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到了冬月,便是一天比一天寒冷。夏清鸢裹着一件兔毛的鹅黄色的披风,推开了自己寝屋的大门。

    此时,天上开始落雪,夏清鸢呼气成雾。原本苍白的笑脸因为寒风,染得两团浅浅的红色。

    小棠觉得夏清鸢这一病,倒是变得更为有气质了。

    这时西院主屋的庄太妃也出门看雪。庄太妃曾经位份比她高,因此如今住在主屋里。

    庄太妃先看见了夏清鸢,热情地走了上前。

    “清鸢妹妹终于醒来了,药可还在吃着?怎么不多保重,出来又着凉了怎么办。”

    夏清鸢见眼前之人比自己高出一个额头,体态也更为成熟端庄,只是声音却十分甜美。想来整体也不超过双十芳华,比上辈子的自己还要小一点。

    夏清鸢任她拉着手,没有抗拒,淡淡笑道:“姐姐操心了,臣妾不是什么娇弱的小姐,现下已经好了大半了。”

    夏清鸢现在还不知晓对方是敌是友,只是自己曾经和形形色色的大臣们周旋,已经能习惯地将看不出心思的微笑挂在脸上了。

    庄太妃总感觉眼前人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又无法仔细描述出是哪里发生了改变。

    她只好接着说:“想必你也听说了邱贵人的事,不要太过害怕。另外,平日里有什么不舒心的也多告诉姐姐,缺什么也要直说,可知道了。”

    季司微之前就是不争不抢,受了委屈也不敢直言的胆小性子。庄太妃这段关心的话语,无处不体现出她作为主屋的识大体。

    夏清鸢却不是痴傻,她明白此人是在拿邱贵人的事情敲打自己。夏清鸢看她的眉眼大致能猜出她是个有野心的姑娘。

    当然,庄太妃确实也是有意的。夏清鸢正是在她眼前逐渐成长的,那体态和样貌确实是一等一的清新脱俗,琳琅殿可能无人可出其右。

    如今她表现得不争不抢,可能只是没有开窍,若是再出几个邱贵人煽风点火,谁都不能保证她不会动歪心思。庄太妃不想被同院子的人抢了先机。

    夏清鸢看她腰牌上的“庄”字,再对应她的年龄,大致可以猜测出这位就是户部尚书家的女儿。

    确实是又胆大又莽撞,和她的爹一样。连差点要人命的事情都不甚害怕,还要上赶子尝试。

    夏清鸢现在的身份必然是劝解不了她的。就像上辈子劝不住一意孤行的庄尚书。

    想来,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户部尚书也换了人。没有家族支撑的后宫女子,或许也只能像庄太妃一样自己为自己谋条出路。

    “姐姐的恩情臣妾记下了,以后还望姐姐多多照顾。”夏清鸢假装只听懂表浅的意思,微微屈腿行礼,用娇弱的声音回答道。

    庄太妃见夏清鸢还是那样呆板顺从也就没说什么了。

    “姐姐,我能否出宫殿看看雪景,我有些想小时候爹爹带我打雪仗的日子了。”夏清鸢一边说着,眼睛和鼻头都有些微微地发红。

    看得庄太妃和旁边的宫女们都心生怜惜。

    其实这琳琅殿平日里并没有侍卫和门禁要求,太妃们也都随意出入。此处地处偏僻,与正中的东西六宫也不想干,因此也并不会冲撞到真正的贵人们。

    除非有人真的想当出头鸟,于是会拉下面子,准备好歌舞或者显眼得技艺。如若能被皇帝看上了就是改头换面;如若没有,则会被后宫的小辈娘娘们讥笑和嘲讽。

    庄太妃不觉得现在的季司微能干出什么事。再说,要是平白无故不让季司微出门,传出去还以为她苛待同个院的妹妹。

    “彩衣,去把握屋子里的暖炉拿来。”庄太妃对自己的宫女吩咐完,又接着对夏清鸢说,“正好姐姐我这边有两个暖手炉,是先帝赏赐。一个就足矣,正好妹妹体寒,还是把多出来的那个给你用最为合适。”

