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藤不意外江焰知道自己的姓名,也不在意他姓甚名谁,更不管他是否听到她在门外说的不欢迎他的话。

    一桩桩的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身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她不作回应,视线偏移他的脸,手搭在栏杆上,撑着她走过一级级台阶。

    姜藤住在四楼,老居民楼没有电梯,几十级台阶对现在的她来说,很吃力。

    江焰看在眼里,在姜藤垂眸路过他时,他将烟换至左手,向前走了两三步,没嫌弃姜藤校服袖子上的泥土与面条渣,手从下托着她纤瘦的手臂,想扶着她上楼。

    可姜藤不习惯,甚至她心理上已经有了阴影,不喜欢别人的触碰。

    在江焰的手握住她小臂的一刹那,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甩开,无关恶意,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顺势侧眸看向江焰,余光还瞥见他被甩开而悬在半空的手。

    江焰稍怔一秒,和姜藤对上视线的瞬间,眼神陡然冷了几分,但又转瞬即逝。

    姜藤知道,他可能误会了。

    但转念一想,她懒得解释,也不需要解释,她本来就不欢迎他的到来。

    可把人丢在楼梯不是个好的处理方式。

    姜藤拒绝江焰的好意,收回视线,继续踩着楼梯往上走的同时撂下句极为平淡的话:“你提着行李箱先上楼吧。”

    “行。”江焰无所谓地应了句,走回去拎起自己的行李箱,轻轻松松地略过姜藤,偶尔脚踩两级阶先一步上楼。

    他走过时带起一阵风,风中携了点烟味。

    姜藤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先入为主地觉得他不是个安分不惹事的。

    所以,她更不能和这样的人扯上一丁半点的交集。

    逼仄楼道堆积满废品,白墙黯淡,不缺奇形怪状的涂涂画画和斑驳霉点,下过雨后,空气中都弥漫一丝潮味。

    一张催促缴纳水电费的粉单子明晃晃地贴在暗绿色的房门上,姜藤见了后,不动声色地撕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准备开门。

    江焰站在她身后,原先燃着的烟已被他捻灭,丢进角落的簸箕里。

    他一时好奇,懒洋洋地问了句:“你妈没有给你打钱吗?”

    江家在京虽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缺钱。

    陈沁跟了江淮元后,又为他生了个儿子,江淮元待陈沁不薄,应有尽有。

    开门声和姜藤的声音同时响起,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不关你事。”

    江焰料到姜藤会是这个反应,也就不自讨没趣,拉着行李箱跟上她。

    老屋光线昏暗,姜藤娴熟地摸到墙壁上的开关,灯亮时,倒令江焰眼前一亮。

    和杂乱无序的楼道不同,破旧家具在一番收拾整理后显得干净整洁,白砖地面,厨房餐桌和客厅连在一起,一眼便能望尽。

    明亮的两盏白炽灯旁是早被市场淘汰的大风扇,而风扇下是皮质旧沙发与土黄色长桌。

    最令江焰意外的是绿色铁窗前摆着哑光红木色的钢琴,很旧,应该是使用很久了。

    姜藤的注意力不在江焰身上,她打开鞋柜,瞥见最下层的一双男士拖鞋,她犹豫片刻,弯腰拎起,然后丢在江焰的脚边。

    她没有回头看他,也不作声,她现在更迫切地想要去洗个澡,把肮脏的衣服裤子换下。

    屋内有两间卫生间,姜藤在自己卧室自带的那一间洗澡。

    浴缸中,温热的水随她的躺下而溢出些许,膝盖、小腿以及手臂上的淤青,新伤旧伤叠在一起更显得清晰恐怖。

    姜藤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发了狠地用沐浴乳搓洗这些地方,她红了眼眶,却强忍着不掉一滴眼泪,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想洗掉这些伤口,更想忘掉一次次摧残她身体的画面。

    最后,姜藤干脆身体下沉,让自己整个人浸入水中。

    可她一闭上眼,耳畔划过尖锐刺耳的警笛声,脑海中闪过黑黄相间的警戒线、四处逃窜的地痞,还有带血的刀,以及躺在血泊中白衣染红的少年。

    她越往深处想,她的脑袋就越疼。

    她在即将窒息的前一秒钻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湿漉漉的发丝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可往前倒三个月,身边人都见过她情绪更崩溃的样子。

    姜藤洗完澡穿好衣服,双眼无神地站在镜子前吹头发。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再撑一撑,至少度过这一次的高考。

    至少,不要让他失望。

    -

    屋里开着空调,姜藤为方便涂药,穿了件白吊带与黑色短裤。

    长发用抓夹随意一扎,她拎着药箱坐在沙发,先是左腿搭着桌面,冰凉的药水滴在她的掌心,随后覆在膝盖骨的淤青上,轻轻地揉着。

    屋子里很安静,卫生间里洗澡的水声,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抬眸,瞄了眼江焰放倒在桌旁的行李箱,正寻思着该用什么理由让他离开时,江焰套了件短袖短裤从卫生间走出来,手还拿着毛巾擦头发。

    他头发不长,用不着吹风机。

    他的目光被姜藤身上的伤吸引,擦头发的动作都不由得一滞,怔怔然地盯了她好几秒,是姜藤出声,才将他游离的思绪拽回现实。

    “我们谈谈。”她递一抹眼神给江焰,示意他坐过来。

    江焰很配合地走过来,搬了条椅子坐下,他猜到姜藤要说什么:“你想让我搬走?”

