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爱与期待（贰）
看着看着，阿敏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一个话题，她问波仔说：“波仔，你说咱们两个是从内心深处喜欢书，才整天看这些东西，还是因为生活不宽裕，才养成了看书这个省事又廉价的爱好呢？”
波仔似乎考虑了一阵儿，才对阿敏说：“可能两者都有吧！”
阿敏说：“是啊！我闲的时候翻开一本书，如果是自己喜欢的，我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吃饭这些事情也让人厌倦，浪费看书的时间。感觉还没看多少呢，结果，时间已经到晚上了。你不知道吧！有时候邹泽睡了，你值班的时候，我都看到很晚的时候才睡。”
听阿敏这样说，波仔不高兴了。他很严肃的对阿敏说：“你这样不好，书再好看，该吃饭还是得吃饭，更不能让它影响休息。”
阿敏说：“没办法啊！我总是告诉自己看完这一章就睡，结果看完这一章，后边又会有新的吸引人的情节出现，然后一直这样，最后就晚睡了。就这，还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放下书的。”
波仔说：“以后我值班的时候，会打电话监视你的。”
阿敏敷衍地说：“好啦好啦！都知道了。”
然后阿敏放下书说：“从前我觉得我们互相喜欢大概是因为长得像，后来又觉得是因为大家互相怜惜对方。现在我又有新的想法了。”
波仔说：“什么想法，说来我听听！”
阿敏说：“概括来说就是我们三观很合，所以才能这样亲密无间的在一起。就从最基本的“吃穿住行”这几个方面来说，我发现我们两个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欲望。你还记得咱们去参加伴娘婚礼那回吧！当时看到人家的新房，我就有了关于归属感的想法，然后就有了我们购买房子的行为，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次对于物质条件的迫切追求。除了那次，我对其他吃、穿、行这些外在的东西都不太在意。然后，我发现你对这些比我的欲望还少。”
波仔说：“我跟你说过吧，我小时候不像你。我家里很艰难，去逛会时能从爸爸那里得到两毛钱就不错了。别说买什么好的东西，就是想买一片甑糕也不够。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或许就是这样养成了不乱花钱的习惯，倒是觉得应该努力挣钱。”
阿敏说：“这是多好的习惯啊！就像是不需要吃草的奶牛，毕生的追求就是产奶。你这样一说，我又有点儿惭愧了。因为我还是有点儿物质追求的，我也喜欢好东西，不过只是不会期待难以企及的东西而已！”
波仔说：“惭愧什么呀！要都像我这样也无味的很，你该买什么就买，不用整天考虑这些事情。”
买什么呢？阿敏看着商场里琳琅满目的衣服，觉得喜欢的样子没几件。对于各样的美食，她也喜欢，但又觉得不过就是这样。她的味蕾已经分化的让她喜欢的味道非常局限，她没有欣赏各种美食的能力。至于行，公交车很方便啊！
另外，她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她会追求学业上的进步。无聊的时候她会看书，或者学习一门语言，这些都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但是她在这其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
当然，也有她偶尔看中一件衣服的时候，结果一看价钱那么高，她就不会考虑这些东西了。父母们的生活也不宽裕，买这么贵的衣服，会让她有一种负罪感。
阿敏回答说：“等以后吧！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你看，现在起码没有外债了，收入的钱都能积累下来了。过几年我毕业了，咱们换个房子吧！大一点儿的，离邹泽要上的小学近一些的房子！”
波仔笑话她说：“刚才你还说你没有多少物质追求呢，这就又安排上换大房子的事儿了？你这不是不追求，你这都是不追求则以，一追求简直让人害怕啊！”
