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陈瑞泽和刘彦是同班同学，可他对刘彦几乎没什么印象。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和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没有什么交集，上课、写作业、补课、回家就是他几乎全部的生活，这一年，父母不再让他在课余时送菜，每个不上课的周六下午，他得以有过几次近乎奢侈的完全漫无目的的在小城里游荡的机会。
或许是一直以来真的是太累了，累到无法思考，累到终于可以放空自己，他总是无意识地走到马佳佳所在的小区，那是当地一处比较大型的住宅区，同时居住着好几个单位的职工和家属，小区的围墙和栅栏修建得很高，挡住过无数次他好奇的窥探，直到他在一个春夜里，透过久无人烟的小西门，亲眼看见了被杜柯圈在怀里亲吻的女孩。
他已经忘记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记得女孩的双臂绕在男孩的脖颈上，右手拇指和食指间还夹着半个红艳艳的苹果，这幅画面不停地冲击着他那颗迟钝又敏感的心，他在这一天起，才开始注意到了这股涌动的暗流。
原本，杜柯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在成绩单上忽上忽下的名字，学校考试之频繁，他有时甚至懒得去看成绩单，有几次，他看到马佳佳自己一个人在那张并没有她自己名字的成绩单前久久地伫立，他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只是会为了她的视线从自己的名字上划过而感到紧张不安。
有时，下了晚自习，他总能看到马佳佳背着她那个极具标志性的红色双肩书包，挂着一串又一串叮叮当当的玩偶，飞快地，几乎是第一个跑着出了校门，尤其是下雨天，她连伞也不打，跳跃的步伐将地面水洼里的雨水踩得四溅，她从不为了任何人停留。
马佳佳不再去蒋老师那里补习数学，自己口袋里的玻璃糖也没有了分享的对象，一次，两人在食堂打饭的窗口一前一后地遇上了，他问马佳佳为什么最近都不去蒋老师那里补习了，马佳佳脸上透着一丝粉红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是因为自己找到了更好的数学老师，可当自己再追问时，她又不肯再多说了。
那次，在学校礼堂听完报告，他落下了自己的眼镜盒，顾不上已经开始上课，他匆匆忙忙地跑回学校礼堂寻找自己的眼镜盒，在礼堂门口，他几乎和马佳佳撞了个满怀，马佳佳看清是他边道歉边飞快地朝教学楼跑去，而自己又在进入礼堂后遇上了慢悠悠往外走的杜柯。
他心里也曾经有过模模糊糊的疑惑，像是在一团棉花里寻找一根透明的丝线，像是在无垠的大海中打捞一根细细的银针，他毫无头绪。
而这一切，都在今天有了答案。
在这张青春的答卷上，马佳佳已经写下了杜柯的名字，而他的名字，也绝无被书写的可能。
他按部就班地参加高考，在北上广深选择了一所不错的高校，被保研，跟了不错的导师，而后又步入社会，父母因车祸去世后，他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拿到了那笔补偿金和父母的抚恤金，不过这也因此成为了他在上海立足的本钱，虽然不多，但只要跟对了人，很快就赚得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财富。
那些年，如果不是偶尔地遇见过几次马佳佳，他甚至以为自己早就把她忘掉了。
他们那个圈子，金钱、女人、酒精、社会地位什么都不缺，只是他还很渴望爱。
所以那天晚上在黄浦江畔的一间高档会所里遇见被人纠缠的刘彦时，已经在酒精的冲击下有些头昏的他微微愣住了。
读大学时，他和刘彦在学长组织的同乡会上见过，那时他并不感觉刘彦像马佳佳，但也有点无法将同乡会上这个画着大浓妆,浓密的假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还穿着一条紧身裙装的女孩和自己的高中同学联系在一起，要不是名字和毕业学校都对得上，陈瑞泽是绝对认不出她是谁的。
