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俩正探头往里张望的人，似是也注意到了玻璃门上印出的身后人影，当即转过身。
与此同时，来人将电话凑近耳边的动作一顿，冉澄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电话则不住的震动起来。
要说什么时候，是天塌地陷了，冉澄觉得，莫过于此刻吧？
老俩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似的，有那么一瞬，周遭静得可怕，可也就安静了那么一瞬。
冉澄突然觉得，自己的周身世界开始变得无比吵闹起来。
冉母杨可佩率先回过神来，指着冉澄的手都在颤抖，声音更是颤得不行，听在冉澄耳中犹如心碎。
“你，你怎么，怎么会在这？”杨可佩几步走到冉澄面前，抓过她的手臂，“澄澄，你说话啊，你告诉妈妈，你怎么，怎么……”
杨可佩声音轻柔的，就像是怕惊碎一个梦，冉澄从未听她用如此轻柔的语调跟她说话，“你不是应该跟你同学一起在荷兰参加开学典礼吗？”
冉澄有点恍惚，才记起，她之前好像听唐知年说过，今天应该是她们参加开学典礼的时候，不同于国内，那边的典礼是舞会形式，唐知年好像还问过她，穿哪件晚礼服好看。
明明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此刻想来，竟恍如隔世。
冉澄张了张口，话没出口，先看见杨可佩渐渐通红的双眼，想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你杨奶奶，跟，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还，还不敢相信，你怎么，怎么会在蓬澧呢？你这会应该在荷兰啊……”
冉澄叫她，声音很轻，“妈……”
“你别叫我！”杨可佩突然厉声制止道。
冉澄感受到了手臂上的力道在慢慢收紧，疼痛感也随之慢慢袭来，冉澄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先前她偶遇陆何深那会，原来那人看到她还在国内时的反应，竟然跟她父母一样，都满含深深的不解。
“澄澄，你怎么回事啊！你快告诉妈妈，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冉澄看着她，心里一紧，刚想解释，一直缀在俩人身后沉默不语的冉父，突然上前一步，扬起手就朝冉澄扇来！
电光火石间，随着冉母一声惊呼，冉澄只觉身子一斜，好似被人从后推了一把，再站定时，就听啪的一声，特别响亮，那挥来的一巴掌，落在了另一个人脸上。
冉澄分外震惊，一是冉父从未打过她，哪怕在她小时候特别调皮捣蛋招人嫌时，都没对她动过手，二是，这个刚替她挨了一巴掌的人，竟然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陆何深。
冉母紧着哎呦一声，看向陆何深，又是一愣，“小深？”
陆何深退到冉澄身边，脚步稍错于冉澄，看着像是斜挡在她身前，朝着对面，恭敬叫了声，“冉叔叔好，杨阿姨好。”
杨可佩下意识回了声好，冉江则依然面色铁青，目光死死盯着他身后的冉澄。
陆何深看了眼冉澄，提议道：“要不，我们进屋谈吧？现在天色也不早了。”
冉澄愣了下，摸了摸口袋，幸好早上钱川给的那串钥匙，她一直随身带着。
冉澄从三人身旁走过，活似半身不遂，站在书店门口，像是感受到了身后如死亡般的凝视，冉澄插锁孔时，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对了几次，都滑开了。
冉澄也知道，人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但现在，要她放平心态，无异于站着说话不腰疼。
心里正反复跟自己说，要镇定要镇定时，钥匙被人拿过，冉澄被推至一旁，愣愣地看着那只修长的手指，拿着钥匙，灵活地插进锁孔中，再轻轻一扭。
大门洞开。
四人进屋后，走在最后的陆何深又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冉澄不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陆何深面上没什么表情，这会右脸颊已经明显红肿起来，嘴角好像还沁了点血丝。
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找找有没有冰袋给他敷一敷。