阿敏不理波仔的调笑，她又接着说：“我说的是别的方面，房子这个不算。你看，人类从采集时代结束，经过农业革命进入农业社会后，人们就被束缚在土地上。然后有了吃不完的粮食，然后有了钱，可不得盖个房子将这些财产存起来吗？所以，这是很多人生活中的必需品，不能算在物质追求里边。”
“啊，对了，我不是正剖析我们互相喜欢的原因呢吗？怎么扯到这儿去了。那我继续说啊！你看，我们两个饮食习惯基本也相同，饮食就讲究个简单朴实。也不会像你说的你那些熟人一样，为了吃个什么鱼，开着车到处乱跑。
波仔又笑着说：“那是因为咱们没钱好吗？也许有钱了，咱们也会像他们一样的瞎折腾。”
阿敏回答说：“也是，人到底是会变化的。过几年邹泽长大了，我们手头也宽裕一些了，也可能会到处去折腾吧！”
“是啊，过几年……”
波仔用手碰了下身边邹泽的脸，然后他停下要说的话。仔细地摸摸邹泽的额头说：“小敏，孩子不太对，你拿温度计过来！”
阿敏被他这突然冒出的话惊了一下，孩子怎么啦？
邹泽一直在睡，一点儿也没受他们说话声的影响，睡得脸红通通的。
阿敏也伸出手摸一下邹泽的额头，有些烫手。她赶紧从床头柜里拿出温度计递给波仔。又匆忙拿出备用的退烧药，下床去找热水了。
等到她冲好药拿过来，波仔拿出温度计跟她说：“孩子发烧了！”
阿敏想起白天在游乐场时她的担心，愧疚的说：“白天刚开始在游乐场玩儿的时候，忘了给他脱衣服，结果搞得孩子浑身是汗。可能就是因为在那时候脱衣服引起发烧的，他还跑了那么久，也可能是累得。都怪我，疏忽了。”
波仔说：“没事儿，先吃药看看吧！上回不是吃了一顿药就好了嘛！小孩子生病，很正常的！”说完用被子裹紧邹泽，将他抱起来。
阿敏将奶瓶递给波仔，他将奶嘴放到邹泽嘴里，不停的叫着邹泽的名字，揉着他的耳垂，哄着他将药喝了下去。
把邹泽放进被窝后，阿敏也赶紧跳上床，冬天，没有暖气的屋子实在是冷得人受不了。
她对波仔说：“你先睡，明天你还要上班呢！我守着他，等他退烧了，我也就睡了。”
波仔说：“没事儿，我陪你等会儿！”
两个人没了说话的兴致，又各自拿起书看起来。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温度计显示孩子的体温降了下来，两个人才放下提起的心。
波仔说：“睡吧！希望吃了这顿药后，他就好了。要不然，就得带他到社区诊所打针了。”
闹钟在半夜的时候叫醒了阿敏，她摸摸邹泽的额头，觉得他体温正常。又拿出温度计量体温，看到显示正常体温的刻度，阿敏放心的睡了。
早上，波仔上班时说：“小敏，今天不要带他出去！要是不发烧的话，说明他好了。要是体温又升高了，你自己带他去社区诊所！我今天工作有点儿忙，顾不上你们。我给岑阿姨打电话，让她帮你做饭。”
阿敏说：“知道啦！你放心吧！”
送走波仔，阿敏开始忙碌起来。等她洗漱好，邹泽也醒了，不过精神就不大好。他似乎特别粘人，到哪里都要阿敏抱着。
阿敏抱着邹泽，拿着岑阿姨送过来的包子豆浆，一边跟他说话，一边伺候他吃饭、吃药。然后，两个人又坐在床上看电视、读故事书。
到吃完午饭、午睡起来后，阿敏感觉到邹泽的体温又升上来了。她不敢再在家里耽误，抱着邹泽到了社区诊所。
看着细细的针头插进邹泽白嫩的胳膊，看着邹泽的血流进采血管内，不知怎么的，阿敏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想，原来这就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然后，打针，吃药，烧降下来，晚上休息。第三天又发烧，又去打针，吃药。
到了第四天早上，阿敏觉得邹泽似乎比前几天有精神了，吃的饭和喝奶的量也都跟平时一样了，还跟她说：“妈妈，去游乐场！”
阿敏想着，这次发烧大概是过去了。
她回答邹泽说：“今天还不能去，得再去打两天针。要是不去打针的话，病就好不了，回头还得好长时间去打针呢！”
邹泽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话吓住了，没有再吵闹。
到了晚上，孩子睡了后，阿敏对波仔说：“医生说孩子再打一天针就不用再去诊所了，等打完针也到你放假的时间了。这两天抱孩子抱的我胳膊都要断了，你可真是幸运。”
波仔帮她揉着胳膊说：“唉，我就是一直抱着他也不累，可是，要上班啊，没办法。”