刘彦大学时读的是著名的天坑专业，证书考了一堆，考研却失败，找工作的路也一直走得不顺利，和陈瑞泽再次相遇时，她正在一家私人企业里做销售工作，被灌了酒，对方的工作人员一直趁机揩她的油，她对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心疼自己刚花三千块大洋买的白色呢料连衣裙染上了红酒渍。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这条不适合配浓妆的白色呢料连衣裙，使她的样子和陈瑞泽记忆里马佳佳的样子有了微妙的重叠。
陈瑞泽只觉得那天晚上的刘彦竟有八分像马佳佳，淡妆，卷曲的长发随意地挽着，白色布料包裹下的身体显出几分纤细，虽然没有戴眼镜，可第一眼看过去时，他真的以为那就是马佳佳。
他替她解了围。
喝下肚的那几瓶洋酒让他醉了大半夜，真正醒酒的那一刻，是在洲际酒店的大套房里，借着微弱的灯光，他钳住女人的手腕，却发现她的右手手腕处，并没有那颗自己日思夜想的褐红色小痣。
酒醒了，梦也醒了，随之而来的是现实。
接下来的故事老套得紧，男人结了婚，女人却并没有离开，陈瑞泽讲，马佳佳蹙着眉头几乎听不下去。
“一个男人为自己完美的开脱所准备的一套华丽的说辞。”马佳佳毫不客气地这样评价道。
陈瑞泽的手肘支在膝盖上，久久地没有说话。
“可我不明白，你现在已经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把刘彦留在身边呢？你的太太不知情吗？”马佳佳问道。
“我这样说你可能不信，除了那一次，我和刘彦一直保持的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不存在任何的男女私情，把她留在我手底下的原因是......”他面露难色。
马佳佳只当他不想讲：“你要不想讲就不用讲。”
“不，佳佳，我现在还留着她的原因是因为我顾念旧情，我也舍不得见她用那张和你有三分像的脸去讨好别人，做那些奔波的工作，所以我把她留下了，她作为一个秘书，在工作上是无可指摘的，是一个合格的秘书，我也没有理由去开除她。”
马佳佳闭上眼睛，隔了几秒才又重新张开，罕见地在男人面前爆了粗口：“狗屁。”
陈瑞泽愣了愣，一副还有话要讲的样子。
马佳佳从沙发上起身：“你现在可以走了，我累了。”
陈瑞泽也站起身，在缓缓流淌的音乐声中再次开口为自己争取着机会：“佳佳，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我确实也没有资格跟你说这些话，我也知道我现在跟你说这些话在你听来都是不合时宜的废话，但是我说我喜欢你，我爱你，那都是真的，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当年没有早点告诉你......”
马佳佳环抱着胳膊走到窗前，凉风透过纱窗吹进十六层：“可是，陈瑞泽，你真的了解我吗？你的爱又是基于什么呢？”
陈瑞泽追着她的步伐也来到窗前：“佳佳，我不敢说自己很了解你，可在我心里你是很好的，很善良的，我也说不上来我的爱到底是基于什么，可能你根本就不需要我的爱，我的爱从头到尾也根本配不上你，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马佳佳扭过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陈瑞泽，你给我一点清静吧。”
跟一个压抑了感情许多年的男人谈拒绝，无疑是艰难的，马佳佳沉默了一会儿，见陈瑞泽没有接话，又补充道：“我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很多年，确实是很难以释怀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能早就不爱我了，你爱的是那种爱而不得的感觉，不管是我，还是换一个别的任何女人，都一样。你并不了解我，甚至我自己都不太了解我自己。你对我的这种感情，不值得我们在人到中年的时候还在去纠结。起码，我是不愿意这样的。”
陈瑞泽用闷闷的声音回答道：“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爱，你也不需要我的钱，可越是这样，我就越难放下你。”
“还是放下我吧，为了你的家庭，为了你的事业，至于刘彦，既然我已经报警了，后续的处理就全部交给警方进行，她道个歉，我不会太难为她，反正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意义。”
陈瑞泽的声音艰涩：“佳佳......”
