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顺回了悦来楼。景澜回府换了身衣裳,却来到了白日里徐顺骑马走的街道,从城门顺着他们的路线走了一趟,到当时人群聚集地为止。

    巧的是,老顽童此时正在街道旁的一家馄饨摊子吃馄饨。当时和老九分别后,老顽童把来来送回家便在此处等着了。

    “老刘,一碗馄饨不要辣再多放点咸菜丝儿。”景澜和摊主招呼着就坐在了老顽童的对面。

    “荤的素的?”景澜和老顽童聊了起来。

    “有荤有素。”老顽童头也不抬,顿了顿又说:“可得小心烫手。”

    “这么狠?”景澜似是无奈,叹了口气又继续道:“这种法子,亏他们想得出来。”

    正说着,老九和小厮也溜达着过来了,老九不吃馄饨,小厮要了一碗,四人围着方桌模样奇怪极了,一个锦衣华服,一个寻常老头穿着,一个像把家里的破布缝起来穿在身上似的,还有一个十四五的模样正狼吞虎咽着馄饨。

    “你结账。”老顽童吃完馄饨擦了擦嘴,吩咐了景澜就要起身走。老九也连忙起身,把自己破烂似的衣服整理了一下。

    “你和他一起。”老顽童指了指景澜,对着老九说。

    “多谢,多谢。”还没等老九开口,景澜应了下来,笑得脸上开花似的。

    老九指了指景澜又指了指自己,眉眼间似是不情愿,但又乖乖坐了下来。

    简单交代了几句,老顽童便独自一人离开了,留下三人在馄饨摊。

    “老刘,结账”景澜招呼着摊主。

    “大人,承惠一百五十钱。”老刘上前作了个揖。

    “多少?十文一碗吗不是?”景澜掏钱袋的动作慢了半拍,一脸的不可置信。

    “一百五十文。刚走的那位老先生吃了五碗,您一碗,还有这”老刘欲言又止,指着不远处锅边的少年郎说道:“这小哥儿已经是第九碗了。”

    小哥儿正是景澜的小厮,叫于季,方才闲聊间自己去了灶台旁,倒是省了老刘的麻烦。

    “已是一百六十文了”老刘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馄饨存货,向景澜作了个揖。

    “于季!!!老子平常是不给你饭吃吗!”景澜认命的付了钱,揪着于季的耳朵出了馄饨摊。两人在后面跟着,老九晃晃悠悠的走在前面。

    三人正是往城衙的方向走,路不算近,景澜和老九又聊了起来,没什么新奇可说,不过是聊下午皇商进城的事。

    “这徐顺一行,唉。”景澜摇了摇头,他是战场上厮杀下来的,见多了生死,但正应如此,生命在他眼中更加珍贵,尽管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可他却无力阻止,只求自己的计划别有什么差错给主上惹乱子。

    老九察觉了景澜情绪的不对,可他对北越确实没什么好感,对北越来的人,自然是厌屋及乌,开口便又是胡说八道:“你小子叹什么气啊,你看看,你给人家行一个礼,人家还你俩,还送我一个”老九指了指景澜又指了指自己,还笑嘻嘻的给景澜比了个二,惹得景澜好大一个白眼。

    被老九这么一打岔,景澜的心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沉重了,三人又聊了些别的,一路上嘻嘻哈哈的就这么到了城衙。

    今夜天晴微风,倒是个适合散步遛弯儿的好天气。只是这个点已是宵禁,居民区已几乎没有人家亮灯了,安睡的他们怎知城的另一边有人正在经历一场血雨腥风,或者说,他们正在努力创造一场血雨腥风。

    寂静的夜被利剑的出鞘声划破,一群蒙面黑衣人手持利器摸进了城衙后院库房,原本应派重兵把守珍宝的库房此刻却空无一人,安静的让人心慌。黑衣人首领向后比了个手势,身后人了然,维持着原有队形向墙角暗处躲去,这是在防着有诈,怕暗器偷袭。训练有素,身手矫健,看样子更是有备而来,

    房顶上的人打了个呵欠,本是懒散斜卧着见此情景也坐了起来,手上折扇轻摇,漫不经心道:

    “诸位,别来无恙。”

    黑衣人首领见状,依旧示意手下隐在暗处。房上之人虚实不明,只怕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了。

    房顶上的人影低头探了探,不见有人出手,一个翻身落了地,轻拍了拍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

    借着月光瞧清楚了此人模样,一袭红衣似火,身段修长,眉眼狭长上挑又透着清冷,这样热情的颜色他穿着却丝毫不显违和,只衬得他愈发神秘高贵,后来那酷爱收集美人画像的荣安郡主瞧见他,只喃喃道一句:天上有一地上无双,艳绝天下只此红衣。

    黑衣一众仍在观望,红衣率先有了动作,一把折扇自手中倾转飞出。

    这折扇通体绯红,质感似玉,却比玉更加坚韧,折扇大骨更是被精心打磨过,触肤见红,取人首级,不过瞬息之间。

    折扇飞至黑衣一众,逼的他们不得不出手自救,黑衣首领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那折扇透着月光令人发寒,不过片刻愣神,折扇已飞回红衣手中,竟是未伤黑衣众人分毫,如此分寸把握,用扇之人绝非可轻视之人。

    这折扇的目的怕只是逼他们出手,而并非取他们性命,黑衣一众的动作彻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这下两方不得不正面对峙

    黑衣首领率先利剑入鞘,开口试探:“阁下可是绯之大人?”

