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河县城的一户甑姓人家，祖上是有些来历的。大约在明末清初，常河县城向西南直入甘陕蜀，向西北经天水、兰州等地进入古丝绸之路河西走廊一带。商贾们把陕西、四川一带的私盐、茶叶经驮队驮到河西走廊，与当地人兑换成皮货、丝绸，再把皮货、丝绸驮到川陕。他们的驮队在当时很有些规模。常河县是驮队的必经之道，商队们常常在常河县歇脚休整。久而久之，这条道上就形成骡马古道。阳光寺是由陕入甘的便道，这里高山耸峙，森林葳葳，野鸡锦鸡成群结队，虎啸鹿鸣麝卧熊爬树，野蘑菇野木耳黄花菜遍地皆是。气候潮湿温润，出产党参、当归、人参。那一年，驮队里的一小伙计走到深山密林中的阳光寺时由于连日赶路，感冒引发了霍乱，驮老大怕传染给驮队里的其他人，狠狠心抛下他，小伙子发着高烧听着驮铃叮铛远去的声音，知道自己完了，闭着眼睛等死.不想焦渴难耐，山涧的流水声在耳旁隐约回响，小伙计挣扎着爬起来向叮咚的泉水循去，走了十多步，一股涓涓细流从青石崖上落下，在石崖根落成一眼泉。小伙计趴在泉边一通猛喝，起来后感觉浑身清爽了许多。泉水周围，古木参天，在头顶搭起天然的凉棚。树下，一方水草像铺展开来的绿绒毯。小伙计浑身乏力，又发着高烧，喝了泉水后，很快歪在碧莹莹的水草上睡着了。
小伙计睡醒后已是日暮黄昏，他是被孔雀开屏的声音惊醒的。无数只孔雀在眼前的水草地上旋舞，美丽的翅膀蓬成巨大的扇子，溢彩流光，滑翔时划出优美的弧线，绕他三圈后，成一线型列队扑啦啦飞到对面的山巅上去了，适时夕阳给山顶戴了一顶金草帽，孔雀便给帽沿渡上了一圈多彩的流苏花边，那景象，看得小伙计傻眼了，他突然想起，奶奶曾说过，遇见孔雀开屏，日后必会大富大贵。
大难不死的小伙计落脚阳光寺，种植党参，几年后富甲一方。
阳光寺因党参而出名，又在骡马古道上，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从清水湾至断桥一带光水磨就建有六座，可见阳光寺当时人口分布的密度有多大。甑姓小伙被当地人称为甑百万。产业由种党参扩展到贩运党参。把阳光寺的党参粗加工后运到西安，在西安装运火车皮发往上海，又被上海到海外务工的人带到南洋，很受南洋特别是新加坡人的青睐，后来有人专门从上海贩运阳光寺党参到新加坡。
十几年后，甑家的产业从阳光寺扩展到当时的常河县城，在县城开有药材铺、客栈、当铺，盖有占地几亩的大宅院。院子里青砖铺地，条条青石砌成台阶走廊,浑圆的石柱子下面，是洗脸盘大的柱丁石。衬托着阔檐廊柱，翘檐走壁。大门口的石狮子气宇轩昂，在当时的常河县城独一无二，赫赫有名，即现如今的甑家大院。
不知是历史的原因还是人性的因素，甑家的富有没过三代。解放初甑家先是房产被没收后分给家里的长工短工佣人，后来落实政策归还，但甑家的后代已没了祖上当年创业的气魄，住在老祖宗挣来的高房大瓦里，一个个软塌塌没精打彩，厌读书，喜游闲，这不，甑家老二在胖嫂的馆子里吃霸王餐惹出了事。
甑二少先后三次在胖嫂的馆子里大吃二喝，完了嘴一抹，一声高喊，记帐！转身走人。吃喝到第三次，还要嘴一抹开溜时胖嫂拽住甑二少说，我们是小本生意，赊不起帐的，你已经欠了三百七十多元，该付帐了！没承想甑二少眼一瞪，甩开胖嫂的手吐着烟圈说，找老子要钱，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也不惦量惦量自个儿半斤八两？胖嫂急了，拖住甑二少说，你不给钱，休想离开！甑二少干笑两声，喷着满嘴酒气说，想缠老子，就是太老了，走开！老倭瓜还胡骚情。照胖嫂的小腿上就是一脚，胖嫂痛得“嗷”地一声蹲在地上。