其实阿敏也就是说说而已，她不放心的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孩子脸小了一圈儿，也不知道怎么跟妈妈交代？”
波仔说：“交代什么？又不是故意的。孩子嘛！生病再所难免。从前你回去看孩子，不也碰到过爸爸给他打针吗？他们带邹泽那两年，肯定也有生病的时候，不过爸爸随手就给看好了，没给咱们说而已。”
到过年回家的时候，邹泽早已缓了过来。他又成了那个精力旺盛的孩子，不断地跑来跑去。生了一场病之后，他似乎长大了很多，阿敏觉得她和邹泽的交流更加顺畅了。
三十晚上，一家人坐在炕上，婆婆看着邹泽说：“怎么感觉我们阳阳的脸小了一些，是长大了，扯条了吗？”
波仔说：“应该是，身高比以前高了一些。”
阿敏在一边默默的，没有说话。
波仔拿着厚厚的用塑料袋裹起来的一沓钱递给父母，他说：“爸，妈，今年我把从家里拿的钱拿回来了。你们把钱放起来吧！”
爸爸说：“我们两个在家里也没什么大的开销，诊所那边生意虽然不如从前，但顾着家里的开销还是没问题的，这些钱你们拿着吧！”
婆婆也连声附和着说：“听你爸的，你们带好阳阳就行，不要在意这些事情！”
但是阿敏和波仔不可能这样做，随着社会政策的改革，爸爸诊所的生意其实已经大不如前了。这是从他们每个月回家时观察来的，也是从姐姐那里打听来的。
何况修路的时候家里的地也被征用了，补偿的钱没有多少，却丢掉了一个生活来源。两面加起来，家里的收入就减少了很多。
波仔坚持将钱放到父母手里，他说：“爸，你收着吧！我和阿敏有工资，这些钱也用不上。”
看他们俩这么坚持，公公只好说：“那我先收着，以后你们需要的时候就跟我们说！”
这样的公婆让阿敏觉得很感动，也很愿意为他们想得更周到一些。
这个年阿敏过得特别惬意，公婆这边一如从前，自己家里也诸事顺利。
小宝开始工作了，阿敏似乎听他说，目前的这个工作不太好，年后大概要换个工作。
小宝不像阿敏和波仔，他在私企工作，人员流动非常频繁。
阿敏理解一个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他会过得如何艰难，所以她没有指望小宝更多。何况各人的责任各人承担，阿敏从没有想过将父母丢给小宝。
半年了，她只在小宝需要的时候支援过他一次，这让她感觉轻松了许多。她仍然像从前那样，顾着家里的事情。
父母身体都好，心情似乎也不错，这些都让阿敏觉得欣慰。
初四家里待客时，爸爸又像往常那样对着满桌的亲戚，宣告着阿敏的好福气。
他说：“小敏在上博士，咱们村子里，咱们这些亲戚里，还没有哪一个孩子像小敏这么有出息呢！小宝也工作了，还是在一个外企呢！小敏就是有福气，一路都走得顺利，工作好，还生了个男孩儿。”
在阿敏的观念里，并不觉得上博士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身边一大堆的高学历。
她对于孩子的性别也不在意，并不觉得生男孩有多好。可是她记得姑姑家的表哥似乎生了两个女孩，姑姑对这件事儿很是介意。
她不希望每年都听到爸爸说这些话，可是她无力阻止爸爸。她早已经知道了，要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有多么困难，所以她也不会反驳爸爸的话。
爸爸老了，大概对儿女的赞扬能让他得到满足吧！或者人老了都会有很多可笑的行为，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阿敏自己只能抱歉的对着亲戚笑笑，汗颜跟亲戚扯着别的话题，匆忙的吃完午饭，又急匆匆地赶回家去见波仔家的亲戚。
等过完年回到自己家里，波仔高兴地抱着阿敏说：“小敏，今年不错，即使还了家里的钱，我们手里还剩下了一部分。这样的话，再有两三年，你那个换大房子的想法就能实现了！”
这样的事情听起来总是让人愉悦的，两个人，两手空空的来到这个城市，然后凭着自己的努力，走到现在，也会走到更好的未来。
邹泽高高兴兴地扑到两个人怀里，嘻嘻哈哈地笑着。
阿敏说：“邹泽，爸爸有劲儿吧！看，我们两个都坐在爸爸腿上啦！快快长大啊，也长成爸爸这样的男子汉。”
邹泽喊着说：“男子汉！”
在这样开心的时候，阿敏却想起爸爸常说的一句话：“这个世上的人啊，都是来还债的。就看谁欠了谁的，比如我和你，大概就是欠了咱们这个家里的。”