“陈瑞泽，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一点感情，你会愿意放过我的，不然像这样纠缠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在坚持什么幻想什么呢？难道我会装作看不见你的家庭和你在一起？成为一个永远见不得天日的第三者？还是说，你真的想让我成为这样的女人？我知道你现在的生活过得不错，已经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男人，只要你开口，很多女人都会答应你，但是很遗憾，无论你有没有钱，无论你是不是成功，也无论你是现在表白还是十六岁的时候表白，我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陈瑞泽走后，马佳佳在浴室氤氲的雾气里审视了很久自己的脸，小时候，她常被人说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可现在，许多人都说她颇有六七分她母亲的神韵，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有些成熟，不再是十八岁时候还稍显稚嫩的小女孩，再次凝望镜中人的眼睛时，她心头涌起一阵哀伤的彷徨，仿佛过去十几年的岁月在眨眼的一瞬间迅速地消逝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和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没有什么交集，上课、写作业、补课、回家就是他几乎全部的生活，这一年，父母不再让他在课余时送菜，每个不上课的周六下午，他得以有过几次近乎奢侈的完全漫无目的的在小城里游荡的机会。
或许是一直以来真的是太累了，累到无法思考，累到终于可以放空自己，他总是无意识地走到马佳佳所在的小区，那是当地一处比较大型的住宅区，同时居住着好几个单位的职工和家属，小区的围墙和栅栏修建得很高，挡住过无数次他好奇的窥探，直到他在一个春夜里，透过久无人烟的小西门，亲眼看见了被杜柯圈在怀里亲吻的女孩。
他已经忘记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记得女孩的双臂绕在男孩的脖颈上，右手拇指和食指间还夹着半个红艳艳的苹果，这幅画面不停地冲击着他那颗迟钝又敏感的心，他在这一天起，才开始注意到了这股涌动的暗流。
原本，杜柯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在成绩单上忽上忽下的名字，学校考试之频繁，他有时甚至懒得去看成绩单，有几次，他看到马佳佳自己一个人在那张并没有她自己名字的成绩单前久久地伫立，他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只是会为了她的视线从自己的名字上划过而感到紧张不安。
有时，下了晚自习，他总能看到马佳佳背着她那个极具标志性的红色双肩书包，挂着一串又一串叮叮当当的玩偶，飞快地，几乎是第一个跑着出了校门，尤其是下雨天，她连伞也不打，跳跃的步伐将地面水洼里的雨水踩得四溅，她从不为了任何人停留。
马佳佳不再去蒋老师那里补习数学，自己口袋里的玻璃糖也没有了分享的对象，一次，两人在食堂打饭的窗口一前一后地遇上了，他问马佳佳为什么最近都不去蒋老师那里补习了，马佳佳脸上透着一丝粉红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是因为自己找到了更好的数学老师，可当自己再追问时，她又不肯再多说了。
那次，在学校礼堂听完报告，他落下了自己的眼镜盒，顾不上已经开始上课，他匆匆忙忙地跑回学校礼堂寻找自己的眼镜盒，在礼堂门口，他几乎和马佳佳撞了个满怀，马佳佳看清是他边道歉边飞快地朝教学楼跑去，而自己又在进入礼堂后遇上了慢悠悠往外走的杜柯。
他心里也曾经有过模模糊糊的疑惑，像是在一团棉花里寻找一根透明的丝线，像是在无垠的大海中打捞一根细细的银针，他毫无头绪。
而这一切，都在今天有了答案。
在这张青春的答卷上，马佳佳已经写下了杜柯的名字，而他的名字，也绝无被书写的可能。
他按部就班地参加高考，在北上广深选择了一所不错的高校，被保研，跟了不错的导师，而后又步入社会，父母因车祸去世后，他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拿到了那笔补偿金和父母的抚恤金，不过这也因此成为了他在上海立足的本钱，虽然不多，但只要跟对了人，很快就赚得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财富。
那些年，如果不是偶尔地遇见过几次马佳佳，他甚至以为自己早就把她忘掉了。
他们那个圈子，金钱、女人、酒精、社会地位什么都不缺，只是他还很渴望爱。
所以那天晚上在黄浦江畔的一间高档会所里遇见被人纠缠的刘彦时，已经在酒精的冲击下有些头昏的他微微愣住了。
读大学时，他和刘彦在学长组织的同乡会上见过，那时他并不感觉刘彦像马佳佳，但也有点无法将同乡会上这个画着大浓妆,浓密的假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还穿着一条紧身裙装的女孩和自己的高中同学联系在一起，要不是名字和毕业学校都对得上，陈瑞泽是绝对认不出她是谁的。
刘彦大学时读的是著名的天坑专业，证书考了一堆，考研却失败，找工作的路也一直走得不顺利，和陈瑞泽再次相遇时，她正在一家私人企业里做销售工作，被灌了酒，对方的工作人员一直趁机揩她的油，她对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心疼自己刚花三千块大洋买的白色呢料连衣裙染上了红酒渍。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这条不适合配浓妆的白色呢料连衣裙，使她的样子和陈瑞泽记忆里马佳佳的样子有了微妙的重叠。
