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架空文，文中引用的各种地名，人物，诗词，制度等等请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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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璋朝，天佑二十五年，春。神京正是春深，杏花纷纷，柳绿莺啼。
裴府后花园内，更是春意盎然，处处有奇花，和煦春风中飘散着淡淡花香气。
“嗖——”一只羽箭如流星般射出，“梆”得一声，牢牢钉在箭靶正中的红心，箭尾的羽毛颤震不停。
又是正中靶心。裴妤垂臂，放下弓，对如此的成绩早习以为常，面上无一丝得意之色，丫鬟锦书却是兴奋得连连拍手。
“姑娘真可称为神射手！今日您所立之地比昨日更远些，却依旧箭无虚发，几乎箭箭正中靶心。”锦书满面崇拜之色。“试问咱们神京，不，就算是全大璋国，谁家女儿有这般箭术！”
裴妤望着远处靶心上的箭羽，并不在意得道：“锦书你天天看我练箭，也看了近一年了，何时才能不这般大惊小怪？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多的是，我这点微末箭术不值一提。”
一年前，裴妤从洛阳回到神京，除了带着几个年长的仆妇，贴身侍候的只有丫鬟苏燕。而眼前这个锦书，是回神京后，裴家老太太派过来伺候她的大丫鬟。
锦书自小伺候各式主子姑娘，却何曾见过能百步穿杨，骑马弯弓的深闺大小姐。所以尽管已经看了很多次裴妤的百发百中，还是忍不住惊叹赞美。
锦书奉上的纯白丝绵帕子，问道：“姑娘还练剑吗？早上还未练呢。”裴妤擦擦手道：“午觉起来再练，快午时了，先回吧。”裴府规矩大，事事按部就班，开饭的时间丝毫也不会差。
“姑娘每日例常要射箭一个时辰，又要练习剑术，太累了。”
“我的剑术只算平常，之所以坚持练，也是怕扔下就生疏了。况且剑术可以锻炼臂力，腰力，全身都可练到，对我射箭也极有帮助。”锦书最爱的便是射箭，父亲曾赞她“天生便是射箭的料子，极有天分。”
将弓箭交给旁边的仆妇，她转身走出射箭场，锦书忙忙跟在后边。
裴妤走得很快，行走如风却绝不粗鲁，反而有潇洒出尘的姿态。
“今日乞巧节，是女儿们的节日，姑娘晚上可想略饮几盏甜酒？奴婢知道姑娘是有几分酒量的。”锦书甜甜的笑着，才中午就惦记晚上了。
裴妤含笑瞥她一眼，知道她也盼着过节能有机会饮乐一番，便道：“只有我一人饮酒怪闷的，咱们院子里所有丫头们一起饮几杯，同乐女儿节，岂不是更好？”
果然，锦书听了这话，笑得牙都见了日光，手帕也挡不住了，一叠声得道好。
正说着，前边迎面走来两个人，是裴谊和他的小厮。他是裴妤的伯父——裴府大老爷裴珉的庶出之子。
“三哥好，眼看是用饭的时辰了，三哥怎么还进花园里？”裴妤有礼得打着招呼。序齿，他比裴妤的亲哥哥裴谡略小些，通排下来是裴府小一辈的第三子。裴府小一辈序齿排名是将两位老爷的所有子女都算上的，男女分开各序各的。裴妤在这一辈的女孩子里排第四，裴二老爷的嫡出长女。
“四妹妹好，你有所不知，皇上龙体欠安已久，厉亲王从边关千里奔波回京给皇上请安，据说今日申时抵达。我约了几位朋友，打算在酒楼吃过饭便出城门迎接厉王。那酒楼离花园西北边的角门更近些，所以我从此处穿行。”
裴谊边说话边打量了一下裴妤，见她双眉乌浓，杏目如水，嫣然含笑，乌珠顾盼之间尽态极妍，是个绝色的姿容。此时她一身利落的打扮，腰间的腰带扎的紧紧的，显得腰身细瘦而挺秀，英姿飒飒。这通身的气质，如轻云出岫，清新洒脱，一派天然无雕饰的纯真。
简谊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道：“四妹妹又练习箭术呢？听说你天赋异禀，从四、五岁开始学习射箭，八岁便已经百发百中。”
“让三哥取笑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练着玩儿罢了。”裴妤笑道。
“我大璋重文轻武多年，你一个深闺小姐竟然可以骑马射箭，还会剑术，真是不可思议，倒是不愧为叔父之女，想当年叔父可是武状元。等哪日闲暇了，咱们比比，哥哥们都是文人，不擅此道，只怕比不过你了。”他笑语晏晏道。
裴妤看着这位堂兄，他有几分才气，说话谈笑风生，却总是让她亲近不起来。她笑着应了，裴谊便急匆匆相辞而去。
“三公子可真是能说会道。他也怪得紧，厉亲王是天潢贵胄，高高在上的皇子，目下无尘，而他不过是世家子弟，中了个举人而已，竟然还跑去迎接人家王爷，人家怎会认识他？”
