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前台的服务员像是习惯了每天都会来的我,也对我的经济状况了如指掌,没有了那套针对富人们的忽悠话术,冷冰冰地说:“又来出售记忆吗?”

    他脸上仍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但在我眼里总有些不耐烦的意味,好像在说“靠出卖记忆过活的家伙又来了”。

    可他终究还是没把这话直接说出口,我不仅想笑,又感到有些惋惜——其实他如果直接骂出来我可能还会快活些。

    他熟练地将机器固定在我头部,开始读取我今日的记忆,我兀自在心里盘算着。

    “嗯…今天上午扶了八个老头老太过马路,下午帮了别人帮大米扛上楼…嘛…算上杂七杂八的,估计够两天的生活费了。”

    嗞…电流声响起,伴着头皮微微的刺痛,记忆开始被抽离,先是脑中经历过的场景与事物逐渐模糊,就像照片被水浸透,随即被无限地拆分直至消逝于脑海深处。说实话,这种感觉很难受,很痛苦,但如果能得到金钱作为回报,那这痛苦我经历一万次也甘之如饴。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回到了公寓楼下,大脑中一片空白,从今天早上到半小时前的记忆已不复存在。我望着手里捏着的薄薄一叠钞票。

    “看来今天做了很多好事呢…”我喜滋滋地想道。

    好,今天就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吧!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了面馆,由于钱包不再空空如也,仅仅是餐桌与餐桌之间的夹道就让我走出了“VIP专享通道”的感觉。

    “一碗牛肉面——”我招呼着店员。

    他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油污一边转过头,忽然眼眶瞪大。

    “哟,这不那谁吗!”

    我有点惊诧,就算我时不时会光顾这家面馆,可我也不记得在这办过会员之类的东西啊。

    他一边甩着膀子一边走近我,“这不高中那谁嘛!好久不见了呢!”

    我眼睛都快从他脸上的褶子里盯出个洞了都没能认出他,直到他说出了刚刚那句话。

    “高中同学啊…”

    话虽这样说,可我还是没有一丁点关于他的印象——高中生涯那段记忆估计早被我卖掉了。毕竟这可是为数不多的不用刻意去塑造也能卖出个好价钱的记忆。

    可“我把关于你的记忆卖掉换钱了”这句话当然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因此我只能暂时扮演他所说的“高中死党”。

    “啊…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呢…”我心虚地说。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他一脸关心,就势在我对面坐下。

    “嗯…大概是从商之类的吧,属于慈善事业。”至少我没说谎。

    “这么厉害?!”他褶子里的“不可置信”快满溢出来了,“想当年你可是班上公认的废柴之首呢!现在混得咱哥几个都高攀不上了!哈哈!”

    “哈哈…是嘛…”我感觉再这么聊下去可能要露馅,正好这时面端上来了,我边摆出一副“吃饭时请勿打扰”的样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正好这时掌柜有事叫他,他站起身,边走边说了句:“你这种跑业务的还真辛苦,伙食这么差。”

    一根筷子掉在了桌上。

    我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这叫差?!

    我望着吃了一口的牛肉面,要知道,这顿对我来说已经算奢侈了。看,有肉,有菜,有汤,还是热乎乎的,这难道不比那速食杯面好?!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思考着刚刚的话题。

    “慈善事业…哈哈。”

    “记忆收购”这个行业很早之前就有了,只不过最近几年才真正流行起来。它主要就是回收人们大脑中美好的记忆并换算成金钱作为酬劳,记忆越美好,报酬越高昂,但同时这段记忆也会从你的脑中永远消失;相反,有“记忆收购”,也自然有“记忆出售”这个行业,只要你出钱,他们会根据价位为你脑中植入美好的记忆,但这种消遣方式一般只有富人才负担得起,而目前的技术不支持人工制造记忆,因此富人们所享受到的记忆,基本上都是由我们这种底层人士卖出去的。

    嘛,不过扶老头老太过马路这件事,估计也没有人会把这段记忆买下来吧。

    现在想想,几乎我所有的记忆都卖出去了,包括那段“高中生活”,现在脑中剩下的,全是些细碎的,没有意义的生活片段了。

    吃完了面,我满足地长出了一个饱嗝。

    我往公寓的方向走去,顺路买了几包廉价泡面作为接下来的口粮。

    我一点也不自卑,这种生活方式没什么好自卑的,人们都是考出卖一些东西来过活的,为了到达金字塔尖,有的人出卖体力,有的人出卖大脑,有的人出卖灵魂,而我,仅仅只是卖掉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比上面那一票人好一千倍,一万倍。

    回到公寓里,我把包装袋里的泡面塞进了壁柜便瘫在了沙发上,此时已近黄昏,我望向窗外,天空已经放晴,昏黄的阳光自郊外的信号塔缝隙中散射过来,在一幢幢死气沉沉的钢铁森林中无限反射,最终隐没于黑暗。

    我看入了神。

    “这幅景色,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就着这夕阳的温暖,我睡着了。

    …

    我应该还是在睡觉吧,可眼前却出现了画面。一个男孩站在了不远处。

    “希望是个美梦。”我向他走近,却没来由地心跳加速。

    直至走到了男孩的背后,我再也不能前进,我始终看不到男孩的脸,可他面对的方向,景象映入了我的眼帘。

    一个男人吊在了房梁上。

    “爸爸…”

    这是我坠入深层睡眠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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