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妹在锁扣眼，以前活多的忙不过来，夏静经常帮她锁，早成熟练工了，于是说，拿来我帮你锁，你做别的活去吧，我闲得都快开花了，这几天有锁扣眼的活都给我留着。喜妹把衣服移到夏静手上，抽出一块布料铺在工作台上。
我记得你以前锁扣眼都是晚上的活，最近做衣服的人不太多是吗？
我姨她们都用上了高温定型机，轧出的衬垫挻括,不变型,好看,一台要三、四千元，我哪里置办得起，顾客都撵着有高温定型机的店里去。
原先的工作台上经常摞得高高的，现在只有往常的一半多，夏静叹口气说，竞争靠的是技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要不，你筹点钱，也买一台高温定型机？
乖乖！你都知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姐姐就是有文化．我一直都觉得你与一般人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普普通通，与大家一样。
喜娃歪着头想了想，唉，我说不上来啥不一样，反正就不一样，说话、做事都不一样。有个成语叫啥来着？
夏静笑，举手投足。
对，就举手投足，都特别耐看。
我都愁成老山核桃了还耐看哩。
又咋了？
千难万难，铺面的事基本定下了，可又上哪里弄开店的钱？
喜妹撂下手里裁剪的布料，从床底摸出一个信封，说，这是我攒的二千块钱，暂时没啥用处，先给你救急。
夏静像被烫着似的跳开,百感交集地说,我不要,我不能借你的钱,先给你买台高温定型机吧，要不你店里活都跑光了。
做一套高温定型的衣服要七、八十元，我手工打粘合衬，比她们的价格便宜，还是有顾客愿意做的，你看，活儿虽少了，还是有做的，再说马上到夏季了，快穿衬衣裙子了，城里人都喜欢找我做裙子。
有着些许的骄傲的喜妹笑时露出一对小虎牙，与下巴上的两个小酒窝欢欣跳跃，少女的娇嗔、含羞、调皮真是可爱到了极致。她捉起夏静的手，把信封放在手里，使劲把手掌捏合。
夏静思绪荡漾，眼里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没想到筹到第一笔启动资金是这个从乡下来县城闯荡的小姐妹，她像一颗孱弱的水草，跻身街市的河流，飘摇不定。窄门小脸的缝纫店与姐夫的诊所比起来只有十分之一大，一下就给她拿出了二千元！这可是她的全部身家性命呀！夏静一时间激动、兴奋、感动的不能自己，泪水泱泱的出了缝纫店，心儿像在湛蓝的海上远航一样，直想勇往直前。
临街单位的向主任说，签了合同缴了租金就可以开门营业了，那一排房子总共五间，门全部开在院子里，我单位准备全部出租，但只管租房，房内设施一慨不管，由用户自已解决，包括在街道开门。
你准备租第一间吗？那一间离十字路口近。
每月租金一百元，一年一次□□清的话我们可以优惠二百元，就是说一年一千元，按月交每月一百元。
夏静吞吞吐吐，脸憋得通红,才把一句话哽出口。
能不能再少一点，我刚开始学着开这种店，还不知道生意好坏，能不能赚到钱。
这个，是单位上会集体做的决定。向主任歉疚地说。
喜妹借的二千元一眨眼换了一张一千元的租房收据。