    “呦,小子,知道我的名号,倒是很有眼光嘛”红衣轻摇折扇,很难想象这样落拓不羁的语气出自长相如此清冷之人的口中

    黑衣首领得到对方肯定,示意手下人都收了兵刃,此人若是真正出手,灭了他们不过须臾,看样子对方是毫无杀心。

    绯之看了对方的动作,又开口:“你是今天入城的那小子吧,诶不对,你应该是暗中入城的那伙人,都在这了吗?和徐顺一伙的?唉我说你们也是的……”

    “闭嘴!”如清风拂面,如流水轻过的一声打断了绯之的碎碎念,从库房中又走出来了一人。

    若绯之是清冷长相,那来人便有着少年的顿感和阳光,哪怕是着黑衣也抵不住他的明媚之感,眼大而圆,一双杏眼清澈带光,黑暗中尤为勾人,只看他一眼,便想把天下珍宝都献到他面前。懵懂与娇媚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身上如此融洽。

    “欸,阿吾,你来了啊,你这衣裳,和他们颜色一样欸,难不成你其实是他们那边的?”绯之一本正经的假装分析。

    “闭嘴吧你,一天天的,没个正形。”叫阿吾的少年轻呵。又转头面向黑衣一众:

    “诸位今日来此,目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只是终不能让诸位如愿,今我二人在此,并无杀意,诸位请回。”听闻阿吾一套说辞,黑衣一众面面相觑,只能等着首领发话。

    “二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我等前来,必不能空手而归。”黑衣首领剑稍出鞘,方才言语间,他已对局势明了,可若如此坦然而归,那后果比死更让他难以接受。

    “行了行了,明人不说暗话,诸位是北越人士吧,乔装成东洲山匪模样,入城作乱,怕是不为珍宝,只为送命于此吧”绯之一语道破。

    黑衣一众有了些许骚动

    “你,你怎么……”黑衣首领喃喃,似是慌了神般,但须臾间恢复了镇定,又开口到

    “阁下所言我不明白,我等确是山匪不假,今日前来只为珍宝!”说话间首领剑已完全出鞘,看样是想要与之一战。

    “呵,你们主子头脑不灵光,你们也是一群蠢的,谁家山匪这么有礼貌,还统一着装,干脆别做山匪了,努努力去礼部谋个官职吧,也不算埋没人才。说了不要你们的命,还上赶着来送,你们哪个山头的啊,每个月必须有固定死亡啊?”绯之边说边向黑衣一众走去,对方倒是连连后退。

    “呦呦呦,软云剑,北越这次真是下功夫啊,你就是陈明吧,我要是留下了你这把剑,你们北越监守自盗可就是板上钉钉了。”绯之伸手按上了陈明拿剑的胳膊,似是真要抢剑一般。

    二人僵持不下,黑衣首领陈明思索沉默片刻,一个手势,黑衣众人尽数向院外退去。

    到底是没打起来。

    黑衣人渐行渐远,悄悄消失在了夜色中。

    “怎么样,你刚才瞧着如何?”阿吾在绯之身旁站定。

    “方才不是要我闭嘴,现在又来问人家做什么?”绯之撒起娇来的功力真是一点也不亚于他的武力值。

    “我错了。不过你刚才确实很多话,真怕你和他们唠家常。”阿吾扶额,只能轻声哄着。

    “那行吧,勉强原谅你一下,不过我跟你讲,北越这次下了狠功夫,陈明一行都不容小觑,今天得亏是咱俩在这,换了旁人怕是他们能得手一百次。”绯之说着就拿着折扇给阿吾扇风,九月的边弈还有些许热气。

    “那走吧,去找景澜。”阿吾先行一步,绯之跟着,稍落后一步给他扇着风,任谁瞧见不赞叹一句:真是好一个狗腿!

