帮忙,在她们带动下,其他同期上榜入仕的女子也来了不少。她们用自己作为例子,更有说服力,让不少老顽固的人家都有了动摇之意。

    “谢谢你们。”谢晚凝有些哽咽。

    “别这么客气,我们也是为了自己。”宋慈恩握着她的手,传递着暖意。

    “就是,朝堂上那帮人欺负我们女子人少,人微言轻,”叶墨染仍是快言快语,“如果我们能有更多女子读书入仕为官,任职的职位更高,那么我们的言论将更容易被重视。”

    叶音补充:“所以我们要团结起来,将力量凝聚在一起。”

    一旁的周以安抚了抚鼻子,很认真地点头赞许。

    谢晚凝粲然一笑:“好!我们在一起,齐聚众力,济世安民!”

    “齐聚众力,济世安民!”女孩子们纷纷朗声响应,蓬勃灿烂的笑容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效果不错,众人连续几日努力,竟招到了十八名来自普通人家的女孩。再加上官家的女孩子,总数也达到了七十有余。虽说不多,但毕竟有一个好的开始,后面总会越来越好。

    一切准备妥当,就等选好的良辰吉日,松林学院将要开学啦!

    谢晚凝忙得脚不沾地。松林学院还有最后的修缮工作在收尾,书斋和学子住所的布置需要她的意见,就连学子统一穿着的衣服订制进展,也需要跟进。

    正当她团团转时,老贺来报,说有一位自称谢家四娘子的女子来找。

    “堂姐?”谢晚凝疑惑。

    自那次书肆前的一别,她们两人不曾再相遇。

    来人正是谢雅琴。她上身穿着大红提花绸花鸟如意锦袄,下身穿着镂金银线百蝶穿花千幅裙,还披着一袭缎地绣花斗篷,宝珠金钗,华丽贵气 ,整个就是豪门世家主母的派头。

    进门的那一瞬间,谢晚凝还有一些恍惚。她想起了幼时她正等候在祖母的房门外,大雪天冻得直瑟缩,隔着布帘子,就听到祖母说做好了一套新衣裳给堂姐,让堂姐试试衣服。等堂姐和祖母聊完天,走出来时,灿灿然若神人。对年幼的她来说,当时只能仰望和羡慕。

    谢晚凝回过神,和谢雅琴点头招呼。

    “堂姐到访,是有何要事?”待人落座,谢晚凝便问来意。

    “怎么,没事就不能寻你聊聊天了?”谢雅琴挑眉,“也是,我这妹妹如今有功名在身,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自然是忙得很。”

    脸上带着笑容,话语里藏着机锋,这个堂姐仍是之前的模样。书肆前的那一番长谈,仿佛如梦如烟,丝毫没有动摇到谢雅琴的骄傲。

    对此,谢晚凝有些无奈:“堂姐过誉了,我只是运气好罢了。”说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既然话不投机,谢雅琴要绕圈子,就让她绕吧。等陪够时辰,她再找个理由让老贺谢客。

    僵了一息,谢雅琴咬咬牙,笑道:“妹妹过谦了。这样,我也不耽误妹妹时间,我就直说了吧。今儿来,我也是受人所托,听闻妹妹如今将这松林学院办得不错,祖母和杜家大娘都很中意,想问谢杜两家的女孩儿能不能也到学院进学?”

    “可以的,松林学院招收女子,无论谁家,都可以入学。”谢晚凝点头同意。

    “嗨,”谢雅琴抖搂一下衣袖,红衫上的花鸟像活了一般灵动,她低头轻抚衣袖,也不看人,“我们当然都知道你这松林学院谁都可以入学,这不是,听说梅玉山梅老也在你这里,还有其他几个先生也在你这里……”

    听懂了她的意思,谢晚凝叹息,平和地跟她解释:“我们确实有几名先生,目前报名入学的女孩儿也不少,所以,会在开学时安排一场小试,看女孩们的情况,再分程度进行授学。”

    谢雅琴侧头,凝视着她,然后笑了:“哎哟,啧啧,看我们谢六娘子,这当了个官,果然不一样了,说话都是有腔有调的。”

    你也不一样了,谢晚凝暗道。想了想,她还是说得更具体一点:“这个不是针对谢杜两家的孩子,是考虑所有女孩子的。女子们本身就因为家中原因,学习情况各有不同,有的七八岁和家族中的男孩一起启蒙,有的到了十三四岁都没有认识几个字。”

    “我们小试之后分程度授学,大家的学习程度差不多,这样有利于先生讲学,更合适女孩们听懂、理解。”

    闻言,谢雅琴一甩衣袖,瞥她一眼,笑道:“行吧,看来祖母的面子、杜尚书的面子,在你这也就那样了。”