夏静把租房合同拿回家，放到客厅的方桌上，进屋一眼就能看到，她希望能引起家人的注意，特别是爸，妈。他们看到了，就会问，她就顺便说出差钱的事。家里没有太多的钱她是知道的，只想家人支持她，理解她，即便没有钱，一句鼓励的话，一个支持的眼神都会让她信心倍增，她内心深处其实是虚的，有时别人说会赔本，不挣钱，没生意之类的消极话会削弱她的自信，内心忐忑不安，心里也没了底气，毕竟在常河还没人做，没人做的生意前途未卜，可是她就是要尝试，就是想冒险，就是要去开拓一片全新的领域，那里也许会是一汪海洋，一座富矿，一座深山，充满了神秘的、未知的新奇，这新奇是激越的、更是刺激的、令人神驰和向往。她希望家人给她勇气，陪她一路同行，这样她就会有力量有勇气面对艰难挫折。自从高中毕业独自来常河县后她一直给家里钱，支助姐姐上了大学，接济家里的吃穿用度。姐姐出嫁，她给买了四大件，现在突然想问家里要钱，她张不开嘴，她想让爸，妈主动问她，跟她说。
一个月一百元的房租，分解到每天，每天都有三块多钱的支出，挣不挣钱，这三块多钱都必须支，一个月不营业，她得整整贴出去一百元，两个月不营业，得贴出去两百元，时间朝前走，流走的都是钱。流失的钱一累加，心急得不行。
第二天一早，就出门找人收拾房子。虽然房租到手了，松了一口气，后面的事紧跟紧逼着：在街道上开一榻门，地面是砖铺的，得起了砖打成水泥地，墙面得粉刷，还有工作台什么的┄┄┄
夏静请来的施工人员在后背墙上划出一个矩形就框出了门的形状，咣！咣！几瑯头就敲出一个洞，碎砖头和墙皮土簌啦啦淌了一地。过往的行人好奇的围上来。
这儿要干什么呀？
肯定是开门面！
嗨！谁这么聪明，瞅准这哒，靠近十字路口，还是机关单位的集中地，房子的方向也不错，座西朝东，冬暧夏凉，真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一个干部模样50来岁的先生踱过来，夏静一看原来有点认识，开服装店时在她店里缝过几次裤边，再不好意思混在人堆里装聋作哑，遂走上前来打招呼。老人谦逊地说，小姑娘，准备投资啥呀？
夏静说，算不上投资，只是瞎闯罢了，准备开一小装潢店，印个锦旗呀，宣传标语啥的。
好呀！我们单位经常做个宣传标语都得跑到邻县去，来去花路费不说，还耽搁时间，你开了店就方便多了，以后我们单位的活都交给你做了。
夏静笑着连连点头，表决心似的说，我一定做好，而且还要优惠，比邻县的价格都要便宜。
有单位的人给了承诺，就算是揽到了单位的活了，夏静有些激动，忙不叠地应答着。
做生意三件宝，天时、地利、人缘好。常河没有装璜店，这是天时，这儿地理位置不错，地处街道的中心地段，这地利你也具备了，这人缘呢，为人厚道，不哄人不蒙人。所谓天时地利人缘，你都占齐了，我看，这生意算是瞅对了，小姑娘聪明的很呀！这店开起来，生意肯定好。
夏静笑靥如花，躬身应答：借您吉言！借您吉言！有您的支持，我一定好好干。
老者说完背搭着手走了，夏静抬头，天，好蓝好蓝。
景明霞说，你呀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好歹也做了几年生意，也算是下过海的人，瞎哩嘛哩也认得几个生意人，就不知道向别人张嘴凑点，光知道贷款贷款，款是那么好贷的？
你原先服装店旁边的那个理发的什么凤，该有钱吧，向她借！
别说了，她被有妇之夫骗了，正愤世嫉俗哩，脾气大得不得了，逮谁骂谁。
缝纫店的那个老板娘哩，你平时嫂子长嫂子短叫得跟真的一样，现在妹妹开店，咋的也得支助两个。
哼！根本没指望。做生意的人把钱捂得死紧。上次她的一个什么亲戚说家里人生了重病，急需住院做手术，人急得跟疯了似的跑来问刘巧云借钱，刘巧云愣是说没钱，那亲戚急得直哭，我看不下去了就走了,不知最后咱弄了。
开饭馆的那胖女人哩，俩口子在这街上开饭馆也有几年光景了，肯定攒了一大疙瘩钱，问她借。
夏静脸一阴，一丝痛楚就贴上了脸颊，嘟着嘴巴,想努力稀释掉不快,结果却把痛楚演绎得更加凄婉，郭傅玉看得痴迷，忍不住用胳膊肋碰了碰景明霞，向景明霞努努嘴。
景明霞说，你去向她借钱，就等于原谅她了，你原谅她，就等于给她天大的面子，其实失去你这个朋友，她心里肯定后悔死了。
