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冉澄双臂在空中胡乱挥舞,大喊了一声不要!

    猛地从床上坐起!

    刚才梦见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从地底涌出的恶鬼,正拖着长长的铁链向她索命,冉澄疯狂奔逃,可那铁链拉在地面发出的沉闷拖拽声却仿佛仍在房间内回荡。

    冉澄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把床头灯摁亮。

    这才发现,那挥之不去的沉闷声原来是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震动。

    看了眼来电显示,冉澄接起,语气中有掩不住的不耐,“喂——”

    电话那边的唐知年许是等了太久,此刻也有点焦急,声音急促道:“姑奶奶哎!别喂喂喂了!出大事了!”

    这会剧烈起伏的心绪已经稍有平定,冉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疲惫音,问道:“怎么了?”

    唐知年:“还怎么了?出大事了!你妈给我朋友圈点赞了!”

    冉澄:“……”

    真的好想把刚才梦中遇见的恶鬼拖出来甩她脸上是怎么回事?

    冉澄:“点个赞你至于吗?她不经常给你的吃喝玩乐点赞吗?”

    话出了口,才开始过脑子,冉澄后知后觉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回味了一下,当即发现了问题所在,原还迷蒙的双眼,这会一瞬睁大。

    就听唐知年火烧眉毛的声音同时传来,“大姐!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我现在在荷兰!荷兰!而你这会应该跟我在一起!!!”

    冉澄:“明白了明白了。”紧着又补一句,“老天爷啊,你发了啥?不会是——”

    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听声音,态度还算诚恳。

    唐知年:“唉,实在抱歉啊,你给我千叮咛万嘱咐的,发之前一定要屏蔽掉你妈,但是我好友分组太多了,一时没注意就……”

    冉澄:“没事没事,现在不是相互道歉的时候,你到底发啥了?”

    唐知年:“其实……也没啥,就今天不是刚分完宿舍嘛,你是不知道,这宿舍我的天呐,可比咱那会住的那茅草屋强太多了,所以我就……”

    冉澄默了下,没接话茬。

    唐知年:“你是不是没给你妈发你住宿的情况啊?”

    冉澄心说,这不废话吗?

    心里有些后悔,又有些担忧。

    主要这几天事情太多了,她又一直心绪不宁,原本一直记着的,谁知临到了头,还是忘了。

    那边听她不言语,估计已经猜到她在想什么,贴心道:“要不,我再去别的寝室,现拍几张发你,然后你也发个朋友圈,就说又要搬东西啊,又要办理入住啥的,还语言不通,这一通比划啊,费了不少时间啥的?”

    默了一秒,唐知年问,“你看这样,行吗?”

    问到最后,声如蚊呐,差点变成气音。

    她说的底气不足,冉澄心里的底气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

    默了几秒,冉澄闭了闭眼,跟唐知年说,“没事儿,我等明天吧,掐着时间,给他们去个电话,顺带把住宿的事跟他们说一声。”

    那边没接茬,冉澄解释道:“你发完,我妈点完赞,然后我再发,这事怎么看,怎么显得刻意。”

    那边叹了声,回了句也是。

    唐知年还想再说什么,冉澄看了眼表,这会快三点半了,想着唐知年那边也差不多是晚上九点多的样子,估计她忙了一天,很累了,没必要跟她这耗着。

    冉澄说了声感谢,在唐知年不无担忧的滚一边去,把电话给挂了。

    前半夜被鬼追了一路,后半夜这一通电话竟是比那恶鬼缠身还可怕,冉澄这会睡意全无,干脆把房间中的大灯打开。

    灯火通明的一瞬,冉澄眼底一刺,激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倒正好符合她此刻心境。

    满打满算活了也有小22年了,到今天冉澄才算明白什么叫欲哭无泪,但好像已经没什么退路可言了……

    -

    一个月前,冉澄大学毕业,跟唐知年等几个儿时好友,商量好了趁大家上班的还没上班,留学的还没出国,搞个毕业旅游。

    几个人思来想去,又照顾到羞涩的囊中,最后把地方定在了蓬澧小镇——大家儿时出生,一块长大的地方。

    对此,一直暗暗撺掇她们来此地的唐知年大发感慨,美其名曰:人,不能忘本!

    几个人笑闹着出发了。

    落地后,循着旧迹,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待过的学校,还有曾经吆五喝六一块去转过的地方,都进行了一次重温。

    重温到旧时校舍时,冉澄突发感慨,想去曾经的启蒙之地转转。

    那是一家书店。

    其实最早不是,就是个开在学校附近的铁皮文具店,后来估计赚了些钱,店主把铁皮屋拆了,在原地盖了个小屋,卖文具的同时,也开始卖些教辅资料。

    再后来,随着购买群体的增多,店主发现,光是卖教辅,似乎满足不了这些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也开始进些网络小说,少女漫画来卖,同时也顺带进了些国内外名著。