裴妤道：“我猜他不过是和几个公子哥混在迎接的人群中，远远看看罢了，不能凑到前边。”
锦书笑了：“姑娘说的是。三公子最近愈发地意气风发了，还常常把那些文人雅客招进府里来，高谈阔论。”锦书道。
“你如何知晓的？”
“他房里的丫鬟里有一个是奴婢的同乡姐妹，叫做寻芳，他们高谈阔论时关了门，可她守在门外也听了不少，都悄悄和奴婢说了。”
裴妤略缓下脚步，道：“你们可不许乱传闲话，惹事生非。”
“姑娘放心，她也小心着呢，全府里只有奴婢与她最亲近，她也只能和奴婢说说。她只是听到这些人所谈之事，觉得十分惊心，才和奴婢说的。”
“关于何事？”
锦书稍稍凑近她，低声道：“朝中局势。”
裴妤听了这四个字便不再追问了，锦书也识趣地闭了嘴。
午后休闲，裴妤把闲杂人等打发出去，只留下苏燕和锦书。
关上门，裴妤只穿了雪白的中衣，散漫得盘腿坐在榻上，她三下两下拔了头上的钗子，珠花，如瀑的乌发披散下来：“唉呀，苏燕快给我通通头发，松快松快。”
苏燕从梳妆匣内取出牛角梳，篦子，牡丹露，走过来给给裴妤梳头。
锦书看着裴妤如云的秀发，羡慕不已，又拿起那瓶牡丹露来闻个不停。
“姑娘去年刚回来时，便常能在姑娘身上闻到清香甜美的牡丹花味，那时奴婢还想，也不见您往身上洒什么香水，为什么时常散发出牡丹花香？后来伺候您久了才知道，原来是这头油的香气。”
“这是我们夫人亲手为姑娘制的头油，只挑洛阳上品牡丹，做起来麻烦着呢，夫人疼爱姑娘，不假人手，这么多年都是亲手制作。”苏燕轻柔得给裴妤通着头发，说道。
“洛阳的牡丹名扬天下，这些看二老爷常会给老夫人送来许多名品牡丹的种子，老夫人也喜欢的紧。”锦书将梳下的断发捡起来。她细细打量裴妤，见她雪颜素妆，不施粉黛，却天然眉眼深浓俊秀，高鼻凤眼，是带着勃勃英气的美艳，正合那花中之王的神韵。
她笑道：“真真的，奴婢绝不是奉承，奴婢在老夫人屋里，见过那么多千金小姐，论容貌，品格，竟无人能比得过姑娘。”
裴妤噗嗤笑了：“好端端大晌午的，你忽然拍起了本姑娘的马屁，方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好东西？”
苏燕听到“马屁”二字从姑娘口里说出来，无耐笑着摇头。
锦书急着道：“天地良心，真真不是拍、拍那什么，”锦书红着脸急急地道：“哎哟我的姑娘，您怎么能说出那个字眼来！”
“这算什么，等你伺候姑娘久了，还会听到更多令你惊讶的字眼从姑娘口中说出。姑娘自小见那些军中将领兵丁，耳濡目染，什么学不会？夫人为了她这个毛病，头疼不已。”苏燕见怪不怪道。
“好了好了，苏燕，你又念我。”裴妤又转头对锦书道：“容貌固然重要，但最要紧还是人品。本姑娘人品方正，虽言谈举止上经常离经叛道，但内心却黑白分明，君子心胸。以后你要拍便拍这个吧。”
“阿弥陀佛，原来姑娘也知道自己总是离经叛道啊？老爷夫人这些年可算没白白念叨。”苏燕忍着笑念起佛来。
裴妤赶忙转了话题，对锦书道：“赶紧把你从寻芳处听来的话和我说说，成日闷在深宅，什么都不知道。”
锦书把从寻芳处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裴妤。
裴妤听过，半晌不语。她从洛阳到神京近一年，每日只能在深闺中无聊度日，竟不知如今朝中局势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当今皇上得了病，一日不如一日了，皇上有四个儿子，长子庆王司徒敬远三十五岁，体弱多病;次子厉王司徒意远二十五岁，他的封地在北方边境幽州，他便长年在边境镇守，手握兵权却不能常回来;三子瑞王司徒乐远二十岁，满腹经纶，最有文采，母妃出身却极低;四子安王司徒明远年纪最小，只有十四岁，自小在皇上身边长大，最得皇上喜爱。如今皇上病的不轻，欲立四子为太子，却遭到许多大臣反对。原因有三，一是安王排行最末，非嫡非长，况且年纪尚小，立他为太子，只怕难服众。二是安王虽算得上聪颖，却并不比他的兄长出众，尚未显现出有帝王之质，似乎难当大任。三是他的母亲丽妃家世寻常，在朝中没有根基，他年纪小又无外戚扶持，怎么坐得稳皇帝之位？
然而当今皇上确实宠爱安王，执意要立为太子，其他皇子怎能服气，联合了各自在朝中的势力，要逼皇上改变心意，而远在边陲的厉王原本无任何表示，如今也借着探望皇上回了京，只怕也绝非池中之物。
“三公子成天和京都的官家子弟们谈论朝中局势，也不怕言多必失，给大老爷招下祸来。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必定要责备他。”锦书自小在裴府老太太身边长大，眼界和头脑都不差。
