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孙力为与未婚夫高绍光去成都买来一台286电脑和一台针式打印机,安装好后机器却像癞皮狗一样,要么爬在那里不动弹,要么吱吱纽纽打不开进不去。高绍光临时恶补的电脑知识面对DOS系统及屏幕显示的一串串英文字母束手无策,找来了学校的英语老师,显示屏上的英文是翻译出来了,可高绍光不懂程序就给捣腾坏了,死了一样动弹不了。

    当时开店时家里、外面人都泼冷水,说装潢店开不下去,开不长久,最后剩一堆废铁疙瘩当废铁卖都没人要,不管别人咋说咋泼冷水,她都有自己的打算,按计划一步一步往下走,直至站稳脚跟。这次电脑卖来一个星期了还不动弹,她就急了,到两个星期时彻底坏了,夏静嘴角起了几个燎泡,平时合体的衣裳穿身上松松侉侉,走路疯涨马侉,整个人如过气的花一样颓废。

    晚饭桌上,爸问,电脑修好没?夏静低头扒拉着饭,小声说,没。眼泪不争气地就要往外溢,赶紧低头吃饭。

    爸没言语。

    夏静吃完饭刷锅,有一下没一下,神情默默,洗了的勺子筷子又重洗,夏岚说二姐你想啥哩,心不在焉的.夏静似从古井中挣扎出来,脸色灰灰的,嗯了一声又继续拿着抹布不紧不慢地抹碗。这时,外屋传来妈高喉咙大嗓门的吵嚷声,反正妈大声哇气操持家务惯了,夏静熟视无睹,一下一下抹着碗。

    凳子砸在地上,响声如雷,玻璃杯尖啸刺耳,夏静不能装聋作哑了,一出来妈就气急败坏地手戳她脸上:

    败家子,不让人活了呀!

    妈显然气坏了,气咻咻的又哭又嚷,爸拽着妈劝道,多大个事,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拿房产证抵押贷了一万元嘛,这行做不下去了,重新弄个别的生意照样挣钱,你咋就心眼比针□□还小!

    说得轻省,把一家人的命根子都押上了,生意做砸了,房子没收了,一家人睡大街去?父子俩干的好事,藏着掖着把房产证弄去贷款,这下好了,买来一烂机器不动弹,咋弄呀,我辛辛苦苦一辈子能看见的就这一院房,你叫我咋活呀┄┄

    夏静忤地上一句话说不出。

    妈吼,你说呀?你说呀?胆子也太大了┄┄

    夏静给关中市的同学大丽菊打了电话,夏静知道大丽菊店里前年就用上电脑了。大丽菊说电脑出毛病一般不会有机械故障,都是程序出了问题,找懂程序的人看一下,重新安装程序就好了。

    经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财政局有电脑,一名新分配来的大学生操作,大学生专门送出去培训过。夏静匆匆买了礼品去请,年轻斯文的大学生看了,说问题不大,就是染上了病毒,杀一下毒就好了,目前他们局也没杀毒软件,得到关中市去找杀毒软件。

    夏静和高绍光、姐姐、姐夫商量,要不把电脑直接拉到关中市去杀毒,到了城市,毕竟地方大修电脑的点多。姐夫说坚决不行,他前段时间在西安订药时碰到一个开打字复印店的同学,机器坏了拉西安修,修理费要了六千元,那台复印机卖的二手货,卖时花了七千多元,一家伙就被宰那么多,那女同学在西安求情下话磨了好些天,不要吧,家里急等着用机器,怕担搁的时间长店被拖垮,要吧,又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几乎给人家跪下了要把机器先拉回去后付钱,那帮人硬是欺人家单枪匹马一个女子家不给机器,那女同学眼瞅着自己的机器放人家店里像驴一样给人家复印挣钱,自己连吃饭的钱回家的车费都没有,最后找老乡借了路费才回去。那些人自恃有技术讹人不眨眼,咱们是外地人,到了人家那儿不熟悉只能人家说了算,最好还是想办法把人请过来,到咱这里修,修好了付钱,修不好不给钱。

    经大丽菊联系,一个戴眼镜的技术员来了,带了几张五寸软盘,还拿了一个类似于解放初期的唱机一样的圆盘开了电脑放桌上转动,像地球自转一样经久不息。那技术员操着醋溜普通话警告夏静不能碰甚至不能靠近,靠近了就不准,测不出电脑故障了(一年以后,夏静才知道那是电脑风扇,降温的)。一会儿让高绍光给他买烟,一会儿又说让高绍光给他登记住处,所有让高绍光做的事夏静都揽过来亲力亲为地为人家服务。喝茶喝个没够,比来自撒啥拉大沙漠的骆驼还能喝,高绍光一杯一杯叙,他就一杯一杯喝,牛一样一八磅暖瓶开水很快就光了,就支使高绍光去提水,夏静说我去,拎起暧瓶去姐姐诊所提水。

