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了很久才看见一点山庄的影子，此时已是傍晚了。
天边霞色绯红，晚归的大雁在金色落日上衬出一串墨黑的剪影，整片天空都像是仙人的画卷。
夏末的夜晚就是这样，绚烂的晚霞就是晴天的照影，明朝必定是个好天气。
我将视线收回来。
“葛庄...”
村口的木牌已经朽烂发黄，摇摇欲坠昭示着此地的荒凉。这儿杂草极为茂盛足足没过膝盖，土黄色的房屋被遮掩了大半，让人摸不清楚状况。
那人将我驮在背上，叩响门扉。
“谁啊？”
门那头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
“借宿。”
——吱呀
大门无风自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屋间那架躺椅，青白硕大的椅子与逼仄肮脏的房间形成鲜明对比，而先前与我们说话的老妪就靠在上头，裹了件黑袍将全身上下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精明地打量我们。
这儿到处都是厚密的蜘蛛网，锅碗瓢盆一类用具也油亮得发黑。
我透过昏暗的月光看见老妪的眼睛。
既苍老又明媚。
她慢慢开口，包含浓浓的疲惫：“瞒也，瞒也，瞒也...”
“屋陋衾寒，你们要住便住吧。”
那小贼听了这话不客气地就背着我往里头内屋走，半点没有要搭理老太婆的样子，我匆匆回头只看见一道佝偻的背影。
“你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要买什么药？怎么个治法啊你这裹成这样？”
他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接着突然恍然大悟般深吸一口气，
“不会，不会....不会你都好不了了吧！？”
我摇摇头，示意他将我嘴上的布条拿开：“我去你的！你绑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绑架！你最好识相把我再驮.....唔！！”
那小贼很没有江湖道义，他趁着我说话的功夫又将布条塞回了我嘴里。
“你....”他来来回回看了我好几遍，神色怀疑，“你是云思洄？你，你怎么...怎么会这么活泼？”
似乎是被我幽怨的眼神使他醍醐灌顶，他这才明白我压根说不了话。
“现在我问一句你就点头或摇头，知道了么？”
我点头。
“你是云思洄？”
摇头。
“咦？”那小贼皱起眉毛，“怎么会搞错了呢？”
因为你蠢啊，我暗自腹诽。
他突然笑起来，眼神笃定：“你骗我，我知道。”
摇头。
“我叫郭良，等到了鄞都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现在，你就好好呆在这儿。我想你也不会喜欢被软筋散迷倒的感觉吧。隔壁还有间房，我今晚就住那儿。”
他拍拍我的肩。
“听话哦。”
我愤怒瞪他，目送他一路走向门口，开门，关门。
从我这个角度透过窗棂往外看，白月坠槐枝。
郭良还算有点良心，我用他留下的小刀解开了身上的束缚。
等我收拾完毕已是后半夜了，整日的奔波让我饥肠辘辘。肚内饥饿的人最怕闻到饭香，越闻就越觉得饥饿。
而此刻我就闻见一股肉香，虽不浓烈但却是丝丝缕缕地游走在空气里，混着油脂分化的气味，让人反胃。
顺着气味飘来的方向来到堂屋，我记得先前那老妪就是呆在这儿，也不知道这会儿她还在不在，硕大的躺椅遮去了大半光亮，吱嘎摇动，像只黑暗里蛰伏的巨兽。
我慢慢往前走，灶台上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灶膛里张牙舞爪的火焰正在吞噬一块灰色的布料，看样子倒像是一截衣袖。
——嘶嘶
“婆婆？”
我试探开口。
——嘶嘶
“婆婆？”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
——嘶嘶
身前躺椅上不断传来噪音，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扶手上散落的黑袍，那小截布料随着摇动时而落在地上，时而荡在空中。
空气中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兰花香。
我慢慢绕到前面，一缕月光透过门上的窗格照进来，照在干瘪的黑袍上，老妪不在这儿。
——嘶嘶
又是这个声音，比刚才更响更清晰。