“也不知朝中大臣们支持哪位王爷继位，皇上龙体难愈，太子之位一日不定，国家便一日不稳。”裴妤抿一口茶，屋中燃着百合花香，淡淡的清新香气十分好闻。
她父亲裴瑛是裴府的二老爷，也是老夫人嫡出之子，如今正在洛阳任总兵，皇上亲授骠骑将军。父亲虽是武将，却也饱读诗书、兵法，时常一家子关起门来，也谈论些朝政、军事策略，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对朝政和军事有了自己的见解。
锦书将声音压到极低，道：“大皇子庆王虽体弱，母妃却是已经去世的敬贵妃，身份贵重；今日回来的厉王虽才二十五岁，却能力超群，屡立战功，又握着边关的兵权，母妃贤贵妃统领后宫。瑞王母妃出身很低，但是瑞王学问极好，很得朝中文臣青睐。这安王年纪尚轻，且寸功未有，怎奈皇上爱重。”
苏燕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也忍不住道：“天底下偏心的父母皆是一般的，若是喜欢便是摘下星星给他也愿意，若是不喜欢，即是亲生的也不想多看一眼。”
苏燕本不是裴府家生子，是四年前在洛阳被买进裴将军府里的，据人牙子言，她父母双亡，为还债才卖身进府。因她聪慧稳重，一直伺候在裴妤身边，主仆二人亦仆亦友，相伴长大。
裴妤叹道：“偏心倒是常见，只是身为皇帝，实在应以江山为重，感情用事只怕要害了他最爱的小儿子。”若皇上能再活十年，或许有时间给小儿子铺路。
锦书叹气道：“听寻芳话里的意思，咱们三公子似乎很支持安王，毕竟安王最大的靠山可是皇上，胜算很大。”
“只怕他做不了主吧？他不过是咱们府里的公子哥，又没有出仕，大老爷不会听他的。”苏燕道。
“我大伯父如何打算不得而知。这种事情似乎也不是我这般深闺女子该操心的。只是，历朝历代，皇子争储必然会腥风血雨，一步错步步错，裴府荣衰关系到全家族几百口人生死，关系到我父亲仕途，我怎能不关心呢？”裴妤深深叹气。
“姑娘，头发通好了，睡一会儿吧，烦恼这些事，也无用。”苏燕收拾了东西，为她铺了床。
裴妤躺下，如云秀发铺下，从瓷枕一直蔓到粉白色的锦缎褥子上，她侧着脸，雪玉般的脸配深秀的眉目，衬着那乌发和锦缎，愈发显得粉雕玉琢，耀如春华。
她闭上眼睛，默默想着心事，昨日她母亲来信，还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嘱咐，要她在这里安心住着，等着祖母为她订门好亲事，择位良婿。只是住了一年，世家子弟倒也见过一些，竟没有一位能入了她眼的。
“是我目下无尘，眼光太高了吗？”裴妤自嘲得想道：“这时节赶得不好，正赶上朝廷动荡，皇权更迭，若是没有眼光选的不好，自己一生搭进去不说，只怕还要连累家里。倒不如做个老姑娘，回洛阳父母身边，碍他们眼去。”她想象着父母的脸色，忍不住嘴角上扬。
午睡后裴妤照常练了剑，到了晚上也没邀请别人，裴妤只与自己这院里的丫鬟们一起过了乞巧节，关上院门，都是自己人，倒也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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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裴妤起的有些晚了，透过床前那三交六椀菱花纱窗向外望，春光已现，只怕将要辰时了。
净了面，接过丫鬟锦书捧过来的淡紫牡丹花纹蜀锦衣，绣如意云纹绫襦裙，不用伺候，裴妤麻利地动手穿上，锦书为她系上攒花结长穗宫绦，挂了五色缠丝香袋，手下不停，口里还絮絮道：“都是婢子的不是，一睁眼竟是天大亮了，害得姑娘晚了。今日是老太太大寿的正日子，应该卯时二刻便起身的。去的迟了可如何是好！”锦书又转头扫了屋里各司其职小丫鬟们一眼，咬牙道：“这些夯货们竟也都睡得像死人似的。”
小丫鬟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裴府规矩大，对奴婢们也严厉，锦书说到这里，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看把你吓的，行动快些，尚不算晚。也不知是谁，昨晚当着我这主子的面，喝了足足三海碗醴酒，只说甜得很，不打紧，拦也拦不住，引着这些小丫头们都跟着你学。之后便倒头睡了，眼下却知道怕了。”裴妤不慌不忙，嘴里调侃着，手却丝毫不停，片刻时候便穿戴齐整，只剩梳头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正可看到窗外的一派春意盎然，桃花开得正浓，有一枝长的，将要探进窗内了，粉红满枝，沉甸甸得压低了枝头，煞是可爱。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裴妤喃喃诵了四句，父母亲和兄长都跟着在洛阳，只有她，因为到了该寻婆家的年纪，所以去年便回到神京。裴妤思慕着洛阳春景，抬头看锦书时，见她正要为自己梳头。
