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澄发现，自己慢慢悠悠活了22年，原以为已经老神在在，百毒不侵，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在屋内从窗口转至门口，又从门口折回窗口，这么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后，感觉地板都快让她走薄了，冉澄终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顿住了脚步。
现在唯一能让她镇定的事情，就是赶快去书店，跟老板签好合同，走完租赁流程，她感觉自己这颗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给父母打电话时，语气也能镇定一些，不让他们看出破绽。
于现阶段的冉澄而言，荷兰那边的学校已经开学，之所以现在还没接到父母质询的电话，多半是因为，学校方还没正式通知。
冉澄实在无法想象，她父母知道这件事后，会酝酿出多大的风暴，毕竟，因为她出国留学这事，她父母早些时间还专门斥巨资，在他们住的那片区里最好的酒店，摆过宴席……
她只希望父母越晚发现这件事越好，能瞒一天都能多活一天。
签合同的事，也是宜早不宜迟，早签早定，哪怕她父母知道后，追过来，到时候木已成舟，她父母也断不会……
正这么想着，“咚”的一下，冉澄当即哎呦一声，疼地眼泪立马飙了出来。
忍着额头剧痛，冉澄抬眼。
她尽顾着低头想事赶路了，不想撞到了路灯上挂的广告牌。
冉澄前后看了眼，别的广告牌都挂得好好的，只有她撞的这个不知何故，这会倾了个角度，相当于半挂在路灯上。
心里骂了句脏话，真是出师不利！冉澄揉着额头，边往前继续走时，身侧后方突然传出个声音，叫的是她名。
但很显然，那人估计也是挺吃惊竟然能在这见到她，叫出的声音，分外震惊。
冉澄回眸——
……也愣住了。
“你怎么在……”
“你怎么在……”
这？
俩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冉澄很少能见到一向对着她爱答不理，沉默寡言的发小陆何深会是这种表情，好像见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刚要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开口笑话他时，那人一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握得很紧。
冉澄一愣，过了几秒，才惊觉，这人握得实在太用力了，竟跟刚才撞在灯箱上的疼不相上下。
“哎呀！你干什么啊！抓疼我了！”冉澄说着，奋力从他手中挣脱。
陆何深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放开她，人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俩人回到安全的社交距离，但陆何深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半寸。
那眼神近乎审视，冉澄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嘟囔一声，“干什么？你那什么眼神！审犯人呢？”
“你不是……”
陆何深近乎本能地开口，说到这，却硬生生顿住了。
你不是？
冉澄心思活络，把这话在心里转了一下，在结合自己现下敏感处境，一下就明白了，陆何深想说什么。
你不是应该在荷兰吗？
冉澄有一瞬觉得奇怪，虽然她出国留学这事，她父母恨不得满世界宣扬，但随着工作调迁，她家跟陆家搬离蓬澧小镇后，虽然同在肃津市，但原本交好的俩家，因为距离变远，自然而然也就疏远了。
她不记得自己出国这事，她家里人跟陆家提过啊，之前宴席上好像也没见到陆伯伯他们。
不过也许是从别人那知道的，反正他们俩家共同的朋友也不少。
冉澄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反而问陆何深，“你怎么在这啊？”
“工作。”
硬邦邦的两个字，刚还一脸变幻莫测的表情，这会已经趋于平静。
陆何深像是又恢复了正常状态。
冉澄点了下头，她之前倒是听家里人提过，陆何深大学毕业后，没干自己学的制药专业，反而当起了摄影师兼纪录片导演，听说还给肃津卫视拍过一个什么文旅宣传片。
她倒是没看过，但刚毕业就能给电视台拍宣传片，听起来倒是挺唬人的。
冉澄不禁想，要是她没留下非要开什么破书店，现在跟唐知年一块在格罗宁根大学搞教育，回来说不定也能搞个大学老师当当。
可惜……