那波仔是欠了她什么呢？因为欠了她的债，波仔才总是需要和她一起接过生活加给她的担子吗？
从这个解释出发，欠了债的人就应该这样理所当然的一直付出吗？受益的那一方就能一直坦然的接受这样的照顾呢？
其实，哪里有什么亏欠不亏欠，不过就是因为爱罢了。波仔爱她，而她和爸爸爱各自的父母，爱自己的家，只是这样而已。
那么，这样的爱需要回报吗？从阿敏自己的感受来说，她觉得一个人付出爱，他在付出的时候是期待得到回报的。不过期待的东西，因为对象的不同而不同。
比如波仔，他期待得到的回报无非就是阿敏对他的爱、依赖、理解等等这些情感的东西。
再比如阿敏和波仔对于邹泽，他们期待的就是邹泽能成长为一个正直的男子汉。
而父母，他们期待的回报要更现实一些，这可能跟他们目前的生活环境有关。
妈妈不止一次的说：“供孩子上学就是好，你看，这不是就顶上用了吗？现在村子里很多人都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像阿敏这样，能上大学。”
阿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很刺耳。虽然在某种意义上，这样实际的好处促进了各人对孩子上学的重视，但从家庭来说，这样的话，却将父母和子女的关系物质化了。
一个温暖的家庭，能维护她的应该是道德、是爱这些东西，但是金钱却总是想打破这些限制。
爱是能用金钱衡量的吗？答案肯定是不能。
但是，在有些情况下，爱的价值却的的确确需要凭着金钱体现出来。
阿敏对父母也有期待，她期待的回报与物质无关。她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希望父母对她有怜爱之心。即使在需要她付出的时候，也应该体会到她的难处，而不是一味的只觉得她一切都顺利，觉得她一切困难都能凭着福气克服。
或者即便只是来自父母的、几句简单关怀的话语，也会让她觉得付出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每次听到爸爸或者妈妈说这样的话，她都有一种冲动，想跟他们说：“其实不是亏欠，其实是我爱你们，我也希望你们能爱我！”
看着看着，阿敏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一个话题，她问波仔说：“波仔，你说咱们两个是从内心深处喜欢书，才整天看这些东西，还是因为生活不宽裕，才养成了看书这个省事又廉价的爱好呢？”
波仔似乎考虑了一阵儿，才对阿敏说：“可能两者都有吧！”
阿敏说：“是啊！我闲的时候翻开一本书，如果是自己喜欢的，我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吃饭这些事情也让人厌倦，浪费看书的时间。感觉还没看多少呢，结果，时间已经到晚上了。你不知道吧！有时候邹泽睡了，你值班的时候，我都看到很晚的时候才睡。”
听阿敏这样说，波仔不高兴了。他很严肃的对阿敏说：“你这样不好，书再好看，该吃饭还是得吃饭，更不能让它影响休息。”
阿敏说：“没办法啊！我总是告诉自己看完这一章就睡，结果看完这一章，后边又会有新的吸引人的情节出现，然后一直这样，最后就晚睡了。就这，还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放下书的。”
波仔说：“以后我值班的时候，会打电话监视你的。”
阿敏敷衍地说：“好啦好啦！都知道了。”
然后阿敏放下书说：“从前我觉得我们互相喜欢大概是因为长得像，后来又觉得是因为大家互相怜惜对方。现在我又有新的想法了。”
波仔说：“什么想法，说来我听听！”
阿敏说：“概括来说就是我们三观很合，所以才能这样亲密无间的在一起。就从最基本的“吃穿住行”这几个方面来说，我发现我们两个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欲望。你还记得咱们去参加伴娘婚礼那回吧！当时看到人家的新房，我就有了关于归属感的想法，然后就有了我们购买房子的行为，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次对于物质条件的迫切追求。除了那次，我对其他吃、穿、行这些外在的东西都不太在意。然后，我发现你对这些比我的欲望还少。”