锦书手颤微微的，挑一缕头发，竟是几次未挑起来。裴妤自镜中看见，无奈笑了，抬手轻轻将锦书的手拨开，道：“罢了，你眼下已是不中用了，我自己来。”
一旁收拾床铺的苏燕见状，便上前道：“不如请姑娘自己描眉涂胭脂，婢子为您梳头？”
裴妤转头看了一眼苏燕，见她穿得干净利索的青色衣裙，头上除了一个素银簪子，竟是连朵花也未簪。面色沉静，稳重得不似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
她轻轻点了下头，苏燕便快步上前，从锦书手中接过象牙梳子，开始梳头。锦书愧疚得站了片刻，便赶紧走到妆台一侧，打开象牙雕花的奁盒，估量着拣了几件头饰，预备一会儿递给苏燕。
裴妤轻轻往脸上拍了少许脂粉，却并没有描眉，她天生的乌发浓眉，所以极少画眉。她抬眼从镜中打量苏燕，发现她挽发的技艺更娴熟了。
自回到神京，便由锦书为她梳妆，苏燕有许久不曾上过手了，却不想技艺不减，可见是私下练过的。这个丫头心思之细之深，有时裴妤也自愧不如。
苏燕先抿着桃花水为裴妤梳通了满肩如云的秀发，才问道：“姑娘梳个什么样式的髻？双环髻？祥云髻？”
“不要那些麻烦的，只比平日略庄重些便罢了。今日老夫人和夫人们在正堂会宾，我们只在侧厅坐着等召唤罢了。也不知何时才见客，梳得隆重，坠得头皮疼，何苦为了美，受那个罪。”裴妤并不关心自己的发式，又从镜中看向苏燕，问道“苏燕，方才起床没看见你，你大早上去何处玩耍了？”她记得昨晚苏燕似乎滴酒未沾。
苏燕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戏谑，回以一笑，道“回主子，天未亮时，婢子便被厨上的李大娘唤走了，她女儿犯了旧病，抽过去了，她又要忙着上灶给主子们做早饭，不得看顾，婢子与她们家是同乡，她求我替她看顾一会儿女儿。等婢子回来时，已是晚了。万没想到锦书她们竟睡得那样死。”
原来如此，裴妤点点头，今早苏燕若在，断不会让她迟起。
锦书挑了红翡滴珠耳珰给裴妤过目，云鬓上是累丝嵌珠金牡丹簪和海水纹青玉钗，还有一朵芙蓉攒珠宫花，手腕上一对垒丝绿玉髓手镯，此外再无饰物。
裴妤领着锦书从月洞门出来，沿着过径长廊走了一段，前面便是延绵不绝的灰瓦白墙，正中间有个海棠门，出了这海棠门，便出了她们姐妹们的园子，外面是老夫人起居会客的正房大院，夫人和妾氏们住在旁边的院落。
从老夫人，到夫人妾氏们，再到姑娘们住的后园，裴府后宅已经是大的吓人，这还不算奴婢们住的院落，以及厨房，仓库等等。裴家在神京根基深厚，这宅子已传了至少三代。
将要走近海棠门前，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得喊：“四姐姐，等等我。”
裴妤回头一看，是五妹裴如。她是大伯家楚姨娘生的女儿，今年十三岁。楚姨娘只有这一个孩子，没有生下男丁，是以在裴家，楚姨娘很不被重视。连带着裴如也总是要受些闲气。
“我今日是起晏了，你如何也这个时辰才出来？”裴妤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出了海棠门。虽只回来一年，裴妤已经与裴如很要好了。
“四姐姐，我今早醒来时，有些气喘，缓了一刻才起来。”裴如脸色有些苍白，是以在两颊涂了少许胭脂。
裴妤打量了她几眼，她今日也难得穿了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裙，上身穿着玫红团花纹锦衣，下身是淡青绸子凤仙裙，系着粉半月水波束腰，上挂了个扣合如意香囊。裴如是瘦瘦的小瓜子脸，细眉细眼，因从小有气喘之症，是以秀气中带着些孱弱。她身形瘦小，行动间仿佛杨柳弱袅袅。
裴妤见她不甚浓密的头发，今日也隆重得挽了一个双髻，只是头上的钗子显得旧了些。裴妤随手便从自己鬓边拨下那支成色上等的海水纹青玉钗给她插上了。裴如也并不推辞，对她甜甜地笑，她们堂姐妹之间感情好，并不多心。
“还是按原来的药方子把药配好接着喝吧，我给你配，在我院里熬就是。”裴妤说话向来干脆，也不等裴如回话，只回头看了一眼锦书，锦书便已会意，忙应了。
