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放下
坐上车子后，阿敏突然想起公婆。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说：“刚才我自己都糊涂了，都没注意到公婆，也没想到要送他们回家！”
波仔说：“我问他们了，他们自己骑着电动车来的。所以，他们也自己回去，不用我们管！小敏，我们现在回我家吗？”
听到波仔的回答后，阿敏就将自己疲惫的身体深陷在座位里。她说：“回咱们家吧！我累了，不想再应付任何人了！”
于是，波仔发动车子，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往回赶。
走到半路时，邹泽突然问道：“妈妈，怎么所有的祭文里，都没有你的名字呢？”
阿敏没想到邹泽会提起这个问题，她诧异地问道：“怎么会提起这个问题呢？”
邹泽说：“就是觉得奇怪！想知道原因！”
阿敏回头看看他，等了一会儿才又问他：“怎么啦？替妈妈觉得委屈了？”
邹泽说：“是！我就是觉得你对外公也挺好的！怎么你的名字连提都没有提一声呢？”
阿敏叹息着说：“这可能就是农村丧葬的规矩吧！女孩子啊！从前是没有地位的！”
说完这些，她停顿下来，略微感慨一番之后才又说道：“现在比从前已经好很多了，因为社会进步了！也因为咱们国家一直提倡男女平等！所以，法律规定儿女具有相同的义务，当然也享有同等的权力！可是，在很多时候，法律是一回事儿，传统又是另一回事儿。因为法律和传统的这些割裂，就会出现女儿虽然尽了义务、却不能享有权力这样的事情！”
邹泽回答说：“理解了！”
说完这些，阿敏又解释道：“其实，在独生子女的家庭，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割裂！可是，只要这个家庭有兄弟姐妹，那么，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义务和权力拉扯的事儿。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
给邹泽解释完这个问题之后，阿敏就不再说话了。即使她想清楚了所有这些事情，她心里的委屈也不会减少一分一毫！
她还是会一直问自己，难道自己为家里做的这些事，都不值得被提一下吗？
到晚上邹泽睡着后，阿敏对波仔说了自己的想法。
她问：“波仔，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太爱计较？还是，我这个人太重视虚名？在我爸这件事情上，我就特别想被认可！可是，没人理我呢！”
波仔说：“其实，很多事情，比如说给孝子披红这些，村子里的规矩就是给儿子、儿媳妇挂的，从来也没有给出嫁的女儿挂红的！这些，我倒不太在意！我在意的是，为什么小宝自己写的祭文里，也没有提一下你的名字？别人的承认在我看来并不重要！可是，小宝，他怎么能忽视掉你做的这些事情呢？”
阿敏沉默了一下才说：“小宝写好祭文时，拿给我看过。我看到他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就有些不痛快！但是，我自己没有提这件事，只是在心里别扭。可笑吧！我希望小宝能自己提到我的名字，却不想自己去争取这个事情！”
波仔严肃地说：“一点都不可笑！这有什么可笑的？你这个姐姐，这些年做的事情，哪一件他不知道？如果他有心，就应该在祭文里写上你的名字！他不写，就是他不对！当时听到他的祭文没有提到你之后，我很失望！”
阿敏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她问波仔：“生气了？”
波仔回答说：“生气都不至于，就是有些不痛快！”
听到波仔的回答后，阿敏就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既然大家都不痛快，那么干脆不要再讨论这件事情，以免影响两人的心情。
她又换了个话题问道：“波仔，你说什么叫孝顺呢？”
波仔回答说：“我觉得你对你家、对小宝都挺好的，对你父母也挺孝顺的！”
这个问题，阿敏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了。此刻，听到波仔这个回答的阿敏撇着嘴，慢慢地摇了摇头。
她说：“其实，从传统习俗来看，这些也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
波仔问道：“那你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阿敏回答说：“关于孝顺，最近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一句古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后，我就明白了丧葬时的这些传统、规矩，它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她看着波仔说：“为什么给儿子媳妇挂红？因为他们为这个家族传承了血脉。家族、姓氏延续下去了，这就是最大的孝顺。更何况，小宝和小宝媳妇也确实都是好孩子，这一点我们也不能否定！对比之下，我做的那些，大概只能算细枝末节！”