可……冉澄看了眼面前俩人，明显不准备给她这个空档了。
知道他们要聊家务事，陆何深也很识趣地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退到收银台那边，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心知这事早晚得爆，无法避免，冉澄把心一横，招呼二老在阅读区坐下。
杨可佩瞪了她一眼，满是埋怨，“之前你杨奶奶打来电话时，我们还不信，你说说，你这是要干嘛啊？”
杨奶奶，如果冉澄没记错的话，是她过世姥姥的手帕交。
是了，冉澄记起来了，之前给她苹果的那个小女孩，不就是杨奶奶家的外孙女吗？
冉澄抬头看向父母，怪不得，他们直接找到这来了。
估计在她走后，那小姑娘来问情况，唐毅便好心跟她说了。
杨可佩拉着她的手，语气有些急躁，“澄澄啊，你快跟妈说说，你现在到底是咋想的啊？”
冉澄还没顾上开口，一旁冷着脸的冉江发话了。
“怎么想的？现在还能怎么想，”他盯向冉澄，“你现在赶紧重新买机票，今晚就走，滚回你学校去！”
杨可佩看了眼老伴，又转头看向冉澄，没吱声，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意思是，听你爸的。
但冉澄没像以往那般，即刻行动。
她只是沉静地看向面前的父母。
大概是从没见过她会有这副表情，这种眼神，杨可佩又小心歔了眼身旁人，手下暗使劲捏了捏冉澄，意思是不要让她再惹爸爸生气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们肯定都不会听的。”
“知道你还说！”冉江立马呛她。
冉澄轻扯嘴角，想露个让他们安心的笑容，但又实在笑不出，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还是杨可佩抬手，帮她轻轻擦了一下。
冉澄低语，“妈……”
杨可佩柔声安慰道：“澄澄啊，没事儿，你快跟爸爸认个错，我们重新回学校去上学，好不好？”
冉澄张了张口，眼睛一闭，大颗大颗的泪落了下来，她说，“妈，这店我已经租下了。”
冉澄能明显感觉到面前的杨可佩倒抽了口气，紧着看向身旁的冉江。
见冉江立马有下一步动作，杨可佩从中一挡，急声道：“我们去退租，我们现在就去！爸爸妈妈陪你一块去，你放心，一定可以退掉的，要是他们拦着不给退，咱们就报警！”
杨可佩捏着袖口，又给冉澄擦了擦眼泪，“澄澄啊，你是不是被人骗了啊？”
几乎是同时，冉江又问道：“你给了别人多少钱？”
冉澄抬头，“5万。”
老俩口一怔，看着冉江又要发作，杨可佩立马拉着冉澄：“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找店家把钱退回来！”
连冉江都作势要跟着往外走，但冉澄此刻就像被钉在了地上，脚步挪不动分毫。
杨可佩扯了几下，意识到了她的抗拒，掴了下冉澄后背，下手有点重，“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快跟我们走！”
冉澄感觉这一刻，她连日来如过山车般起伏的心绪，已经到达了顶点。
几乎就是瞬间，冉澄突然大喝一声，“我不去！”
这一声近乎吼，就连远在收银台处的陆何深都不免朝这边看过来。
杨可佩也有些撑不住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冉澄低语，“我想开书店。”
冉江吼她，“大点声！”
“我说，我，想，开，书，店！”
冉江气得浑身都在抖，杨可佩也啊了一声哭了出来。
目光扫到了身旁人影，冉澄却拦了他一下。
这回，冉江气急，直接从身旁抄起个什么东西，就向冉澄砸来！
冉澄本能偏头躲了一下，但下一刻，额角还是传来剧痛。
木制笔筒骨碌碌地滚到一角。
冉澄依旧死死抓着身侧人的手臂，不让他上前。
冉澄闭了闭眼，感受着额角处的钝痛，却惊喜地发现，借着这份痛，她从刚才进屋后就一直混沌的大脑竟然渐渐清明起来。
冉澄默数着呼吸，近乎受虐般的感受着额角处正一点一点蔓延的剧痛，看着面前父母震怒伤心的模样，缓慢地开了口，“爸妈，我知道你们现在不能理解我做出的这个决定，但说来也奇怪，好像就是在此刻，我才突然觉得，这是我想要的。”
杨可佩简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后果预想千万遍，等真的发生时，才惊觉，正是有了这个最坏的结果在前打底，才能没什么顾虑的放手去做。
因为此刻已经是最坏了，往后再走的，应该就都是上坡路了吧？