裴如也未多言，只点点头，她与裴妤姐妹投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两个人都不爱矫情，都是干脆利落的性格。只不过裴妤更外露一些，而裴如因为庶出缘故，更谨慎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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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璋朝，天佑二十五年，春。神京正是春深，杏花纷纷，柳绿莺啼。
裴府后花园内，更是春意盎然，处处有奇花，和煦春风中飘散着淡淡花香气。
“嗖——”一只羽箭如流星般射出，“梆”得一声，牢牢钉在箭靶正中的红心，箭尾的羽毛颤震不停。
又是正中靶心。裴妤垂臂，放下弓，对如此的成绩早习以为常，面上无一丝得意之色，丫鬟锦书却是兴奋得连连拍手。
“姑娘真可称为神射手！今日您所立之地比昨日更远些，却依旧箭无虚发，几乎箭箭正中靶心。”锦书满面崇拜之色。“试问咱们神京，不，就算是全大璋国，谁家女儿有这般箭术！”
裴妤望着远处靶心上的箭羽，并不在意得道：“锦书你天天看我练箭，也看了近一年了，何时才能不这般大惊小怪？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多的是，我这点微末箭术不值一提。”
一年前，裴妤从洛阳回到神京，除了带着几个年长的仆妇，贴身侍候的只有丫鬟苏燕。而眼前这个锦书，是回神京后，裴家老太太派过来伺候她的大丫鬟。
锦书自小伺候各式主子姑娘，却何曾见过能百步穿杨，骑马弯弓的深闺大小姐。所以尽管已经看了很多次裴妤的百发百中，还是忍不住惊叹赞美。
锦书奉上的纯白丝绵帕子，问道：“姑娘还练剑吗？早上还未练呢。”裴妤擦擦手道：“午觉起来再练，快午时了，先回吧。”裴府规矩大，事事按部就班，开饭的时间丝毫也不会差。
“姑娘每日例常要射箭一个时辰，又要练习剑术，太累了。”
“我的剑术只算平常，之所以坚持练，也是怕扔下就生疏了。况且剑术可以锻炼臂力，腰力，全身都可练到，对我射箭也极有帮助。”锦书最爱的便是射箭，父亲曾赞她“天生便是射箭的料子，极有天分。”
将弓箭交给旁边的仆妇，她转身走出射箭场，锦书忙忙跟在后边。
裴妤走得很快，行走如风却绝不粗鲁，反而有潇洒出尘的姿态。
“今日乞巧节，是女儿们的节日，姑娘晚上可想略饮几盏甜酒？奴婢知道姑娘是有几分酒量的。”锦书甜甜的笑着，才中午就惦记晚上了。
裴妤含笑瞥她一眼，知道她也盼着过节能有机会饮乐一番，便道：“只有我一人饮酒怪闷的，咱们院子里所有丫头们一起饮几杯，同乐女儿节，岂不是更好？”
果然，锦书听了这话，笑得牙都见了日光，手帕也挡不住了，一叠声得道好。
正说着，前边迎面走来两个人，是裴谊和他的小厮。他是裴妤的伯父——裴府大老爷裴珉的庶出之子。
“三哥好，眼看是用饭的时辰了，三哥怎么还进花园里？”裴妤有礼得打着招呼。序齿，他比裴妤的亲哥哥裴谡略小些，通排下来是裴府小一辈的第三子。裴府小一辈序齿排名是将两位老爷的所有子女都算上的，男女分开各序各的。裴妤在这一辈的女孩子里排第四，裴二老爷的嫡出长女。
“四妹妹好，你有所不知，皇上龙体欠安已久，厉亲王从边关千里奔波回京给皇上请安，据说今日申时抵达。我约了几位朋友，打算在酒楼吃过饭便出城门迎接厉王。那酒楼离花园西北边的角门更近些，所以我从此处穿行。”
裴谊边说话边打量了一下裴妤，见她双眉乌浓，杏目如水，嫣然含笑，乌珠顾盼之间尽态极妍，是个绝色的姿容。此时她一身利落的打扮，腰间的腰带扎的紧紧的，显得腰身细瘦而挺秀，英姿飒飒。这通身的气质，如轻云出岫，清新洒脱，一派天然无雕饰的纯真。
简谊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道：“四妹妹又练习箭术呢？听说你天赋异禀，从四、五岁开始学习射箭，八岁便已经百发百中。”
“让三哥取笑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练着玩儿罢了。”裴妤笑道。
“我大璋重文轻武多年，你一个深闺小姐竟然可以骑马射箭，还会剑术，真是不可思议，倒是不愧为叔父之女，想当年叔父可是武状元。等哪日闲暇了，咱们比比，哥哥们都是文人，不擅此道，只怕比不过你了。”他笑语晏晏道。
裴妤看着这位堂兄，他有几分才气，说话谈笑风生，却总是让她亲近不起来。她笑着应了，裴谊便急匆匆相辞而去。
“三公子可真是能说会道。他也怪得紧，厉亲王是天潢贵胄，高高在上的皇子，目下无尘，而他不过是世家子弟，中了个举人而已，竟然还跑去迎接人家王爷，人家怎会认识他？”
裴妤道：“我猜他不过是和几个公子哥混在迎接的人群中，远远看看罢了，不能凑到前边。”