这胖嫂开一小饭馆养家糊口，也算是正经人家，风里来雨里去的挣一口饭吃，哪堪赔了钱又受辱，何况是钳水桶里涝的辛苦钱。当下气得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引来了一群好事的围观者。好事者都想当好人做好事，立马想把消息快报给胖嫂的男人和儿子，男人在外跑车未得到消息，儿子刘小光却近在街道上卖皮鞋。牛高马大的刘小光前几年也是常河县有名的打架王，只是近两年开了皮鞋店被套上了龙头，年龄渐大，稳重了些。一听他妈受气，豪气干云，当下关了店门，气冲冲到饭馆里，见她妈鼻子一抽一抽伤心着，说不开了！不开了！胖嫂说和的面还多着哩，今儿卖不完到明天就发酵了。
发酵扔了喂狗！还在店里干啥，让人看笑话，回家！回家！帮母亲锁上门摩托车驮回家，就要找甑二少讲理去。胖嫂吼道，有你爸在，还轮不上你出头！刘小光不服，母子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怼来怼去，吵得冒烟。胖嫂气的是遇上甑二少这个无赖，吃了饭不给钱还骂人，刘小光气的是你不让我为你出气，难道就白白被人欺负被人讹？我不去甑家问罪，找我朋友去还不行吗，困兽一样冲出家门，寻他曾经的江湖朋友去了。
下午五点多时，胖嫂的丈夫刘师傅回来。见胖嫂在家，打趣道，今儿夫人在家，这家才像个家，一下就温暖了啊！胖嫂抬起泪眼，委屈一涌而出，眼泪哗哗流淌得满脸都是。刘师傅最见不得媳妇受委屈，平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媳妇，周围的女人老拿刘师傅与自家男人比，动不动就说，你看人家刘师傅咋对媳妇的？刘师傅在这周围对媳妇的好是有口皆碑。一见媳妇淌眼泪，心痛不已，又听媳妇诉说了经过，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出门，招集上七大姑八大姨总共五人，正好在门口碰上了刘小光领的哼哈二将，两队人马会师，去甑二少家问罪去了。
刘家人先是讲理来着，站在门口骂：
吃了饭不给钱，要脸不要脸？
缺胳膊少腿啊，蹭吃蹭喝，你是谁的儿子吗，该谁养活你吗？
......
甑家老爷子知道他那不争气的老二惹了祸，但他护短，端着老汗烟锅出得门来，三角眼斜睨着眼前的讨伐阵营。
刘师傅上前说：你儿子在我家饭馆欠了帐不还，懒钱，还骂人，我老婆都能当他妈了，还被他不干不净的骂，气得直哭，心口疼的病都气犯了！
赖钱？哈哈哈！甑老爷子仰天长啸，我甑家天天鸡鸭鱼肉的上桌，想吃啥有啥，会跑到你那破馆子里赖吃，笑话！谁看见来？谁看见我儿上你馆子里吃饭来，站出来作证呀？
这一群人里真还没人看见，胖嫂是当事人，可她正在家里气郁攻心哩。
刘小光往前冲，被刘师傅硬按住，说，我们是来讲理来的，让你儿子把欠饭馆的帐结了，再给我老婆道歉！
道歉？给你们这些三教九流的道歉？甑老爷子端着汗烟锅在眼前慢慢的划了一个圈说。
亲友团里有人气愤的斥道：
这小的吃了饭赖账，老的不要脸，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甑二少从老爷子身后窜出，豹子一样扑到刘师傅面前吼：滚！滚！刘小光你妈的X，领着你的狗仔队滚出去！
刘师傅身后的刘小光，他怎么就瞥见了花园护栏上的一花盆，也许正好在他手边吧，操起来狠砸在甑二少脑袋上，甑二少扑倒在地，眨眼之间，灾难就降临了。
后来同去的亲戚都说，只是一瞬间，当时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可是灾难就在那一眨眼间发生了，早知道，拦住刘小光就好了，早知道不要这370元就好了。
可世上没有早知道啊！早知道之前，转眼就从受害者沦为罪犯。
街市河流里的人都说，世上的事，压根儿就没有早知道，只有忍，忍字心头一把刀，痛几天，也许时间长了麻木了，就不痛了，要不人都说，冲动是魔鬼。
街市河流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夏静焦虑、担心，悲痛，更为胖嫂家揪心，一回家就一头栽倒在床，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