冉澄挂上个释然的笑，语气笃定，“我向你们保证，我真的会好好经营这个店，会像对待学业一样对待它，在过去22年里，你们说的话，替我做过的决定，我从来没有说过半个不字，当然你们做的所有决定，我也都是认可的，你们可能会觉得，我是不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想听你们的话了，亦或者是被人给骗了，洗脑了——”
冉澄看着这满屋的书，沉声道：“我没有，我现在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也很清楚，我做出这个决定后，意味着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能对它负责！”
冉江简直被她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气得胸口疼，杨可佩赶忙从旁扶住他，厉声制止，“澄澄！别再说了，爸妈是不会害你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
冉江指着她，语气依然是止不住的颤抖，“冉澄！我告诉你，要么你把钱要回来，滚回荷兰，要么你以后就永远别回家！”
说完，把杨可佩扶着他的手臂一推，大步朝门外走去。
一直在旁充当空气的陆何深见他要走，出声道：“叔叔……”
冉江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还是朝门口走去。
杨可佩紧着跟上，路过陆何深身边时，朝他点了下冉澄，那意思很明显，让他再帮着劝劝。
-
等俩人彻底离开，冉澄感觉腿有些软，想伸手扶着什么东西，撑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陆何深的手臂，当即放开了。
冉澄勉强扯个笑，看着他已经消肿下去的脸颊，心安而疲惫道：“不好意思啊，还害你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
说完，也没等他回复，自己摸到一个高脚椅上坐下了。
目光投向窗外。
这会，沿河两岸的路灯早已亮起，一眼望过去，如一个个渐次排开的模糊光圈。
冉澄一揉眼睛，才发现眼眶中早已蓄满了泪。
只是依旧强撑着，不肯落下。
俩人间默了不知有多久，冉澄突然觉得眼底一晃，从旁伸来个什么东西。
她低头——
看见一张银行卡。
这会思绪正纷繁，心念也转得快，冉澄对上那双依旧沉静，深邃的眼睛。
颊边挂了个浅笑，“你把书签递给我做什么？”
她开了个半真不假的玩笑，想把这份好意如玩笑般不着痕迹地推拒。
但很显然，她的这份委婉显然没有让对面人，感受到体贴。
只听陆何深回得直接，“这不是书签。”
……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书签！
“真的不用。”
陆何深把银行卡放在她手边的桌沿上，没看她，而是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把目光也投向窗外。
“放心，都是正规渠道来的钱。”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何深转了下话音，“……也不是问家里要的。”
转而看向她，目光很沉静，“8万，都是我这些年，自己兼职攒的，不要你利息，记得还就行。”
冉澄再次强调，“真的不用。”直接把银行卡推回他手边。
陆何深把那张银行卡举到与目光齐平的位置，看了好一会，突然出声，“我总觉得，从小到大，你都对我过分客气了。”
他难得对自己说这么长的句子，冉澄愣了下，心想，难道我对你客气还有错了？
不等她细想，陆何深直接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
其实她的打算一直都很坚定，接下来无非就是把书店经营好，一定要做出个样子，让他们看看！
看她这副暗暗发誓的样子，陆何深就知道，她没什么打算，像个脑袋空空的傻妞，只知道莽撞的一味往前冲，压根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
陆何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个给年轻人人生建议的老者般，语重心长地开了口，“这钱你拿着，先把亏空还给父母。”
冉澄刚要张口，陆何深强调：“先听我说。”
冉澄不情不愿哦了声。
“然后给你学校发个邮件，申请休学一年。”
冉澄微微睁大眼睛，这事她倒真是从来没想过。
