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的一声巨响,程泽吓了一跳停住,正打算折回去,身边却飘过一个青白色的身影。

    他瞪着大眼不可思议地视线跟随着。

    初卿云将红青和钟幸拦在外头后,急促跟上来,见到程泽停在他跟前,拧眉轻喘着气问:“王爷可在里边?”

    程泽没看他,看着他来时的方向,“昂。”

    “也罢,早晚的事。”初卿云松了口气。

    程泽倏地扭头,愣看初卿云,问:“我没看错吧?那人——是钟姑娘?”

    初卿云脸上浮起一抹笑,轻点头答:“没错。”

    “这!”程泽频繁左右晃头,就要往里面回。

    “站住。”初卿云拦住他,“你要进去作甚?”

    程泽:??!

    对啊!他进去作甚?!

    王爷等的不就是钟姑娘来吗?!眼下他再进去岂不是破坏气氛。怪就怪这钟姑娘来得让人措不及防,激起他下意识护主的反应。

    -

    钟离笙穿过红帐,珠帘,每走一步,便心跳莫名快一声。

    莽撞地回到北漠城,没有任何思考地走进驿站。她没有做任何准备,不知楚北川想要什么,不知需要怎样的条件才能让他放了牧季霖。

    行至最后一片珠帘前,四边方正的屏风墙内,一颗颗透亮的珠子串成一条条水晶链,轻轻拂动,如缓满河中的荡起的水波。轻轻敲击着,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

    两双目四只眼就这么隔着珠帘相撞。

    他穿着一身藏色金边浅印花华服,就那么侧身,深邃的眼眸凝望着她。

    窗棂大开,穿墙风吹过门外沾着湿意的桃树绿叶拂了进来。地面上,藏色衣摆轻柔起舞。灰蓝色的小册,黄白的纸张一张叠一张,娟秀的字体,惟妙的图画濒覆闪过。

    亦如他此刻的内心——千变万化。

    钟离笙平复了心跳,双手交握落在腹前,微微屈膝行礼,“民女钟离笙拜见定安王,愿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垂着头,干骨分明的下颚紧紧靠近锁骨。

    良久,没听到回应,她掀开长长的睫毛抬眼望去。楚北川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他又高又壮,比她高出一个头,宽出半尺身。

    此刻那双明眸锋眼正透过珠帘低眉看她,其中似乎有着一丝她未看懂的怒意。

    突然出现加之距离太近,钟离笙下意识后退一步,到两步开外之处。

    对她的疏远与防备,楚北川没多说什么,大手扒拉在白光下透亮的水晶帘,高大的身影从身边掠过,站到正厅的蛇纹银边右边宽椅前。

    “钟姑娘,”如青松如沐的声音响起,“请坐。”

    钟离笙转身,四目相对。听话地走过去,正准备坐下。

    “请上座。”

    还没弯曲的膝腘直起来,回首,楚北川笔直地站着,手带着宽袖缓缓抬起,指着左边的位置。

    自古以左为尊,左边的位置通常是一家之主所坐,若是家中来客之时让客人坐于主位便代表此人在这家主人的心中地位无上,才可享受这最高的待客之礼。

    堂堂定安王竟这般待她,饶是心中百般不愿,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

    气氛就这般沉寂着,相顾无言。

    钟离笙忍不住,正准备道明来意时。管事领着一群丫鬟走了进来,丫鬟们的手中拖着托盘,托盘之上,是一叠叠精致的果子。

    没一会,不怎么大本有些宽敞的茶桌上,挤满了琳琅满目的色彩各异的果子,甚至有些摆不下的,被迫放到了其他桌面上去。

    东西放置妥帖,管事朝楚北川恭敬行礼后带着人退下了。

    楚北川精准无误地在众色之中提起小金茶壶,缓慢地为她斟了一杯茶,茶香氤氲,烟雾袅袅。

    而后,楚北川用手帕净手,挑了一块桃花酥放到她面前的空盘里。

    如此熟练,让钟离笙产生了一股错觉,就像正面对一名许久未见的故友,喝口茶,烹点酒,吃着点心,交心侃谈。

    见他捏起一块翠绿的桂花糕欲放到她的碟中,她连忙出声制止:“王爷!”