嘿！照你这么说，向那胖女人借钱，胖女人还会高兴来着？
那当然！谁不想尽释前嫌，何况结识夏小姐这么优秀的朋友。
夏静不语，一朵陨落的笑依然挂在嘴上，可怜到了极致，便可爱到了极致。
你要是不愿放下架子去求人，我陪你去，她儿子的皮鞋店生意不错，而且还是你给搭帮支起摊子的，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夏静吱吱唔唔，那我试试看。
胖女人算一个啦，除此而外，还有谁可以利用？
郭傅玉笑道，我们仨在一起，好像密谋算计谁来着，你看，一个一个搞排查，那些被密谋过的人要是知道了，还不把我们臭骂死！
景明霞开会一样高声叫道，还有谁可以借？
王二麻杆咋样？
你还别说，不幸的人都愿意帮助别人，而且还是诚心诚意的帮忙。王二麻杆现在成家了，娶了个会过日子的漂亮媳妇，你问他借钱，或许有希望。
夏静说，我觉得可以，就是不知道咋张口。
景明霞和郭傅玉走后，夏静反复计划着，就算胖嫂和王二麻杆肯借给自己钱，一人顶多借二千，自己手边前有四千七百元整，取过七百元粉刷房子、挖门等费用，加上借喜妹的还剩一千元，免强有近玖千元。第一趟上西安订货，每样货都减了量少说也得九千元才能将所用的材料各订一部分，虽不能全部备齐，但毕竟可以启动起来。
吃饭时，全家人照例围在一张小方桌前，夏静脑子里尽是钱钱钱，爸、妈谁都不提钱，夏静心里想着钱嘴上却不说，不谋而合的回避，夏静心堵胃胀，没吃几口就咯噔咯噔地打嗝。
饭吃到一半，姐姐夏雪回来了。家人连忙起身添碗拿筷，一阵忙乱后重新坐下吃饭，夏雪边吃边问夏静，钱筹备得咋样了？
夏静刚把一口饭塞到嘴里，喉咙里有些哽，脱口而出的话便有了硬度：还能咋样？喜妹借了二千元，还差五千块哩。
夏雪叹了一口气，就没了下文，只顾埋头扒拉饭。
夏静喉咙噎得咽不下饭，脖子伸一下哏儿一声，伸一下——哏儿，夏岚、夏平一齐看她。心里有话说不出来，真会憋死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家长在上，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姐，你借我二千元！
夏雪夹菜的筷子停住了，滴溜溜转动黑眼珠，一朵尴尬的笑像瓜架上的葫芦一样垂在脸上。
妈有心偏袒大女儿，说，吃饭都堵不住嘴，静静你也真是的，阎王爷不嫌鬼瘦，她刚成家，要啥没啥的，问她借钱？
夏静终于忍不住了，筷子“咵”地一撂。
还要啥没啥？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自行车，家用电器样样齐全。谁刚结婚就有高档电器？
说完冲回自己的小屋，眼泪止不住地流。
姐姐结婚时，夏静以前的积蓄加上处理服装的钱总共上万元，本来承诺给姐姐买电视机、洗衣机，自行车三大件陪嫁。姐姐就天天在夏静面前的连嗔带哄的撒娇，唉！再有个电冰箱就好了，四大件，事事如意，她就成了她们医院陪嫁最重，最风光的新娘。夏静架不住姐姐的娇嗔磨缠，心想一辈子就结一次婚，风光这一次，总不能让她带着遗憾出嫁吧。于是又买了电冰箱，而电冰箱的钱比其它三件加起来都贵。结婚那天，贴着大红喜字的四大件往院子里一放，气派的很，亲朋好友，邻居同事，啧啧啧羡慕声一片：真是金山配银山，美貌配高端。夏雪出嫁，风光啊！父母招呼宾客，脸上喜气洋洋。如今轮到自己用钱，一个个都闭口不提。