几个月前还曾风光无两的她，现在只怕会让她父母拿不出手。
冉澄一瞬没了跟发小攀谈的心情，朝着陆何深摆了摆手，“我还有事，再聊哈。”
说着就往前走去，也不管陆何深还要再说什么。
走了一段路，等红灯时，冉澄惊觉刚刚明明都跟他告过别的人，怎么还走在她身后？
像个不怀好意的跟踪狂。
冉澄挑了下眉，表情明显不耐，“你怎么还跟着？”
陆何深看她一眼，没吭声，等绿灯亮起时，率先从冉澄身旁经过，撂下一句，“这路你家修的？”
冉澄：“……”
几步追上那人，冉澄有点气喘，“那你干嘛去？”
陆何深目不斜视，只顾赶路，“你是金鱼记忆？”
？
冉澄脚步一顿，这才看到他背在身后的单反。
心里哦了声，确实，这人好像刚刚回复过她了——工作。
工作就工作，拽什么拽？
冉澄在他背后挥了挥拳。
陆何深莫名回头——
某人赶紧把小拳头放下，撇了撇嘴，几步跑近前。
俩人走到康宁路口分别。
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只是往西那个，在往东那个拐过弯之后，又悄悄跟上了。
刚才确实不是跟踪狂，现在是不是……
就不好说了。
可惜，往东那个原本心就大，此刻又火急火燎急着去签合同，全然没留意到身后缀的这根小尾巴。
-
到店门口时，果然如冉澄预想的那般，还没人过来。
也是，这会八点刚过，哪个私营店主会这么早来开门，更何况是书店这种营生，大清早的，就更不会有顾客了。
可冉澄哪也不想去，尽管腹内空空，这会饿得揪心疼，而不远处就有个卖早点的摊位，但她就是不想去。
冉澄站在店门口，站了会，又开始跟在家里似的，在门口来回的徘徊。
过不多会，同排的几家卖水果副食的店铺纷纷来人。
其中，有个热络的小姑娘，见她逡巡在门口不肯离去，还给了她一个苹果，叫她稍等会，说是唐老师每天九点到，跟上班似的，准时的很，让她别着急。
很明显，把她当成个买书的顾客了。
冉澄笑了下，说了声没关系。
盯着掌心中那颗红彤彤的苹果看了会，才后知后觉地咂出味儿来。
估计这书店生意确实不咋地，难得碰见个这么大清早就上门的顾客，即使没在自己店内消费，都愿意无偿赠送个苹果，帮书店留客。
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冉澄不知这是书店的幸，还是不幸？
又等了会，果然，唐老师，还跟上学那会一样，分外准时，说是九点，就是九点。
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唐毅是在冉澄上小学时，学校招来的新老师，有个学期她们语文老师休产假，老唐给她们代了一学期语文课，除了对老唐的教学水准颇有印象外，他这个准点下课的习惯，在那会教师普遍压堂的氛围下，深得同行诟病，但也深得学生喜爱。
此刻看着缓步而来的人，冉澄突然觉得，他好像一直都是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离校十年，归来时却仿佛仍是初见模样。
冉澄顿了想迎上去的脚步，选择留在原地，对着越走越近的人，微弯腰，鞠躬道：“唐老师好。”
仿佛俩人又回到了十年前的课堂上。
唐毅笑着打了声招呼，俩人进屋。
冉澄突然觉得早先那股急切的劲好像一下就过去了，这会跟着唐毅一前一后的进屋。
冉澄站在岛台处，唐毅也没有特意关照她，进屋后，先把薄风衣脱了，挂在衣帽架上，而后，把店内照明灯和窗户依次打开。
又从屋内一角取出花洒，灌满晒好的水，挨个浇店内绿植，边问冉澄，“吃早饭了吗？”
冉澄啊了声，下意识举了举手中苹果，“没呢，不过刚隔壁店有个小女孩，给了我个苹果，我吃这个就行。”
唐毅笑笑，没说什么，大概过了几分钟，等把剩余绿植浇完，去休息间，取了个面包递给冉澄。
冉澄正预推拒，唐毅淡道：“边吃边聊。”
冉澄噎了下，唐毅顺手把面包塞到她空着的左手中。
这下好了，左面包右苹果，冉澄低头，自嘲一笑，营养搭配还挺均衡。
唐毅闭了书店正门，俩人在一楼阅读区的高脚椅上落座。
“真想好了？”
唐毅笑容温和。
冉澄看着他，点了点头，这会嗓子莫名有些发紧，“想好了。”
话说的很镇定，但许是太镇定了，倒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唐毅也朝她点了点头。
冉澄试探问，“那我们现在签合同？”
“不急，”唐毅看了眼表，“还得再等个人。”
冉澄投去疑问目光。
唐毅解释道：“这店之前就倒过一次，”迎着冉澄略有惊讶的目光，唐毅说得更温柔了些，“后来，我找了个朋友，注了点资，所以现在要严格论起来，这店不是我一个人的。”
冉澄点了点头，了然道：“这样啊。”
唐毅话锋一转，面上表情也严肃了些，“所以，你还有时间，可以再考虑考虑。”
冉澄笑得勉强，“您就别劝我了，您越劝，我越下定不了决心了。”