波仔说：“我跟你说过吧，我小时候不像你。我家里很艰难，去逛会时能从爸爸那里得到两毛钱就不错了。别说买什么好的东西，就是想买一片甑糕也不够。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或许就是这样养成了不乱花钱的习惯，倒是觉得应该努力挣钱。”
阿敏说：“这是多好的习惯啊！就像是不需要吃草的奶牛，毕生的追求就是产奶。你这样一说，我又有点儿惭愧了。因为我还是有点儿物质追求的，我也喜欢好东西，不过只是不会期待难以企及的东西而已！”
波仔说：“惭愧什么呀！要都像我这样也无味的很，你该买什么就买，不用整天考虑这些事情。”
买什么呢？阿敏看着商场里琳琅满目的衣服，觉得喜欢的样子没几件。对于各样的美食，她也喜欢，但又觉得不过就是这样。她的味蕾已经分化的让她喜欢的味道非常局限，她没有欣赏各种美食的能力。至于行，公交车很方便啊！
另外，她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她会追求学业上的进步。无聊的时候她会看书，或者学习一门语言，这些都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但是她在这其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
当然，也有她偶尔看中一件衣服的时候，结果一看价钱那么高，她就不会考虑这些东西了。父母们的生活也不宽裕，买这么贵的衣服，会让她有一种负罪感。
阿敏回答说：“等以后吧！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你看，现在起码没有外债了，收入的钱都能积累下来了。过几年我毕业了，咱们换个房子吧！大一点儿的，离邹泽要上的小学近一些的房子！”
波仔笑话她说：“刚才你还说你没有多少物质追求呢，这就又安排上换大房子的事儿了？你这不是不追求，你这都是不追求则以，一追求简直让人害怕啊！”
阿敏不理波仔的调笑，她又接着说：“我说的是别的方面，房子这个不算。你看，人类从采集时代结束，经过农业革命进入农业社会后，人们就被束缚在土地上。然后有了吃不完的粮食，然后有了钱，可不得盖个房子将这些财产存起来吗？所以，这是很多人生活中的必需品，不能算在物质追求里边。”
“啊，对了，我不是正剖析我们互相喜欢的原因呢吗？怎么扯到这儿去了。那我继续说啊！你看，我们两个饮食习惯基本也相同，饮食就讲究个简单朴实。也不会像你说的你那些熟人一样，为了吃个什么鱼，开着车到处乱跑。
波仔又笑着说：“那是因为咱们没钱好吗？也许有钱了，咱们也会像他们一样的瞎折腾。”
阿敏回答说：“也是，人到底是会变化的。过几年邹泽长大了，我们手头也宽裕一些了，也可能会到处去折腾吧！”
“是啊，过几年……”
波仔用手碰了下身边邹泽的脸，然后他停下要说的话。仔细地摸摸邹泽的额头说：“小敏，孩子不太对，你拿温度计过来！”
阿敏被他这突然冒出的话惊了一下，孩子怎么啦？
邹泽一直在睡，一点儿也没受他们说话声的影响，睡得脸红通通的。
阿敏也伸出手摸一下邹泽的额头，有些烫手。她赶紧从床头柜里拿出温度计递给波仔。又匆忙拿出备用的退烧药，下床去找热水了。
等到她冲好药拿过来，波仔拿出温度计跟她说：“孩子发烧了！”
阿敏想起白天在游乐场时她的担心，愧疚的说：“白天刚开始在游乐场玩儿的时候，忘了给他脱衣服，结果搞得孩子浑身是汗。可能就是因为在那时候脱衣服引起发烧的，他还跑了那么久，也可能是累得。都怪我，疏忽了。”
波仔说：“没事儿，先吃药看看吧！上回不是吃了一顿药就好了嘛！小孩子生病，很正常的！”说完用被子裹紧邹泽，将他抱起来。
阿敏将奶瓶递给波仔，他将奶嘴放到邹泽嘴里，不停的叫着邹泽的名字，揉着他的耳垂，哄着他将药喝了下去。
把邹泽放进被窝后，阿敏也赶紧跳上床，冬天，没有暖气的屋子实在是冷得人受不了。
她对波仔说：“你先睡，明天你还要上班呢！我守着他，等他退烧了，我也就睡了。”
波仔说：“没事儿，我陪你等会儿！”
两个人没了说话的兴致，又各自拿起书看起来。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温度计显示孩子的体温降了下来，两个人才放下提起的心。
波仔说：“睡吧！希望吃了这顿药后，他就好了。要不然，就得带他到社区诊所打针了。”