家里看来指望不上了，只能把目标投向外面。夏静嘴上答应景明霞她们向胖嫂借钱,心里却疙疙瘩瘩的不情愿。记得她刚从陕西到常河县城，初涉街市的河流，她们的关系是多么地要好啊！胖嫂是她经商生涯的第一个朋友。当时她从舅舅家搬出来后，远离故土，远离亲人，胖嫂爽朗的笑声曾温暖过她孤独的心灵，曾给了她身处异乡的温暖。服装店没顾客时，她脚一展就去了胖嫂的饭馆里，胖嫂饭店里没顾客时，就跑对门的夏静店里，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闲聊，你去她店里，我来你店里，一天不知要往来多少回。给刘小光开皮鞋店，夏静跑前跑后帮忙订货，货架安装，皮鞋摆放都是她一手操持的，搁别人谁愿意？俗话还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可她把刘小光当弟弟一样对待，没想到皮鞋店开成后猪八戒倒打一耙，恩将仇报截了她转让的门店，绝她后路。如果当初不是她半路杀出来抢铺面，服装店经营得好好的，何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胖嫂曾经几次想和她套近乎她都没给机会，如今为了开店，跑去找伤过她的人借钱，对胖嫂来说正好借坡下驴，于她，等于出卖自已的自尊。
下午，在新租的铺面里，请来的工人说今晚活就做完了。那位结巴的工人结巴着说，刷墙面用、用了、整整三袋白灰，打、打、打地、地、地面用了五袋水泥，一袋白、白灰多少钱，一袋水、水泥多、多少钱。还用手抹了抹墙面，结巴道，你、你看、墙够、够白吧，又使劲礅了几墩新鲜的水泥地面，夏静怕他又结结巴巴地表功，赶忙说，好，感谢你这两天来的辛苦，以后你要是在我店里做活或卖东西，我一定优惠。结巴急了，这一急就像水聚在峡口,出不去,飞溅着找出口,你你你听我说，价钱原、原原先说的不行，得、得重算。夏静说，不是说好的吗？结巴手在空中舞着，喉结急骤地上下滑动。我我我我亏大了，你得加我二十元钱。夏静终于明白他这半天费力的表白原来是要涨工钱，知道碰上赖皮了，跟这种人扯筋是扯不清的，气得噘着嘴。结巴蹲门口，活干完了，结帐走人，你不结帐，我就不走。
夏静气咕咕地沉默着，有心想与结巴理论，但她更害怕结巴的争辩，结结巴巴一句话愣是能把人急死，俩人都不言语，对抗了一阵，夏静率先败下阵来，抽出票子让人家走人。
夏静转过街拐角，听见有人说，胖女人这回完了，男人被抓，饭馆卖了都不够赔。
打官司也是他们没理，肯定得坐牢。
夏静头里面的一根弦“嘣”地一声，断了。
夏静走到刘巧云门口，就见李朝顺，牛红红，马萍、王二麻杆等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熟面孔生面孔半生不熟面孔围成一堆，不像是交流卖衣服心得，而是另有新闻，一个比一个激动。夏静走近，混在人堆中的刘巧云出来拉着她说，知道吗，胖嫂家出大事了，已经报案了，公安很快就会抓人的。
还很快呢，刘师傅都被抓进去了！一大早公安局就去人了，给刘师傅“咔”地戴上手铐。
那个去年冬天受夏静指点过挂衣服窍门的村妇，觉得自己终于在这群人中露了一次脸，大声洼气地宣布，得意洋洋。
不是打人的是刘小光吗，咋把刘师傅逮进去了？
这你就不懂了，老子替儿子顶罪吧，刘小光还没媳妇，坐上一回监狱，以后还咋说媳妇？
胖子这回惨了，听说气得在家里哭天抢地哩。
一张张嘴快速翻动，争先恐后发表见解。夏静悄悄溜出新闻发布中心，走几步，被美凤瞧见，美凤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嗨！夏静，快来，告诉你个天大的新闻！胖婆子家打伤了人，被公安局抓了，老天替你报仇了，这回你该痛快了吧！害人单害已，胖子也有今天，哈！
高兴你个大头鬼！
夏静没好气地怼到。
美凤手舞足蹈：哈，这回有好戏看了，甑家是常河县有根有底的大户，甑二少可不是好惹的，不让胖子倾家荡产才怪哩┄┄
夏静站在街市的河流里，心情沉重，这下一步找谁借钱去？
我记得你以前锁扣眼都是晚上的活，最近做衣服的人不太多是吗？
