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厅三楼小会议室,在听取专案审计调查组的情况汇报后,水若山说,“近年来,有的企业或将优质资产包装上市、或主辅分离、或实行股份制改造,由此带来的母与子公司及关联方之间的交易逐渐成为企业弄虚作假的主要方式。由于企业上市、分离、股权转让与回购等因素,改制后的存续企业或多或少地承担起‘养人’即安排下岗职工就业的责任,同时享受国家减免税政策。这些企业与上市公司或主业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就决定了主业或上市公司不可避免地会通过各种形式将国家利益直接或变相转移至辅业,转移至参股职工个人,造成国有资产在‘合法’外衣掩盖下的大量流失。这一问题早就引起审计署和一些地方审计机关的密切关注。我们现在要查的这个案子就是这一类型的,我决定,”水若山站起身来,“把集团职工参股企业分为破产重组类、资源利用类、服务主业类等三类,并分别确定审计调查重点,锁定审计调查目标。审计调查组还分成三个小组,分别对整体上市涉及职工股权收购的12户企业分类进行审计。何思娴带一组,负责破产重组类企业,重点关注股本设置、资产评估、税收政策减免等;凌天带一组,负责资源利用类企业,重点关注关联交易价格;杨子青带一组,负责服务主业类企业,重点关注‘主辅分离’政策运用,税收政策执行等。具体对哪12户企业进行审计调查,各位不必拘泥于固有的理论抽样方法,可以使用计算机审计技术,在对被审计事项进行筛选、分析、计算、汇总后,凭借经验累积和专业判断,从25个样本总量中自行确定12个样本进行审计。”

    按照审计组锁定的审计目标,专案调查组的三个小组分头行动,一周后,审计调查组6个人碰头后,杨子青和凌天将调查情况向肖副厅作了汇报,要求把现有的调查结果先期向江山集团交流,在取得他们的确认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调查工作。

    “是时候跟江山集团摊牌了。”

    这个时候跟被调查单位见面,何思娴跟许诺持保留意见,他们认为还不到时候,有些问题还没有搞清楚,一见面到时会很被动。为此,何思娴还跟正在北京的水若山打了电话,水若山问肖副厅是什么意见,何思娴说,肖副厅同意了他们的建议,说是一个半月的调查过去了,该有个初步的调查结果,不然都没什么向梁厅汇报。

    “既然领导都同意了,那就先见面吧。”水若山说。一场审计调查组与被审计单位之间针锋相对的较量就此展开。

    审计调查组六个人来到江山集团,与江山集团内审处、财务处还有融资处的人进行初步审计调查情况的交流反馈,会议由调查组的杨子青副处长主持,凌天为主报告人。肖副厅因省政府那边有个会议要参加,没能参加调查组的会议。

    凌天说,“经过审计汇总梳理,结合以前年度审计掌握的资料,审计组确认江山集团在整体上市收购职工股权过程中,主要存在股本设置不公平、套取评估差价,以及多经(三产)企业未完全承担采矿权及土地使用权成本、不当使用税收优惠政策和利用关联交易转移利润等五个方面的重大资本运作问题。”

    江山集团内审处陈雨欣副处长沿用前三次审计报告征求意见反馈函的套路,对审计调查组提出的五个方面的问题分别给予了解释,或者说是反驳。陈雨欣说,“关于企业经营成果未承担采矿权、土地使用权成本。零八年整体上市职工股退出时,采矿权评估是按零八年九月份时点评估的,此时的评估与前几年相比只会高估,不会少计算前几年的采矿权费用及其资金成本。”

    凌天打断了她的话,“资产评估基准日为零八年九月三十日,股权计算依据为十月三十一日的净资产,而该净资产是按照当年一至六月累计利润减零三年至零八年六月应计采矿权费用,推算出七至九月的税后利润,不影响审计关于此项费用时间价值成本的计算。”

    “是吗?既然不影响,怎么得出企业经营成果未承担采矿权、土地使用权成本的结论呢?请审计人员再去翻一下相关资料,这些成本在股权收购时已经计算在内的。还有一点是,你们所审计的企业实际生产经营所用的土地只占很少一部分,而大多数是社区的生活用地,不是生产经营用地,只是集团委托这些企业管理罢了,再者,你们也不能按收购职工股权后的零九年签订的土地租赁协议计算土地租赁成本,土地面积也需要重新鉴定。”陈雨欣的眼角往上挑了一下,很显然,审计人员这次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因为要赶着向领导汇报,才仓促应战,不会有什么很大的收获,提出反驳意见她有胜算。

    何思娴这一组当时在湖城市国土资源局和江山集团就核实了生产用地与生活用地,并将这一情况及时反馈给了其他两个调查小组,她们也都划分清楚了,但有一点疏忽了,就是江山集团委托管理的社区生活用地是否有这回事?有这回事的话,它的实际占用面积又是多少?这是交流反馈前审计讨论时没有涉及的。怎么会冒出这么个事来呢?何思娴跟许诺低头耳语,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调查时江山集团没人说,是故意布下的疑阵吗,有意让审计调查下不了台,挫伤审计调查人员的锐气?