闹钟在半夜的时候叫醒了阿敏，她摸摸邹泽的额头，觉得他体温正常。又拿出温度计量体温，看到显示正常体温的刻度，阿敏放心的睡了。
早上，波仔上班时说：“小敏，今天不要带他出去！要是不发烧的话，说明他好了。要是体温又升高了，你自己带他去社区诊所！我今天工作有点儿忙，顾不上你们。我给岑阿姨打电话，让她帮你做饭。”
阿敏说：“知道啦！你放心吧！”
送走波仔，阿敏开始忙碌起来。等她洗漱好，邹泽也醒了，不过精神就不大好。他似乎特别粘人，到哪里都要阿敏抱着。
阿敏抱着邹泽，拿着岑阿姨送过来的包子豆浆，一边跟他说话，一边伺候他吃饭、吃药。然后，两个人又坐在床上看电视、读故事书。
到吃完午饭、午睡起来后，阿敏感觉到邹泽的体温又升上来了。她不敢再在家里耽误，抱着邹泽到了社区诊所。
看着细细的针头插进邹泽白嫩的胳膊，看着邹泽的血流进采血管内，不知怎么的，阿敏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想，原来这就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然后，打针，吃药，烧降下来，晚上休息。第三天又发烧，又去打针，吃药。
到了第四天早上，阿敏觉得邹泽似乎比前几天有精神了，吃的饭和喝奶的量也都跟平时一样了，还跟她说：“妈妈，去游乐场！”
阿敏想着，这次发烧大概是过去了。
她回答邹泽说：“今天还不能去，得再去打两天针。要是不去打针的话，病就好不了，回头还得好长时间去打针呢！”
邹泽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话吓住了，没有再吵闹。
到了晚上，孩子睡了后，阿敏对波仔说：“医生说孩子再打一天针就不用再去诊所了，等打完针也到你放假的时间了。这两天抱孩子抱的我胳膊都要断了，你可真是幸运。”
波仔帮她揉着胳膊说：“唉，我就是一直抱着他也不累，可是，要上班啊，没办法。”
其实阿敏也就是说说而已，她不放心的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孩子脸小了一圈儿，也不知道怎么跟妈妈交代？”
波仔说：“交代什么？又不是故意的。孩子嘛！生病再所难免。从前你回去看孩子，不也碰到过爸爸给他打针吗？他们带邹泽那两年，肯定也有生病的时候，不过爸爸随手就给看好了，没给咱们说而已。”
到过年回家的时候，邹泽早已缓了过来。他又成了那个精力旺盛的孩子，不断地跑来跑去。生了一场病之后，他似乎长大了很多，阿敏觉得她和邹泽的交流更加顺畅了。
三十晚上，一家人坐在炕上，婆婆看着邹泽说：“怎么感觉我们阳阳的脸小了一些，是长大了，扯条了吗？”
波仔说：“应该是，身高比以前高了一些。”
阿敏在一边默默的，没有说话。
波仔拿着厚厚的用塑料袋裹起来的一沓钱递给父母，他说：“爸，妈，今年我把从家里拿的钱拿回来了。你们把钱放起来吧！”
爸爸说：“我们两个在家里也没什么大的开销，诊所那边生意虽然不如从前，但顾着家里的开销还是没问题的，这些钱你们拿着吧！”
婆婆也连声附和着说：“听你爸的，你们带好阳阳就行，不要在意这些事情！”
但是阿敏和波仔不可能这样做，随着社会政策的改革，爸爸诊所的生意其实已经大不如前了。这是从他们每个月回家时观察来的，也是从姐姐那里打听来的。
何况修路的时候家里的地也被征用了，补偿的钱没有多少，却丢掉了一个生活来源。两面加起来，家里的收入就减少了很多。
波仔坚持将钱放到父母手里，他说：“爸，你收着吧！我和阿敏有工资，这些钱也用不上。”
看他们俩这么坚持，公公只好说：“那我先收着，以后你们需要的时候就跟我们说！”
这样的公婆让阿敏觉得很感动，也很愿意为他们想得更周到一些。
这个年阿敏过得特别惬意，公婆这边一如从前，自己家里也诸事顺利。
小宝开始工作了，阿敏似乎听他说，目前的这个工作不太好，年后大概要换个工作。
小宝不像阿敏和波仔，他在私企工作，人员流动非常频繁。
阿敏理解一个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他会过得如何艰难，所以她没有指望小宝更多。何况各人的责任各人承担，阿敏从没有想过将父母丢给小宝。
半年了，她只在小宝需要的时候支援过他一次，这让她感觉轻松了许多。她仍然像从前那样，顾着家里的事情。
