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审计现场的水若山,想要抓紧时间与何思娴他们一起,就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指标完成情况深入调查。综合小组首先来到统计局,调查了解全市GDP、财政总收入、固定资产投资总额、社会商品零售总额、招商引资等指标完成情况。统计局分管统计业务的彭副局长拿出这些年的统计年鉴给审计人员,介绍说,“各项指标任务数与实际完成数都在年鉴里,还有什么要了解的请尽管问。”

    “我们就是想知道,你这实际完成数是如何统计出来的,能跟我们说说吗?”何思娴直入主题,把统计年鉴转交给了审计人员管群芳。

    “也就是统计的原始数据能不能提供给我们?”小管接过统计年鉴说。

    “这个还真不好说,原始数据都在指标执行部门,不在我们这。”彭副局长摊开两手,“年初或上年末,市政府将省政府下达的指标任务分解给各部门,各部门按月、按季报告指标完成情况,到次年初再上报上一年的指标完成情况,我们也会派人跟进核实他们上报的数据。”

    “省对市一共有多少个考核指标,哪些是列入政府目标考核一票否决的指标?”坐在何思娴右边的水若山端着杯白开水,貌似漫无经心的问彭副局长,“我说的是决定下级官员政治前途的指标。”

    “这个可多了,我细数了一下,这些考核指标共分七个大项,如经济发展、固定资产投资、资源节约和环境保护、社会发展、社会稳定、民生工程、政务环境,近80个具体考核指标,今年好像又增加了个新型城镇化建设的考核大项。具体考核指标有一些是大家都知道的,如GDP、财政总收入、固定资产投资总额、招商引资等,有一些是大家不很清楚的,比如住房保障、非正常进京上访、非正常进省上访(何为正常、何为不正常就大有文章可做——水若山心里想)、耕地保有量、民生工程满意指数调查(有点类似于公民幸福感指数的调查统计)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额外加分的考核指标,如粮食总产量、新增造地(土地之所以增而不减,土地红线永远突不破,因为是‘造地’)、国家级生态县建设等。”

    审计人员小常感觉很惊讶,“哇,这么多考核指标,要全面完成,样样都能让上级政府满意那有多困难,即便是全部造假数字,也会因为诸多的数字勾稽关系和充分关注横向、纵向数字的分析比较,足可以把基层政府累趴下,谁还有能力和精力去因地制宜发展地方经济,维护地方稳定呢?”

    “没办法啊,省里压市里,中央压省里,级级分解,层层加码。外界老是羡慕当官的,但根本不知道当官的压力有多大。”彭副局无奈的摊开双手。

    离开市统计局去外贸局的路上,审计人员还在议论。何思娴说,“也真是的,不光是我们审计人员压力大,其实当官的也不容易,为了完成这些考核指标,省、市、县各级政府均成立了七考办,这个专门成立由财政拨款的七考办的主要职责,说穿了,就是专门负责玩数字游戏的机构。”

    “对,我看这外贸局就是玩假的,”管群芳指着统计年鉴上关于出口创汇的数据说,“零九年比上年出口创汇增长四点六倍,增长速度全省十六个设区市排第一,有这么夸张的增长吗?”

    “你是不是看错了,不会是增长百分之四点六吧?”小常显然不相信。

    “一会去外贸局问问不就知道了。”何思娴说。

    外贸局游局长亲自接待了审计小组的人,并准备好了汇报材料,游局说,“真的有这么高的增长速度,不然去年怎么全省排第一,全国排第二呢!”

    “这么快的增长,请问主要是哪些方面的出口增长?”水若山问。

    “增长最快的是社德公司,去年该公司新能源出口创汇总额占了全市的百分之五十左右,其次是江山集团的有色金属出口创汇占全市的百分之四十,我市历史支柱产业之一的钢厂去年出口创汇倒没什么增长,只占百分之五不到。”

    “可是我们在财税部门了解到,本市纳税大户排在前二十位的,并没有社德公司,而且在出口退税数据库里,社德公司还排不到前五十位。这是什么原因?”

