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整夜没睡好，早上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原因无他，那个奇怪的梦让我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再次苏醒。
虽然经过那么多年，一些细节早已记不清，但那件事却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一个随和却又严厉的人，对外在生意往来上雷厉风行，在家里是个标准的好丈夫、好爸爸，每次出差都必定会带一些礼物给我和母亲，他在工作中勤勤恳恳，挣的钱足够滋润我们这三口之家了。父亲，与母亲，就是我童年中的一切，我本以为，这样幸福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父亲染上了赌瘾，最后在赌场的厕所自杀了。
而这都被儿时的我看在眼里。
之后我身边环境剧变，母亲再嫁，房子被抵押，没有一个亲戚愿意收养一个赌徒的儿子，我的户籍信息上也多了一行“无支持人员”的批注。
正当我心灰意冷时，我接触到了“记忆收购”这个新兴行业，并用“父亲给我买了玩具飞机”的记忆获得了第一笔钱。
之后我便疯狂地出售记忆，在酬金与政府的资助下我竟顺利完成了大学学业，但代价却是我之前几乎所有的记忆。
不过儿时关于父亲的那一段记忆我一直没处理，其一是清除消极的记忆要花大量的钱，其二，这曾经存在过的幸福大概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吧。
只有回忆起那时父亲母亲的亲切笑容，才让我相信自己还能够作为人活下去。
我不是没想过自杀，但我是个懦夫。
割腕刚划破表皮便疼得眼泪直流；跳楼刚爬到顶楼就被吓得两腿发软；就连上吊自尽，我也能看见绳圈中仿佛有父亲因窒息而浮肿的脸。
我在成长过程中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遭受这一切？
但没人会给我回答，感伤完后我还要为明天那不确定的生存而奔波。
人一旦失去了过多的记忆，就与动物别无二致了。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就算我清除了高中的记忆，却记得“我清除了高中记忆”这件事本身，可在父亲自杀前我的记忆却出现了一大段空档，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记忆被清除了。而我这些年一直认定那段不存在的记忆很重要，却一直想不起来是什么内容。
我抬眼看了看钟，到点了。
今天是星期六，就算我没有正经工作，也给自己稍微放下假吧。
我走在大街上，今天又是个阴天，不过丝毫不影响我的兴致。我没有具体的目的地，或者说，周围皆是我的目的地—观察人群，这便是我唯一的兴趣爱好了，只有不断地观察身边这些行走的肉块，才让我更加坚定这个世界的无可救药。但凡看到哪怕一个面带微笑的，那么今天就值了，这份记忆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身边各色的人来来往往，虽然长相不同，但神态却是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淡然、麻木、面无表情。
我就这样看了半天也没有任何收获，无奈我只能打道回府。
真是个死一般的城市啊。
走着走着，我发现我已走出了街区外，目光所及全是陌生的环境。
我本想立刻掉头，但腿却不知怎么也迈不出去，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脑中蹦出：
“往那边走。”像发出命令一般。
我竟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迈出了腿。这片街区理论上属于拆迁区，可直到人都搬空了也没人管，基本上是一片被遗忘的角落。
或许是错觉，我觉得我来过这地方，却又无从考证。
这样想着，双脚却不受控制地越走越快，似乎朝着特定的方向奔去。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了一片山坡上，背后是连接这个街区的破败的铁门。
我慢慢往山坡上方走去，沿途满是一种橙黄的花。
这花的名字叫鹤望兰，俗称天堂鸟。前几天捡到的百花图鉴没白看。
令我想不通的是，在这个季节本不应该有这种花开放，况且这里的土地质量，能长出杂草就很不错了。
我弯腰摸了摸，塑料的。
我不禁感到疑惑，谁这么无聊，竟用塑料纸来做花，而且满山坡都是。
我继续往山坡上走，沿途那足以以假乱真的花丛还吸引了几只蜜蜂。
我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坡顶，所幸经常干体力活，我没有直接厥过去。缓了一阵，心想这里估计也没什么好看的，我直起身准备离开。
如果我当时就这么离开...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抬起头，一大片红橙黄绿迅速占据了我的视野，原来不止山路上，从坡顶一直到远方的地平线，从天边到脚下，全是各色的鹤望兰，甚至随着微风泛起涟漪，让人不禁产生“就算是塑料，可依旧闻得到花香”的错觉。