今天离签合同的日子已一个月零十天了，开店的钱还没眉目。一个月零十天，房租已吃掉了她一百三，每天都有三块多钱白白地流失掉。三块钱啦，天天累加，放在谁身上心里都会发憷。
夏静只好把借钱的目光投向下一个目标，王二麻杆。
现在的王二麻杆今非昔比，原先谁都可以从王二麻杆处借钱，夏静开服装店资金倒腾不开时曾动过找他借钱的念头，可那时候他还是单身汉，一个单身女子问一个单身男子借钱，总有点意味不明，所以只好做罢。现在王二麻杆结婚了，媳妇还像上次一样是街道捡来的，而且比上次那个骗子文雅漂亮，漂亮得人都不敢相信，街市河流里的人都等着看一出好戏，可惜直到现在都没等到王二麻杆家被洗劫一空的剧情上演，就像人们曾经呐喊着，第三次世界大战快要爆发了，喊着喊着，多少年过去了，方明白第三次世界大战不会爆发。
王二麻杆捡来的媳妇，一个重庆流落来的美女，不但没让王二麻杆人财两空，给王二麻杆生的儿子都会爬了，现在的王二麻杆，再也没有了原先瘦不拉叽猥猥琐琐的邋遢样,国字脸上红润白净,印堂发亮，人胖了一圈，名牌西装挺括,皮鞋铮铮亮,连走路歪歪斜斜像路不平一样拧着的麻花腿都不太拧了,如果站着不走路,还以为他是经理厂长之类的人物哩。王二麻杆活出人样了，原先人都不叫他名字，有事直呼王二麻杆，听说有几次有人在店外喊王二麻杆时，她那美貌的媳妇款款走出来，说，我家掌柜的姓王，名学民，有名有姓的，怎么就是麻杆了？来人闹了一个大红脸。可叫惯了王二麻杆，叫王学民拗口又不习惯，干脆就叫王老板。她那娇妻听了，脸上喜滋滋的，人家本来就是老板嘛。
夏静想找王二麻杆王老板借钱，心里却怯她的妻子。胖嫂借钱落空，即使再难堪再不好意思都得去，一天三块多钱的房租在身后一鞭子一鞭子抽打着，没有退路。
俗话说，人不求人一般大，人求人矮三分。夏静买了婴儿的小食品，小玩具，叽哩嘟噜一大包，出来时，碰上原先一起卖衣服的小摊主水云。水云说提着礼品干嘛去呀？夏静说借钱去！你是去借钱还是去讨债，哭丧着个脸，倒像别人欠了你钱赖账不还一样。
借钱得送上巴结的笑脸，懂吗？这样，这样的。
水云咧着嘴,做巴结谄媚状。
肉麻的呀，贱兮兮的，也做得出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送个笑脸算什么呀，听说个体户里有人还献身呢。
唉唉！别一耙子打倒一大片，别忘了你我都是个体户啊。
水云知道话说过了头，急转弯评价夏静的衣服，夸夏静会穿衣服，有气质，闲话了几句，走了。夏静磨磨叽叽，脚下的路很宽阔，修长的腿走在宽宽的路面上，磕磕绊绊硬是走不向前。
夏静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着，说早就想来看小宝贝了，一直没时间，又夸王二麻杆的媳妇气质好，会穿衣服（刚从水云嘴里听来的话现蒸现卖了），那个重庆女子笑逐颜开。夏静逗着王二麻杆的儿子，小小的人儿，漂亮又可爱，夏静一见爱得不得了，抱着他不停地在地上转圈。小人儿见有人捧着玩，笑得咯咯的，年青妈妈见夏静如此宠爱她的小宝宝，心里先与夏静亲近了几份，一边做着泡菜一边和夏静拉呱。她先把莲花菜摘掉边叶，洗净，切成一芽一芽的晾晒起来，夏静说，我们做泡菜切了直接就装坛了，不像你们这么讲究。重庆女子笑吟吟地说，妹子你不知道，莲花菜切了晒一下切口处就封住了，就像伤口，干了才会结痂，才会慢慢愈合，直接入坛切口处像伤口一样，一直往外渗汁，会从边沿处腐烂，泡出的菜自然就没了鲜美的味道。夏静说，嫂子说话很有哲理性，平平常常的话，一过你的嘴，听起来味道就不一样了。嫂子是有学问的人，来我们这小地方，住得习惯不？
咋说哩，我倒觉得这小地方好，风景好，安静，人么都善良厚道，过日子哩心里平静安然，我这一生都想在这儿过下去，这里空气好，山青水秀，清新自然。
夏静察颜观色，借钱的话喉在嘴边，只要嘴一张就滑出来了，每每鼓足的勇气，最终从她口里吐出来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离借钱不沾边的话，多亏怀里抱着个一刻不消停的小家伙，否则肯定会坐立不安的。