我伸出手，布料质地粗糙，是很廉价且透光性很差的一种，没有人会在夏天用这种布料，即使是夏末的夜晚也显得很不正常。
突然，一只手攀上我的肩膀。
“如果饿了，就来吃点东西吧。”
我吓得一抖，黑袍又掉下去。
“粗茶淡饭，不要嫌弃。”
老妪说完话也没有把手从我肩膀上拿下来的意思，反而还更用力地捏住迫使我转过去。
兰花香气更甚。
我觉得身上绵软无力。
那老妪身上也裹着一件大黑袍，除了一双眼睛她周身都融化在黑夜里。
我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脚，迷迷糊糊中听见她在笑，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呵呵呵...”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接着她手指轻轻一点。
——嘶嘶嘶
我躺倒在竹椅上，眼睁睁看着几条小黑蛇从我屁股底下的黑袍里溜走又爬出去。
那老妪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她猛地弹起来，眼神惊恐，不停往后退。
不远处的火焰烧得更大了，突然爆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
我眼前也像蒙了层雾，已经分不清是那兰香的缘故还是屋子里的烟太浓。
朦胧中有道火红色的人影，周身飞舞着摇晃火焰，一步步向老妪而去。这像一团有生命的火焰，带着剧烈的光热，一步步将周围地面、用具上的黑色油脂烧化了，慢慢向着老妪而去。它每往前一步就掉下些烧焦的皮肉，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它每走一步身上的关节骨骼就会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他是个人，确切来说，是个几乎被烧焦了的人。
这所肮脏逼仄的屋子今天终于迎来了它建造以来的最有活力的一天。
那个人形火焰从背后一把抱住老妪，姿势更像是武术擒拿中的一种。
——啊啊啊！
老妪发出长长的一声尖啸，挣扎着要往前扑。他们离我越来越近，直觉告诉我如果此时不逃走恐怕我也将爆发有生以来最有活力的一声尖叫了。可现实我只能瘫坐看着他们越来越近，近到我能看见老妪眼中我的倒影，近到我能看见她黑袍烧毁之后的肌肤，近到我能看见她大张的嘴巴里森白尖利的牙齿。
屋内一时间变得很亮，血色的房间像个大熔炉。
一瞬间又归于黑暗，光明好像不屑眷顾这儿。
他们双双跌倒在我身前，空气中有皮肉烧焦的臭味，也有肉汤的香味，冲散了浓郁的兰香。
我记得我清楚地看见了那双眼睛。
我知道那老妪想要什么。
美丽。青春。永恒。
时间从她身上夺走的，她都要夺回来。
爱情。思念。回忆。
一些早不该停留却执念要停留的。
世人常言，思而不得就是欲望。
可是明明短暂的得到过，却比从未拥有更令人抓心挠肝。
所以执念让人疯狂，执念让人挥起刀再重重落下来。
我无意识盯着那团灰烬，恐怕老妪还想和从前一样毁尸灭迹却没想到自己也会着了道吧。
我跨过黑灰走到门口，外头明月当空，水塘边几簇香兰在月下摇摇晃晃，我去折了一枝，让它飘进水里。白色小船悠悠扬扬，不知承载了谁的甜梦。
天边霞色绯红，晚归的大雁在金色落日上衬出一串墨黑的剪影，整片天空都像是仙人的画卷。
夏末的夜晚就是这样，绚烂的晚霞就是晴天的照影，明朝必定是个好天气。
我将视线收回来。
“葛庄...”
村口的木牌已经朽烂发黄，摇摇欲坠昭示着此地的荒凉。这儿杂草极为茂盛足足没过膝盖，土黄色的房屋被遮掩了大半，让人摸不清楚状况。
那人将我驮在背上，叩响门扉。
“谁啊？”
门那头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
“借宿。”
——吱呀
大门无风自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屋间那架躺椅，青白硕大的椅子与逼仄肮脏的房间形成鲜明对比，而先前与我们说话的老妪就靠在上头，裹了件黑袍将全身上下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精明地打量我们。
这儿到处都是厚密的蜘蛛网，锅碗瓢盆一类用具也油亮得发黑。
我透过昏暗的月光看见老妪的眼睛。
既苍老又明媚。
她慢慢开口，包含浓浓的疲惫：“瞒也，瞒也，瞒也...”