锦书笑了：“姑娘说的是。三公子最近愈发地意气风发了，还常常把那些文人雅客招进府里来，高谈阔论。”锦书道。
“你如何知晓的？”
“他房里的丫鬟里有一个是奴婢的同乡姐妹，叫做寻芳，他们高谈阔论时关了门，可她守在门外也听了不少，都悄悄和奴婢说了。”
裴妤略缓下脚步，道：“你们可不许乱传闲话，惹事生非。”
“姑娘放心，她也小心着呢，全府里只有奴婢与她最亲近，她也只能和奴婢说说。她只是听到这些人所谈之事，觉得十分惊心，才和奴婢说的。”
“关于何事？”
锦书稍稍凑近她，低声道：“朝中局势。”
裴妤听了这四个字便不再追问了，锦书也识趣地闭了嘴。
午后休闲，裴妤把闲杂人等打发出去，只留下苏燕和锦书。
关上门，裴妤只穿了雪白的中衣，散漫得盘腿坐在榻上，她三下两下拔了头上的钗子，珠花，如瀑的乌发披散下来：“唉呀，苏燕快给我通通头发，松快松快。”
苏燕从梳妆匣内取出牛角梳，篦子，牡丹露，走过来给给裴妤梳头。
锦书看着裴妤如云的秀发，羡慕不已，又拿起那瓶牡丹露来闻个不停。
“姑娘去年刚回来时，便常能在姑娘身上闻到清香甜美的牡丹花味，那时奴婢还想，也不见您往身上洒什么香水，为什么时常散发出牡丹花香？后来伺候您久了才知道，原来是这头油的香气。”
“这是我们夫人亲手为姑娘制的头油，只挑洛阳上品牡丹，做起来麻烦着呢，夫人疼爱姑娘，不假人手，这么多年都是亲手制作。”苏燕轻柔得给裴妤通着头发，说道。
“洛阳的牡丹名扬天下，这些看二老爷常会给老夫人送来许多名品牡丹的种子，老夫人也喜欢的紧。”锦书将梳下的断发捡起来。她细细打量裴妤，见她雪颜素妆，不施粉黛，却天然眉眼深浓俊秀，高鼻凤眼，是带着勃勃英气的美艳，正合那花中之王的神韵。
她笑道：“真真的，奴婢绝不是奉承，奴婢在老夫人屋里，见过那么多千金小姐，论容貌，品格，竟无人能比得过姑娘。”
裴妤噗嗤笑了：“好端端大晌午的，你忽然拍起了本姑娘的马屁，方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好东西？”
苏燕听到“马屁”二字从姑娘口里说出来，无耐笑着摇头。
锦书急着道：“天地良心，真真不是拍、拍那什么，”锦书红着脸急急地道：“哎哟我的姑娘，您怎么能说出那个字眼来！”
“这算什么，等你伺候姑娘久了，还会听到更多令你惊讶的字眼从姑娘口中说出。姑娘自小见那些军中将领兵丁，耳濡目染，什么学不会？夫人为了她这个毛病，头疼不已。”苏燕见怪不怪道。
“好了好了，苏燕，你又念我。”裴妤又转头对锦书道：“容貌固然重要，但最要紧还是人品。本姑娘人品方正，虽言谈举止上经常离经叛道，但内心却黑白分明，君子心胸。以后你要拍便拍这个吧。”
“阿弥陀佛，原来姑娘也知道自己总是离经叛道啊？老爷夫人这些年可算没白白念叨。”苏燕忍着笑念起佛来。
裴妤赶忙转了话题，对锦书道：“赶紧把你从寻芳处听来的话和我说说，成日闷在深宅，什么都不知道。”
锦书把从寻芳处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裴妤。
裴妤听过，半晌不语。她从洛阳到神京近一年，每日只能在深闺中无聊度日，竟不知如今朝中局势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当今皇上得了病，一日不如一日了，皇上有四个儿子，长子庆王司徒敬远三十五岁，体弱多病;次子厉王司徒意远二十五岁，他的封地在北方边境幽州，他便长年在边境镇守，手握兵权却不能常回来;三子瑞王司徒乐远二十岁，满腹经纶，最有文采，母妃出身却极低;四子安王司徒明远年纪最小，只有十四岁，自小在皇上身边长大，最得皇上喜爱。如今皇上病的不轻，欲立四子为太子，却遭到许多大臣反对。原因有三，一是安王排行最末，非嫡非长，况且年纪尚小，立他为太子，只怕难服众。二是安王虽算得上聪颖，却并不比他的兄长出众，尚未显现出有帝王之质，似乎难当大任。三是他的母亲丽妃家世寻常，在朝中没有根基，他年纪小又无外戚扶持，怎么坐得稳皇帝之位？
然而当今皇上确实宠爱安王，执意要立为太子，其他皇子怎能服气，联合了各自在朝中的势力，要逼皇上改变心意，而远在边陲的厉王原本无任何表示，如今也借着探望皇上回了京，只怕也绝非池中之物。
“三公子成天和京都的官家子弟们谈论朝中局势，也不怕言多必失，给大老爷招下祸来。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必定要责备他。”锦书自小在裴府老太太身边长大，眼界和头脑都不差。
“也不知朝中大臣们支持哪位王爷继位，皇上龙体难愈，太子之位一日不定，国家便一日不稳。”裴妤抿一口茶，屋中燃着百合花香，淡淡的清新香气十分好闻。