    陈雨欣留意到了她俩的疑惑,但没管她们,接着说,“关于套取评估差价。我要说的有两点,一是两次的评估目的不同,所采用的评估方法也不—样。零二年五月对湖城矿业和景昌矿业的评估目的是企业破产清算,恰当的价值类型为清算价值类型,采用的评估方法是清算价格法。而零八年九月评估目的是职工股份退出,选择的价值类型为市场价值类型,采用的是重置成本法,在企业持续经营、公开市场等原则下的公允市场价值,这没什么不妥。二是评估的时点不同,通过这几年的经营,企业走出了困境,状况好转,盈利能力增强,企业发展潜力剧增,环境发生变化,与亏损破产时相比,评估值自然要高。”陈雨欣的反驳依然回避了建筑物、设备在耗用数年后,甚至已过报废期不减值反增值的反常问题,审计人员不想就此与她争辩。

    见没人提出异议,陈雨欣接着说,“关于关联交易转移利润。对于审计所述的几种物料,在东山矿业和新材料技术公司成立之前,基本上作为工业废弃物处理,或虽然生产,但成本过高,处于停产状态,并且公司每年还为此承担较大的环保成本开支,如新材料使用的大都是有害物料。在国内同行业,对这些物料一般是采用无偿转让处理的。上述单位成立后,在研发方面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研制出针对上述物料提取有价金属的专有技术,才使得成本逐步降低,走上了规模生产,给公司创造了良好的效益。”陈雨欣扫视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审计人员,不紧不慢的喝了口水,说,“废弃物有效利用专有技术的研发,本身就是创造价值,给予关联企业高于同行业的产品价格结算,我想,不应该认定为关联交易的不当利润转移吧?”

    这一情况是杨子青负责的。何思娴本来打算说些什么,但看到其他审计调查人员都没有做声,也就打住了,毕竟自己的想法也还不成熟,缺少反驳证据的有力支撑。

    看到审计调查人员对她的反问依然没有反应,陈雨欣继续她的反驳,“关于不当使用税收政策。破产收购的资产评估增值和税收优惠应当归集团所有,除公司章程另有约定或减免退税时有特别约定用于生产外,企业改制后的新公司里各股东应同股同权,国家优惠政策只由国有股东享受是不合理的,也不符合公司法的规定。此外,职工作为投资者,在入股时也是看其未来发展前景和优惠政策才决定入股的,税收优惠就是其决定入股的因素之一。”

    陈雨欣说,“关于股本设置显失公平。湖城矿业与景昌矿业等当初之所以破产,是因为它们长期亏损、资不抵债、扭亏无望,才走上了政策性破产的道路,政策性破产对解决公司历史遗留问题,维护企业和社会稳定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而且领导和职工当时是冒险进入的,谁也没想到后来会有那么好的效益。审计认定‘股本总量明显偏小,国有资产收益向职工、特别是向管理层不当输送’的说法没有依据,根本站不住脚。”

    “等等。”何思娴几乎与许诺同时打断陈雨欣,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还是由何思娴来说,“陈处,我们的这个认定是指湖城矿业与景昌矿业的主要生产资料,也就是土地没有计算国有股权,也没在资产负债表中反映,股本反映的生产经营资金只占整个企业正常经营所需资金的极小部分,因为这个才导致股本总量明显偏小,国有股权比例偏低,职工股比例虚高。职工股比例高,自然获益多,而职工股中管理层所持股份占了一半以上,国有资产收益向管理层不当输送,难道这一认定有错吗?”

    许诺补充说,“而且正因为国有股权比例偏低,才导致税收优惠在国有股和职工股之间的分配不公,也就是说,企业职工获取了不当的税收红利。”

    陈雨欣充分表露出被审计单位一贯的狡辩风格,整个交流反馈过程审计调查人员一直占据下风,何思娴肯定不会放过绝地反击的机会,因为这个问题是她和许诺亲自负责调查出来的。她们认为,虽然审计证据还不够完整,但不是江山集团内审人员认为的那么脆弱。最后的这个问题是凌天报告时第一个提出来的,陈雨欣却是放在最后来解释,看来她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持谨慎态度,解答时避开了问题的实质,而是转移话题,把政策性破产改制和维护社会稳定的政治立场搬到了桌面。

    这是一次不成功的审计交流反馈,陈雨欣犀利的言辞,让何思娴大吃一惊,她一度怀疑,水若山与陈雨欣的关系不错,水若山的一些重要调查线索说不定就是陈雨欣提供的。现在看来,她错了,陈雨欣毕竟是江山集团内审处的副处长,为集团竭尽全力服务,是内审人员的固有职责,不可能因为个人关系,而背叛为之服务的江山集团。

    围绕审与被审双方的不同意见,审计调查组此后又与与江山集团进行了两次沟通,但在桌面上双方各执一词,针锋相对,最终仍未达成一致意见。

    十二月底,水若山完成了审计署的课题研究任务,又在北京呆了几天,等回到红城时,正好是元旦。陈雨欣打电话约他,元旦去城西县某山庄钓鱼,到时亲自开车去接他。

    水若山以前不喜欢钓鱼,准确的说是他不会钓鱼,他没那耐性,坐在那儿等鱼儿上钩。可是在科研所呆了三年多后,他发现他有耐性了,不就是等吗,任何事情都是急不来的,那就慢慢等吧。当然,出差半个多月回来又是假期,水若山还是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做通妻子江员员的工作,说真是为了工作需要,钓鱼只是个借口,专案调查才是真的,不然哪会放假还跟别的女人去约会。

    “约会”是妻子江员员说的,江员员说,“管你们俩个做什么,多带些鱼回来,不管桂鱼还是青鱼,吃不完就腌制晒干留着过年,还省我一笔春节费用呢!”

    “一定,一定,钓不着,我用网也要网几十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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