    夏静知道那家伙怕他们在旁边偷窥技术,硬耗时间,得想办法,就把她的看法对姐夫说了。常河县的名医怒道:没见过吃屎的把拉屎的欺住的,你们俩真是一对老实疙瘩,你在这里看一会诊所,你姐一会儿就来,我倒要看看他有多牛皮。

    孙力为气呼呼地走了,夏静坐立不安,一会儿就到门口看一次姐姐来了没有,她担忧孙力为把人家得罪了,担心人家一走了之不给修了,好不容易请的“神”,还指望起死回生哩,要是得罪了,又到那里求人去。

    姐姐终于来了。夏静想了解电脑修复情况,也不管姐姐抱着孩子不能取药打针,拔腿就走。

    孙力为与高绍光分别站电脑桌的两边,醋溜普通话坐中间,夏静心怦怦直跳,不知这俩冤家对人家怎样了,有没有得罪人家,又不能问,就悄没声气地站一边。

    醋溜普通话放一张软盘进去,在键盘上噼哩啪啦一阵乱敲,电脑上哗哗闪击出一串串英文,退出来又放一张进去,如此反复几次,就像打通了死穴,重新启动后唰唰进入打字系统。开了打印机,按了打印键,吱——吱——,一行漂亮的字体跃然纸上,夏静欢欣鼓舞恨不得给醋溜普通话磕头,姐夫瞪了她一眼,她才噤声。

    醋溜普通话拿出一张已开好的□□,金额200元,孙力伟和高绍光俩人同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么贵?光是安装了应用程序就要200 元?醋溜普通话说,公司定的价,我也没办法。高绍光说你还没来都不知道啥问题就开了200元的票,看都没看哩张口就是200元,在西安,安装一个应用程序才50元,你要200,翻了十倍啊,钱挣得也太容易了,手指动了几下就200,我们站讲台八□□九讲上一天口干舌燥才值十元,干脆也学修电脑算了。

    夏静觉得不管人家多么容易地挣到200元,总之是电脑好了,能挣钱了,就开了的抽屉取出钱付给醋溜普通话,俩大男人见他们费力巴叽争劲半天,夏静二话没说就掏钱,姐夫气哼哼地出了门,高绍光揶谕道,人家夏老板才是老板啊。

    门一甩出了店门。

    天是那么蓝,地是那么湿润广阔,风携带着甜丝丝的果子气息,秋天,一切都是那么丰硕美好,夏静似乎刚刚体味到秋的气息似的感动。喜妹说,心情好了,一切都看着好,心情不好,看啥都不顺眼。朴素的生活道理从这个小媳妇嘴里轻轻吐出,如兰如蕊,夏静觉得这一刻的喜妹真是别样的美丽。门口这一排店里的老板娘都搬凳子坐店外打毛衣,黄昏日照里的她们,油画一样动人。夏静看谁都可爱,看谁都漂亮,索性从林姐水果店买了水果请大家分享,老板娘们都说,电脑修好了,夏静又活过来了。

    电脑修好的第三天,夏静就接了一批大活,给一个单位印8条宣传横幅。好悬啊,多亏电脑修好了,要是迟修好几天,这批人家指定要隶书字体的活就泡汤了,夏静以前只会写仿宋字,原先一家装潢店的时候没处比较顾客将就着用不太挑剔,现在又有一家就不一样,你不能做别的店能做,同样是花钱,当然要花得满意。夏静在四开纸上打印着特大的空心字体,出来后用刻刀把字心剜了,镂空的字放到白的确良上压上丝网就可印,省不少工序。马克思真伟大,早在几百年前就知道技术是第一生产力,200元钱花得太值了。夏静敬仰技术,对醋溜普通话崇敬有加,除200元的修理费外吃喝住宿的费用全揽了,未了留下了电话号码。

    七条宣传横幅的字印了还不到半小时,就从电脑里全部输出来了,像漂亮的人儿一样招人喜爱,和手写的字一比较,夏静自己都为手写体的丑陋难为情。第八条的第一个字才露出半个身材,打印机就刹住了,夏静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丢下正在刻的字去看电脑。显示屏上出现了一溜英文,和上次出故障时一模一样的英文字母。完了完了,夏静一下软在地上。