陈瑞泽只觉得那天晚上的刘彦竟有八分像马佳佳，淡妆，卷曲的长发随意地挽着，白色布料包裹下的身体显出几分纤细，虽然没有戴眼镜，可第一眼看过去时，他真的以为那就是马佳佳。
他替她解了围。
喝下肚的那几瓶洋酒让他醉了大半夜，真正醒酒的那一刻，是在洲际酒店的大套房里，借着微弱的灯光，他钳住女人的手腕，却发现她的右手手腕处，并没有那颗自己日思夜想的褐红色小痣。
酒醒了，梦也醒了，随之而来的是现实。
接下来的故事老套得紧，男人结了婚，女人却并没有离开，陈瑞泽讲，马佳佳蹙着眉头几乎听不下去。
“一个男人为自己完美的开脱所准备的一套华丽的说辞。”马佳佳毫不客气地这样评价道。
陈瑞泽的手肘支在膝盖上，久久地没有说话。
“可我不明白，你现在已经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把刘彦留在身边呢？你的太太不知情吗？”马佳佳问道。
“我这样说你可能不信，除了那一次，我和刘彦一直保持的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不存在任何的男女私情，把她留在我手底下的原因是......”他面露难色。
马佳佳只当他不想讲：“你要不想讲就不用讲。”
“不，佳佳，我现在还留着她的原因是因为我顾念旧情，我也舍不得见她用那张和你有三分像的脸去讨好别人，做那些奔波的工作，所以我把她留下了，她作为一个秘书，在工作上是无可指摘的，是一个合格的秘书，我也没有理由去开除她。”
马佳佳闭上眼睛，隔了几秒才又重新张开，罕见地在男人面前爆了粗口：“狗屁。”
陈瑞泽愣了愣，一副还有话要讲的样子。
马佳佳从沙发上起身：“你现在可以走了，我累了。”
陈瑞泽也站起身，在缓缓流淌的音乐声中再次开口为自己争取着机会：“佳佳，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我确实也没有资格跟你说这些话，我也知道我现在跟你说这些话在你听来都是不合时宜的废话，但是我说我喜欢你，我爱你，那都是真的，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当年没有早点告诉你......”
马佳佳环抱着胳膊走到窗前，凉风透过纱窗吹进十六层：“可是，陈瑞泽，你真的了解我吗？你的爱又是基于什么呢？”
陈瑞泽追着她的步伐也来到窗前：“佳佳，我不敢说自己很了解你，可在我心里你是很好的，很善良的，我也说不上来我的爱到底是基于什么，可能你根本就不需要我的爱，我的爱从头到尾也根本配不上你，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马佳佳扭过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陈瑞泽，你给我一点清静吧。”
跟一个压抑了感情许多年的男人谈拒绝，无疑是艰难的，马佳佳沉默了一会儿，见陈瑞泽没有接话，又补充道：“我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很多年，确实是很难以释怀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能早就不爱我了，你爱的是那种爱而不得的感觉，不管是我，还是换一个别的任何女人，都一样。你并不了解我，甚至我自己都不太了解我自己。你对我的这种感情，不值得我们在人到中年的时候还在去纠结。起码，我是不愿意这样的。”
陈瑞泽用闷闷的声音回答道：“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爱，你也不需要我的钱，可越是这样，我就越难放下你。”
“还是放下我吧，为了你的家庭，为了你的事业，至于刘彦，既然我已经报警了，后续的处理就全部交给警方进行，她道个歉，我不会太难为她，反正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意义。”
陈瑞泽的声音艰涩：“佳佳......”
“陈瑞泽，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一点感情，你会愿意放过我的，不然像这样纠缠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在坚持什么幻想什么呢？难道我会装作看不见你的家庭和你在一起？成为一个永远见不得天日的第三者？还是说，你真的想让我成为这样的女人？我知道你现在的生活过得不错，已经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男人，只要你开口，很多女人都会答应你，但是很遗憾，无论你有没有钱，无论你是不是成功，也无论你是现在表白还是十六岁的时候表白，我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陈瑞泽走后，马佳佳在浴室氤氲的雾气里审视了很久自己的脸，小时候，她常被人说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可现在，许多人都说她颇有六七分她母亲的神韵，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有些成熟，不再是十八岁时候还稍显稚嫩的小女孩，再次凝望镜中人的眼睛时，她心头涌起一阵哀伤的彷徨，仿佛过去十几年的岁月在眨眼的一瞬间迅速地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