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儿……阿娘好疼……”

    曾经的皇妃如今一身血污,受过刑的身体无力地皱缩成一团,怀中尚足月的婴儿因为饥饿和不安,正不住地啼哭着,肉乎乎的小手无力地在空中挥动,气息一声比一声微弱。

    她咬破指腹,将沾满血污地手指放到了孩子的嘴旁,给即将昏厥的孩子吮吸,“阿娘怕是活不过今夜了……阿娘没有奶水了……只能让我的景儿,喝一点阿娘的血。

    “吱呀——”

    突然的推门声惊动了这个搂着婴儿的妇人,她木木地抬头,牢房内幽暗昏黄的光线让她只能隐约看见为首的那个人。

    她脸上的温情倏然褪去,艰难的支撑起身体,拢了拢破烂的衣衫,拖着脚镣,向牢门的方向挪动了些许,睫毛轻颤,布满血丝的眼眸缓缓抬起,望向来人。

    几日前弑君夺位的新帝身着素袍,神色漠然,抬脚步入囚室,冷冷说道:“沈贵妃……不,是沈太妃,别来无恙。”

    沈寒烟况味杂陈,自从他设计将自己送入皇宫,让他们二人的孽胎摇身一变,成为皇子之后,她就应该有一份提防和顾虑,而不是一昧做着天真的幻梦,希望对方夺取权势之后能够与自己再续前缘。

    如今的惨状,竟全然是由这位昔日的枕边人一手策划,如今再次相见,如何不毛骨悚然,心惊胆寒。

    林靖之双目直直盯着她,像是看穿了她心底至深的仇恨和厌恶,似笑非笑地说道:“太妃为何不愿回应寡人?难道因这几日不见,便忘了和寡人的旧情了?”

    沈寒烟生性怯懦,从不敢与人争锋,如今面对林靖之咄咄逼人的质问,神情凄楚,双手因为恐惧止不住地痉挛颤抖。缓了好一会,她才勉力支起身子,向林靖之叩拜行礼,鼻尖轻轻点在脏污的地面上,好在,她已在连日的折磨中失去嗅觉了。

    “民妇沈寒烟,叩见圣上,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就是这样,跪在地上求朕。太妃啊,你特别擅长求人,似乎除此之外,就做不了什么别的事了。”

    她也不反驳对方的嘲弄,只是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将脑袋深深地埋着,既不愿见他人,亦羞于见他人。

    她身下的血迹凝聚成薄薄的冰层,覆盖住地牢肮脏腥臭的地面,林靖之踩在上面,能够发出清脆的咯吱声。他在沈寒烟的面前停下,微微俯下身躯,掐住她的脖子,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落井下石的小人?想必太妃娘娘此刻,正在心中咒骂着朕呢。只可惜娘娘黄泉路近,也骂不了几句了。”

    沈寒烟的身子晃了晃,虚弱的身体猛然地生出了一点力气。这个懦弱的女人突然伸手紧紧攥上林靖之的衣袖,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皇帝怕是忘了,只有民妇的心头血能治皇上的病……民妇一旦身死,皇上又能活得几日呢?”

    林靖之冷笑一声,将那只无力的手掰开,淡淡道:“朕既舍得将你关押在此,还会顾念你的心头血吗?”

    “殿下竟恨民妇至此,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

    一只绣鞋踩上了沈寒烟被打落的右手,她耳边响起了泠泠作响的佩环之声,是如此轻柔悦耳,又是如何催逼性命。

    “就让臣妾告诉太妃吧,圣上已决意,要将太妃娘娘剖心制药。”

    她借明明灭灭的火光认出了绣鞋的主人,景国的新后,林靖之明媒正娶的妻子陈娇。

    陈娇不紧不慢地在她的手上捻了一圈,而后重重一踩,沈寒烟吃痛,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喑哑的嘶喊。

    陈娇对她的情态十分满意,掩嘴一笑,姿态优雅动人,神色淡淡,芊芊玉手抚上鬓边那支象征后位的凤钗。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忍不住想,自己为什么被圣上抛弃。你自以为对圣上足够忠诚,想不出有哪一步错了,疏漏了。我告诉你,一切都是因为你太蠢了。哪怕重来一千次一万次,你的天真都会让你败给我。”

    林靖之也不急于下手,修长的手指缓缓地玩弄着手心的刀柄,寒光反射在沈寒烟眼中,全然成了逼她赴死的催命符。

    “太妃可知,当日靖之选择收留你,不过是看重了你的血和这张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的面容罢了。你连这都看不清……”