她父亲裴瑛是裴府的二老爷，也是老夫人嫡出之子，如今正在洛阳任总兵，皇上亲授骠骑将军。父亲虽是武将，却也饱读诗书、兵法，时常一家子关起门来，也谈论些朝政、军事策略，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对朝政和军事有了自己的见解。
锦书将声音压到极低，道：“大皇子庆王虽体弱，母妃却是已经去世的敬贵妃，身份贵重；今日回来的厉王虽才二十五岁，却能力超群，屡立战功，又握着边关的兵权，母妃贤贵妃统领后宫。瑞王母妃出身很低，但是瑞王学问极好，很得朝中文臣青睐。这安王年纪尚轻，且寸功未有，怎奈皇上爱重。”
苏燕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也忍不住道：“天底下偏心的父母皆是一般的，若是喜欢便是摘下星星给他也愿意，若是不喜欢，即是亲生的也不想多看一眼。”
苏燕本不是裴府家生子，是四年前在洛阳被买进裴将军府里的，据人牙子言，她父母双亡，为还债才卖身进府。因她聪慧稳重，一直伺候在裴妤身边，主仆二人亦仆亦友，相伴长大。
裴妤叹道：“偏心倒是常见，只是身为皇帝，实在应以江山为重，感情用事只怕要害了他最爱的小儿子。”若皇上能再活十年，或许有时间给小儿子铺路。
锦书叹气道：“听寻芳话里的意思，咱们三公子似乎很支持安王，毕竟安王最大的靠山可是皇上，胜算很大。”
“只怕他做不了主吧？他不过是咱们府里的公子哥，又没有出仕，大老爷不会听他的。”苏燕道。
“我大伯父如何打算不得而知。这种事情似乎也不是我这般深闺女子该操心的。只是，历朝历代，皇子争储必然会腥风血雨，一步错步步错，裴府荣衰关系到全家族几百口人生死，关系到我父亲仕途，我怎能不关心呢？”裴妤深深叹气。
“姑娘，头发通好了，睡一会儿吧，烦恼这些事，也无用。”苏燕收拾了东西，为她铺了床。
裴妤躺下，如云秀发铺下，从瓷枕一直蔓到粉白色的锦缎褥子上，她侧着脸，雪玉般的脸配深秀的眉目，衬着那乌发和锦缎，愈发显得粉雕玉琢，耀如春华。
她闭上眼睛，默默想着心事，昨日她母亲来信，还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嘱咐，要她在这里安心住着，等着祖母为她订门好亲事，择位良婿。只是住了一年，世家子弟倒也见过一些，竟没有一位能入了她眼的。
“是我目下无尘，眼光太高了吗？”裴妤自嘲得想道：“这时节赶得不好，正赶上朝廷动荡，皇权更迭，若是没有眼光选的不好，自己一生搭进去不说，只怕还要连累家里。倒不如做个老姑娘，回洛阳父母身边，碍他们眼去。”她想象着父母的脸色，忍不住嘴角上扬。
午睡后裴妤照常练了剑，到了晚上也没邀请别人，裴妤只与自己这院里的丫鬟们一起过了乞巧节，关上院门，都是自己人，倒也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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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裴妤起的有些晚了，透过床前那三交六椀菱花纱窗向外望，春光已现，只怕将要辰时了。
净了面，接过丫鬟锦书捧过来的淡紫牡丹花纹蜀锦衣，绣如意云纹绫襦裙，不用伺候，裴妤麻利地动手穿上，锦书为她系上攒花结长穗宫绦，挂了五色缠丝香袋，手下不停，口里还絮絮道：“都是婢子的不是，一睁眼竟是天大亮了，害得姑娘晚了。今日是老太太大寿的正日子，应该卯时二刻便起身的。去的迟了可如何是好！”锦书又转头扫了屋里各司其职小丫鬟们一眼，咬牙道：“这些夯货们竟也都睡得像死人似的。”
小丫鬟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裴府规矩大，对奴婢们也严厉，锦书说到这里，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看把你吓的，行动快些，尚不算晚。也不知是谁，昨晚当着我这主子的面，喝了足足三海碗醴酒，只说甜得很，不打紧，拦也拦不住，引着这些小丫头们都跟着你学。之后便倒头睡了，眼下却知道怕了。”裴妤不慌不忙，嘴里调侃着，手却丝毫不停，片刻时候便穿戴齐整，只剩梳头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正可看到窗外的一派春意盎然，桃花开得正浓，有一枝长的，将要探进窗内了，粉红满枝，沉甸甸得压低了枝头，煞是可爱。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裴妤喃喃诵了四句，父母亲和兄长都跟着在洛阳，只有她，因为到了该寻婆家的年纪，所以去年便回到神京。裴妤思慕着洛阳春景，抬头看锦书时，见她正要为自己梳头。