夏静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转悠，小人儿在她身上胡踢踏，正好掩饰了她窘迫的心情。
妹妹以后有时间常来玩，初来乍到的，没个伴儿，有时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可朋友好找，知己难求，你们这里的人真的很好，妹妹秀气雅致，以后常来玩吧！
听听，人家都把自己当成知音、知已，还好意思向人家借钱
春天已经很深了，街道上的树叶前几天还米粒大，蜷缩着，在忙着筹钱的这几天里，全都舒展成铜钱大小，在阳光里翻动着，折射出闪闪烁烁的亮点。一年之季在于春。春天不光对农人是播种的季节，对生意人同样也是投入的季节。从春天开始订货、卖货，春夏两季的耕耘，秋季到来的时候，趁换季的机会甩货，腾出的钱一部分订货，剩余的就是利润了，攒下或存进银行，又开始新一轮的订货。生意人实际是跟着季节走的，农民误了一时误一季，生意人误了一时误一年，一年都跟不上趟。夏静昨晚一夜未眠，她反反复复想过了，实在筹不来钱，她打算原开服装店，自己有几千元钱，再加上爸妈豁出家底给她拿出一千元，加起来近六千元，订点服装先卖着，反正房子不能一直空着。
灰尘这东西，专捡安静的地方占领，那里安静那里无人它就在那里落脚，这不，几天没来，铺面一打开，房间里落了薄薄白白的一层，地上一走，印出了清晰脚印。
准备做啥生意啊，房间弄这么干净？
夏静觉得耳熟，抬头一看，惊诧。
王玺说，好长时间没见你，也不知你住哪儿，又没处打电话，还以为你远走高飞了呢。
一个小麻雀能飞到哪里去？
是吗？我倒觉得你是一只天鹅，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鸿鹄，迟早会展翅飞翔的。
夏静扑哧笑了，还飞翔哩，爬地上站不起来哩，都想打个洞钻到地底下躲起来哩。
听说你要开装潢店？
说不准，开装潢店是独行，投资大，风险也大，到现在还没筹够资金，都快愁死了！
没钱咋不向我张口，看不起我啊？十万八万没有，五、六千还能拿出手，咋就不喘一声？
王二麻杆抱着他的胖儿子，后面跟着她美貌的媳妇，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的娇妻说，我和你王哥说你昨天来过，你王哥说你要开装潢店，肯定手头紧，不好意思张口，你看我这榆木脑袋，就没想起问问你有没啥事，还是人家聪明，我一说人家就猜到你有事，说夏静肯定遇到难处了，到家里来又不好意思张口。
王二麻杆斜睨着他老婆，咋的，被我猜着了不是？狡黠地眨着眼睛。
你有难处喘一声嘛，一条街上做了几年生意，从不日鬼人，更不会赖人，看人笑话，亮堂堂的，还怕我信不过你的人品咋的？
钱是硬头货，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哩，何况开一个店，钱投进去了才能赚钱。
王二麻杆美貌的媳妇拿出一个信封，诺，这是四千元，不够了言语一声。
夏静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伸手接过信封。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都准备放弃了呢，没想到绝处逢生。真得谢谢你，王哥，嫂子！
夏静激动地在小宝贝脸上连亲两口，对小宝贝说，阿姨也谢谢你！
小宝贝咿呀哇呀乱喊，可爱劲儿和夏静情不自禁的激动把一屋人都逗笑了。
王二麻杆媳妇说，山上花开了，风一吹，尽是香味，这小县城好哎，真是“风绕千山常照影，风摇十里尽闻香”。
你们忙吧，我和你王哥要去开店喽，太阳都一杆子高了。
走喽！宝贝，咱们就等着小夏阿姨事业有成吧！
重庆美女把小宝贝架在王二麻杆的肩上，让小宝贝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妻子、儿子，幸福的一家子融入街市的河流里，夏静站在门口，目送，对王玺感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些天，差点愁死我了。