    夏清鸢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正好这具身体比从前虚弱了不只十倍,有一个暖手炉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多谢庄太妃。”夏清鸢客气道。如今的她还不愿意和旁人攀什么姐姐妹妹的情谊。庄太妃见她规规矩矩,虽然疏离但是也无处可以挑错,于是将暖手炉给她就回屋喝热茶去了。

    “小姐,咱们现在去哪里呀。”小棠跟在夏清鸢身边,恭恭敬敬地送走庄太妃后,疑惑道,“小姐大病初愈,再多歇几天去赏雪也是好的。”

    “再过几日便没有落雪的景象了,到时候积雪若是太深,就更没法出去了。”夏清鸢说得没错,此处落雪,宫女太监们都疏于及时清扫,再晚几天就不能这么自在活动了。

    “你就在屋子中守着吧,若是有人问,你就说我正在屋中休息。我不愿别人知道我出去了。”夏清鸢对小棠说。

    小棠觉得她这样安排是对的,毕竟小姐并不是喜欢将目光引到自己身上的人。只是季司微从来不敢一个人独自出行,这让小棠还是有些犹豫。

    “不用担心我,我如今也长大了。况且我也不走远。”夏清鸢一边说,一边展露出月光般皎洁的笑容,小棠心中也跟着一颤,然后像是中了咒般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夏清鸢见状,没有过多停留,也不等小棠做过多的反应,径直走出了院门,踏出了琳琅殿的门槛。

    幸好今日寒冷,有些年纪小的太妃也被今早的事情吓得不清,几乎都在屋子里休息,因此没人看见这一抹鹅黄的行动。

    夏清鸢算了算日子,没多久便是太后的千秋节了,而那一日正是沈岐琛母亲去世的日子。

    十几年前的那天,沈岐琛的母亲入宫赴宴。那时太后还是皇后。他的母亲许是招惹了什么贵人,因此被人在冷宫害死。最后结案时只说是冷宫的许氏癫狂发作,误杀了路过的沈夫人。

    夏清鸢一直想问清楚原因,只是沈岐琛一直搪塞过去不愿意说明。可能是怕她耳中再进什么污秽。

    此后,那个冷宫便被先帝下令废除。冷宫也转移到了相背的方向。

    沈岐琛入宫有了官职后,则是会在每年那个时候祭奠自己的母亲。那冷宫的封条和锁一直没有被破坏。夏清鸢曾感到十分好奇,沈岐琛也无奈带她进来过一次。

    那个入口是一个盖着藤曼和杂草的墙洞。如今,这墙洞外的杂草更为繁盛了。如果不是闲着没事,定不会有人将这个入口探究出来。

    夏清鸢到达后,仔细地环顾了四面,并且确定了皇帝暗卫并没有出现在这附近,于是钻进了冷宫中。

    她第一次见冷宫的内部就已经觉得十分荒芜了,如今好像什么也没变。这里也没有更加破败的空间。

    夏清鸢心跳开始加快,手中的暖炉好像在灼烧着自己的脉搏。

    她急需要知道当年的物件还在不在此处,或许这将会是她联系沈岐琛的唯一办法。

    她没有多加思索,提着并不繁琐的宫裙大步走进主屋,接着绕进屏风后,驻足在那个落满灰尘,开始有腐坏痕迹的书柜前。

    皇室御用的木制品,尽管是这天底下最为坚固的,长久下来也会走向腐朽吧。

    夏清鸢一边想着,一边小心地打开柜子。

    看见抽屉里静静躺着一个烈马浮雕的铜盒时,夏清鸢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看来并没有第三个人发现这里,夏清鸢心中明确道。

    夏清鸢曾经对沈岐琛开玩笑道,若是哪里自己被先帝或是表哥囚禁在宫中不得援助,那么自己便偷偷将求救信塞进铜盒中等待他的援救。

    如今,虽然自己已经“死了”,但是这样的境遇倒好像是一语成谶。

    若是沈岐琛对自己感到内疚,不忍面对旧物而不去碰这个铜盒该怎么办?再说,人都死了,再打开这个盒子岂不是会有更大的失望?