    游局指指坐在旁边的曾副局长,示意他来解释这个问题。曾副局说,“事情是这样的,社德公司是个很大的集团公司,在华中、华东几个省市,甚至海外都有分公司,分公司的出口产品都在红城海关报关,所以出口创汇都统计在红城。”

    “也就是说,分公司的税收都在经营地缴纳,在经营地退税,但在红城报关,产品出口创汇收入走红城过?红城是该公司的总部?”

    “前面3项是的,但创汇收入直接从境外汇入出口的分公司,公司总部在德国,红城公司与外省分公司同为德国总部设在中国内地的分公司。”

    “这我就不懂了,所有的业务都在外省,何必舍近求远跑来红城报关,红城的水陆交通并不如那些沿海分公司的便利,难道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看得出,曾副局不想说,或不好说。冷场了好几分钟,还是游局道出了实情。原来,该市为了完成出口创汇增长考核任务,就千方百计去外地找出口产品的生产企业,人家不肯来,就给人家财政补贴,不仅社德的分公司这样,本市其他企业也这样,一分钱外汇和税收、就业照顾不了本地,每创汇1美元,财政还奖励4分人民币给外地企业,每年为购买出口创汇指标财政要支出近亿元。“虽然没有收汇但有报关确认的出口创汇,还有GDP。”游局说。

    “那是,”何思娴说,“不仅红城有GDP,外省因为有实实在在的外汇流入,当然也有了GDP。所以同样一笔贸易,就出来了两个甚至更多的GDP。”

    离开外贸局,审计小组决定延伸调查红城招商引资企业,也是红城三大支柱产业之一的社德公司和江山集团。

    审计小组先来到位于芙蓉区的社德公司生产基地,出乎审计人员意料的是,偌大的生产基地杂草丛生,大门保安室里除了两个保安,还有两个管理人员,四个人正在打纸牌。何思娴问,“办公室有人在吗?我们是省审计厅的。”

    听说是省审计厅的来了,他们几个人没有动身,边抓牌边说,“都快倒闭了,还来审什么呀?你去办公室看看吧,应该还有几个管事的在。”

    来到公司办公室,有位副总接待了审计人员,让座,倒茶后,就倒起了苦水,“社德前几年的确红极一时,最高峰的那年有近万员工,主营业务收入五十多个亿,每年上缴税收三亿元。今年为了降低成本进行了大幅裁员,在里面正常上班的人目前不到一千人,五分之四的生产线停产了。”

    “怎么会这样大起大落?”来审计调查前,水若山在网上搜索过这家公司,名气很大,省、市政府领导都常来此视察。

    “可能跟金融危机有关吧,出口大幅下滑,企业资金链几乎断裂。”

    就在审计小组离开办公室来到公司大门时,看到保安在阻拦进来的人,何思娴上前跟想进来的人聊,才知道是一家社德请的施工企业,“我跟社德签了六百多万的工程合同,工程都交付使用一年了,到现在才拿到一百多万元的工程款。”这位姓项的包工头一说起社德就来气,“我这只是小数目,据我所知,社德厂房和办公楼、员工宿舍建设,拖欠的工程款及农民工工资有五亿元之多。办这样的公司简直就是来坑人。”

    审计小组回到芙蓉区,区政府一位知情者告诉审计人员,社德公司实际上是政府投资“造”出来的外资企业。公司注册登记时是政府财政担保,向江南信托融资三个亿、省财政支持八千万、红城市与芙蓉区又从城市经营结余中拿出一点二个亿,共五个亿资金到位后,公司法人又投入五个亿注册成立社德公司。

    “这家企业有土地抵押贷款吗?”水若山问。

    “这个不是很清楚。”

    水若山接触很多这样的招商引资企业,在浙江某集团任财务总监时也参与过类似招商引资的游戏。一些空壳企业以投资为名,不知道从哪儿借了点钱,借了辆豪车,然后与急着要招商的政府夸夸其谈,大展宏图,等忽悠拿到零地价甚至负地价的土地后,就用土地去抵押申请银行贷款。用这些贷款做几个花架子的厂房,一不留神,他就卷巨款跑了,再也不见了踪影。当然,负责招商引资的人或许知道踪影,但就是不说出来,还装出找不着人的一脸无辜样,暗地里却跟所谓的外资骗子一起分脏。想到这里,水若山果断提出,“去区国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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