波仔反驳说：“我并不觉得家族或者姓氏的传承有多么重要，我也不觉得你做的就是细枝末节！”
阿敏看着他，揶揄道：“你这话有些不大实诚！不过我不想讨论你的问题，我只是要告诉你，时至今日，很多国人仍然对这些问题特别执着，这其中当然包括我们的父母，甚至也包括你我！另外，关于血脉传承，我还有其他解释呢！你要不要听？”
波仔也笑着问：“什么解释？”
阿敏说：“这种解释，是我在书上看的。说基因有将自己永恒复刻下去的特性，而人类的躯体只是基因给自己制造的保护壳。所以，这种刻在基因里的复刻欲望，支配着人类的思想，使人们特别重视血脉的传承！就算你说你不觉得血脉传承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我们不还是有了邹泽吗？只不过，这种复刻的欲望，在国家政策以及现实压力的影响下，如今受到压制而已！”
提到这一点，阿敏笑了一笑。她继续说道：“我爸从前常常对我说‘小敏，小宝媳妇最令我满意的、就是给咱们家添了这么一对聪明健康的儿女。希望这一双儿女，将来上学也像邹泽上学这么好！如果能这样，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说完这些，阿敏又笑一笑，然后才说：“你听听这些话，这不就表明，不管我爸，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是对血脉传承的执着，但他这句话就表明了他最重视的东西，无非就是子孙后代的绵延以及兴盛！”
波仔好笑地反驳说：“小敏，照你这么说，出嫁的女孩子做再多也没用了？反正她们也不能为娘家传承姓氏！”
阿敏又摇摇头说道：“你说的不对！社会变迁后，家族失去了原先的作用。可是，在以前，如果出嫁女在婆家受了委屈，族里的人是要给她撑腰的！咱们小时候，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我就见过很多次！这就是在从前那个时代，女儿所享受到的权力。所以，我爸说的是‘为咱们赵家’啊！难道我不姓赵吗？既然姓赵，那么家族的绵延对我难道不重要吗？既然这些对我同样重要，那我怎么就能免除掉自己该尽的义务呢？”
波仔听着她不断地抛出各种说法、解释，不由无奈地笑了。可是，阿敏不理他的无奈，她接着说道：“也许，在很多国人的意识深处，对于血脉、姓氏的绵延有着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执念吧！“
波仔不由提高声音说：“什么执念？都是妄念！一个人死了，如果不是曾经推动了历史这个车轮的人，过上一百年，别说陌生人，就是你的直系后代，谁还能记得有你这个人呢！”
阿敏苦笑着说：“即使这样，又有多少人能看破呢？别说我爸这样年龄的人，就是现在的很多年轻人，不也因为老婆不生孩子就离婚的吗？”
波仔懒懒地回答说：“算啦！谁管得了别人怎么想！我就是担心你想不通！既然你能为自己开解，我也就放心了！以后，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啦！”
阿敏又苦笑着回答说：“我想不想的通又能怎样呢？我爸已经去了，该发生的也都已经发生了，再争执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就这样吧！”
不管阿敏的心里是难过、委屈、纠结或是平静，日子不会因为这些情绪就停滞下来。
在爸爸葬礼后，阿敏休息了几天。然后，她的所有假期也结束了。在感谢了同事们的问候之后，阿敏的生活就恢复到从前的常态。
她每天照常上班，吃饭，回家，表现的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她的睡眠却还是像前一段时间那样，一点儿也没有恢复过来。入睡困难，或者睡着之后，三不五时的总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里，出现各种没有任何逻辑，对话也很混乱的场景。这些梦境，她醒来时总能清晰地记着。
她梦见爸爸活着，他对她说：“小敏，我自己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我不怕死！”
然后，阿敏又像在病房里那时候一样泪如雨下。她忍不住用手摸着爸爸的头、脸和脖子，她摸到一手粘腻的油汗，绝汗如油啊！
她哭着对爸爸说：“爸，其实，你都已经去了，我们也把你下葬了！可是，我又听到你在棺材里说话。所以，我们又把你挖出来。所以我想，我们有一个希望，你能活！“
爸爸笑着，看着泪流满面的阿敏。
然后阿敏醒过来，清醒的就像从没有进入过梦乡。她摸摸身边波仔的脚，波仔也被惊醒。
他打开手机看看，然后声音略带迷糊地说：“小敏，你醒了？现在才两点二十分，你再睡会儿！“
阿敏说：“波仔，我梦到我爸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阿敏又睡下了。
然后她又梦见自己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她记得办公室在一座建筑的六楼，所以她不断地寻找那个建筑。可是，今年单位的所有地方似乎都重新装修了，她怎么也找不到。