我姨她们都用上了高温定型机，轧出的衬垫挻括,不变型,好看,一台要三、四千元，我哪里置办得起，顾客都撵着有高温定型机的店里去。
原先的工作台上经常摞得高高的，现在只有往常的一半多，夏静叹口气说，竞争靠的是技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要不，你筹点钱，也买一台高温定型机？
乖乖！你都知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姐姐就是有文化．我一直都觉得你与一般人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普普通通，与大家一样。
喜娃歪着头想了想，唉，我说不上来啥不一样，反正就不一样，说话、做事都不一样。有个成语叫啥来着？
夏静笑，举手投足。
对，就举手投足，都特别耐看。
我都愁成老山核桃了还耐看哩。
又咋了？
千难万难，铺面的事基本定下了，可又上哪里弄开店的钱？
喜妹撂下手里裁剪的布料，从床底摸出一个信封，说，这是我攒的二千块钱，暂时没啥用处，先给你救急。
夏静像被烫着似的跳开,百感交集地说,我不要,我不能借你的钱,先给你买台高温定型机吧，要不你店里活都跑光了。
做一套高温定型的衣服要七、八十元，我手工打粘合衬，比她们的价格便宜，还是有顾客愿意做的，你看，活儿虽少了，还是有做的，再说马上到夏季了，快穿衬衣裙子了，城里人都喜欢找我做裙子。
有着些许的骄傲的喜妹笑时露出一对小虎牙，与下巴上的两个小酒窝欢欣跳跃，少女的娇嗔、含羞、调皮真是可爱到了极致。她捉起夏静的手，把信封放在手里，使劲把手掌捏合。
夏静思绪荡漾，眼里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没想到筹到第一笔启动资金是这个从乡下来县城闯荡的小姐妹，她像一颗孱弱的水草，跻身街市的河流，飘摇不定。窄门小脸的缝纫店与姐夫的诊所比起来只有十分之一大，一下就给她拿出了二千元！这可是她的全部身家性命呀！夏静一时间激动、兴奋、感动的不能自己，泪水泱泱的出了缝纫店，心儿像在湛蓝的海上远航一样，直想勇往直前。
临街单位的向主任说，签了合同缴了租金就可以开门营业了，那一排房子总共五间，门全部开在院子里，我单位准备全部出租，但只管租房，房内设施一慨不管，由用户自已解决，包括在街道开门。
你准备租第一间吗？那一间离十字路口近。
每月租金一百元，一年一次□□清的话我们可以优惠二百元，就是说一年一千元，按月交每月一百元。
夏静吞吞吐吐，脸憋得通红,才把一句话哽出口。
能不能再少一点，我刚开始学着开这种店，还不知道生意好坏，能不能赚到钱。
这个，是单位上会集体做的决定。向主任歉疚地说。
喜妹借的二千元一眨眼换了一张一千元的租房收据。
夏静把租房合同拿回家，放到客厅的方桌上，进屋一眼就能看到，她希望能引起家人的注意，特别是爸，妈。他们看到了，就会问，她就顺便说出差钱的事。家里没有太多的钱她是知道的，只想家人支持她，理解她，即便没有钱，一句鼓励的话，一个支持的眼神都会让她信心倍增，她内心深处其实是虚的，有时别人说会赔本，不挣钱，没生意之类的消极话会削弱她的自信，内心忐忑不安，心里也没了底气，毕竟在常河还没人做，没人做的生意前途未卜，可是她就是要尝试，就是想冒险，就是要去开拓一片全新的领域，那里也许会是一汪海洋，一座富矿，一座深山，充满了神秘的、未知的新奇，这新奇是激越的、更是刺激的、令人神驰和向往。她希望家人给她勇气，陪她一路同行，这样她就会有力量有勇气面对艰难挫折。自从高中毕业独自来常河县后她一直给家里钱，支助姐姐上了大学，接济家里的吃穿用度。姐姐出嫁，她给买了四大件，现在突然想问家里要钱，她张不开嘴，她想让爸，妈主动问她，跟她说。