这女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你听听，出口成章。
就是，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把他们的钱还了，需要多少，我给你筹。
夏静满心欢喜，说，好了好了，钱到位了就开始进货开业啦，终于万事大吉，不欠东风。
小伙计睡醒后已是日暮黄昏，他是被孔雀开屏的声音惊醒的。无数只孔雀在眼前的水草地上旋舞，美丽的翅膀蓬成巨大的扇子，溢彩流光，滑翔时划出优美的弧线，绕他三圈后，成一线型列队扑啦啦飞到对面的山巅上去了，适时夕阳给山顶戴了一顶金草帽，孔雀便给帽沿渡上了一圈多彩的流苏花边，那景象，看得小伙计傻眼了，他突然想起，奶奶曾说过，遇见孔雀开屏，日后必会大富大贵。
大难不死的小伙计落脚阳光寺，种植党参，几年后富甲一方。
阳光寺因党参而出名，又在骡马古道上，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从清水湾至断桥一带光水磨就建有六座，可见阳光寺当时人口分布的密度有多大。甑姓小伙被当地人称为甑百万。产业由种党参扩展到贩运党参。把阳光寺的党参粗加工后运到西安，在西安装运火车皮发往上海，又被上海到海外务工的人带到南洋，很受南洋特别是新加坡人的青睐，后来有人专门从上海贩运阳光寺党参到新加坡。
十几年后，甑家的产业从阳光寺扩展到当时的常河县城，在县城开有药材铺、客栈、当铺，盖有占地几亩的大宅院。院子里青砖铺地，条条青石砌成台阶走廊,浑圆的石柱子下面，是洗脸盘大的柱丁石。衬托着阔檐廊柱，翘檐走壁。大门口的石狮子气宇轩昂，在当时的常河县城独一无二，赫赫有名，即现如今的甑家大院。
不知是历史的原因还是人性的因素，甑家的富有没过三代。解放初甑家先是房产被没收后分给家里的长工短工佣人，后来落实政策归还，但甑家的后代已没了祖上当年创业的气魄，住在老祖宗挣来的高房大瓦里，一个个软塌塌没精打彩，厌读书，喜游闲，这不，甑家老二在胖嫂的馆子里吃霸王餐惹出了事。
甑二少先后三次在胖嫂的馆子里大吃二喝，完了嘴一抹，一声高喊，记帐！转身走人。吃喝到第三次，还要嘴一抹开溜时胖嫂拽住甑二少说，我们是小本生意，赊不起帐的，你已经欠了三百七十多元，该付帐了！没承想甑二少眼一瞪，甩开胖嫂的手吐着烟圈说，找老子要钱，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也不惦量惦量自个儿半斤八两？胖嫂急了，拖住甑二少说，你不给钱，休想离开！甑二少干笑两声，喷着满嘴酒气说，想缠老子，就是太老了，走开！老倭瓜还胡骚情。照胖嫂的小腿上就是一脚，胖嫂痛得“嗷”地一声蹲在地上。
这胖嫂开一小饭馆养家糊口，也算是正经人家，风里来雨里去的挣一口饭吃，哪堪赔了钱又受辱，何况是钳水桶里涝的辛苦钱。当下气得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引来了一群好事的围观者。好事者都想当好人做好事，立马想把消息快报给胖嫂的男人和儿子，男人在外跑车未得到消息，儿子刘小光却近在街道上卖皮鞋。牛高马大的刘小光前几年也是常河县有名的打架王，只是近两年开了皮鞋店被套上了龙头，年龄渐大，稳重了些。一听他妈受气，豪气干云，当下关了店门，气冲冲到饭馆里，见她妈鼻子一抽一抽伤心着，说不开了！不开了！胖嫂说和的面还多着哩，今儿卖不完到明天就发酵了。
发酵扔了喂狗！还在店里干啥，让人看笑话，回家！回家！帮母亲锁上门摩托车驮回家，就要找甑二少讲理去。胖嫂吼道，有你爸在，还轮不上你出头！刘小光不服，母子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怼来怼去，吵得冒烟。胖嫂气的是遇上甑二少这个无赖，吃了饭不给钱还骂人，刘小光气的是你不让我为你出气，难道就白白被人欺负被人讹？我不去甑家问罪，找我朋友去还不行吗，困兽一样冲出家门，寻他曾经的江湖朋友去了。