她走得都快累死了，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她又骑上一辆自行车。在一番艰难跋涉之后，她最终找到了办公室所在的建筑。
然后，是逼仄的压迫着她的楼梯。她浑身被粘稠的液体束缚住，她拖着被束缚、被挤压的身体，拼命往上爬，才终于走完这似乎无止尽的楼梯。
等她艰难的、数着数终于爬上了六楼后，她看到了破旧的、连围栏都没有的空旷的办公室。
有几个人在办公室黯淡的灯光下，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画面。画面里似乎是爸爸的脸，在冲着阿敏微笑。
没有任何意义的梦境，却总是让完全清醒后的阿敏觉得伤心、疲惫。
除了这些，她的心里还还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这使她每次在被噩梦惊醒后，总要去摸摸波仔的脚。只有确定这双脚是温暖的，她才能再一次安心入睡。
阿婆眼含泪水的样子、妈妈惶惑不安的表情，总是在她的记忆中闪过。她害怕有一天自己会被波仔丢下，她也害怕有一天她会丢下波仔。
少年时，他们喜欢上对方。大学时，他们几年分离。然后，波仔又回来找她，而她也抓住了他再次伸过来的手。
到如今，二十多年了，岁月让他们彼此深深地依恋着对方。他们的情感，就渗透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
可是，从前让阿敏觉得幸福的依恋和情感，如今却带给她深深的恐惧。
她简直不敢想象，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和波仔，也许会被命运之手突然地、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分开在两个难以通连的地方。
只要想起这件事，阿敏就觉得不寒而栗。
可是怎么办呢？
即使再恐惧，个人在不可捉摸的命运之前又能做些什么呢？
阿敏想了很久，最后才发现，除了安静地等待之外，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遗忘这份恐惧，珍惜彼此能在一起的时间，认真地生活！
其实，时间的威力是很大的。到爸爸的葬礼过去快一个月、中秋节即将到来的时候，阿敏的梦境就停止了，她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慢慢地消失殆尽。
即使是想起从前令她觉得万分委屈的事情，如今似乎也不能再激起她心里的波澜。
只是，她的心里仍然有困扰，令她徘徊不定、踌躇难决！
坐上车子后，阿敏突然想起公婆。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说：“刚才我自己都糊涂了，都没注意到公婆，也没想到要送他们回家！”
波仔说：“我问他们了，他们自己骑着电动车来的。所以，他们也自己回去，不用我们管！小敏，我们现在回我家吗？”
听到波仔的回答后，阿敏就将自己疲惫的身体深陷在座位里。她说：“回咱们家吧！我累了，不想再应付任何人了！”
于是，波仔发动车子，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往回赶。
走到半路时，邹泽突然问道：“妈妈，怎么所有的祭文里，都没有你的名字呢？”
阿敏没想到邹泽会提起这个问题，她诧异地问道：“怎么会提起这个问题呢？”
邹泽说：“就是觉得奇怪！想知道原因！”
阿敏回头看看他，等了一会儿才又问他：“怎么啦？替妈妈觉得委屈了？”
邹泽说：“是！我就是觉得你对外公也挺好的！怎么你的名字连提都没有提一声呢？”
阿敏叹息着说：“这可能就是农村丧葬的规矩吧！女孩子啊！从前是没有地位的！”
说完这些，她停顿下来，略微感慨一番之后才又说道：“现在比从前已经好很多了，因为社会进步了！也因为咱们国家一直提倡男女平等！所以，法律规定儿女具有相同的义务，当然也享有同等的权力！可是，在很多时候，法律是一回事儿，传统又是另一回事儿。因为法律和传统的这些割裂，就会出现女儿虽然尽了义务、却不能享有权力这样的事情！”
邹泽回答说：“理解了！”
说完这些，阿敏又解释道：“其实，在独生子女的家庭，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割裂！可是，只要这个家庭有兄弟姐妹，那么，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义务和权力拉扯的事儿。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
给邹泽解释完这个问题之后，阿敏就不再说话了。即使她想清楚了所有这些事情，她心里的委屈也不会减少一分一毫！
她还是会一直问自己，难道自己为家里做的这些事，都不值得被提一下吗？
到晚上邹泽睡着后，阿敏对波仔说了自己的想法。
她问：“波仔，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太爱计较？还是，我这个人太重视虚名？在我爸这件事情上，我就特别想被认可！可是，没人理我呢！”