说完，又朝他吐了吐舌头，“唐老师，我老实告诉你，我本来就不坚定，现在啊，就希望有个人能特别大声地告诉我，”冉澄说着，反手指向自己，“冉澄！你听好了，你选择开这家书店，是你过往22年人生中，做出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而且，这个决定，不光可以让你实现心中抱负，还能让那些不理解你的人，后悔当初没有慧眼识珠，坚定的站在你这边！”
针对这番豪言，唐毅却没半点配合，反而煞风景地担忧道：“你还没跟你家里人说吗？”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冉澄低头，避开了唐毅目光，讪讪点了点头。
“小澄，这样不行，如果你家里人还不清楚这件事情，我是不会同意把书店转给你的。”
冉澄刚想张口，唐毅继续说道：“经营这么一家快倒闭的书店，不是笔小数目，我不管这个钱你是怎么得来的，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你还这么年轻，之前也没有开店的经验，就这么贸贸然地凭着一腔热血闷头入行，肯定会吃亏，到时候，你再想后悔，就真的迟了。”
唐毅刚想起身，冉澄一把按住了他胳膊。
默了会，冉澄艰难道：“唐老师，您说的这些，我之前都已经想过了，”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冉澄坚持道：“不光想过，其实已经想过很多很多遍了，包括之后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我也设想过了，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意气用事，”冉澄直视着对方眼睛，“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也不是。”
冉澄放开唐毅手臂，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看得很远，“说是，可能有年少轻狂的因素在内吧，我活了22年了，什么都是按照父母意愿选择，上中学时，读什么学校是，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我父母说将来当个老师挺好的，所以选了教育学，就连出国留学也是，选的学校也是他们再三筛选好的，虽然这些都是我同意的，但我总觉得，这不是我自己独立做出的选择。”
冉澄扭头看了眼唐毅，“很任性对吧。”
她笑笑，接着道：“要说不是呢，我总觉得，我能做好这件事，这种感觉，我很难形容，而且我相信，就算我说出来，以我现在的能力和目前国内实体书店普遍的运营情况，也没几个人会相信，但我就是有种直觉，我能带着这个儿时伙伴，走得更远。”
换上调皮口吻，冉澄目光亮晶晶地看向唐毅，“唐老师，你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唐毅正要开口，风铃声响起，俩人一同望向门口。
另一名合伙人，姗姗来迟。
-
来人明显跟唐毅不是一路人。
门被大力推开，步还没迈呢，肚先“跨”了进来。
冉澄刚起身，来人已经一路风风火火地旋到了眼前。
口还没张，先握住冉澄的手，上下摇了摇，这才开口道：“小姑娘啊，别看你小小年纪，真有眼光，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冉澄：“……”
“我们这个店啊，位置非常好，”来人手一挥，不无得意，“你瞧瞧，临河，又在主街道，而且啊，”说着拍了下冉澄手背，“据可靠消息，这事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啊！镇政府这边，马上就要引进外资了，专门就搞旅游这块，你想啊，等咱小镇旅游项目一旦建起来，咱蓬澧又是古时的书香重地，像什么文化节啊，打造文旅地标啊，不都得靠文化输出！”
冉澄愣愣的点了点头。
那人指着满屋的书，“文化是啥，可不就是这些！”
“以后啊，咱老唐书屋，就是小镇的文旅地标！蓬澧的文化之光！”
说完，笑得见牙不见眼。
冉澄看了眼身侧唐毅，发现他默默地把头低下了，可能是觉得这一顿输出委实过于骚气，丢人丢得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冉澄向来好脾气，从不驳外人面，笑着应道：“您说的在理。”
见她这么好糊弄，一看就是刚出学校，没半点社会经验，钱川立马从手提包中拿出几页合同，递到冉澄面前，生怕她反悔似的，语气有些急，“那我们现在签合同？”
冉澄刚要跟他往收银台走，被身后的唐毅按住了肩膀。
脚步一顿，与此同时，钱川转过身来，见到唐毅举动，立马上前一步，把他手从冉澄肩膀上拿下，在冉澄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瞪了眼唐毅，以口型示意，叫他不要多嘴！