或许是命运使然，也可能是为了迎合这片风景，坡顶上空的阴云逐渐破开一个口子，久违的阳光找准时机倾泄下来，眼前的画面骤然变为了暖色调。由于塑料的关系，满山坡的鹤望兰折射着零零落落的光点，像天上的星辰一样。
这是一片永远不会枯萎的土地。
我的私心让我产生了卖掉此刻这份记忆的想法，况且我也正准备这么去做，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压得我喘不过气。那内心深处，似是最后的良知，也是我作为人类唯一的精神慰籍。
“你真的打算卖掉它么？”拷问，也是试探。
这是我迄今为止第一次如此反抗自己，我不断拒绝，内心的罪恶感像洗不掉的油污一般，堵住我的气管，像被掐着喉咙严厉质问。
“至少...让我作为一个拥有回忆的人一样...活一次吧。”
最终我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心里隐约地觉得，这份回忆对我而言，很重要。
我睁开眼，以没有了负罪感的躯体，自豪地感受这片景色。
我也借此发现了之前忽略的事。
远处的小丘上，一个人正静坐在那里，我原以为那是稻草人之类的存在，可她随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膀又反驳了这一点。我不能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一点生命的气息，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坟墓”一样的感觉，不过整座城的人都死气沉沉，也见怪不怪。
那个人背对着我，不长不短的头发被风挑动着，与花丛一起有律动地摆荡，身上的衣物单薄而宽松，衣襟与衣摆是不是翻动两下，可还是遮盖不住其主人的瘦弱，感觉只要一只手就可以轻易将她的脖子拧断，袖口露出的手腕呈现出病态的白，与这里虽说是塑料但看上去“生机勃勃”的花海格格不入。
我凝视着她的背影，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破桎梏但最终又归于平静，只是心里一股莫名的沉闷。
她一直保持静坐的姿势没动过，山丘上空的阳光终于被重新聚拢的阴云拒之门外，眼前的世界又回归到熟悉的灰暗，就像相机里的滤镜一般，一下子失去了色彩。
她也是来看这片鹤望兰的吗？我猜。
关于时间流逝的感知渐渐变弱，她安静却倔强的背影却在我视线焦点内愈发清晰，感觉她可以像这样一直坐下去直到时间尽头。
她面对着夕阳，背对着我——她坐了很久了，我也看了很久了。
“喂。”终于是没忍住，我没来由地叫了声。
她微微转过头，在夕阳的阴影处，我看不清她的脸。
她依旧坐在那，不过，只一瞬，唤为“生命”的气息又回到了她身上。
虽然经过那么多年，一些细节早已记不清，但那件事却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一个随和却又严厉的人，对外在生意往来上雷厉风行，在家里是个标准的好丈夫、好爸爸，每次出差都必定会带一些礼物给我和母亲，他在工作中勤勤恳恳，挣的钱足够滋润我们这三口之家了。父亲，与母亲，就是我童年中的一切，我本以为，这样幸福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父亲染上了赌瘾，最后在赌场的厕所自杀了。
而这都被儿时的我看在眼里。
之后我身边环境剧变，母亲再嫁，房子被抵押，没有一个亲戚愿意收养一个赌徒的儿子，我的户籍信息上也多了一行“无支持人员”的批注。
正当我心灰意冷时，我接触到了“记忆收购”这个新兴行业，并用“父亲给我买了玩具飞机”的记忆获得了第一笔钱。
之后我便疯狂地出售记忆，在酬金与政府的资助下我竟顺利完成了大学学业，但代价却是我之前几乎所有的记忆。
不过儿时关于父亲的那一段记忆我一直没处理，其一是清除消极的记忆要花大量的钱，其二，这曾经存在过的幸福大概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了吧。
只有回忆起那时父亲母亲的亲切笑容，才让我相信自己还能够作为人活下去。
我不是没想过自杀，但我是个懦夫。
割腕刚划破表皮便疼得眼泪直流；跳楼刚爬到顶楼就被吓得两腿发软；就连上吊自尽，我也能看见绳圈中仿佛有父亲因窒息而浮肿的脸。
我在成长过程中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遭受这一切？
但没人会给我回答，感伤完后我还要为明天那不确定的生存而奔波。
人一旦失去了过多的记忆，就与动物别无二致了。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就算我清除了高中的记忆，却记得“我清除了高中记忆”这件事本身，可在父亲自杀前我的记忆却出现了一大段空档，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记忆被清除了。而我这些年一直认定那段不存在的记忆很重要，却一直想不起来是什么内容。
我抬眼看了看钟，到点了。
今天是星期六，就算我没有正经工作，也给自己稍微放下假吧。