    又重新启动了一次,还是运行到一大片英文的地方就像大片黑森林一样静止不动了,又关了机重开启,夏静心里默默地祷告,但愿这一次出现奇迹,但愿这一冲过防线进入系统,上帝啊,你就别让出故障了,你就让我把接下的活做出来吧,否则咋向顾客交待啊,况且这次领导让去那家做的,陆菲硬给她争取来的,修理费还没挣回来哩。一溜一溜的英文像蛾子的翅膀,在显示屏上扇啊扇,扇啊扇,快到防线了,但愿那道防线撤消了,溃败了,能顺利运行至系统中心。夏静的心都快蹦出来了,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服,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心里念叨,冲啊冲,冲过去吧。

    一行字母跳了跳就停下了,静止在那片茂密的黑森林处。

    明天省上领导要莅临常河县指导工作,这批活既紧迫又重要,必须在明早八点全部悬挂街头。第八条的第一个字的上半身像谁的半身相一样立在打印机上,夏静心急的不得了,咋办呀,还有十三颗字哩。

    姐姐抱着小外甥来了,瓷娃娃一样漂亮的外甥伸出两手往夏静怀里扑,夏静愁眉不展地说电脑又坏了,小宝贝遭受冷落,哇哇大哭。夏雪说光愁有啥用,你先把打出来的印嘛,还剩下的一条再想办法。夏静一啪脑门,我都急糊涂了。

    中午上班时,陆菲来了,说领导催她来看做好没,要是好了,就找人悬挂。

    夏静不敢说电脑坏了的事,嘴上应承,快了快了,就剩一条了。

    那最后一条就是出不来,横在那儿堵着去路,要不然早交差了。夏静提起毛笔照毛画虎写隶书,描了半天,和电脑打出来的一比较,丑得自己都没眼看,夏雪说不行不行,挂大街上全县人都看呢,岂不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夏雪抱着孩子在一旁打转转,忽然顿悟似的大声说,那家装潢店不是有电脑吗,你去那家给她出钱打,哪怕这一条不挣钱哩,要不然陆菲咋交差,陆菲交不了差,害人家挨领导骂,下一次还能照顾你生意?

    担葱的见不得卖蒜的,即使出钱人家也不一定打,除非找一个人家不认识的人去。

    那还等啥啊,就找一个她们不熟悉的人。

    找谁哩?

    喜妹吧,天天在街上呆着,俩人一起上街,不行。

    景明霞哩,也不行!

    姐姐又点了几个夏静平时一起耍的,夏静全都摇头否认。

    得啦得啦,还是找我们医院的同事去吧,三磨蹭两磨蹭,等会儿人家来取啥?

    等待的过程好漫长,活活折煞人,夏静隔几分钟就跑门口去看,进来就跌坐在椅子上出长气,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姐姐同事终于向这边走来了,夏静远远看着人家走近,还没到门口就跑过去问,咋样,做好没?

    姐姐同事摇摇头。

    夏静声音都变了调几乎要哭了,颤抖着说,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会这样。

    姐姐同事说,看把你急的!你肯定想不到,那家装潢店的电脑也坏了,垫着沙袋装大卡车拉省城修去了。

    夏静捂着胸口,耶——!

    这一声失态的尖叫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但心里确实一下镇定了,被捏住脖子气都上不来的感觉没了。

    夏静练了半晚上,终于照猫画虎描出了字,最后一条条幅总算完成。第二天一上班,就请来了财政局的那个大学生,大学生看了说,还是和上次一样的情况,病毒。

    不是刚杀了毒嘛。

    肯定没杀光有意留下一部分,这部分隐藏在程序里,当时看不出来,机器能工作,运行几天它就作崇了,像埋伏下的定时炸弹,随时毁坏程序。

    关中请来的人杀毒花了多少钱?

    200元哩。加上吃住费用近300。

    这帮人太黑了,简直黑得没哈数了,你知道一张杀毒软件多少钱?顶多三十元。这帮人简直是强盗嘛。

    时间从指缝间滑过,不经意就迈进冬的门槛。早上起来,门外一片洁白的世界,好洁净啊!街道两边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低矮瓦房和市场开放后小生意人临时搭建的龌龊平房,行道树,像长期蒙受不白之冤,灰头土脸的,三棱包跷的街面,经雪一夜的修饰,洁白得令人眩晕。早起出摊的人大声哇气互相感叹,他娘的,这破街道被雪一盖,还真它妈的美气!

