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是在大二的上学期突然搬回宿舍住的，原本她和宿舍的女孩们并不熟悉，平日里也总是独来独往，和班上的同学也保持有一定的距离，总之，作为班上唯一一个本地人的张文，是略显神秘的。
卢鹰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她经常被班长和团支书调去做一些资料整理的工作，班上大部分同学的信息她都掌握得十分详细，比如，她曾经看过张文的资料，并且回到宿舍用略带震惊的口吻向宿舍的女孩们转述了其中的内容，那还是一个很单纯的年代，现在看来极不起眼的事情都能引得姑娘们“啊”声一片。
张文的求学之路充满了坎坷，辗转过四五所不同的学校，初二因病休学一年，初三因病休学一年，高二时又因病休学一年，磕磕绊绊地读完了高中，大概是没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期间有过一年的空白，又跑去省内一所有着“第一监狱”别称的复读学校上了一年学，最后才来到这所学校。
事实上，马佳佳她们一致认为，现在这所学校也不是已经二十三岁的张文所心仪的。
张文刚搬回宿舍的那段时间，女孩们都很不适应，过去的一年，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熄灯后女孩们都保持着安静，可张文的作息和她们很不一样。
她经常晚上十二点多才回宿舍，为此，宿管阿姨不止一次地和她在半夜爆发过激烈的争吵，甚至在宿管阿姨拒绝给她开门的情况下，她用宿舍门口的拖把棍挨个敲打每个宿舍的防盗窗，发出的巨大响声让整栋宿舍响起骂声一片。早上，她又起得很早，仿佛不需要睡眠一样，经常是早上五点就拖沓着自己的拖鞋去公共卫生间洗漱，住在公共卫生间旁边的同学不堪其扰直接闹到了学院里。
午休时，是宿舍的女孩们唯一能得到休息的时间，因为中午张文不回宿舍，她会去学院的阶梯教室没完没了地跟人打电话，要不就是自言自语，在阶梯教室备战考研的学姐们又和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还是辅导员出面调停。
马佳佳把这些事用抱怨的口吻讲给杜柯听时，杜柯是第一个怀疑张文可能有心理问题的人。
“卢鹰不是生活委员吗？你们可以在征得辅导员同意的情况下，在班级内搞一次心理健康测试，或者干脆全年级都做，这样她就不会感觉自己被针对了，你们可以跟辅导员说明一下她的异常行为举止，如果她隐瞒自身的心理疾病入学的话，对你们辅导员和整个学院来说都是颗定时炸弹。”杜柯边敲着键盘边给她出主意。
马佳佳心里有点怕，但还是给卢鹰说了这个建议。
她忍不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偷偷观察起了张文。
张文是典型的北方女孩长相，个子高挑，骨架也大，身材比一般女孩都要丰满得多，头发很长，垂到腰间，发质粗硬，但很明显没有染过也没有烫过，有一种纯天然的质朴感。她也不打扮自己，在女孩子们都开始研究怎么通过化妆和衣服让自己变得更漂亮的校园里，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和女孩们格格不入的无血色的暗黄，像一颗切开被氧化了的苹果。
她的神态和一般人也有很大的差别，比如，她从不正眼看人，每次跟别人讲话时都是用一种斜视的姿态，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她很少和同学们交流，甚至也不和老师们交流，上课时总是无声地自言自语，不光嘴唇在动，两颗无神的眼珠总是一圈一圈地转。大一时，专业课她就挂掉了六科，开学后的补考她也没参加，老师们找不到人，干脆直接通知她重修。
可马佳佳她们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张文的父亲就找上了门。
张文的父亲出现在辅导员的办公室时，辅导员和卢鹰她们甚至不太能把面前这个头发花白却颇有几分风度的中年男人和朴素又略带几分神经质的张文联系起来，但马佳佳是见过的，她紧张地拽了拽卢鹰的衣服，小声道：“这是张文的爸爸。”
张文的父亲讲起话来慢条斯理，他首先拿出了省立医院精神科的鉴定报告和一大堆别的文件给辅导员过目，而后又委婉表达了希望学院能够尽快给张文办理退学的请求。
张文有精神分裂症，遗传自她早亡的母亲。
“张文有精神分裂症，这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知道，两位同学不用回避，我和你们老师的谈话也需要有人证明。”
“她读小学时她母亲就去世了，她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除了这个病，张文第一次发病是在她读初二的时候，我那时候忙着做生意，对她的关心不够，她常年住在她姥姥家，偶尔打电话的时候她会跟我说一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只是我当时不知道她遗传了她母亲的病，也没有意识到她会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发病。”