    说到此处,陈娇忍不住掩唇一笑,语气中尽是得意,“你可知为何你放血救靖之哥哥一回,林家上下就会对我更优待一分。”

    她俯下身去,靠近沈寒烟的耳朵,轻佻的呼吸声刺痛了她的耳膜,“他们从来都看不见你,只知道陈家送来的补药,和林靖之日渐好转的身子。”

    沈寒烟仍被林靖之钳制,乌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对方,眼眶中有一滴又一滴清泪接连滚落,用尽全身力气护着怀中的婴孩。

    她颤抖着嘴角说道:“一切皆是民妇的错,民妇多思善妒,粗鄙无文,不明君心,不配侍奉君王!惟愿陛下善待景儿,毕竟他是陛下的亲生骨肉啊。”

    林靖之沉了沉脸,冷嘲道:“前朝的太子,还能做本朝的皇子吗?太妃还是过于天真了。”

    他轻轻抬手,身后黑衣侍从飞身上前,将婴儿硬生生从沈寒烟的怀中拖拽而出,孩子也因为争夺过程中的拉扯而不断哭嚎。

    很快,哭声就停息了。

    沈寒烟眼睁睁看着景儿被拧断脖颈,气绝在自己面前。她却浑身发软,动弹不得,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痛不欲生地哭喊出声:

    “景儿——”

    沈寒烟抑制不住胸口的起伏,面色发白,鼻息渐粗,周遭的大笑在此刻环绕在她的耳畔,让她避无可避。

    “娘娘怕是不知道,正是您托孤的那位夏大人,亲自将先太子送到我的面前。才有了你们母子天牢相聚的戏码。”

    沈寒烟惨淡地笑出了声,开始不断的喘息和咳嗽,一团黑血也顺着她的嘴角流出。

    火把和匕首反射的光影在沈寒烟的脸上,在她被铁链拴住的脚踝,被宽大手掌控制的纤细脖颈,盯着匕首的那双惊惧又柔弱的眼睛上悠然地晃动。

    “你那个大哥倒是还念着你,昨日夜闯地牢想救你出去。”

    陈娇凑到沈寒烟的耳边,轻轻说到:“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在午门外人头落地,你们兄妹二人很快就能在地下重逢了。”

    沈寒烟眼泪已经哭干,眼角处缓缓流淌出一滴血泪,语音嘶哑地问道:“你不是林靖之,你不是林靖之,对吗?对吗?”

    林靖之看着因激动而不断抽搐的沈寒烟,用柔和而极具蛊惑力的声音说道:“对,朕自然不是林靖之。不然,太妃娘娘恪守礼法,怎么敢对一国之君直呼其名?”

    沈寒烟听完此话,整个人如同失去支撑一般摇摇欲坠,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滴在她脏污不堪的囚衣上,晕出一团黑水。

    绝望的女子在这良善一生的末尾,第一次立下毒誓:

    若有来生,她沈寒烟不会再如此懦弱,更不会再轻信于人;倘若能重来一次此生,她沈寒烟要让所有背弃她的人,全部血债血偿!

    *

    沈寒烟觉得自己大概是到了黄泉了,觉得身体从未如此轻快,没有痛楚。

    身边无边漆黑,又似乎有道路蔓延脚下。

    母亲曾告诉过她,人死后将会来到地府,同前尘了结后,过了奈何桥,就能投胎来世。

    沈寒烟并不在意来生,她惦念着自己的襁褓幼子和冤死的长兄。

    景儿不过比她早了半刻,他还那样小,只要自己的脚步快一些,就能和他在黄泉路上重逢了,来世再做一次亲人。

    她正欲动身,只听黑暗中,有一阵空灵之声传来。

    “你的机缘未尽,沈寒烟,回去吧。”

    “寒烟身为孤女,命如草芥,可去何方?”

    “哈哈!”那个声音嗤笑两声,“我也希望如此,可惜天道让我必须放你回去。”

    “天道……”

    沈寒烟还未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出口,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下拽,骤然间失去了意识。

    “啊!”