下午五点多时，胖嫂的丈夫刘师傅回来。见胖嫂在家，打趣道，今儿夫人在家，这家才像个家，一下就温暖了啊！胖嫂抬起泪眼，委屈一涌而出，眼泪哗哗流淌得满脸都是。刘师傅最见不得媳妇受委屈，平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媳妇，周围的女人老拿刘师傅与自家男人比，动不动就说，你看人家刘师傅咋对媳妇的？刘师傅在这周围对媳妇的好是有口皆碑。一见媳妇淌眼泪，心痛不已，又听媳妇诉说了经过，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出门，招集上七大姑八大姨总共五人，正好在门口碰上了刘小光领的哼哈二将，两队人马会师，去甑二少家问罪去了。
刘家人先是讲理来着，站在门口骂：
吃了饭不给钱，要脸不要脸？
缺胳膊少腿啊，蹭吃蹭喝，你是谁的儿子吗，该谁养活你吗？
......
甑家老爷子知道他那不争气的老二惹了祸，但他护短，端着老汗烟锅出得门来，三角眼斜睨着眼前的讨伐阵营。
刘师傅上前说：你儿子在我家饭馆欠了帐不还，懒钱，还骂人，我老婆都能当他妈了，还被他不干不净的骂，气得直哭，心口疼的病都气犯了！
赖钱？哈哈哈！甑老爷子仰天长啸，我甑家天天鸡鸭鱼肉的上桌，想吃啥有啥，会跑到你那破馆子里赖吃，笑话！谁看见来？谁看见我儿上你馆子里吃饭来，站出来作证呀？
这一群人里真还没人看见，胖嫂是当事人，可她正在家里气郁攻心哩。
刘小光往前冲，被刘师傅硬按住，说，我们是来讲理来的，让你儿子把欠饭馆的帐结了，再给我老婆道歉！
道歉？给你们这些三教九流的道歉？甑老爷子端着汗烟锅在眼前慢慢的划了一个圈说。
亲友团里有人气愤的斥道：
这小的吃了饭赖账，老的不要脸，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甑二少从老爷子身后窜出，豹子一样扑到刘师傅面前吼：滚！滚！刘小光你妈的X，领着你的狗仔队滚出去！
刘师傅身后的刘小光，他怎么就瞥见了花园护栏上的一花盆，也许正好在他手边吧，操起来狠砸在甑二少脑袋上，甑二少扑倒在地，眨眼之间，灾难就降临了。
后来同去的亲戚都说，只是一瞬间，当时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可是灾难就在那一眨眼间发生了，早知道，拦住刘小光就好了，早知道不要这370元就好了。
可世上没有早知道啊！早知道之前，转眼就从受害者沦为罪犯。
街市河流里的人都说，世上的事，压根儿就没有早知道，只有忍，忍字心头一把刀，痛几天，也许时间长了麻木了，就不痛了，要不人都说，冲动是魔鬼。
街市河流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夏静焦虑、担心，悲痛，更为胖嫂家揪心，一回家就一头栽倒在床，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
今天离签合同的日子已一个月零十天了，开店的钱还没眉目。一个月零十天，房租已吃掉了她一百三，每天都有三块多钱白白地流失掉。三块钱啦，天天累加，放在谁身上心里都会发憷。
夏静只好把借钱的目光投向下一个目标，王二麻杆。
现在的王二麻杆今非昔比，原先谁都可以从王二麻杆处借钱，夏静开服装店资金倒腾不开时曾动过找他借钱的念头，可那时候他还是单身汉，一个单身女子问一个单身男子借钱，总有点意味不明，所以只好做罢。现在王二麻杆结婚了，媳妇还像上次一样是街道捡来的，而且比上次那个骗子文雅漂亮，漂亮得人都不敢相信，街市河流里的人都等着看一出好戏，可惜直到现在都没等到王二麻杆家被洗劫一空的剧情上演，就像人们曾经呐喊着，第三次世界大战快要爆发了，喊着喊着，多少年过去了，方明白第三次世界大战不会爆发。