    谢晚凝皱眉,没有应她,心中有些不快。

    谢雅琴倒没有顾虑她的神色,兀自一笑,得意地说:“不过,还有一个事,可以告诉你,我肚子里怀有宝宝了。”

    “咦?”乍闻将有小生命诞生,谢晚凝颇为惊喜,顺口就道,“恭喜堂姐。”

    忽而想起了这个孩子的父亲,以及从王氏那听来的有关杜家的命案,谢晚凝心中又一咯噔,一瞬间,有一种脾胃不畅的酸涩感涌上,脸色发青。

    看她的神色,谢雅琴似乎是误会了,微勾唇角,嗤笑一声:“哎,也要谢谢妹妹当初推拒了这桩婚事,让姐姐我捡了这个大便宜。如今,杜家上下待我极好,日日夜夜供着,就怕伤了我半分呢。”

    谢晚凝勉强笑笑,努力压下不适,略带敷衍回应道:“那就好,那这样就是极好的。”

    “好?是了,最近我周围很多人还说我命好呢。”谢雅琴挑眉,又恣意,又愤慨,还带着一点不以为然,“六妹妹,你信命吗?我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她站起身,缓缓走了几步,回过头,继续说:“六妹妹难道忘了吗?还是你说的,深陷泥潭,惟有自救。”

    “对了,你是不知道,在杜家那一摊子污泥浊水里,我是怎样踩着一条血路将将杀出来的。”她笑容满面,眼眸却闪过寒光。

    谢晚凝觉得不对劲。

    上一世的场景已经逐渐朦胧,恍若云烟,但透彻心扉的绝望,和那薄荷莲子汤的毒带来的剧痛,仍刻在记忆里。

    重生后,在开办女子学堂这条道路上,她的内心不断被安抚、被疗愈,她现在想得更远,心胸更为开阔。

    她可以不计较往事得失,但那迷雾般的真相,她仍想一窥究竟。

    她记得王氏说,当时杜家找到的下毒真凶,是杜津飞的通房。但那套路,和她被栽赃的前世一模一样。

    “杜家那次出事,我也听说了,那个通房真是可恶!”她想了想,伪装气愤。

    “你说那个通房丹萍?”谢雅琴瞥了她一眼,转身,稳稳地坐到了椅子上,笑语嫣然:“那个蠢货,哪能想到这样的手段?她怕是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屋外秋风渐起,吹来层层乌云,覆盖了天空,阴沉沉的,似是要下雨。一股寒意袭来,谢晚凝不禁打了个寒颤。

    “难道这事不是她做的?是那个温莹莹?”谢晚凝有点惊讶。

    “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了!”谢雅琴大笑,又怕惊动胎儿,忙轻抚着肚子,压低了嗓音,“要是她做的,她能把自己都送走?哎哟,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她一边笑,一边喘,竟似停不住。

    谢晚凝却通身冰凉,如坠冰窖。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闪过,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抓住。

    但不对,前一世是她嫁入了杜家。谢雅琴一直留在谢家,她被谢元诚的事情牵连,联姻未成,没有出嫁,也没有去过杜家。

    “堂姐越说,妹妹越糊涂了。”谢晚凝迟疑。

    谢雅琴止住了笑,仅勾了勾唇角,侧过身,挨近了谢晚凝,低声道:“说来也巧,杜家主厨里有一个管事嬷嬷,竟是我那奶嬷嬷幼时就走散了的嫡亲妹妹……”

    “!”谢晚凝瞪圆了眼睛,全身都僵住了。

    看着谢晚凝的神情,谢雅琴格外兴奋,仿佛这一生被比较、被压抑的郁闷得到了释放,骄傲极了,眉毛高高扬起:“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些,因为既然能说出来,我就已经清理干净了。”

    “怎样,妹妹?害怕了?”见谢晚凝还在发呆,她咯咯地笑,脸上有一刻的扭曲,她站起身,走到谢晚凝面前,弯腰贴近,伸手抚上谢晚凝的脸,“其实呀,我的六妹妹,我的好妹妹,如果不是我另外还有一件要紧事儿,你对我来说……呵呵……”

    外面的云层似乎是扛不住重压,终于开始“噼里啪啦”倾泻一般将雨点砸落下来,砸在房屋顶上,砸在庭院青石板砖上,肆意释放着积蓄已久的阴郁力量。

    “姐姐这样做,值得么?”谢晚凝望着外面的雨幕,轻声问。

    “妹妹真是天真!”谢雅琴冷笑,“难道我要乖乖等着被那些财狼虎豹给撕碎了吃吗?”

    不,我说的不是这一世,谢晚凝在心中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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