一个月一百元的房租，分解到每天，每天都有三块多钱的支出，挣不挣钱，这三块多钱都必须支，一个月不营业，她得整整贴出去一百元，两个月不营业，得贴出去两百元，时间朝前走，流走的都是钱。流失的钱一累加，心急得不行。
第二天一早，就出门找人收拾房子。虽然房租到手了，松了一口气，后面的事紧跟紧逼着：在街道上开一榻门，地面是砖铺的，得起了砖打成水泥地，墙面得粉刷，还有工作台什么的┄┄┄
夏静请来的施工人员在后背墙上划出一个矩形就框出了门的形状，咣！咣！几瑯头就敲出一个洞，碎砖头和墙皮土簌啦啦淌了一地。过往的行人好奇的围上来。
这儿要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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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谁这么聪明，瞅准这哒，靠近十字路口，还是机关单位的集中地，房子的方向也不错，座西朝东，冬暧夏凉，真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一个干部模样50来岁的先生踱过来，夏静一看原来有点认识，开服装店时在她店里缝过几次裤边，再不好意思混在人堆里装聋作哑，遂走上前来打招呼。老人谦逊地说，小姑娘，准备投资啥呀？
夏静说，算不上投资，只是瞎闯罢了，准备开一小装潢店，印个锦旗呀，宣传标语啥的。
好呀！我们单位经常做个宣传标语都得跑到邻县去，来去花路费不说，还耽搁时间，你开了店就方便多了，以后我们单位的活都交给你做了。
夏静笑着连连点头，表决心似的说，我一定做好，而且还要优惠，比邻县的价格都要便宜。
有单位的人给了承诺，就算是揽到了单位的活了，夏静有些激动，忙不叠地应答着。
做生意三件宝，天时、地利、人缘好。常河没有装璜店，这是天时，这儿地理位置不错，地处街道的中心地段，这地利你也具备了，这人缘呢，为人厚道，不哄人不蒙人。所谓天时地利人缘，你都占齐了，我看，这生意算是瞅对了，小姑娘聪明的很呀！这店开起来，生意肯定好。
夏静笑靥如花，躬身应答：借您吉言！借您吉言！有您的支持，我一定好好干。
老者说完背搭着手走了，夏静抬头，天，好蓝好蓝。
景明霞说，你呀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好歹也做了几年生意，也算是下过海的人，瞎哩嘛哩也认得几个生意人，就不知道向别人张嘴凑点，光知道贷款贷款，款是那么好贷的？
你原先服装店旁边的那个理发的什么凤，该有钱吧，向她借！
别说了，她被有妇之夫骗了，正愤世嫉俗哩，脾气大得不得了，逮谁骂谁。
缝纫店的那个老板娘哩，你平时嫂子长嫂子短叫得跟真的一样，现在妹妹开店，咋的也得支助两个。
哼！根本没指望。做生意的人把钱捂得死紧。上次她的一个什么亲戚说家里人生了重病，急需住院做手术，人急得跟疯了似的跑来问刘巧云借钱，刘巧云愣是说没钱，那亲戚急得直哭，我看不下去了就走了,不知最后咱弄了。
开饭馆的那胖女人哩，俩口子在这街上开饭馆也有几年光景了，肯定攒了一大疙瘩钱，问她借。
夏静脸一阴，一丝痛楚就贴上了脸颊，嘟着嘴巴,想努力稀释掉不快,结果却把痛楚演绎得更加凄婉，郭傅玉看得痴迷，忍不住用胳膊肋碰了碰景明霞，向景明霞努努嘴。
景明霞说，你去向她借钱，就等于原谅她了，你原谅她，就等于给她天大的面子，其实失去你这个朋友，她心里肯定后悔死了。
嘿！照你这么说，向那胖女人借钱，胖女人还会高兴来着？