波仔说：“其实，很多事情，比如说给孝子披红这些，村子里的规矩就是给儿子、儿媳妇挂的，从来也没有给出嫁的女儿挂红的！这些，我倒不太在意！我在意的是，为什么小宝自己写的祭文里，也没有提一下你的名字？别人的承认在我看来并不重要！可是，小宝，他怎么能忽视掉你做的这些事情呢？”
阿敏沉默了一下才说：“小宝写好祭文时，拿给我看过。我看到他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就有些不痛快！但是，我自己没有提这件事，只是在心里别扭。可笑吧！我希望小宝能自己提到我的名字，却不想自己去争取这个事情！”
波仔严肃地说：“一点都不可笑！这有什么可笑的？你这个姐姐，这些年做的事情，哪一件他不知道？如果他有心，就应该在祭文里写上你的名字！他不写，就是他不对！当时听到他的祭文没有提到你之后，我很失望！”
阿敏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她问波仔：“生气了？”
波仔回答说：“生气都不至于，就是有些不痛快！”
听到波仔的回答后，阿敏就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既然大家都不痛快，那么干脆不要再讨论这件事情，以免影响两人的心情。
她又换了个话题问道：“波仔，你说什么叫孝顺呢？”
波仔回答说：“我觉得你对你家、对小宝都挺好的，对你父母也挺孝顺的！”
这个问题，阿敏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了。此刻，听到波仔这个回答的阿敏撇着嘴，慢慢地摇了摇头。
她说：“其实，从传统习俗来看，这些也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
波仔问道：“那你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阿敏回答说：“关于孝顺，最近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一句古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后，我就明白了丧葬时的这些传统、规矩，它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她看着波仔说：“为什么给儿子媳妇挂红？因为他们为这个家族传承了血脉。家族、姓氏延续下去了，这就是最大的孝顺。更何况，小宝和小宝媳妇也确实都是好孩子，这一点我们也不能否定！对比之下，我做的那些，大概只能算细枝末节！”
波仔反驳说：“我并不觉得家族或者姓氏的传承有多么重要，我也不觉得你做的就是细枝末节！”
阿敏看着他，揶揄道：“你这话有些不大实诚！不过我不想讨论你的问题，我只是要告诉你，时至今日，很多国人仍然对这些问题特别执着，这其中当然包括我们的父母，甚至也包括你我！另外，关于血脉传承，我还有其他解释呢！你要不要听？”
波仔也笑着问：“什么解释？”
阿敏说：“这种解释，是我在书上看的。说基因有将自己永恒复刻下去的特性，而人类的躯体只是基因给自己制造的保护壳。所以，这种刻在基因里的复刻欲望，支配着人类的思想，使人们特别重视血脉的传承！就算你说你不觉得血脉传承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我们不还是有了邹泽吗？只不过，这种复刻的欲望，在国家政策以及现实压力的影响下，如今受到压制而已！”
提到这一点，阿敏笑了一笑。她继续说道：“我爸从前常常对我说‘小敏，小宝媳妇最令我满意的、就是给咱们家添了这么一对聪明健康的儿女。希望这一双儿女，将来上学也像邹泽上学这么好！如果能这样，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说完这些，阿敏又笑一笑，然后才说：“你听听这些话，这不就表明，不管我爸，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是对血脉传承的执着，但他这句话就表明了他最重视的东西，无非就是子孙后代的绵延以及兴盛！”
波仔好笑地反驳说：“小敏，照你这么说，出嫁的女孩子做再多也没用了？反正她们也不能为娘家传承姓氏！”
阿敏又摇摇头说道：“你说的不对！社会变迁后，家族失去了原先的作用。可是，在以前，如果出嫁女在婆家受了委屈，族里的人是要给她撑腰的！咱们小时候，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我就见过很多次！这就是在从前那个时代，女儿所享受到的权力。所以，我爸说的是‘为咱们赵家’啊！难道我不姓赵吗？既然姓赵，那么家族的绵延对我难道不重要吗？既然这些对我同样重要，那我怎么就能免除掉自己该尽的义务呢？”
波仔听着她不断地抛出各种说法、解释，不由无奈地笑了。可是，阿敏不理他的无奈，她接着说道：“也许，在很多国人的意识深处，对于血脉、姓氏的绵延有着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执念吧！“
波仔不由提高声音说：“什么执念？都是妄念！一个人死了，如果不是曾经推动了历史这个车轮的人，过上一百年，别说陌生人，就是你的直系后代，谁还能记得有你这个人呢！”