“后来，初二还没有读完的时候，她的班主任找到我跟我说了一些事情，她在学校里和年轻的物理老师谈恋爱，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了许多同学，写了所谓的‘恋爱日记’，学校里流言满天飞，作为一个父亲，我一开始非常愤怒，我直接报警要求警方介入调查，但调查的结果是，张文所说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会不会是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所以我带她去省立医院的精神科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当然，结果是很糟糕的。”
“这些年我一直带她治疗，按时吃药，定期复诊，她发病的频率也慢慢变低，大部分时候，她都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她一直控制得很好，甚至在复读学校那么高压的环境下都没有复发过一次。”
“但是从这个学期开始，她主动要求搬到学校住，我很不放心，我担心她在学校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所以这段时间我一有空就来学校偷偷地看她，上个星期五晚上她没有回家，我在外面找了很久，最后还是在她姥姥家附近的小公园里找到了她，她的状态是一种爆发式的差，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没有办法，我只能继续把她送进医院治疗了。”
“张文的学业，我不希望她再继续，她也没有能力再继续，我也没有精力陪她继续，所以，我希望您能尽快给她办理退学。”
学生的退学，并不是由辅导员一人说了算的，但鉴于张文的这种特殊情况，她的退学申请审批得特别快，一个普通的周三中午，张文的父亲来学校给她收拾床铺。
女孩子们不忍心看她父亲爬上爬下地收拾东西，都伸手帮忙。
张文的床铺很简陋，个人物品也不太多，一个小小的旅行袋就装下了她全部的家当，她父亲用一种抱歉的口吻说：“张文在这住了一个多月，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女孩子们连忙摆手说没有，心下是复杂的酸楚和无奈，星云首先忍不住了，她说：“叔叔，其实张文在这住的时候，除了她的作息时间和我们不太一样之外，她一直都很安静的，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张文的状况这样不好，我们都希望她可以早点好起来，健健康康的。”
张文的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声谢谢就离开了。
女孩子们站在窗口看着张文父亲离去的背影，心里有难过、感伤和一阵阵的后怕，毕竟，和一位精神分裂患者同处一室长达一年之久，她们都彼此庆幸着宿舍里的女孩们多是温和的性格，她们也互相约定了，张文的事情绝不向外张扬。
可经过了层层审批的申请又是怎么能不走漏一点风声的呢？
关于张文的议论在学校里风行了很久，几乎人人都知道外国语学院有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的女生退学了，学校也因此对全校学生进行了一次心理测验，坐在电脑机房里做着那套心理测验题时，马佳佳和卢鹰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露出苦涩的笑容。
那天晚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让马佳佳感到无比的失落，她扑在杜柯的怀里哭了很久，她跟他形容张文的样子，像一朵腐败的月季花。
杜柯和她面对面地躺在床上，为她擦眼泪：“好啦，你在哭什么呢？”
马佳佳的手牵住他的小指：“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张文和她爸爸好可怜，如果不是张文的妈妈把这个病遗传给她，她肯定是个很优秀的女孩，你想，她在得病这么多年的情况下还能考上我们学校，但是现在还是因为这个病，她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杜柯耐心地开解她：“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啊，她作为一个精神方面有问题的人，长期在集体中生活，对你们来说是很危险的，现在她退学了，我也不用再担心你在宿舍的安全了，我之前可是紧张了好一阵子呢。”
马佳佳把头靠在他怀里，刚洗过的头发散发着好闻的洗发水香气：“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真的觉得命运对她好不公平，命运对好多人都好不公平。”
杜柯亲吻着她的额头：“那我可要求老天爷对你好一些。”
马佳佳扬起脸轻轻地啄吻他的嘴唇：“我要求老天爷也对你好一点，我现在觉得无比的幸福，我无比地想要更加珍惜你，更加爱你。”
杜柯也似有若无地回吻，并不深入：“哦？是吗？那看来你之前还不够珍惜我，还不够爱我。”
马佳佳再一次扑进熟悉的怀抱里：“我很爱你。”
杜柯拥紧她，带着笑意：“我也很爱你。”