    一声喑哑的嘶叫从沈寒烟的喉咙里滚了出来,连带着唇齿间翻涌起血沫的苦腥味。

    “静安这姑子可倒好,就派她出去了一回,竟带了疫病回来,还得给她抬到这柴房里。”

    “早听庙里的人说了,这老沈家留下来的几个孽种都是祸患,大的强抢民女,小的是天生灾星,祸害完了养父母,就来祸害我们玉清庵。”

    “将她扔在此处便是了,赶紧走,小心沾了灾星,身上也添了晦气。”

    夜色如洞,缺月漏挂,柴房破败的门窗拦不住通州城秋日的呜呜风声。病中的女子勉强抬头望天,含着泪的桃花眼中似有悲戚,又藏着欣喜。

    “静安……玉清庵……”沈寒烟痴痴愣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

    片刻,她才苦笑着闭上了眼睛,这一生最后的跑马灯竟是有关于那个磋磨她数年的玉清庵。

    不过,此地没有官宦士族,亦没有皇权之争,更没有林靖之。即使清苦,也算得上无忧无虑。

    眼下应当是元贞五年,而她们口中的静安正是沈寒烟的法号。

    她身为孤女,又在师门排行末位,总是被两位师姐委派去化缘。这次又撞上了时疫横行,家家户户自顾不暇,哪有施舍姑子僧人的余力。

    可怜她磕头求遍了山下长街,不过得了半碗斋米,更不想就此染上了疫病。

    胸口被一阵闷气所堵,沈寒烟费力地咳了两声,两滴血丝顺着嘴角缓缓淌出,她连忙伸手抹了一把,紧接着又是一阵如疾风骤雨般的猛烈咳嗽,像是让她将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

    好疼,好疼!这样的疼痛未免太过真实。

    这不像梦!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骤然出现在了沈寒烟的脑海当中:

    难道她沈寒烟如同话本故事一般,拥有了再世为人的机会,重生了?

    她不禁开始想到自己在睁眼前所经历的一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染血的手心缓缓握紧。尖刀刺入胸口的剧痛,众叛亲离的不甘仿佛熊熊烈火,要将她燃成灰烬,她不甘心!

    倘若自己真是重来一回,她在这个柴房中将等到人,将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五年后亲手了结自己的仇人——林靖之。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但肺部的疼痛不允许她想太多,在艰难地从草席中爬出来之后,沈寒烟又猛烈地咳嗽了一声,鲜血顺着翕张的嘴角滴落在了面前的地上,呼吸困难间只能口鼻并用,不断喘息着,汗水不停地从额头上滑落。

    总不能坐以待毙!

    沈寒烟想到这,立刻艰难地支起身体,打开了房门,可仅仅是步履蹒跚地前进了几步,就双腿发软地跪了下来。

    秋雨晚来急。

    没有预兆的雨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身上,像是嘲弄,又像是在敲打。

    沈寒烟俯下身去,水滴顺着肌肤的纹理坠落,与青石台阶碰撞出滴答的声响,她的泪珠也随之簌簌下落。

    活下去!活下去,沈寒烟!唯有活着才有机会报仇雪恨!

    在手指触碰到最后一级台阶之前,面前出现了一双纯黑的锦靴,阻挡了她的去路。

    沈寒烟诧异地抬头,不料对上了林靖之发红的眼睛。

    来人的形貌与将她剖心残害之人别无二致,但又狼狈了许多。

    他所着的月白色衣衫被雨水浸湿,头发也是草草梳起,只一眼便能看出是匆匆赶往此处,沈寒烟此刻视线模糊,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灼灼,穿过浓密的雨帘,落在她的眉头。

    林靖之俯下身子,颇为急切地抓着她的肩膀,凤眸猩红,狠狠地盯着她,语气中又尽是深情和温柔,“寒烟,别走。”

    沈寒烟被他揽在怀中,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因为喉咙肿痛,也只能在心中嘲弄地想:“林公子叫我别走,可我又能去何处呢?”

    即便重活一回,这一切仍是躲不开,避不掉的吗?

    她想起前世陈娇对她说过的话,她所得到的千般万般的关爱与好处,不过是因为自己酷似先后的面容和能喂养林靖之体内蛊虫的心头血。

    可怜她沈寒烟天真痴钝,被人玩弄一生。既然躲不掉,不如就利用他站起来,回到金陵,借他的权势,向那些背弃侮辱她的人复仇。

    她楚楚可怜地看向他,双眉下撇,泛红的桃花眼中含着讨好和谦卑,又挣扎着向前挪动了些许,葱白一般的手指颤抖地伸向对方,而后因为虚弱而缓缓垂落,“还请公子……救救贫尼……”

    来人没有应答,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脱力昏厥的沈寒烟横抱入怀,缓缓向自己的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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