殊不知，其实刚才唐毅早已劝过冉澄。
冉澄回头，对着唐毅点点头，意思是，叫他安心。
俩人走到收银台，冉澄把那份合同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其实之前唐毅给她发过电子版的，她仔细看过，还找了个学法律的师兄，帮她参谋有没有什么合同漏洞。
这份跟之前发她的那份，如出一辙，之前师兄也回复过她，合同各项条款都很正常，如果要签，只要是乙方自愿接收，叫她放心。
等冉澄看完，一旁的钱川适时把笔递给她，冉澄笑着接过，翻到合同背面，工整的签上了自己大名。
合同一式二份，都签妥后，钱川像寻得宝藏般，把自己那份小心的放入文件袋，又收进手提包中，这才看向冉澄。
冉澄愣了一下，“哦哦，转钱是吧。”说着从包中掏出银行卡。
一旁的钱川早已取出POS机。
钱划走的那一刻，冉澄手机上即时收到短信提示。
5万，是1年的租金。
原本应该是5.4万，是唐毅从中斡旋，硬是给她免去了那4千。
钱川把自己那串钥匙递给冉澄，唐毅正准备把自己那串也给冉澄时，冉澄推拒了下，跟唐毅说，“这里永远欢迎唐老师回来。”
钱川在一旁摸了摸鼻，提议要请他俩一起吃个饭。
冉澄想着心中这块大石落地，又要紧着去稳固另一块更大的“石头”，无心跟他客套，便婉拒了。
而唐毅准备站好今天最后一班岗，也不想去。
讨个了没趣的人，心里也并非真想请他俩吃饭，当即打着哈哈，走了。
冉澄也跟唐毅告别，想着一会电话中要怎么说才合适……
-
这一想，就想到了日暮西斜，可惜，紧握在手中的电话，屏幕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却始终没有拨出去。
踏着月光，冉澄原本只想下楼透口气，没想到，走着，走着，脚步不自觉地就走到了老唐书屋这。
正自嘲想笑时，冉澄目光一凝，突然看见两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冉澄从小看到大，许是太熟悉了，竟让她一时晃了眼。
口中喃喃，无意识出口，叫的是——
爸，妈……
在屋内从窗口转至门口，又从门口折回窗口，这么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后，感觉地板都快让她走薄了，冉澄终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顿住了脚步。
现在唯一能让她镇定的事情，就是赶快去书店，跟老板签好合同，走完租赁流程，她感觉自己这颗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给父母打电话时，语气也能镇定一些，不让他们看出破绽。
于现阶段的冉澄而言，荷兰那边的学校已经开学，之所以现在还没接到父母质询的电话，多半是因为，学校方还没正式通知。
冉澄实在无法想象，她父母知道这件事后，会酝酿出多大的风暴，毕竟，因为她出国留学这事，她父母早些时间还专门斥巨资，在他们住的那片区里最好的酒店，摆过宴席……
她只希望父母越晚发现这件事越好，能瞒一天都能多活一天。
签合同的事，也是宜早不宜迟，早签早定，哪怕她父母知道后，追过来，到时候木已成舟，她父母也断不会……
正这么想着，“咚”的一下，冉澄当即哎呦一声，疼地眼泪立马飙了出来。
忍着额头剧痛，冉澄抬眼。
她尽顾着低头想事赶路了，不想撞到了路灯上挂的广告牌。
冉澄前后看了眼，别的广告牌都挂得好好的，只有她撞的这个不知何故，这会倾了个角度，相当于半挂在路灯上。
心里骂了句脏话，真是出师不利！冉澄揉着额头，边往前继续走时，身侧后方突然传出个声音，叫的是她名。
但很显然，那人估计也是挺吃惊竟然能在这见到她，叫出的声音，分外震惊。
冉澄回眸——
……也愣住了。
“你怎么在……”
“你怎么在……”
这？
俩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冉澄很少能见到一向对着她爱答不理，沉默寡言的发小陆何深会是这种表情，好像见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刚要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开口笑话他时，那人一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握得很紧。
冉澄一愣，过了几秒，才惊觉，这人握得实在太用力了，竟跟刚才撞在灯箱上的疼不相上下。
“哎呀！你干什么啊！抓疼我了！”冉澄说着，奋力从他手中挣脱。