杜柯的怀抱永远是热的，暖的，是她永远无比依恋的避风港，小小的公寓里，爱意在无限地滋长，那是一段通往幸福的坦途，她和杜柯手牵着手，从未想过分离。
卢鹰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她经常被班长和团支书调去做一些资料整理的工作，班上大部分同学的信息她都掌握得十分详细，比如，她曾经看过张文的资料，并且回到宿舍用略带震惊的口吻向宿舍的女孩们转述了其中的内容，那还是一个很单纯的年代，现在看来极不起眼的事情都能引得姑娘们“啊”声一片。
张文的求学之路充满了坎坷，辗转过四五所不同的学校，初二因病休学一年，初三因病休学一年，高二时又因病休学一年，磕磕绊绊地读完了高中，大概是没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期间有过一年的空白，又跑去省内一所有着“第一监狱”别称的复读学校上了一年学，最后才来到这所学校。
事实上，马佳佳她们一致认为，现在这所学校也不是已经二十三岁的张文所心仪的。
张文刚搬回宿舍的那段时间，女孩们都很不适应，过去的一年，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熄灯后女孩们都保持着安静，可张文的作息和她们很不一样。
她经常晚上十二点多才回宿舍，为此，宿管阿姨不止一次地和她在半夜爆发过激烈的争吵，甚至在宿管阿姨拒绝给她开门的情况下，她用宿舍门口的拖把棍挨个敲打每个宿舍的防盗窗，发出的巨大响声让整栋宿舍响起骂声一片。早上，她又起得很早，仿佛不需要睡眠一样，经常是早上五点就拖沓着自己的拖鞋去公共卫生间洗漱，住在公共卫生间旁边的同学不堪其扰直接闹到了学院里。
午休时，是宿舍的女孩们唯一能得到休息的时间，因为中午张文不回宿舍，她会去学院的阶梯教室没完没了地跟人打电话，要不就是自言自语，在阶梯教室备战考研的学姐们又和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还是辅导员出面调停。
马佳佳把这些事用抱怨的口吻讲给杜柯听时，杜柯是第一个怀疑张文可能有心理问题的人。
“卢鹰不是生活委员吗？你们可以在征得辅导员同意的情况下，在班级内搞一次心理健康测试，或者干脆全年级都做，这样她就不会感觉自己被针对了，你们可以跟辅导员说明一下她的异常行为举止，如果她隐瞒自身的心理疾病入学的话，对你们辅导员和整个学院来说都是颗定时炸弹。”杜柯边敲着键盘边给她出主意。
马佳佳心里有点怕，但还是给卢鹰说了这个建议。
她忍不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偷偷观察起了张文。
张文是典型的北方女孩长相，个子高挑，骨架也大，身材比一般女孩都要丰满得多，头发很长，垂到腰间，发质粗硬，但很明显没有染过也没有烫过，有一种纯天然的质朴感。她也不打扮自己，在女孩子们都开始研究怎么通过化妆和衣服让自己变得更漂亮的校园里，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和女孩们格格不入的无血色的暗黄，像一颗切开被氧化了的苹果。
她的神态和一般人也有很大的差别，比如，她从不正眼看人，每次跟别人讲话时都是用一种斜视的姿态，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她很少和同学们交流，甚至也不和老师们交流，上课时总是无声地自言自语，不光嘴唇在动，两颗无神的眼珠总是一圈一圈地转。大一时，专业课她就挂掉了六科，开学后的补考她也没参加，老师们找不到人，干脆直接通知她重修。
可马佳佳她们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张文的父亲就找上了门。
张文的父亲出现在辅导员的办公室时，辅导员和卢鹰她们甚至不太能把面前这个头发花白却颇有几分风度的中年男人和朴素又略带几分神经质的张文联系起来，但马佳佳是见过的，她紧张地拽了拽卢鹰的衣服，小声道：“这是张文的爸爸。”
张文的父亲讲起话来慢条斯理，他首先拿出了省立医院精神科的鉴定报告和一大堆别的文件给辅导员过目，而后又委婉表达了希望学院能够尽快给张文办理退学的请求。
张文有精神分裂症，遗传自她早亡的母亲。
“张文有精神分裂症，这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知道，两位同学不用回避，我和你们老师的谈话也需要有人证明。”
“她读小学时她母亲就去世了，她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除了这个病，张文第一次发病是在她读初二的时候，我那时候忙着做生意，对她的关心不够，她常年住在她姥姥家，偶尔打电话的时候她会跟我说一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只是我当时不知道她遗传了她母亲的病，也没有意识到她会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发病。”