王二麻杆捡来的媳妇，一个重庆流落来的美女，不但没让王二麻杆人财两空，给王二麻杆生的儿子都会爬了，现在的王二麻杆，再也没有了原先瘦不拉叽猥猥琐琐的邋遢样,国字脸上红润白净,印堂发亮，人胖了一圈，名牌西装挺括,皮鞋铮铮亮,连走路歪歪斜斜像路不平一样拧着的麻花腿都不太拧了,如果站着不走路,还以为他是经理厂长之类的人物哩。王二麻杆活出人样了，原先人都不叫他名字，有事直呼王二麻杆，听说有几次有人在店外喊王二麻杆时，她那美貌的媳妇款款走出来，说，我家掌柜的姓王，名学民，有名有姓的，怎么就是麻杆了？来人闹了一个大红脸。可叫惯了王二麻杆，叫王学民拗口又不习惯，干脆就叫王老板。她那娇妻听了，脸上喜滋滋的，人家本来就是老板嘛。
夏静想找王二麻杆王老板借钱，心里却怯她的妻子。胖嫂借钱落空，即使再难堪再不好意思都得去，一天三块多钱的房租在身后一鞭子一鞭子抽打着，没有退路。
俗话说，人不求人一般大，人求人矮三分。夏静买了婴儿的小食品，小玩具，叽哩嘟噜一大包，出来时，碰上原先一起卖衣服的小摊主水云。水云说提着礼品干嘛去呀？夏静说借钱去！你是去借钱还是去讨债，哭丧着个脸，倒像别人欠了你钱赖账不还一样。
借钱得送上巴结的笑脸，懂吗？这样，这样的。
水云咧着嘴,做巴结谄媚状。
肉麻的呀，贱兮兮的，也做得出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送个笑脸算什么呀，听说个体户里有人还献身呢。
唉唉！别一耙子打倒一大片，别忘了你我都是个体户啊。
水云知道话说过了头，急转弯评价夏静的衣服，夸夏静会穿衣服，有气质，闲话了几句，走了。夏静磨磨叽叽，脚下的路很宽阔，修长的腿走在宽宽的路面上，磕磕绊绊硬是走不向前。
夏静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着，说早就想来看小宝贝了，一直没时间，又夸王二麻杆的媳妇气质好，会穿衣服（刚从水云嘴里听来的话现蒸现卖了），那个重庆女子笑逐颜开。夏静逗着王二麻杆的儿子，小小的人儿，漂亮又可爱，夏静一见爱得不得了，抱着他不停地在地上转圈。小人儿见有人捧着玩，笑得咯咯的，年青妈妈见夏静如此宠爱她的小宝宝，心里先与夏静亲近了几份，一边做着泡菜一边和夏静拉呱。她先把莲花菜摘掉边叶，洗净，切成一芽一芽的晾晒起来，夏静说，我们做泡菜切了直接就装坛了，不像你们这么讲究。重庆女子笑吟吟地说，妹子你不知道，莲花菜切了晒一下切口处就封住了，就像伤口，干了才会结痂，才会慢慢愈合，直接入坛切口处像伤口一样，一直往外渗汁，会从边沿处腐烂，泡出的菜自然就没了鲜美的味道。夏静说，嫂子说话很有哲理性，平平常常的话，一过你的嘴，听起来味道就不一样了。嫂子是有学问的人，来我们这小地方，住得习惯不？
咋说哩，我倒觉得这小地方好，风景好，安静，人么都善良厚道，过日子哩心里平静安然，我这一生都想在这儿过下去，这里空气好，山青水秀，清新自然。
夏静察颜观色，借钱的话喉在嘴边，只要嘴一张就滑出来了，每每鼓足的勇气，最终从她口里吐出来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离借钱不沾边的话，多亏怀里抱着个一刻不消停的小家伙，否则肯定会坐立不安的。
夏静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转悠，小人儿在她身上胡踢踏，正好掩饰了她窘迫的心情。
妹妹以后有时间常来玩，初来乍到的，没个伴儿，有时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可朋友好找，知己难求，你们这里的人真的很好，妹妹秀气雅致，以后常来玩吧！
听听，人家都把自己当成知音、知已，还好意思向人家借钱