看她那样子，陆何深就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继续道：“等天亮吧，我陪你回老房子，先把这些事情，都跟你父母，交代清楚吧。”
对上他目光，冉澄呐呐，“谢谢啊。”
陆何深不太自在的把目光转开了，过了会又问她，“饿吗？”
“有点。”
陆何深看了眼表，这会估计也订不到什么外卖了，饭店肯定也没有开门的，想着就走出了书店，冉澄也没问他去哪。
过不多会，人又自己回来了，手里还顺了个塑料袋。
冉澄看了他一眼，没搭腔。
又过了会，也不知这人从哪找来的开水，陆何深端着两盒泡好的泡面走到她跟前，“吃吧。”
冉澄掀开纸盖，里面竟然还卧了个卤蛋。
冉澄想笑，又觉得不应该，嗯了声，开始闷头吃面。
陆何深站在一旁看着她。
大概是为了省电，他回来时，冉澄把店内大多数照明灯都关上了，只留了阅读区这盏吊灯还亮着。
可能是为了提升阅读体验，这盏灯发出的光，暖黄暖黄的，一点都不刺眼，此刻就轻轻打在冉澄低下的侧脸上，印出个同样柔柔和和的轮廓。
就像冉澄给人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柔和，温暖。
灯下人回眸，目光带点疑惑，“你不吃吗？”
唇边染上个不易察觉的笑，陆何深近前，“吃。”
-
隔天，冉澄原以为，又是一场激战等着她，却没想到，许是经过一夜的沉淀，双方都找回了理智。
冉澄依陆何深建议，把自己后续办理休学，限期1年，一定会好好经营书店的打算跟父母平心静气的汇报完毕。
预想中的风暴等了会都没有来临。
冉澄心虚抬头，就见仅仅只是隔了一夜，本就年迈的父母，好像又多染了些岁月侵蚀的风霜。
冉澄忽然想，他们老了。
而自己却依然这么任性，心里正酸痛，却听一直沉默的父亲开了口，“你自己的事，始终是要自己上心。”
冉澄默默应了声。
“你长大了，我们也不可能硬绑着你，要你去干这干那——”
冉澄摇了摇头，就听父亲继续道：“但你自己心里要有个度，如果你下定决心，就要去撞一撞南墙，才肯走回正途，我们也没有办法。”
杨可佩重重叹了声，“你拿的那张银行卡里的钱，是自你出生开始，给你存的教育基金，每年1万，存到你成人，总共18万，我们是不会要回去的，你想怎么花，也都是你自己的事。
杨可佩近前，握着她的手，“但澄澄啊，妈妈得给你提个醒，年轻人趁着年轻，犯点错，这都没什么，反正以后的路还长，可人绝不能一错再错，如果你这一年的时间浪费了，妈妈是绝对不会允许你继续浪费第二年的，这点你要跟妈妈保证，不然我就是死了，我都不会安心的！”
“妈……”
“妈知道你懂事，一直都知道，可我听别人说，越是懂事的孩子，叛逆起来就越是难以管束。唉，我们早该意识到的，早先吃了你懂事的红利，这会是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妈，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书店的。”
“你让妈妈怎么可能放心，”杨可佩拍着她手背，又是一声叹，“算了，不说了，我跟你爸票已经买好了，我们这就走了。你自己在这，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冉澄看向二老，郑重道：“爸，妈，你们放心。”
冉江看了她一眼，没吭声，转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衣往出走。
杨可佩倒是看了眼一直缀在几人身后的陆何深，叫了他一声，“小深——”
陆何深上前，“杨阿姨。”
“你是在这边，做什么？”
“我来这边工作，”紧着又补了句，“给电视台拍纪录片。”
杨可佩哦了一声，估计是想起，之前可能听谁提过，朝他点了点头，“好好，那澄澄就多拜托你了，她这边要有个啥事，你要不忙的话，也帮忙多照应照应啊！”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陆何深回收目光，肯定道：“阿姨您放心。”
目送他们坐上出租远离，冉澄客气：“我妈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该做什么做你的，我自己这边都能应付的来。”
等了几秒，没得到那人回音，冉澄转头看向他。
陆何深目光依旧沉静，深邃，只是这沉静深邃中，却不似往常那般平静，倒像是酝酿着什么风暴。
冉澄还待说什么，陆何深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又把屏幕摁灭。
然后对她说，“放心，我也待不久，肯定不会碍你的眼。”
……
冉澄朝他离去的身影撇了撇嘴，嘿，这人，怎么老是曲解别人的好意！