父母身体都好，心情似乎也不错，这些都让阿敏觉得欣慰。
初四家里待客时，爸爸又像往常那样对着满桌的亲戚，宣告着阿敏的好福气。
他说：“小敏在上博士，咱们村子里，咱们这些亲戚里，还没有哪一个孩子像小敏这么有出息呢！小宝也工作了，还是在一个外企呢！小敏就是有福气，一路都走得顺利，工作好，还生了个男孩儿。”
在阿敏的观念里，并不觉得上博士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身边一大堆的高学历。
她对于孩子的性别也不在意，并不觉得生男孩有多好。可是她记得姑姑家的表哥似乎生了两个女孩，姑姑对这件事儿很是介意。
她不希望每年都听到爸爸说这些话，可是她无力阻止爸爸。她早已经知道了，要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有多么困难，所以她也不会反驳爸爸的话。
爸爸老了，大概对儿女的赞扬能让他得到满足吧！或者人老了都会有很多可笑的行为，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阿敏自己只能抱歉的对着亲戚笑笑，汗颜跟亲戚扯着别的话题，匆忙的吃完午饭，又急匆匆地赶回家去见波仔家的亲戚。
等过完年回到自己家里，波仔高兴地抱着阿敏说：“小敏，今年不错，即使还了家里的钱，我们手里还剩下了一部分。这样的话，再有两三年，你那个换大房子的想法就能实现了！”
这样的事情听起来总是让人愉悦的，两个人，两手空空的来到这个城市，然后凭着自己的努力，走到现在，也会走到更好的未来。
邹泽高高兴兴地扑到两个人怀里，嘻嘻哈哈地笑着。
阿敏说：“邹泽，爸爸有劲儿吧！看，我们两个都坐在爸爸腿上啦！快快长大啊，也长成爸爸这样的男子汉。”
邹泽喊着说：“男子汉！”
在这样开心的时候，阿敏却想起爸爸常说的一句话：“这个世上的人啊，都是来还债的。就看谁欠了谁的，比如我和你，大概就是欠了咱们这个家里的。”
那波仔是欠了她什么呢？因为欠了她的债，波仔才总是需要和她一起接过生活加给她的担子吗？
从这个解释出发，欠了债的人就应该这样理所当然的一直付出吗？受益的那一方就能一直坦然的接受这样的照顾呢？
其实，哪里有什么亏欠不亏欠，不过就是因为爱罢了。波仔爱她，而她和爸爸爱各自的父母，爱自己的家，只是这样而已。
那么，这样的爱需要回报吗？从阿敏自己的感受来说，她觉得一个人付出爱，他在付出的时候是期待得到回报的。不过期待的东西，因为对象的不同而不同。
比如波仔，他期待得到的回报无非就是阿敏对他的爱、依赖、理解等等这些情感的东西。
再比如阿敏和波仔对于邹泽，他们期待的就是邹泽能成长为一个正直的男子汉。
而父母，他们期待的回报要更现实一些，这可能跟他们目前的生活环境有关。
妈妈不止一次的说：“供孩子上学就是好，你看，这不是就顶上用了吗？现在村子里很多人都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像阿敏这样，能上大学。”
阿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很刺耳。虽然在某种意义上，这样实际的好处促进了各人对孩子上学的重视，但从家庭来说，这样的话，却将父母和子女的关系物质化了。
一个温暖的家庭，能维护她的应该是道德、是爱这些东西，但是金钱却总是想打破这些限制。
爱是能用金钱衡量的吗？答案肯定是不能。
但是，在有些情况下，爱的价值却的的确确需要凭着金钱体现出来。
阿敏对父母也有期待，她期待的回报与物质无关。她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希望父母对她有怜爱之心。即使在需要她付出的时候，也应该体会到她的难处，而不是一味的只觉得她一切都顺利，觉得她一切困难都能凭着福气克服。
或者即便只是来自父母的、几句简单关怀的话语，也会让她觉得付出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每次听到爸爸或者妈妈说这样的话，她都有一种冲动，想跟他们说：“其实不是亏欠，其实是我爱你们，我也希望你们能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