那当然！谁不想尽释前嫌，何况结识夏小姐这么优秀的朋友。
夏静不语，一朵陨落的笑依然挂在嘴上，可怜到了极致，便可爱到了极致。
你要是不愿放下架子去求人，我陪你去，她儿子的皮鞋店生意不错，而且还是你给搭帮支起摊子的，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夏静吱吱唔唔，那我试试看。
胖女人算一个啦，除此而外，还有谁可以利用？
郭傅玉笑道，我们仨在一起，好像密谋算计谁来着，你看，一个一个搞排查，那些被密谋过的人要是知道了，还不把我们臭骂死！
景明霞开会一样高声叫道，还有谁可以借？
王二麻杆咋样？
你还别说，不幸的人都愿意帮助别人，而且还是诚心诚意的帮忙。王二麻杆现在成家了，娶了个会过日子的漂亮媳妇，你问他借钱，或许有希望。
夏静说，我觉得可以，就是不知道咋张口。
景明霞和郭傅玉走后，夏静反复计划着，就算胖嫂和王二麻杆肯借给自己钱，一人顶多借二千，自己手边前有四千七百元整，取过七百元粉刷房子、挖门等费用，加上借喜妹的还剩一千元，免强有近玖千元。第一趟上西安订货，每样货都减了量少说也得九千元才能将所用的材料各订一部分，虽不能全部备齐，但毕竟可以启动起来。
吃饭时，全家人照例围在一张小方桌前，夏静脑子里尽是钱钱钱，爸、妈谁都不提钱，夏静心里想着钱嘴上却不说，不谋而合的回避，夏静心堵胃胀，没吃几口就咯噔咯噔地打嗝。
饭吃到一半，姐姐夏雪回来了。家人连忙起身添碗拿筷，一阵忙乱后重新坐下吃饭，夏雪边吃边问夏静，钱筹备得咋样了？
夏静刚把一口饭塞到嘴里，喉咙里有些哽，脱口而出的话便有了硬度：还能咋样？喜妹借了二千元，还差五千块哩。
夏雪叹了一口气，就没了下文，只顾埋头扒拉饭。
夏静喉咙噎得咽不下饭，脖子伸一下哏儿一声，伸一下——哏儿，夏岚、夏平一齐看她。心里有话说不出来，真会憋死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家长在上，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姐，你借我二千元！
夏雪夹菜的筷子停住了，滴溜溜转动黑眼珠，一朵尴尬的笑像瓜架上的葫芦一样垂在脸上。
妈有心偏袒大女儿，说，吃饭都堵不住嘴，静静你也真是的，阎王爷不嫌鬼瘦，她刚成家，要啥没啥的，问她借钱？
夏静终于忍不住了，筷子“咵”地一撂。
还要啥没啥？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自行车，家用电器样样齐全。谁刚结婚就有高档电器？
说完冲回自己的小屋，眼泪止不住地流。
姐姐结婚时，夏静以前的积蓄加上处理服装的钱总共上万元，本来承诺给姐姐买电视机、洗衣机，自行车三大件陪嫁。姐姐就天天在夏静面前的连嗔带哄的撒娇，唉！再有个电冰箱就好了，四大件，事事如意，她就成了她们医院陪嫁最重，最风光的新娘。夏静架不住姐姐的娇嗔磨缠，心想一辈子就结一次婚，风光这一次，总不能让她带着遗憾出嫁吧。于是又买了电冰箱，而电冰箱的钱比其它三件加起来都贵。结婚那天，贴着大红喜字的四大件往院子里一放，气派的很，亲朋好友，邻居同事，啧啧啧羡慕声一片：真是金山配银山，美貌配高端。夏雪出嫁，风光啊！父母招呼宾客，脸上喜气洋洋。如今轮到自己用钱，一个个都闭口不提。