春天已经很深了，街道上的树叶前几天还米粒大，蜷缩着，在忙着筹钱的这几天里，全都舒展成铜钱大小，在阳光里翻动着，折射出闪闪烁烁的亮点。一年之季在于春。春天不光对农人是播种的季节，对生意人同样也是投入的季节。从春天开始订货、卖货，春夏两季的耕耘，秋季到来的时候，趁换季的机会甩货，腾出的钱一部分订货，剩余的就是利润了，攒下或存进银行，又开始新一轮的订货。生意人实际是跟着季节走的，农民误了一时误一季，生意人误了一时误一年，一年都跟不上趟。夏静昨晚一夜未眠，她反反复复想过了，实在筹不来钱，她打算原开服装店，自己有几千元钱，再加上爸妈豁出家底给她拿出一千元，加起来近六千元，订点服装先卖着，反正房子不能一直空着。
灰尘这东西，专捡安静的地方占领，那里安静那里无人它就在那里落脚，这不，几天没来，铺面一打开，房间里落了薄薄白白的一层，地上一走，印出了清晰脚印。
准备做啥生意啊，房间弄这么干净？
夏静觉得耳熟，抬头一看，惊诧。
王玺说，好长时间没见你，也不知你住哪儿，又没处打电话，还以为你远走高飞了呢。
一个小麻雀能飞到哪里去？
是吗？我倒觉得你是一只天鹅，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鸿鹄，迟早会展翅飞翔的。
夏静扑哧笑了，还飞翔哩，爬地上站不起来哩，都想打个洞钻到地底下躲起来哩。
听说你要开装潢店？
说不准，开装潢店是独行，投资大，风险也大，到现在还没筹够资金，都快愁死了！
没钱咋不向我张口，看不起我啊？十万八万没有，五、六千还能拿出手，咋就不喘一声？
王二麻杆抱着他的胖儿子，后面跟着她美貌的媳妇，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的娇妻说，我和你王哥说你昨天来过，你王哥说你要开装潢店，肯定手头紧，不好意思张口，你看我这榆木脑袋，就没想起问问你有没啥事，还是人家聪明，我一说人家就猜到你有事，说夏静肯定遇到难处了，到家里来又不好意思张口。
王二麻杆斜睨着他老婆，咋的，被我猜着了不是？狡黠地眨着眼睛。
你有难处喘一声嘛，一条街上做了几年生意，从不日鬼人，更不会赖人，看人笑话，亮堂堂的，还怕我信不过你的人品咋的？
钱是硬头货，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哩，何况开一个店，钱投进去了才能赚钱。
王二麻杆美貌的媳妇拿出一个信封，诺，这是四千元，不够了言语一声。
夏静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伸手接过信封。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都准备放弃了呢，没想到绝处逢生。真得谢谢你，王哥，嫂子！
夏静激动地在小宝贝脸上连亲两口，对小宝贝说，阿姨也谢谢你！
小宝贝咿呀哇呀乱喊，可爱劲儿和夏静情不自禁的激动把一屋人都逗笑了。
王二麻杆媳妇说，山上花开了，风一吹，尽是香味，这小县城好哎，真是“风绕千山常照影，风摇十里尽闻香”。
你们忙吧，我和你王哥要去开店喽，太阳都一杆子高了。
走喽！宝贝，咱们就等着小夏阿姨事业有成吧！
重庆美女把小宝贝架在王二麻杆的肩上，让小宝贝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妻子、儿子，幸福的一家子融入街市的河流里，夏静站在门口，目送，对王玺感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些天，差点愁死我了。
这女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你听听，出口成章。
就是，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把他们的钱还了，需要多少，我给你筹。
夏静满心欢喜，说，好了好了，钱到位了就开始进货开业啦，终于万事大吉，不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