阿敏苦笑着说：“即使这样，又有多少人能看破呢？别说我爸这样年龄的人，就是现在的很多年轻人，不也因为老婆不生孩子就离婚的吗？”
波仔懒懒地回答说：“算啦！谁管得了别人怎么想！我就是担心你想不通！既然你能为自己开解，我也就放心了！以后，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啦！”
阿敏又苦笑着回答说：“我想不想的通又能怎样呢？我爸已经去了，该发生的也都已经发生了，再争执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就这样吧！”
不管阿敏的心里是难过、委屈、纠结或是平静，日子不会因为这些情绪就停滞下来。
在爸爸葬礼后，阿敏休息了几天。然后，她的所有假期也结束了。在感谢了同事们的问候之后，阿敏的生活就恢复到从前的常态。
她每天照常上班，吃饭，回家，表现的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她的睡眠却还是像前一段时间那样，一点儿也没有恢复过来。入睡困难，或者睡着之后，三不五时的总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里，出现各种没有任何逻辑，对话也很混乱的场景。这些梦境，她醒来时总能清晰地记着。
她梦见爸爸活着，他对她说：“小敏，我自己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我不怕死！”
然后，阿敏又像在病房里那时候一样泪如雨下。她忍不住用手摸着爸爸的头、脸和脖子，她摸到一手粘腻的油汗，绝汗如油啊！
她哭着对爸爸说：“爸，其实，你都已经去了，我们也把你下葬了！可是，我又听到你在棺材里说话。所以，我们又把你挖出来。所以我想，我们有一个希望，你能活！“
爸爸笑着，看着泪流满面的阿敏。
然后阿敏醒过来，清醒的就像从没有进入过梦乡。她摸摸身边波仔的脚，波仔也被惊醒。
他打开手机看看，然后声音略带迷糊地说：“小敏，你醒了？现在才两点二十分，你再睡会儿！“
阿敏说：“波仔，我梦到我爸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阿敏又睡下了。
然后她又梦见自己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她记得办公室在一座建筑的六楼，所以她不断地寻找那个建筑。可是，今年单位的所有地方似乎都重新装修了，她怎么也找不到。
她走得都快累死了，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她又骑上一辆自行车。在一番艰难跋涉之后，她最终找到了办公室所在的建筑。
然后，是逼仄的压迫着她的楼梯。她浑身被粘稠的液体束缚住，她拖着被束缚、被挤压的身体，拼命往上爬，才终于走完这似乎无止尽的楼梯。
等她艰难的、数着数终于爬上了六楼后，她看到了破旧的、连围栏都没有的空旷的办公室。
有几个人在办公室黯淡的灯光下，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画面。画面里似乎是爸爸的脸，在冲着阿敏微笑。
没有任何意义的梦境，却总是让完全清醒后的阿敏觉得伤心、疲惫。
除了这些，她的心里还还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这使她每次在被噩梦惊醒后，总要去摸摸波仔的脚。只有确定这双脚是温暖的，她才能再一次安心入睡。
阿婆眼含泪水的样子、妈妈惶惑不安的表情，总是在她的记忆中闪过。她害怕有一天自己会被波仔丢下，她也害怕有一天她会丢下波仔。
少年时，他们喜欢上对方。大学时，他们几年分离。然后，波仔又回来找她，而她也抓住了他再次伸过来的手。
到如今，二十多年了，岁月让他们彼此深深地依恋着对方。他们的情感，就渗透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
可是，从前让阿敏觉得幸福的依恋和情感，如今却带给她深深的恐惧。
她简直不敢想象，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和波仔，也许会被命运之手突然地、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分开在两个难以通连的地方。
只要想起这件事，阿敏就觉得不寒而栗。
可是怎么办呢？
即使再恐惧，个人在不可捉摸的命运之前又能做些什么呢？
阿敏想了很久，最后才发现，除了安静地等待之外，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遗忘这份恐惧，珍惜彼此能在一起的时间，认真地生活！
其实，时间的威力是很大的。到爸爸的葬礼过去快一个月、中秋节即将到来的时候，阿敏的梦境就停止了，她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慢慢地消失殆尽。
即使是想起从前令她觉得万分委屈的事情，如今似乎也不能再激起她心里的波澜。
只是，她的心里仍然有困扰，令她徘徊不定、踌躇难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