我走在大街上，今天又是个阴天，不过丝毫不影响我的兴致。我没有具体的目的地，或者说，周围皆是我的目的地—观察人群，这便是我唯一的兴趣爱好了，只有不断地观察身边这些行走的肉块，才让我更加坚定这个世界的无可救药。但凡看到哪怕一个面带微笑的，那么今天就值了，这份记忆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身边各色的人来来往往，虽然长相不同，但神态却是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淡然、麻木、面无表情。
我就这样看了半天也没有任何收获，无奈我只能打道回府。
真是个死一般的城市啊。
走着走着，我发现我已走出了街区外，目光所及全是陌生的环境。
我本想立刻掉头，但腿却不知怎么也迈不出去，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脑中蹦出：
“往那边走。”像发出命令一般。
我竟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迈出了腿。这片街区理论上属于拆迁区，可直到人都搬空了也没人管，基本上是一片被遗忘的角落。
或许是错觉，我觉得我来过这地方，却又无从考证。
这样想着，双脚却不受控制地越走越快，似乎朝着特定的方向奔去。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了一片山坡上，背后是连接这个街区的破败的铁门。
我慢慢往山坡上方走去，沿途满是一种橙黄的花。
这花的名字叫鹤望兰，俗称天堂鸟。前几天捡到的百花图鉴没白看。
令我想不通的是，在这个季节本不应该有这种花开放，况且这里的土地质量，能长出杂草就很不错了。
我弯腰摸了摸，塑料的。
我不禁感到疑惑，谁这么无聊，竟用塑料纸来做花，而且满山坡都是。
我继续往山坡上走，沿途那足以以假乱真的花丛还吸引了几只蜜蜂。
我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坡顶，所幸经常干体力活，我没有直接厥过去。缓了一阵，心想这里估计也没什么好看的，我直起身准备离开。
如果我当时就这么离开...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抬起头，一大片红橙黄绿迅速占据了我的视野，原来不止山路上，从坡顶一直到远方的地平线，从天边到脚下，全是各色的鹤望兰，甚至随着微风泛起涟漪，让人不禁产生“就算是塑料，可依旧闻得到花香”的错觉。
或许是命运使然，也可能是为了迎合这片风景，坡顶上空的阴云逐渐破开一个口子，久违的阳光找准时机倾泄下来，眼前的画面骤然变为了暖色调。由于塑料的关系，满山坡的鹤望兰折射着零零落落的光点，像天上的星辰一样。
这是一片永远不会枯萎的土地。
我的私心让我产生了卖掉此刻这份记忆的想法，况且我也正准备这么去做，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压得我喘不过气。那内心深处，似是最后的良知，也是我作为人类唯一的精神慰籍。
“你真的打算卖掉它么？”拷问，也是试探。
这是我迄今为止第一次如此反抗自己，我不断拒绝，内心的罪恶感像洗不掉的油污一般，堵住我的气管，像被掐着喉咙严厉质问。
“至少...让我作为一个拥有回忆的人一样...活一次吧。”
最终我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心里隐约地觉得，这份回忆对我而言，很重要。
我睁开眼，以没有了负罪感的躯体，自豪地感受这片景色。
我也借此发现了之前忽略的事。
远处的小丘上，一个人正静坐在那里，我原以为那是稻草人之类的存在，可她随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膀又反驳了这一点。我不能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一点生命的气息，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坟墓”一样的感觉，不过整座城的人都死气沉沉，也见怪不怪。
那个人背对着我，不长不短的头发被风挑动着，与花丛一起有律动地摆荡，身上的衣物单薄而宽松，衣襟与衣摆是不是翻动两下，可还是遮盖不住其主人的瘦弱，感觉只要一只手就可以轻易将她的脖子拧断，袖口露出的手腕呈现出病态的白，与这里虽说是塑料但看上去“生机勃勃”的花海格格不入。
我凝视着她的背影，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破桎梏但最终又归于平静，只是心里一股莫名的沉闷。
她一直保持静坐的姿势没动过，山丘上空的阳光终于被重新聚拢的阴云拒之门外，眼前的世界又回归到熟悉的灰暗，就像相机里的滤镜一般，一下子失去了色彩。
她也是来看这片鹤望兰的吗？我猜。
关于时间流逝的感知渐渐变弱，她安静却倔强的背影却在我视线焦点内愈发清晰，感觉她可以像这样一直坐下去直到时间尽头。
她面对着夕阳，背对着我——她坐了很久了，我也看了很久了。
“喂。”终于是没忍住，我没来由地叫了声。
她微微转过头，在夕阳的阴影处，我看不清她的脸。
她依旧坐在那，不过，只一瞬，唤为“生命”的气息又回到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