    也就是在那时,冉澄接触到了这些绘本,读物。

    冉澄还记得,当时自己每周零花钱其实并不多,她会全部攒下来,如果不够,还会把发小陆何深的那份,在那人的白眼中,名借实抢用来购买这些书籍。

    许是那时养下的看书习惯吧,再到后来,冉澄去外地上中学,后来又上大学,在校没事期间,她就泡在图书馆中,不说读书破万卷吧,倒也像个杂食性动物般,把能借能看感兴趣的,都看了个七七八八。

    可惜,重回故地才知,这座承载了她儿时诸多幻梦,甚或对她人生有启蒙开悟的良师益友,不日即将倒闭。

    -

    几人辞别老板,回程路上,见她神情有些落寞,唐知年倒是想得开,劝慰道:“哎呀,好啦,”扯着她的嘴角,“来来来,给爷笑一个!”

    冉澄轻挥开她的手,语气跟表情如出一辙,落寞的像是痛失心爱之物,“别闹了。”

    唐知年撇了撇嘴,又拿肩膀撞了她一下,“哎呀,这事很正常嘛!你看现在,还有哪个人逛书店的?再说了,你瞅瞅咱这一车人——”

    冉澄顺着她的话,回身看了看。

    大巴车上,除了零星几个眼神放空看窗外的,剩下的大多数,要么昏头睡大觉,要么低头玩手机,还有几个没素质的,连耳机都不插,还好声音放的低,但冉澄照样能听得出来,无一例外,都在刷短视频。

    唐知年用指尖点了点铺在冉澄腿上的那本书,拉回她的目光,“你没看错,全车就只有你一个人还在看纸质书!”

    影音时代,讲求的就是可视化。

    现在谁还看文字呢?

    就算看文字,谁还看纸质书呢,网上电子版的图书一搜一箩筐,纸媒都已经要退出时代舞台了好吧……

    冉澄低头看着平铺在自己腿上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陷入了沉思。

    这是她刚才在书店买的书,原版精装,花了24.5。

    是她一直想看的书,虽然已经在网上,断断续续地看完了。

    但被故事和女主的反抗意识所感,见到即是有缘,势必要买回来,独自拥有它。

    她们刚才一行5人去了书店,大家都在里面逛了大半天,还有两个光是在那凹造型,拿不同书摆拍发朋友圈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可惜,拍完就把书放下了。连原位都没给人插回去。

    最后愿意花钱买书的,只有她一个。

    哦对,唐知年也掏了腰包,不过她是看上人家做的一款原创的蓬澧小镇印象书签,买回去的原因,一小半是觉得做得不错,一大半是反正也不贵,正好买回去,还能当个颇有心意的纪念品送她的男神学长。

    见她不吭声,唐知年继续好心劝慰道:“好啦,好啦,出来玩就是要开开心心的,你垮起个脸,要给谁看!”唐知年佯怒,“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啊!”

    冉澄似是完全忽视了唐知年的话,突然扭头看向她,语气中带着不解,“知年,你说老唐书屋为什么会经营不下去?咱们在的那会,不是天天爆满吗?”

    唐知年简直要醉倒,朝她大大翻了个白眼,敢情她刚才说的话,这人全当耳旁风了!

    唐知年再次强调道:“大姐,因为时代变了!”

    这回不光语气加重了,就连表情都变得少有的严肃起来。

    冉澄顺着她的话,喃喃,“时代变了……”

    时代是变了,社会也肯定是在飞速前进着,每天都有新面貌,但人类的究极问题,千年前的圣贤们,都曾给出过回答。

    人在低头匆匆行进时,很容易忘记这些看似大而无用,空洞的东西。

    但人生总有停摆的时候,而每逢此刻,这些精神食粮,可以算是人类唯一的救赎……

    至少于冉澄而言,这些食粮,曾伴她度过很多个至暗时刻。

    就因为时代变了,所以连带着这方精神寸土,也要被夷为平地吗?

    听说老唐书屋已经对外招租了,按那片现今发展,和蓬澧政府近些年主推旅游项目来看,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率会被人盘下来,做成网红旅拍或特色小吃店。

    反正不是吃穿,就是玩乐。

    绝不可能会继续做书店。

    招租……

    是不是只要有人把这地租下,这个小镇中唯一的书店,就不会死了?

    摇摇晃晃的大巴上,唐知年的话,仿佛穿透了时光隧道,顺着光亮而来——

    “你瞧好了吧,谁要是把这地盘下,还特么继续开书店,那可真是个万人敬仰的冤大头!”

    冉澄踱步到窗前,透过原木的雕花窗棂,望了眼不远处正冉冉升起的红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很荣幸,看来不枉俩人厮混多年,在默契这块,飞了个回旋镖。

    她就是那个宁愿放弃出国留学,也要留在这方寸小镇,还妄图重开书店的冤大头本头。

    冤大头重回卫生间,对镜洗了把脸,努力绽出个此生最灿烂的笑容给自己加油鼓劲。

    再过个把小时,等天完全亮透,她就该拿着那张存有教育基金的银行卡,滚去跟老板签合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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