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不可理喻！
与此同时，来人将电话凑近耳边的动作一顿，冉澄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电话则不住的震动起来。
要说什么时候，是天塌地陷了，冉澄觉得，莫过于此刻吧？
老俩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似的，有那么一瞬，周遭静得可怕，可也就安静了那么一瞬。
冉澄突然觉得，自己的周身世界开始变得无比吵闹起来。
冉母杨可佩率先回过神来，指着冉澄的手都在颤抖，声音更是颤得不行，听在冉澄耳中犹如心碎。
“你，你怎么，怎么会在这？”杨可佩几步走到冉澄面前，抓过她的手臂，“澄澄，你说话啊，你告诉妈妈，你怎么，怎么……”
杨可佩声音轻柔的，就像是怕惊碎一个梦，冉澄从未听她用如此轻柔的语调跟她说话，“你不是应该跟你同学一起在荷兰参加开学典礼吗？”
冉澄有点恍惚，才记起，她之前好像听唐知年说过，今天应该是她们参加开学典礼的时候，不同于国内，那边的典礼是舞会形式，唐知年好像还问过她，穿哪件晚礼服好看。
明明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此刻想来，竟恍如隔世。
冉澄张了张口，话没出口，先看见杨可佩渐渐通红的双眼，想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你杨奶奶，跟，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还，还不敢相信，你怎么，怎么会在蓬澧呢？你这会应该在荷兰啊……”
冉澄叫她，声音很轻，“妈……”
“你别叫我！”杨可佩突然厉声制止道。
冉澄感受到了手臂上的力道在慢慢收紧，疼痛感也随之慢慢袭来，冉澄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先前她偶遇陆何深那会，原来那人看到她还在国内时的反应，竟然跟她父母一样，都满含深深的不解。
“澄澄，你怎么回事啊！你快告诉妈妈，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冉澄看着她，心里一紧，刚想解释，一直缀在俩人身后沉默不语的冉父，突然上前一步，扬起手就朝冉澄扇来！
电光火石间，随着冉母一声惊呼，冉澄只觉身子一斜，好似被人从后推了一把，再站定时，就听啪的一声，特别响亮，那挥来的一巴掌，落在了另一个人脸上。
冉澄分外震惊，一是冉父从未打过她，哪怕在她小时候特别调皮捣蛋招人嫌时，都没对她动过手，二是，这个刚替她挨了一巴掌的人，竟然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陆何深。
冉母紧着哎呦一声，看向陆何深，又是一愣，“小深？”
陆何深退到冉澄身边，脚步稍错于冉澄，看着像是斜挡在她身前，朝着对面，恭敬叫了声，“冉叔叔好，杨阿姨好。”
杨可佩下意识回了声好，冉江则依然面色铁青，目光死死盯着他身后的冉澄。
陆何深看了眼冉澄，提议道：“要不，我们进屋谈吧？现在天色也不早了。”
冉澄愣了下，摸了摸口袋，幸好早上钱川给的那串钥匙，她一直随身带着。
冉澄从三人身旁走过，活似半身不遂，站在书店门口，像是感受到了身后如死亡般的凝视，冉澄插锁孔时，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对了几次，都滑开了。
冉澄也知道，人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但现在，要她放平心态，无异于站着说话不腰疼。
心里正反复跟自己说，要镇定要镇定时，钥匙被人拿过，冉澄被推至一旁，愣愣地看着那只修长的手指，拿着钥匙，灵活地插进锁孔中，再轻轻一扭。
大门洞开。
四人进屋后，走在最后的陆何深又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冉澄不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陆何深面上没什么表情，这会右脸颊已经明显红肿起来，嘴角好像还沁了点血丝。
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找找有没有冰袋给他敷一敷。
可……冉澄看了眼面前俩人，明显不准备给她这个空档了。