    夏清鸢不敢去想。

    她确确实实是救过沈岐琛两次,沈岐琛对自己有多深的感恩和愧疚之情她是知道的,或许他真的不敢再面对与自己有关的任何物件。

    夏清鸢相信沈岐琛可以成功,不行就等十年二十年。但是她这辈子不想再孤立无援了,也不想被深宫吞噬。

    她也不敢去想,如果被表弟发现自己的容貌与上辈子十分相像,会不会坠入无尽的深渊。

    这似乎是她目前能想出的唯一的办法了。

    她不再犹豫,回忆着沈岐琛之前教过她的,解开铜盒机关的步骤。夏清鸢记得很清楚,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给打开了。

    盒子里空无一物。夏清鸢将准备好的纸条塞了进去。

    夏清鸢知道字迹和署名都可以被造假,她也不想沈岐琛因为猜忌耽误了时间和精力。于是只写了简明扼要的两行话:可取而代之。琳琅殿。

    前一句是夏清鸢曾经对沈岐琛说过的,第二句则是表明了自己身处何处,叫他留意这个地方。

    夏清鸢复原了一切,仔细擦拭干净自己手上的灰尘,便迅速离开了。

    此时,夏清鸢因为紧张,再加上如今体虚,身子已经开始发热汗。手上的暖炉不愧是御赐的,温度依旧不减,这让她拿在手里感觉十分碍事。

    她爬过门洞后没走百米,因为自己重生后五感已经没有过去训练地那么敏锐了,再加上手上的热感叫她稍稍走神。

    只听见不远处有侍卫在大声呼喊:“谁在哪里,站住!”

    夏清鸢心想不妙,从前自己的表弟可是从来不将此处当回事情,怎么如今有侍卫在此巡逻?看来,他对这位主动举报广安公主谋逆的新首辅并不是完全信任。

    沈岐琛功夫高深,只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夏清鸢并不担心他进入冷宫会被发现。

    她如今只有心思担心自己,于是快速地用握着手炉的手提起宫裙,凭着还算娇小灵活的身子迅速躲进了荒草垛中,当一切归于平静后才敢爬出来。

    宫中侍卫搜寻地仔细,夏清鸢走出来时已经是日暮了。

    回到自己的寝屋时,雪已经积了起来。夏清鸢祈祷着雪再下大一些,好快点淹没自己的足迹。

    小棠此时已经格外担心地为夏清鸢掸去身上的落雪,并端来了热茶。“小姐先饮着,奴婢马上给您去准备姜汤。”

    没等小棠疑问,夏清鸢浅笑着回复着刚刚准备好的说辞:“好久没看下雪了,看出了神,许是想家了,呆呆地立了好久。”

    “小姐!”小棠心思敏感,听到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怜惜之情,一把将夏清鸢抱住。

    “小姐恕罪,奴婢只是,只是……”小棠又觉得不妥,立马又松开了夏清鸢。

    夏清鸢总是会被真挚的情感所打动,只是自己已经不是小棠想要守护的小姐了。自己是假的,如若小棠知道了会不会更加伤心。

    “小姐稍坐片刻,奴婢去准备姜汤和热水。”

    夏清鸢点了点头,百感交集。

    “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腿脚跟不上一个小丫头不如拿去喂狗!”金銮殿书房中,裴澈用戏谑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殿下跪着两个刚刚发现夏清鸢的侍卫,以及一众太监和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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