陆何深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放开她，人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俩人回到安全的社交距离，但陆何深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半寸。
那眼神近乎审视，冉澄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嘟囔一声，“干什么？你那什么眼神！审犯人呢？”
“你不是……”
陆何深近乎本能地开口，说到这，却硬生生顿住了。
你不是？
冉澄心思活络，把这话在心里转了一下，在结合自己现下敏感处境，一下就明白了，陆何深想说什么。
你不是应该在荷兰吗？
冉澄有一瞬觉得奇怪，虽然她出国留学这事，她父母恨不得满世界宣扬，但随着工作调迁，她家跟陆家搬离蓬澧小镇后，虽然同在肃津市，但原本交好的俩家，因为距离变远，自然而然也就疏远了。
她不记得自己出国这事，她家里人跟陆家提过啊，之前宴席上好像也没见到陆伯伯他们。
不过也许是从别人那知道的，反正他们俩家共同的朋友也不少。
冉澄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反而问陆何深，“你怎么在这啊？”
“工作。”
硬邦邦的两个字，刚还一脸变幻莫测的表情，这会已经趋于平静。
陆何深像是又恢复了正常状态。
冉澄点了下头，她之前倒是听家里人提过，陆何深大学毕业后，没干自己学的制药专业，反而当起了摄影师兼纪录片导演，听说还给肃津卫视拍过一个什么文旅宣传片。
她倒是没看过，但刚毕业就能给电视台拍宣传片，听起来倒是挺唬人的。
冉澄不禁想，要是她没留下非要开什么破书店，现在跟唐知年一块在格罗宁根大学搞教育，回来说不定也能搞个大学老师当当。
可惜……
几个月前还曾风光无两的她，现在只怕会让她父母拿不出手。
冉澄一瞬没了跟发小攀谈的心情，朝着陆何深摆了摆手，“我还有事，再聊哈。”
说着就往前走去，也不管陆何深还要再说什么。
走了一段路，等红灯时，冉澄惊觉刚刚明明都跟他告过别的人，怎么还走在她身后？
像个不怀好意的跟踪狂。
冉澄挑了下眉，表情明显不耐，“你怎么还跟着？”
陆何深看她一眼，没吭声，等绿灯亮起时，率先从冉澄身旁经过，撂下一句，“这路你家修的？”
冉澄：“……”
几步追上那人，冉澄有点气喘，“那你干嘛去？”
陆何深目不斜视，只顾赶路，“你是金鱼记忆？”
？
冉澄脚步一顿，这才看到他背在身后的单反。
心里哦了声，确实，这人好像刚刚回复过她了——工作。
工作就工作，拽什么拽？
冉澄在他背后挥了挥拳。
陆何深莫名回头——
某人赶紧把小拳头放下，撇了撇嘴，几步跑近前。
俩人走到康宁路口分别。
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只是往西那个，在往东那个拐过弯之后，又悄悄跟上了。
刚才确实不是跟踪狂，现在是不是……
就不好说了。
可惜，往东那个原本心就大，此刻又火急火燎急着去签合同，全然没留意到身后缀的这根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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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店门口时，果然如冉澄预想的那般，还没人过来。
也是，这会八点刚过，哪个私营店主会这么早来开门，更何况是书店这种营生，大清早的，就更不会有顾客了。
可冉澄哪也不想去，尽管腹内空空，这会饿得揪心疼，而不远处就有个卖早点的摊位，但她就是不想去。
冉澄站在店门口，站了会，又开始跟在家里似的，在门口来回的徘徊。
过不多会，同排的几家卖水果副食的店铺纷纷来人。
其中，有个热络的小姑娘，见她逡巡在门口不肯离去，还给了她一个苹果，叫她稍等会，说是唐老师每天九点到，跟上班似的，准时的很，让她别着急。
很明显，把她当成个买书的顾客了。
冉澄笑了下，说了声没关系。
盯着掌心中那颗红彤彤的苹果看了会，才后知后觉地咂出味儿来。
估计这书店生意确实不咋地，难得碰见个这么大清早就上门的顾客，即使没在自己店内消费，都愿意无偿赠送个苹果，帮书店留客。
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冉澄不知这是书店的幸，还是不幸？
又等了会，果然，唐老师，还跟上学那会一样，分外准时，说是九点，就是九点。
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唐毅是在冉澄上小学时，学校招来的新老师，有个学期她们语文老师休产假，老唐给她们代了一学期语文课，除了对老唐的教学水准颇有印象外，他这个准点下课的习惯，在那会教师普遍压堂的氛围下，深得同行诟病，但也深得学生喜爱。