知道他们要聊家务事，陆何深也很识趣地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退到收银台那边，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心知这事早晚得爆，无法避免，冉澄把心一横，招呼二老在阅读区坐下。
杨可佩瞪了她一眼，满是埋怨，“之前你杨奶奶打来电话时，我们还不信，你说说，你这是要干嘛啊？”
杨奶奶，如果冉澄没记错的话，是她过世姥姥的手帕交。
是了，冉澄记起来了，之前给她苹果的那个小女孩，不就是杨奶奶家的外孙女吗？
冉澄抬头看向父母，怪不得，他们直接找到这来了。
估计在她走后，那小姑娘来问情况，唐毅便好心跟她说了。
杨可佩拉着她的手，语气有些急躁，“澄澄啊，你快跟妈说说，你现在到底是咋想的啊？”
冉澄还没顾上开口，一旁冷着脸的冉江发话了。
“怎么想的？现在还能怎么想，”他盯向冉澄，“你现在赶紧重新买机票，今晚就走，滚回你学校去！”
杨可佩看了眼老伴，又转头看向冉澄，没吱声，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意思是，听你爸的。
但冉澄没像以往那般，即刻行动。
她只是沉静地看向面前的父母。
大概是从没见过她会有这副表情，这种眼神，杨可佩又小心歔了眼身旁人，手下暗使劲捏了捏冉澄，意思是不要让她再惹爸爸生气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们肯定都不会听的。”
“知道你还说！”冉江立马呛她。
冉澄轻扯嘴角，想露个让他们安心的笑容，但又实在笑不出，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还是杨可佩抬手，帮她轻轻擦了一下。
冉澄低语，“妈……”
杨可佩柔声安慰道：“澄澄啊，没事儿，你快跟爸爸认个错，我们重新回学校去上学，好不好？”
冉澄张了张口，眼睛一闭，大颗大颗的泪落了下来，她说，“妈，这店我已经租下了。”
冉澄能明显感觉到面前的杨可佩倒抽了口气，紧着看向身旁的冉江。
见冉江立马有下一步动作，杨可佩从中一挡，急声道：“我们去退租，我们现在就去！爸爸妈妈陪你一块去，你放心，一定可以退掉的，要是他们拦着不给退，咱们就报警！”
杨可佩捏着袖口，又给冉澄擦了擦眼泪，“澄澄啊，你是不是被人骗了啊？”
几乎是同时，冉江又问道：“你给了别人多少钱？”
冉澄抬头，“5万。”
老俩口一怔，看着冉江又要发作，杨可佩立马拉着冉澄：“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找店家把钱退回来！”
连冉江都作势要跟着往外走，但冉澄此刻就像被钉在了地上，脚步挪不动分毫。
杨可佩扯了几下，意识到了她的抗拒，掴了下冉澄后背，下手有点重，“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快跟我们走！”
冉澄感觉这一刻，她连日来如过山车般起伏的心绪，已经到达了顶点。
几乎就是瞬间，冉澄突然大喝一声，“我不去！”
这一声近乎吼，就连远在收银台处的陆何深都不免朝这边看过来。
杨可佩也有些撑不住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冉澄低语，“我想开书店。”
冉江吼她，“大点声！”
“我说，我，想，开，书，店！”
冉江气得浑身都在抖，杨可佩也啊了一声哭了出来。
目光扫到了身旁人影，冉澄却拦了他一下。
这回，冉江气急，直接从身旁抄起个什么东西，就向冉澄砸来！
冉澄本能偏头躲了一下，但下一刻，额角还是传来剧痛。
木制笔筒骨碌碌地滚到一角。
冉澄依旧死死抓着身侧人的手臂，不让他上前。
冉澄闭了闭眼，感受着额角处的钝痛，却惊喜地发现，借着这份痛，她从刚才进屋后就一直混沌的大脑竟然渐渐清明起来。
冉澄默数着呼吸，近乎受虐般的感受着额角处正一点一点蔓延的剧痛，看着面前父母震怒伤心的模样，缓慢地开了口，“爸妈，我知道你们现在不能理解我做出的这个决定，但说来也奇怪，好像就是在此刻，我才突然觉得，这是我想要的。”
杨可佩简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后果预想千万遍，等真的发生时，才惊觉，正是有了这个最坏的结果在前打底，才能没什么顾虑的放手去做。
因为此刻已经是最坏了，往后再走的，应该就都是上坡路了吧？