“屋陋衾寒，你们要住便住吧。”
那小贼听了这话不客气地就背着我往里头内屋走，半点没有要搭理老太婆的样子，我匆匆回头只看见一道佝偻的背影。
“你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要买什么药？怎么个治法啊你这裹成这样？”
他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接着突然恍然大悟般深吸一口气，
“不会，不会....不会你都好不了了吧！？”
我摇摇头，示意他将我嘴上的布条拿开：“我去你的！你绑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绑架！你最好识相把我再驮.....唔！！”
那小贼很没有江湖道义，他趁着我说话的功夫又将布条塞回了我嘴里。
“你....”他来来回回看了我好几遍，神色怀疑，“你是云思洄？你，你怎么...怎么会这么活泼？”
似乎是被我幽怨的眼神使他醍醐灌顶，他这才明白我压根说不了话。
“现在我问一句你就点头或摇头，知道了么？”
我点头。
“你是云思洄？”
摇头。
“咦？”那小贼皱起眉毛，“怎么会搞错了呢？”
因为你蠢啊，我暗自腹诽。
他突然笑起来，眼神笃定：“你骗我，我知道。”
摇头。
“我叫郭良，等到了鄞都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现在，你就好好呆在这儿。我想你也不会喜欢被软筋散迷倒的感觉吧。隔壁还有间房，我今晚就住那儿。”
他拍拍我的肩。
“听话哦。”
我愤怒瞪他，目送他一路走向门口，开门，关门。
从我这个角度透过窗棂往外看，白月坠槐枝。
郭良还算有点良心，我用他留下的小刀解开了身上的束缚。
等我收拾完毕已是后半夜了，整日的奔波让我饥肠辘辘。肚内饥饿的人最怕闻到饭香，越闻就越觉得饥饿。
而此刻我就闻见一股肉香，虽不浓烈但却是丝丝缕缕地游走在空气里，混着油脂分化的气味，让人反胃。
顺着气味飘来的方向来到堂屋，我记得先前那老妪就是呆在这儿，也不知道这会儿她还在不在，硕大的躺椅遮去了大半光亮，吱嘎摇动，像只黑暗里蛰伏的巨兽。
我慢慢往前走，灶台上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灶膛里张牙舞爪的火焰正在吞噬一块灰色的布料，看样子倒像是一截衣袖。
——嘶嘶
“婆婆？”
我试探开口。
——嘶嘶
“婆婆？”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
——嘶嘶
身前躺椅上不断传来噪音，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扶手上散落的黑袍，那小截布料随着摇动时而落在地上，时而荡在空中。
空气中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兰花香。
我慢慢绕到前面，一缕月光透过门上的窗格照进来，照在干瘪的黑袍上，老妪不在这儿。
——嘶嘶
又是这个声音，比刚才更响更清晰。
我伸出手，布料质地粗糙，是很廉价且透光性很差的一种，没有人会在夏天用这种布料，即使是夏末的夜晚也显得很不正常。
突然，一只手攀上我的肩膀。
“如果饿了，就来吃点东西吧。”
我吓得一抖，黑袍又掉下去。
“粗茶淡饭，不要嫌弃。”
老妪说完话也没有把手从我肩膀上拿下来的意思，反而还更用力地捏住迫使我转过去。
兰花香气更甚。
我觉得身上绵软无力。
那老妪身上也裹着一件大黑袍，除了一双眼睛她周身都融化在黑夜里。
我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脚，迷迷糊糊中听见她在笑，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呵呵呵...”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接着她手指轻轻一点。
——嘶嘶嘶
我躺倒在竹椅上，眼睁睁看着几条小黑蛇从我屁股底下的黑袍里溜走又爬出去。
那老妪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她猛地弹起来，眼神惊恐，不停往后退。
不远处的火焰烧得更大了，突然爆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
我眼前也像蒙了层雾，已经分不清是那兰香的缘故还是屋子里的烟太浓。
朦胧中有道火红色的人影，周身飞舞着摇晃火焰，一步步向老妪而去。这像一团有生命的火焰，带着剧烈的光热，一步步将周围地面、用具上的黑色油脂烧化了，慢慢向着老妪而去。它每往前一步就掉下些烧焦的皮肉，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它每走一步身上的关节骨骼就会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他是个人，确切来说，是个几乎被烧焦了的人。
这所肮脏逼仄的屋子今天终于迎来了它建造以来的最有活力的一天。
那个人形火焰从背后一把抱住老妪，姿势更像是武术擒拿中的一种。
——啊啊啊！
老妪发出长长的一声尖啸，挣扎着要往前扑。他们离我越来越近，直觉告诉我如果此时不逃走恐怕我也将爆发有生以来最有活力的一声尖叫了。可现实我只能瘫坐看着他们越来越近，近到我能看见老妪眼中我的倒影，近到我能看见她黑袍烧毁之后的肌肤，近到我能看见她大张的嘴巴里森白尖利的牙齿。
屋内一时间变得很亮，血色的房间像个大熔炉。
一瞬间又归于黑暗，光明好像不屑眷顾这儿。
他们双双跌倒在我身前，空气中有皮肉烧焦的臭味，也有肉汤的香味，冲散了浓郁的兰香。
我记得我清楚地看见了那双眼睛。
我知道那老妪想要什么。
美丽。青春。永恒。
时间从她身上夺走的，她都要夺回来。
爱情。思念。回忆。
一些早不该停留却执念要停留的。
世人常言，思而不得就是欲望。
可是明明短暂的得到过，却比从未拥有更令人抓心挠肝。
所以执念让人疯狂，执念让人挥起刀再重重落下来。
我无意识盯着那团灰烬，恐怕老妪还想和从前一样毁尸灭迹却没想到自己也会着了道吧。
我跨过黑灰走到门口，外头明月当空，水塘边几簇香兰在月下摇摇晃晃，我去折了一枝，让它飘进水里。白色小船悠悠扬扬，不知承载了谁的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