此刻看着缓步而来的人，冉澄突然觉得，他好像一直都是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离校十年，归来时却仿佛仍是初见模样。
冉澄顿了想迎上去的脚步，选择留在原地，对着越走越近的人，微弯腰，鞠躬道：“唐老师好。”
仿佛俩人又回到了十年前的课堂上。
唐毅笑着打了声招呼，俩人进屋。
冉澄突然觉得早先那股急切的劲好像一下就过去了，这会跟着唐毅一前一后的进屋。
冉澄站在岛台处，唐毅也没有特意关照她，进屋后，先把薄风衣脱了，挂在衣帽架上，而后，把店内照明灯和窗户依次打开。
又从屋内一角取出花洒，灌满晒好的水，挨个浇店内绿植，边问冉澄，“吃早饭了吗？”
冉澄啊了声，下意识举了举手中苹果，“没呢，不过刚隔壁店有个小女孩，给了我个苹果，我吃这个就行。”
唐毅笑笑，没说什么，大概过了几分钟，等把剩余绿植浇完，去休息间，取了个面包递给冉澄。
冉澄正预推拒，唐毅淡道：“边吃边聊。”
冉澄噎了下，唐毅顺手把面包塞到她空着的左手中。
这下好了，左面包右苹果，冉澄低头，自嘲一笑，营养搭配还挺均衡。
唐毅闭了书店正门，俩人在一楼阅读区的高脚椅上落座。
“真想好了？”
唐毅笑容温和。
冉澄看着他，点了点头，这会嗓子莫名有些发紧，“想好了。”
话说的很镇定，但许是太镇定了，倒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唐毅也朝她点了点头。
冉澄试探问，“那我们现在签合同？”
“不急，”唐毅看了眼表，“还得再等个人。”
冉澄投去疑问目光。
唐毅解释道：“这店之前就倒过一次，”迎着冉澄略有惊讶的目光，唐毅说得更温柔了些，“后来，我找了个朋友，注了点资，所以现在要严格论起来，这店不是我一个人的。”
冉澄点了点头，了然道：“这样啊。”
唐毅话锋一转，面上表情也严肃了些，“所以，你还有时间，可以再考虑考虑。”
冉澄笑得勉强，“您就别劝我了，您越劝，我越下定不了决心了。”
说完，又朝他吐了吐舌头，“唐老师，我老实告诉你，我本来就不坚定，现在啊，就希望有个人能特别大声地告诉我，”冉澄说着，反手指向自己，“冉澄！你听好了，你选择开这家书店，是你过往22年人生中，做出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而且，这个决定，不光可以让你实现心中抱负，还能让那些不理解你的人，后悔当初没有慧眼识珠，坚定的站在你这边！”
针对这番豪言，唐毅却没半点配合，反而煞风景地担忧道：“你还没跟你家里人说吗？”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冉澄低头，避开了唐毅目光，讪讪点了点头。
“小澄，这样不行，如果你家里人还不清楚这件事情，我是不会同意把书店转给你的。”
冉澄刚想张口，唐毅继续说道：“经营这么一家快倒闭的书店，不是笔小数目，我不管这个钱你是怎么得来的，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你还这么年轻，之前也没有开店的经验，就这么贸贸然地凭着一腔热血闷头入行，肯定会吃亏，到时候，你再想后悔，就真的迟了。”
唐毅刚想起身，冉澄一把按住了他胳膊。
默了会，冉澄艰难道：“唐老师，您说的这些，我之前都已经想过了，”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冉澄坚持道：“不光想过，其实已经想过很多很多遍了，包括之后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我也设想过了，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意气用事，”冉澄直视着对方眼睛，“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也不是。”
冉澄放开唐毅手臂，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看得很远，“说是，可能有年少轻狂的因素在内吧，我活了22年了，什么都是按照父母意愿选择，上中学时，读什么学校是，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我父母说将来当个老师挺好的，所以选了教育学，就连出国留学也是，选的学校也是他们再三筛选好的，虽然这些都是我同意的，但我总觉得，这不是我自己独立做出的选择。”
冉澄扭头看了眼唐毅，“很任性对吧。”