冉澄挂上个释然的笑，语气笃定，“我向你们保证，我真的会好好经营这个店，会像对待学业一样对待它，在过去22年里，你们说的话，替我做过的决定，我从来没有说过半个不字，当然你们做的所有决定，我也都是认可的，你们可能会觉得，我是不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想听你们的话了，亦或者是被人给骗了，洗脑了——”
冉澄看着这满屋的书，沉声道：“我没有，我现在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也很清楚，我做出这个决定后，意味着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能对它负责！”
冉江简直被她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气得胸口疼，杨可佩赶忙从旁扶住他，厉声制止，“澄澄！别再说了，爸妈是不会害你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
冉江指着她，语气依然是止不住的颤抖，“冉澄！我告诉你，要么你把钱要回来，滚回荷兰，要么你以后就永远别回家！”
说完，把杨可佩扶着他的手臂一推，大步朝门外走去。
一直在旁充当空气的陆何深见他要走，出声道：“叔叔……”
冉江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还是朝门口走去。
杨可佩紧着跟上，路过陆何深身边时，朝他点了下冉澄，那意思很明显，让他再帮着劝劝。
-
等俩人彻底离开，冉澄感觉腿有些软，想伸手扶着什么东西，撑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陆何深的手臂，当即放开了。
冉澄勉强扯个笑，看着他已经消肿下去的脸颊，心安而疲惫道：“不好意思啊，还害你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
说完，也没等他回复，自己摸到一个高脚椅上坐下了。
目光投向窗外。
这会，沿河两岸的路灯早已亮起，一眼望过去，如一个个渐次排开的模糊光圈。
冉澄一揉眼睛，才发现眼眶中早已蓄满了泪。
只是依旧强撑着，不肯落下。
俩人间默了不知有多久，冉澄突然觉得眼底一晃，从旁伸来个什么东西。
她低头——
看见一张银行卡。
这会思绪正纷繁，心念也转得快，冉澄对上那双依旧沉静，深邃的眼睛。
颊边挂了个浅笑，“你把书签递给我做什么？”
她开了个半真不假的玩笑，想把这份好意如玩笑般不着痕迹地推拒。
但很显然，她的这份委婉显然没有让对面人，感受到体贴。
只听陆何深回得直接，“这不是书签。”
……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书签！
“真的不用。”
陆何深把银行卡放在她手边的桌沿上，没看她，而是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把目光也投向窗外。
“放心，都是正规渠道来的钱。”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何深转了下话音，“……也不是问家里要的。”
转而看向她，目光很沉静，“8万，都是我这些年，自己兼职攒的，不要你利息，记得还就行。”
冉澄再次强调，“真的不用。”直接把银行卡推回他手边。
陆何深把那张银行卡举到与目光齐平的位置，看了好一会，突然出声，“我总觉得，从小到大，你都对我过分客气了。”
他难得对自己说这么长的句子，冉澄愣了下，心想，难道我对你客气还有错了？
不等她细想，陆何深直接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
其实她的打算一直都很坚定，接下来无非就是把书店经营好，一定要做出个样子，让他们看看！
看她这副暗暗发誓的样子，陆何深就知道，她没什么打算，像个脑袋空空的傻妞，只知道莽撞的一味往前冲，压根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
陆何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个给年轻人人生建议的老者般，语重心长地开了口，“这钱你拿着，先把亏空还给父母。”
冉澄刚要张口，陆何深强调：“先听我说。”
冉澄不情不愿哦了声。
“然后给你学校发个邮件，申请休学一年。”
冉澄微微睁大眼睛，这事她倒真是从来没想过。
看她那样子，陆何深就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继续道：“等天亮吧，我陪你回老房子，先把这些事情，都跟你父母，交代清楚吧。”