    可不是,比画上的还好看哩。

    肮脏覆盖了,坎坷铺平了,天地间一派纯洁。

    昙花一现的美丽还不到中午就完全陷落了,美丽的雪景融化成雪水淌到街上,满大街顿时混沌不堪,污泥脏水被来来去去的脚拌成稀泥糊糊,扑哧扑哧直往人的脚面溢,只要从街市的河流里走过的人都是一双泥脚,街道沦陷了一样邋遢。消雪天的太阳看起来大,却没一点热度,落在人身上单薄得只剩下一口冷气,脸、手、脚都冻得丝丝痛。夏静没有生火,生炉火的烟、灰对机器不好,电暧器取暧吧电费又贵。早上来取活的顾客裹着貂皮大衣揶揄道,看把你细死价,连火都舍不得生,把钱攒哈干啥呀?过一阵来了一个穿呢大衣的熟人更直接:细得钻钱眼价!攒哈钱下金娃娃价!要钱不要命啊这冷的天!夏静搓着手微笑,不生气也不解释。服装店的祁云姿也没生火,冻得店里坐不住,偎在夏静门口聊天,眼见那人拿上一卷宣传条幅走了,冲着人家背影气哼啍:这帮人自己养尊处优惯了,见别人受罪不同情也就罢了,还冷嘲热讽,真是啥事没落到自己身上就是不知道痛。林姐说,门背后的光棍,当面舔狗子,背后放冷屁。祁云姿以牙还牙:你还不一样,谁往门口望一眼就赶紧送上媚笑,贱不贱啊?冻得咻咻抖的俩人在门口斗嘴,眼见你一锤我一捧快起硝烟了,夏静插进来和稀泥。一家有一家的伤心事,上班族也许有上班族的苦恼,咱们有咱们的自由,他们不是经常羡慕咱们的自由吗?呸!还自由哩,对着镜子作揖——自己恭维自己哩。自从开了店一次娘家都没回,被绑得死死的,还自由哩。农民有阴雨天,干部工人有双休日,咱们啦,一天到晚死守在街道上,累上一天,回到家里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家那口子经常说我在街上耍着哩,我婆婆也给我甩脸子┄┄

    还是夏静好,没结婚省得烦恼。

    也潇洒不了几天了,是吧,夏静?

    夏静的婚期定在春节的时候,平时忙,趁春节放假结婚不耽搁活。夏静犹豫着要不要对她们说的时候,李朝顺疯涨马侉的从下街小跑来,一只手一抻一抻的,大声宣告:街道要拆除了!

    街道要拆建了,拆南保北。南面店铺里的人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慌慌不可终日。北面店铺的人呲着嘴乐。夏静对手的店恰好在南面,心里也禁不住的喜悦,她正愁结婚时耽搁生意,这样一来,岂不正好。

    夏静没高兴两天就被人家挖了墙角。她发现陆菲这两天见了她躲着走,心里特别拧巴,是不是得罪她了?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所以然。前几天还邀她和景明霞她们一起玩了一次,也没见有啥不对劲呀,咋就突然疏远了呢?郁闷了一整天。

    过了两天,黄昏,夏静晚饭后去姐姐家看小宝宝。冬天,天黑得早,街市的河流里行人寂寥,几个流浪汉笼袖缩脖蹲墙根。夏静行至那家装潢店的时候不自觉地向那家店扫了一眼,那家店到这时还开着,看来人家的生意好得天黑了还干不完,一丝嫉妒塞满胸口,堵得胸口胀胀的痛,夏静紧走几步似要把不愉快远远甩开。快越过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进了那家装潢店。夏静全身一凛,止步,在黑地里静观,一个年轻、漂亮的剪影凸现在灯影里,是那样的熟悉。夏静向前趋了几步,终于看清人家的脸。陆菲!原来是陆菲!夏静差点喊出声,急忙捂住自己嘴,心被扯了一把,扯得肾都生痛,遭电击一样全身酥酥麻。

    后来者居上,黄瓜蘸酱,煎饼卷葱,再简单不过了,连好朋友陆菲都“变节”了,竞争是暗河,平静的外表下不知暗藏着多少猫腻,那家装潢店正举前屠刀向她的阵地冲锋哩。夏静终于下定决心招收店员,加强技术力量,离结婚不到两月,在这两月内虽然培养不出一个熟手,但起码不挡手能正常运转。所谓蛇行腹地鼠钻洞,各有各的道,各使各的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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