    屋里点了灯,暖黄色的光引得人昏昏欲睡,书案边传来了阵阵轻鼾,于季趴在边上,睡着有一会了,景澜倒是精神的很,在写东西,像是书信一类。

    “叩叩叩”

    很轻的三声,但这样轻的敲门声在黑夜里还是显得尤为突兀,于季睡得不死,睡眼惺忪的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起身去开门。

    门外一黑一红,正是阿吾和绯之。

    二人进来后,于季出门探查,隐藏在了暗中守门。

    景澜仍在写信,阿吾二人自顾自找了地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吃上了点心。

    “如何?”景澜刚好写完最后一字,将信装好,开口问道。

    “人都没死,东西也没丢。”绯之刚好扔了一个栗子酥进口。

    “人走之前我放了软筋散,剂量充足,一月之内他们必不能与人交手,库房那边也做好了安排。”阿吾说着又给绯之倒了杯茶。

    “那就好,明日他们出边弈城,路上就全靠您二位了。”

    “主要还得是靠我,我会保护好阿吾的”

    “您也不怕五大人把您毒死。”景澜也走到桌前,将信递给了阿吾。

    “放心吧,阿吾舍不得。”绯之往阿吾身边靠了靠,眼中含笑的瞧着他,像是求一个认同。

    “毒个半身不遂我可以养你。”阿吾思索片刻开口。

    “我们家阿吾真狠啊”绯之说着长叹一口气

    “好了,说正事。主子的来信上基本猜中了北越的目的,只是北越派来了陈明,此人心高气傲,不效忠于北越皇室,倒是与北越皇后有不解之缘,今日他们未同徐顺一行一同进城,劫城衙到底是北越皇帝还是皇后的主意不得而知,亦或是二人皆有此意。”阿吾手指轻敲桌面,这是他思考时惯爱做的小动作。

    “徐顺到底是北越那个老妖婆的胞弟,就算此事是北越那个老东西的主意,那个老妖婆八成也是知道,就是没想到他们胆子那么大,居然想出自己劫了东西再嫁祸给东洲山匪的法子,蠢得要死。”

    老东西说的是北越皇帝,老妖婆自然就是皇后了,徐顺是北越皇后同胞亲弟,为人精明怯懦。至于是谁对北越的形容如此野蛮,那自然就是绯之。

    “我看不只这一点,小姐还提到,若是有北越人因此货物丧命,于北越又是一项筹码。方才你们提到陈明,可发现他们有何不妥?”

    “疑点颇多,方才你不在现场不知,劫货之人虽均着黑衣,可却并非夜行衣,像是寻常行武之人会穿,但只陈明一人穿了夜行衣。”阿吾道。

    “那就是了,我记得蓝月合有一套统一的镖服,正是黑色不假,虽没有明显标志,但衣角处绣了麒麟暗纹,若非仔细辨别,乍一看确实与普通黑衣无二。若是今日他们身死……”景澜顿了顿。

    “你俩分析来分析去,其实就两种结局,一种,他们成功劫衙,货物丢失,北越赤子之心前来求好,东洲却暗藏危机落人话柄,民间传言于北越有利,东洲要么不插手北越与南褚战事,要么迫于传言相助于北越;一种,劫衙失败,想方设法死在城衙,以衣角暗纹嫁祸东洲杀人夺宝,毕竟北越人出现在宝库守护属于正常,但死在宝库那就是惊天大案,口说无凭,既不能说人是咱们杀的,又无法证明杀人凶手的身份,若真是这样,那东洲便不得不相助于北越,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北越那俩老东西够狠的啊……”绯之分析着,话锋一转又对北越皇帝一顿数落。

    “说正事呢,你一会再骂。”阿吾止住了绯之的话,又对着景澜开口“今日他们应是想用第一种,后见了阿绯在,又一心求死,若是今日普通兵将看守,只怕此事已成。如今我和阿绯彻底搅乱了北越的计划,他们出了边弈,应该还会有动作。尤其是陈明,今日陈明分明是想让手下人死在城衙。你多加小心,城衙这几日也要多加防范,就算徐顺一行离开,也不能掉以轻心。”

    “好。不过回想起来,我觉得此事关键点还是在于徐顺,他一入城所说,无不向众人展示这队货的珍贵,后又有意挑起民愤,今日我与他分明是在城衙分别,可他却认得悦来楼怎么走,若是他本就熟悉城中地形,又何故问询旁人,怕是种种,只为劫衙铺垫。我还顺了他入城之路所走,均是人多混杂,并非适合商队所走,想来,一是为了引我前去,二来,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这批货,人多眼杂,难免有人起了心思,也省得他们麻烦。”

    景澜剪了剪灯芯,火苗跳得更加欢快,这场局,才开始。

    “陈明一行今日是独自入城,提前分开亦是他们谋划的一部分,想来明日他们也不会一同出城,陈明那边五大人您给下了药,应该是生不了事端,那就得看徐顺是否会有所作为了。不过好在陛下派了接应的队伍来,明日午时大抵能至边弈,这次前来接应的使臣是黄缇,此人看似憨厚老实,实则城府深不可测,尤其对陛下更是忠贞不二,有他在想来徐顺路上是翻不起什么大浪。不过二位大人是小姐的人,明日还是规避着些好。”

    “嗯,自明日起我二人暗中相护,不会露面,不过商队走得慢,你这信带给主子也得一月后了”阿吾指了指桌上的信。

    “无妨,无非是些风土人情的趣事,给小姐解闷儿逗乐用的。”景澜笑了笑。

    绯之方才一直没开口,专心和桌上的点心作斗争,此刻看着景澜话本一样厚的信封,摇了摇头开口感叹:“唉,可惜了小景的一番痴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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