对上他目光，冉澄呐呐，“谢谢啊。”
陆何深不太自在的把目光转开了，过了会又问她，“饿吗？”
“有点。”
陆何深看了眼表，这会估计也订不到什么外卖了，饭店肯定也没有开门的，想着就走出了书店，冉澄也没问他去哪。
过不多会，人又自己回来了，手里还顺了个塑料袋。
冉澄看了他一眼，没搭腔。
又过了会，也不知这人从哪找来的开水，陆何深端着两盒泡好的泡面走到她跟前，“吃吧。”
冉澄掀开纸盖，里面竟然还卧了个卤蛋。
冉澄想笑，又觉得不应该，嗯了声，开始闷头吃面。
陆何深站在一旁看着她。
大概是为了省电，他回来时，冉澄把店内大多数照明灯都关上了，只留了阅读区这盏吊灯还亮着。
可能是为了提升阅读体验，这盏灯发出的光，暖黄暖黄的，一点都不刺眼，此刻就轻轻打在冉澄低下的侧脸上，印出个同样柔柔和和的轮廓。
就像冉澄给人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柔和，温暖。
灯下人回眸，目光带点疑惑，“你不吃吗？”
唇边染上个不易察觉的笑，陆何深近前，“吃。”
-
隔天，冉澄原以为，又是一场激战等着她，却没想到，许是经过一夜的沉淀，双方都找回了理智。
冉澄依陆何深建议，把自己后续办理休学，限期1年，一定会好好经营书店的打算跟父母平心静气的汇报完毕。
预想中的风暴等了会都没有来临。
冉澄心虚抬头，就见仅仅只是隔了一夜，本就年迈的父母，好像又多染了些岁月侵蚀的风霜。
冉澄忽然想，他们老了。
而自己却依然这么任性，心里正酸痛，却听一直沉默的父亲开了口，“你自己的事，始终是要自己上心。”
冉澄默默应了声。
“你长大了，我们也不可能硬绑着你，要你去干这干那——”
冉澄摇了摇头，就听父亲继续道：“但你自己心里要有个度，如果你下定决心，就要去撞一撞南墙，才肯走回正途，我们也没有办法。”
杨可佩重重叹了声，“你拿的那张银行卡里的钱，是自你出生开始，给你存的教育基金，每年1万，存到你成人，总共18万，我们是不会要回去的，你想怎么花，也都是你自己的事。
杨可佩近前，握着她的手，“但澄澄啊，妈妈得给你提个醒，年轻人趁着年轻，犯点错，这都没什么，反正以后的路还长，可人绝不能一错再错，如果你这一年的时间浪费了，妈妈是绝对不会允许你继续浪费第二年的，这点你要跟妈妈保证，不然我就是死了，我都不会安心的！”
“妈……”
“妈知道你懂事，一直都知道，可我听别人说，越是懂事的孩子，叛逆起来就越是难以管束。唉，我们早该意识到的，早先吃了你懂事的红利，这会是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妈，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书店的。”
“你让妈妈怎么可能放心，”杨可佩拍着她手背，又是一声叹，“算了，不说了，我跟你爸票已经买好了，我们这就走了。你自己在这，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冉澄看向二老，郑重道：“爸，妈，你们放心。”
冉江看了她一眼，没吭声，转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衣往出走。
杨可佩倒是看了眼一直缀在几人身后的陆何深，叫了他一声，“小深——”
陆何深上前，“杨阿姨。”
“你是在这边，做什么？”
“我来这边工作，”紧着又补了句，“给电视台拍纪录片。”
杨可佩哦了一声，估计是想起，之前可能听谁提过，朝他点了点头，“好好，那澄澄就多拜托你了，她这边要有个啥事，你要不忙的话，也帮忙多照应照应啊！”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陆何深回收目光，肯定道：“阿姨您放心。”
目送他们坐上出租远离，冉澄客气：“我妈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该做什么做你的，我自己这边都能应付的来。”
等了几秒，没得到那人回音，冉澄转头看向他。
陆何深目光依旧沉静，深邃，只是这沉静深邃中，却不似往常那般平静，倒像是酝酿着什么风暴。
冉澄还待说什么，陆何深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又把屏幕摁灭。
然后对她说，“放心，我也待不久，肯定不会碍你的眼。”
……
冉澄朝他离去的身影撇了撇嘴，嘿，这人，怎么老是曲解别人的好意！
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