锦书手颤微微的，挑一缕头发，竟是几次未挑起来。裴妤自镜中看见，无奈笑了，抬手轻轻将锦书的手拨开，道：“罢了，你眼下已是不中用了，我自己来。”
一旁收拾床铺的苏燕见状，便上前道：“不如请姑娘自己描眉涂胭脂，婢子为您梳头？”
裴妤转头看了一眼苏燕，见她穿得干净利索的青色衣裙，头上除了一个素银簪子，竟是连朵花也未簪。面色沉静，稳重得不似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
她轻轻点了下头，苏燕便快步上前，从锦书手中接过象牙梳子，开始梳头。锦书愧疚得站了片刻，便赶紧走到妆台一侧，打开象牙雕花的奁盒，估量着拣了几件头饰，预备一会儿递给苏燕。
裴妤轻轻往脸上拍了少许脂粉，却并没有描眉，她天生的乌发浓眉，所以极少画眉。她抬眼从镜中打量苏燕，发现她挽发的技艺更娴熟了。
自回到神京，便由锦书为她梳妆，苏燕有许久不曾上过手了，却不想技艺不减，可见是私下练过的。这个丫头心思之细之深，有时裴妤也自愧不如。
苏燕先抿着桃花水为裴妤梳通了满肩如云的秀发，才问道：“姑娘梳个什么样式的髻？双环髻？祥云髻？”
“不要那些麻烦的，只比平日略庄重些便罢了。今日老夫人和夫人们在正堂会宾，我们只在侧厅坐着等召唤罢了。也不知何时才见客，梳得隆重，坠得头皮疼，何苦为了美，受那个罪。”裴妤并不关心自己的发式，又从镜中看向苏燕，问道“苏燕，方才起床没看见你，你大早上去何处玩耍了？”她记得昨晚苏燕似乎滴酒未沾。
苏燕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戏谑，回以一笑，道“回主子，天未亮时，婢子便被厨上的李大娘唤走了，她女儿犯了旧病，抽过去了，她又要忙着上灶给主子们做早饭，不得看顾，婢子与她们家是同乡，她求我替她看顾一会儿女儿。等婢子回来时，已是晚了。万没想到锦书她们竟睡得那样死。”
原来如此，裴妤点点头，今早苏燕若在，断不会让她迟起。
锦书挑了红翡滴珠耳珰给裴妤过目，云鬓上是累丝嵌珠金牡丹簪和海水纹青玉钗，还有一朵芙蓉攒珠宫花，手腕上一对垒丝绿玉髓手镯，此外再无饰物。
裴妤领着锦书从月洞门出来，沿着过径长廊走了一段，前面便是延绵不绝的灰瓦白墙，正中间有个海棠门，出了这海棠门，便出了她们姐妹们的园子，外面是老夫人起居会客的正房大院，夫人和妾氏们住在旁边的院落。
从老夫人，到夫人妾氏们，再到姑娘们住的后园，裴府后宅已经是大的吓人，这还不算奴婢们住的院落，以及厨房，仓库等等。裴家在神京根基深厚，这宅子已传了至少三代。
将要走近海棠门前，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得喊：“四姐姐，等等我。”
裴妤回头一看，是五妹裴如。她是大伯家楚姨娘生的女儿，今年十三岁。楚姨娘只有这一个孩子，没有生下男丁，是以在裴家，楚姨娘很不被重视。连带着裴如也总是要受些闲气。
“我今日是起晏了，你如何也这个时辰才出来？”裴妤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出了海棠门。虽只回来一年，裴妤已经与裴如很要好了。
“四姐姐，我今早醒来时，有些气喘，缓了一刻才起来。”裴如脸色有些苍白，是以在两颊涂了少许胭脂。
裴妤打量了她几眼，她今日也难得穿了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裙，上身穿着玫红团花纹锦衣，下身是淡青绸子凤仙裙，系着粉半月水波束腰，上挂了个扣合如意香囊。裴如是瘦瘦的小瓜子脸，细眉细眼，因从小有气喘之症，是以秀气中带着些孱弱。她身形瘦小，行动间仿佛杨柳弱袅袅。
裴妤见她不甚浓密的头发，今日也隆重得挽了一个双髻，只是头上的钗子显得旧了些。裴妤随手便从自己鬓边拨下那支成色上等的海水纹青玉钗给她插上了。裴如也并不推辞，对她甜甜地笑，她们堂姐妹之间感情好，并不多心。
“还是按原来的药方子把药配好接着喝吧，我给你配，在我院里熬就是。”裴妤说话向来干脆，也不等裴如回话，只回头看了一眼锦书，锦书便已会意，忙应了。
裴如也未多言，只点点头，她与裴妤姐妹投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两个人都不爱矫情，都是干脆利落的性格。只不过裴妤更外露一些，而裴如因为庶出缘故，更谨慎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