“后来，初二还没有读完的时候，她的班主任找到我跟我说了一些事情，她在学校里和年轻的物理老师谈恋爱，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了许多同学，写了所谓的‘恋爱日记’，学校里流言满天飞，作为一个父亲，我一开始非常愤怒，我直接报警要求警方介入调查，但调查的结果是，张文所说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会不会是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所以我带她去省立医院的精神科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当然，结果是很糟糕的。”
“这些年我一直带她治疗，按时吃药，定期复诊，她发病的频率也慢慢变低，大部分时候，她都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她一直控制得很好，甚至在复读学校那么高压的环境下都没有复发过一次。”
“但是从这个学期开始，她主动要求搬到学校住，我很不放心，我担心她在学校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所以这段时间我一有空就来学校偷偷地看她，上个星期五晚上她没有回家，我在外面找了很久，最后还是在她姥姥家附近的小公园里找到了她，她的状态是一种爆发式的差，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没有办法，我只能继续把她送进医院治疗了。”
“张文的学业，我不希望她再继续，她也没有能力再继续，我也没有精力陪她继续，所以，我希望您能尽快给她办理退学。”
学生的退学，并不是由辅导员一人说了算的，但鉴于张文的这种特殊情况，她的退学申请审批得特别快，一个普通的周三中午，张文的父亲来学校给她收拾床铺。
女孩子们不忍心看她父亲爬上爬下地收拾东西，都伸手帮忙。
张文的床铺很简陋，个人物品也不太多，一个小小的旅行袋就装下了她全部的家当，她父亲用一种抱歉的口吻说：“张文在这住了一个多月，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女孩子们连忙摆手说没有，心下是复杂的酸楚和无奈，星云首先忍不住了，她说：“叔叔，其实张文在这住的时候，除了她的作息时间和我们不太一样之外，她一直都很安静的，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张文的状况这样不好，我们都希望她可以早点好起来，健健康康的。”
张文的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声谢谢就离开了。
女孩子们站在窗口看着张文父亲离去的背影，心里有难过、感伤和一阵阵的后怕，毕竟，和一位精神分裂患者同处一室长达一年之久，她们都彼此庆幸着宿舍里的女孩们多是温和的性格，她们也互相约定了，张文的事情绝不向外张扬。
可经过了层层审批的申请又是怎么能不走漏一点风声的呢？
关于张文的议论在学校里风行了很久，几乎人人都知道外国语学院有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的女生退学了，学校也因此对全校学生进行了一次心理测验，坐在电脑机房里做着那套心理测验题时，马佳佳和卢鹰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露出苦涩的笑容。
那天晚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让马佳佳感到无比的失落，她扑在杜柯的怀里哭了很久，她跟他形容张文的样子，像一朵腐败的月季花。
杜柯和她面对面地躺在床上，为她擦眼泪：“好啦，你在哭什么呢？”
马佳佳的手牵住他的小指：“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张文和她爸爸好可怜，如果不是张文的妈妈把这个病遗传给她，她肯定是个很优秀的女孩，你想，她在得病这么多年的情况下还能考上我们学校，但是现在还是因为这个病，她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杜柯耐心地开解她：“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啊，她作为一个精神方面有问题的人，长期在集体中生活，对你们来说是很危险的，现在她退学了，我也不用再担心你在宿舍的安全了，我之前可是紧张了好一阵子呢。”
马佳佳把头靠在他怀里，刚洗过的头发散发着好闻的洗发水香气：“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真的觉得命运对她好不公平，命运对好多人都好不公平。”
杜柯亲吻着她的额头：“那我可要求老天爷对你好一些。”
马佳佳扬起脸轻轻地啄吻他的嘴唇：“我要求老天爷也对你好一点，我现在觉得无比的幸福，我无比地想要更加珍惜你，更加爱你。”
杜柯也似有若无地回吻，并不深入：“哦？是吗？那看来你之前还不够珍惜我，还不够爱我。”
马佳佳再一次扑进熟悉的怀抱里：“我很爱你。”
杜柯拥紧她，带着笑意：“我也很爱你。”
杜柯的怀抱永远是热的，暖的，是她永远无比依恋的避风港，小小的公寓里，爱意在无限地滋长，那是一段通往幸福的坦途，她和杜柯手牵着手，从未想过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