    楚北川放下桂花糕,抬眼疑惑地望她。

    她抿了抿嘴,问:“您此为何意?”

    是猜到了她的来意,故意做出这些来搪塞吗?可他明可以直接拒绝,甚至可以将她一道看押,一介平民而已,何故如此大费周章?

    她这般胆战心惊,哪知楚北川却勾唇笑道:“北漠果子在祁京难寻,此道无行救下许多□□这些果子的商户,正打算将这些人待会祁京。若是钟姑娘日后想念家乡美食,可托人寻他拿些。”他瞳孔涣散了瞬,又聚焦落到她脸上,“若他不给......”

    忽地,他不说话了,晦暗的眸子沉了下,右眉尾处有一道浅浅的不细看瞧不见的伤疤,少顷,侧头,一双目澄净望她,笑:“他不敢不给。”

    而后,他笃自拿起一块桃花酥,细嚼慢咽,连连点头:“恩,这味道不错,待会我让人打包些给你捎回去路上吃。”

    钟离笙皱着眉,看着他吃,看着他笑。他们何故熟稔为可以品茶交谈的地步了?

    直觉得眼前人是个病了的,不仅行为不着边际,说话也不着边际。

    她性子直,哪怕经历过那般惨烈的事情,性子也还是直。而她所要拜托之事也不是装疯卖傻就能成的,除了之说,想不到任何办法。

    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芊指一点点收拢,提着一口气,道:“王爷。”

    楚北川轻轻咬了一口桃花酥,闻声,掀起狭长的凤眼,视线停在她有些冷淡的眼尾处,在那,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她看着他的眼神是如此悲凉,心猛地沉了一下。又听她开口。

    “王爷博古通今,一人便可让数万将士心甘情愿地臣服,当不会猜不到民女此行拜门,并不是为了这花果而来。”

    说着,她再也坐不住地站起来,咚的一声双膝跪地。能平静坐到已是极限。

    双手交叠,平铺,弯腰,头枕在手背上,行大礼。

    楚北川原本靠着椅扶的背脊猛地挺直,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像上前扶她。看见那散落一地入瀑布般的秀发,神色一沉,终究还是收回身,一句话不说。

    “王爷来到北漠,是上天降下的福泽,护佑了一方百姓的平安。您定是心怀慈悲的大善人。”顿了顿,“牧大人身为北漠太守,明知勾结匪寇是重罪却仍旧为之,此乃大罪!可他一生兢兢业业,所求的、所愿的,皆是为了北漠百姓。还请王爷看在他这些年的功劳,饶他一命!”

    她知道,不论如今情况有多无法挽回,纵使陛下现已知晓此事。可话是他传的,人是他抓的,只有他才能救牧季霖一命。

    说这话时,钟离笙一直腑在地面上,传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堵得人心烦。

    “凭什么?”楚北川冷声开口,将适才掉落到衣服上得粉色桃酥捡起来,轻轻放到托盘里,手松开时,娇嫩的桃酥碎成了不规则的两瓣。

    “本王凭什么放了他?勾结匪寇占山为王,将流民抓入寨中,制造谣言,可以散播造成恐慌。每一条——都能让他诛九族。”

    心猛地一沉,寒意一点点从脚底攀岩而上。

    对啊……不管他曾立过多少功,在一个错误面前,这些功劳仿佛不值一提的尘埃,一口一吐之间,定人生死。

    “那若……”

    她缓缓撑起身,一双死寂深入死坛水的眼仰视着他,“若是,民女……愿把自己献给王爷,您…”

    咔嚓一声!