她笑笑，接着道：“要说不是呢，我总觉得，我能做好这件事，这种感觉，我很难形容，而且我相信，就算我说出来，以我现在的能力和目前国内实体书店普遍的运营情况，也没几个人会相信，但我就是有种直觉，我能带着这个儿时伙伴，走得更远。”
换上调皮口吻，冉澄目光亮晶晶地看向唐毅，“唐老师，你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唐毅正要开口，风铃声响起，俩人一同望向门口。
另一名合伙人，姗姗来迟。
-
来人明显跟唐毅不是一路人。
门被大力推开，步还没迈呢，肚先“跨”了进来。
冉澄刚起身，来人已经一路风风火火地旋到了眼前。
口还没张，先握住冉澄的手，上下摇了摇，这才开口道：“小姑娘啊，别看你小小年纪，真有眼光，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冉澄：“……”
“我们这个店啊，位置非常好，”来人手一挥，不无得意，“你瞧瞧，临河，又在主街道，而且啊，”说着拍了下冉澄手背，“据可靠消息，这事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啊！镇政府这边，马上就要引进外资了，专门就搞旅游这块，你想啊，等咱小镇旅游项目一旦建起来，咱蓬澧又是古时的书香重地，像什么文化节啊，打造文旅地标啊，不都得靠文化输出！”
冉澄愣愣的点了点头。
那人指着满屋的书，“文化是啥，可不就是这些！”
“以后啊，咱老唐书屋，就是小镇的文旅地标！蓬澧的文化之光！”
说完，笑得见牙不见眼。
冉澄看了眼身侧唐毅，发现他默默地把头低下了，可能是觉得这一顿输出委实过于骚气，丢人丢得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冉澄向来好脾气，从不驳外人面，笑着应道：“您说的在理。”
见她这么好糊弄，一看就是刚出学校，没半点社会经验，钱川立马从手提包中拿出几页合同，递到冉澄面前，生怕她反悔似的，语气有些急，“那我们现在签合同？”
冉澄刚要跟他往收银台走，被身后的唐毅按住了肩膀。
脚步一顿，与此同时，钱川转过身来，见到唐毅举动，立马上前一步，把他手从冉澄肩膀上拿下，在冉澄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瞪了眼唐毅，以口型示意，叫他不要多嘴！
殊不知，其实刚才唐毅早已劝过冉澄。
冉澄回头，对着唐毅点点头，意思是，叫他安心。
俩人走到收银台，冉澄把那份合同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其实之前唐毅给她发过电子版的，她仔细看过，还找了个学法律的师兄，帮她参谋有没有什么合同漏洞。
这份跟之前发她的那份，如出一辙，之前师兄也回复过她，合同各项条款都很正常，如果要签，只要是乙方自愿接收，叫她放心。
等冉澄看完，一旁的钱川适时把笔递给她，冉澄笑着接过，翻到合同背面，工整的签上了自己大名。
合同一式二份，都签妥后，钱川像寻得宝藏般，把自己那份小心的放入文件袋，又收进手提包中，这才看向冉澄。
冉澄愣了一下，“哦哦，转钱是吧。”说着从包中掏出银行卡。
一旁的钱川早已取出POS机。
钱划走的那一刻，冉澄手机上即时收到短信提示。
5万，是1年的租金。
原本应该是5.4万，是唐毅从中斡旋，硬是给她免去了那4千。
钱川把自己那串钥匙递给冉澄，唐毅正准备把自己那串也给冉澄时，冉澄推拒了下，跟唐毅说，“这里永远欢迎唐老师回来。”
钱川在一旁摸了摸鼻，提议要请他俩一起吃个饭。
冉澄想着心中这块大石落地，又要紧着去稳固另一块更大的“石头”，无心跟他客套，便婉拒了。
而唐毅准备站好今天最后一班岗，也不想去。
讨个了没趣的人，心里也并非真想请他俩吃饭，当即打着哈哈，走了。
冉澄也跟唐毅告别，想着一会电话中要怎么说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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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想，就想到了日暮西斜，可惜，紧握在手中的电话，屏幕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却始终没有拨出去。
踏着月光，冉澄原本只想下楼透口气，没想到，走着，走着，脚步不自觉地就走到了老唐书屋这。
正自嘲想笑时，冉澄目光一凝，突然看见两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冉澄从小看到大，许是太熟悉了，竟让她一时晃了眼。
口中喃喃，无意识出口，叫的是——
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