    “这是必然。”姜藤见他都说出口了,也就直奔主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从京城来鸪岛这种十八线小县城读书,也不想知道。我和你不熟,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有很多不便。”

    “我对这里不熟,一时半会也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

    “那就申请住校。”

    姜藤在江焰的话才刚说完就立马接上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她的眼神与她说话的口吻一样,疏离警惕,带着刺。

    她不欢迎他是显而易见的。

    江焰与姜藤对视片刻,他沉默的几秒钟里,姜藤也猜不透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那双深邃优越的眼眸中有闪过一丝戏谑,随即无波无澜,还有一点习惯,他似乎习惯这种不欢迎。

    “行。”他答应得爽快,让姜藤有点意外,原以为自己还要再费一些口舌。

    江焰随手将擦头发的毛巾搭在左肩,身子稍向姜藤的方向倾,用商量的口吻道:“那我这两天住这?”

    姜藤犹豫了一下,想着他已经答应了不住这里,也不差这两天。

    “随你。”姜藤面无表情地丢下两个字,低头继续揉着自己的伤口。

    恍惚间,她感受到一束灼烫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一抬头,果然看见江焰的视线落在她的伤口上。

    但姜藤并未因为被他盯着看而面红耳赤,或者慌乱地遮掩伤口。

    她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把药水收进医药箱里,作势要回卧室,江焰赶忙叫住她,望着她的背影纳闷道:“我今晚睡哪儿啊?”

    姜藤有点烦了,回头瞥了眼她刚坐过的沙发,反问他说:“你觉得还能睡哪儿。”

    屋子里总共有两间卧房,除去姜藤睡的那间主卧,还有她隔壁的那一间客卧。

    “那间房呢?”江焰冲客卧的方向挑了挑眉,姜藤不假思索地拒绝,今日份的耐心已透支完毕:“就住两天,别嫌这嫌那儿了弟弟。”

    一声“弟弟”几乎是脱口而出,姜藤愣了一下,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比自己小。

    在一番打量后,姜藤蹙眉问了句:“你多大?”

    江焰起身,他似乎因为要睡沙发,表情里隐约透着点幽怨,不惹人嫌,反倒有他这个年纪的男生该有的一点幼稚。

    他姿态懒散地走近姜藤,稍稍弯腰,两束目光近距离相撞时,他才开口:“昨天刚十八,姐姐。”

    话落,他略过姜藤,径直向卫生间走去,打算把脏衣服洗了。

    可姜藤捕捉到他唇边拎起的笑,玩味十足,那一声姐姐估计就是开她的玩笑。

    他不是省油灯,姜藤已能万分肯定。

    难不成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他爸赶到这儿来了?

    但转念一想,关她屁事,忍两天就行。

    姜藤回屋取出一床空调被丢在沙发,再然后关紧卧室门并反锁,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都没出来过。

    热夏日出早,才过七点,天光大亮,可老楼透不进一缕阳光。

    姜藤睡不安稳,洗漱完走出卧室时,客厅空荡荡的,没看见江焰的人影,白色带碎花的空调被整叠整齐地放在沙发一侧,要不是江焰的行李箱还在,她都以为他离开了。

    姜藤懒得管他大清早去了哪,回房间捡起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丢进阳台洗衣机里。

    至于贴身衣物,她单独拿了个盆,走到水槽前接水,可拧转水龙头,只滴了几滴水。

    姜藤皱起眉,想起昨天被自己撕下的催缴水电费的单子。

    一转头,果不其然,洗衣机也没动静。

    “砰砰砰——”

    沉重的敲门声响起,姜藤还以为是江焰回来,她暗暗道了句“麻烦”。

    抬脚走到门后,但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房东阿姨那张阴沉铁青的脸:“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白天你上学我也见不到人,这会儿应该能好好谈谈了吧?”

    房东阿姨来势汹汹,摆出一副今儿要不到钱就不走的架势。

    姜藤没找借口,问出疑惑:“阿姨,我不理解为什么房租和水电费都要比上一个月的多?”

    “这我的房子,我想定多少就多少,你管得着。”

    房东阿姨来了脾气,言语都变得尖锐:“还好意思问,年纪轻轻书不好好读,找什么死,还闹得那么难看。现在街坊邻居见了我都要问是不是中邪了,你让以后谁还敢租我的房子?!”

    “反正,今儿你不交,那就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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