家里看来指望不上了，只能把目标投向外面。夏静嘴上答应景明霞她们向胖嫂借钱,心里却疙疙瘩瘩的不情愿。记得她刚从陕西到常河县城，初涉街市的河流，她们的关系是多么地要好啊！胖嫂是她经商生涯的第一个朋友。当时她从舅舅家搬出来后，远离故土，远离亲人，胖嫂爽朗的笑声曾温暖过她孤独的心灵，曾给了她身处异乡的温暖。服装店没顾客时，她脚一展就去了胖嫂的饭馆里，胖嫂饭店里没顾客时，就跑对门的夏静店里，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闲聊，你去她店里，我来你店里，一天不知要往来多少回。给刘小光开皮鞋店，夏静跑前跑后帮忙订货，货架安装，皮鞋摆放都是她一手操持的，搁别人谁愿意？俗话还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可她把刘小光当弟弟一样对待，没想到皮鞋店开成后猪八戒倒打一耙，恩将仇报截了她转让的门店，绝她后路。如果当初不是她半路杀出来抢铺面，服装店经营得好好的，何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胖嫂曾经几次想和她套近乎她都没给机会，如今为了开店，跑去找伤过她的人借钱，对胖嫂来说正好借坡下驴，于她，等于出卖自已的自尊。
下午，在新租的铺面里，请来的工人说今晚活就做完了。那位结巴的工人结巴着说，刷墙面用、用了、整整三袋白灰，打、打、打地、地、地面用了五袋水泥，一袋白、白灰多少钱，一袋水、水泥多、多少钱。还用手抹了抹墙面，结巴道，你、你看、墙够、够白吧，又使劲礅了几墩新鲜的水泥地面，夏静怕他又结结巴巴地表功，赶忙说，好，感谢你这两天来的辛苦，以后你要是在我店里做活或卖东西，我一定优惠。结巴急了，这一急就像水聚在峡口,出不去,飞溅着找出口,你你你听我说，价钱原、原原先说的不行，得、得重算。夏静说，不是说好的吗？结巴手在空中舞着，喉结急骤地上下滑动。我我我我亏大了，你得加我二十元钱。夏静终于明白他这半天费力的表白原来是要涨工钱，知道碰上赖皮了，跟这种人扯筋是扯不清的，气得噘着嘴。结巴蹲门口，活干完了，结帐走人，你不结帐，我就不走。
夏静气咕咕地沉默着，有心想与结巴理论，但她更害怕结巴的争辩，结结巴巴一句话愣是能把人急死，俩人都不言语，对抗了一阵，夏静率先败下阵来，抽出票子让人家走人。
夏静转过街拐角，听见有人说，胖女人这回完了，男人被抓，饭馆卖了都不够赔。
打官司也是他们没理，肯定得坐牢。
夏静头里面的一根弦“嘣”地一声，断了。
夏静走到刘巧云门口，就见李朝顺，牛红红，马萍、王二麻杆等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熟面孔生面孔半生不熟面孔围成一堆，不像是交流卖衣服心得，而是另有新闻，一个比一个激动。夏静走近，混在人堆中的刘巧云出来拉着她说，知道吗，胖嫂家出大事了，已经报案了，公安很快就会抓人的。
还很快呢，刘师傅都被抓进去了！一大早公安局就去人了，给刘师傅“咔”地戴上手铐。
那个去年冬天受夏静指点过挂衣服窍门的村妇，觉得自己终于在这群人中露了一次脸，大声洼气地宣布，得意洋洋。
不是打人的是刘小光吗，咋把刘师傅逮进去了？
这你就不懂了，老子替儿子顶罪吧，刘小光还没媳妇，坐上一回监狱，以后还咋说媳妇？
胖子这回惨了，听说气得在家里哭天抢地哩。
一张张嘴快速翻动，争先恐后发表见解。夏静悄悄溜出新闻发布中心，走几步，被美凤瞧见，美凤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嗨！夏静，快来，告诉你个天大的新闻！胖婆子家打伤了人，被公安局抓了，老天替你报仇了，这回你该痛快了吧！害人单害已，胖子也有今天，哈！
高兴你个大头鬼！
夏静没好气地怼到。
美凤手舞足蹈：哈，这回有好戏看了，甑家是常河县有根有底的大户，甑二少可不是好惹的，不让胖子倾家荡产才怪哩┄┄
夏静站在街市的河流里，心情沉重，这下一步找谁借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