    木块碎裂的声音响起。

    钟离笙循声视线一点点下落,停在了楚北川大手握着的月牙扶手上。那只手因过度用力而手掌泛红指尖泛白。

    再转回眼,便看见他狭长好看的眸中似点燃了一把烈火,居高而下,欲将眼前人燃烧殆尽。

    钟离笙被吓到了,腿下意识想动,却因曲跪拉了回去。

    她看出来,他很生气,双唇微微颤抖,气得强忍脖子泛着淡粉。

    似想说什么,临了克制住了,他闭上眼,沉了几口气,再睁开眼时,怒意不复存在,没带任何情感的眸侧扫了她一眼,单手抓起青瓷杯朝门外扔去。

    喀啦——

    一阵脆裂声想起,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人即将迈进来,而她还是屈膝跪在地上。双手在裙边紧紧握住,想到了什么,泄气一般笃然松开。

    果然,不管曾经受过再大的屈辱,也依旧无法习惯。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即将跨入隔栏,下一秒便能看见里面的景象时。

    藏色的裙摆陡然坠落,唰的一声,下一刻,一只大手钳着她的肩膀,一阵刺痛闪过,她惊呼一声,觉得自己凌空而起。

    在他们进来之时,已然站定。

    目光不自觉地看过去,精致的下颌线条流畅,像一幅精雕细刻的画卷,描绘着一个高大的山峰,可以护人亦可以杀人……

    “主子!”钟幸叫着,跟着红青快步到她身边,上上下下打量她,除了头发乱了些,身上并无受伤的模样。

    钟幸松了口气,这才转头看着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大祁战神。

    “王爷。”

    杨无行,程泽,初卿云同时行礼出声。而后各自眼神交汇,好奇打探着眼前的情况。

    不料,楚北川一个冷眼扫来,吓得他们一个激灵,听他沉声:“送客。”

    所有人:?

    看好戏三人组:王爷这是怎了?苦苦布局所等之人来了,才聊一刻不到便赶人了?!病了?吃错药了?

    钟离笙:“王爷!”

    “送客。”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无情驱赶。

    一旁的程泽收起脸上的情绪,渡步走到钟离笙三人面前,抬手做出请的姿势。

    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扫了主人的兴。

    驿站门前的闹市街上,人流熙熙攘攘,交谈笑语声此起彼伏,人们仿佛并未经历过大灾一般,回归了正常生活。

    主仆三人形单影只的站在人流之中,抬头望着写着‘桃园’二字的牌匾。

    半晌,钟离笙才收回视线,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金色的令牌,威严赫然的一个钟字在其上绽开。

    这是牧季霖在她离开北漠前托付给她的,说是留个念想。现在想来,当时他便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不想令牌落进楚北川手里。

    不到迫不得已,她真的不想用这块令牌。可牧季霖,她的牧叔,前半生为父亲守着北漠,后半生两鬓斑白只为还钟家,还她父亲一个清白。

    她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捏着令牌放到红青手中,刚想叮嘱她务必小心,一声长啸传来:“钟姑娘——!”

    杨无行气喘吁吁停在他们面前,手中撰这一封信和一个装着四方木盒的包袱,“呼——”他长长叹了一声,“还好没走。”

    “我家王爷让我告诉你,牧季霖他会放。只是死罪免了,活罪难逃,得挨打上四十军棍,才能长记性。”

    四十军棍?

    以牧季霖的身骨虽有些难挨,但至少不会要了他的命。

    钟离笙抬眼望着杨无行,长了张嘴想问为何。杨无线没给她出口的机会,抹了抹被他捏得出现皱痕的信封,而后递给她,笑道:“这是王爷让我给你的。”

    钟离笙接过。

    “那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等。”

    话没说完,杨无行将包袱塞给钟幸,遛得几个大步迈上台阶,如一阵烟消失了。

    她低着头揣摩着里边的内容。片刻后才缓缓打开。

    里边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果子,留着路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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