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宴饮时，夏侯芷俨然已视楼心月为挚友，连君月秋一时都被压了一头；君月秋倒是浑不在意——她忙着细品宴上那道酒煎羊，只恨自己因学舞最忌贪食，不能再多吃几口。
楼心月见她分明已经放下筷子、却仍恋恋不舍地瞧着面前一一飘走的碗碟，一时又是好笑又觉同情：“别家姑娘都怕吃得多了被人说嘴，你倒好，浑似几日没动过筷子一般；倘有不知情的，还当伯父伯母平日不给你饭吃呢。”
君月秋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原是我从小练舞，最要求身段纤细，这才不敢多吃；公主府上本就有不少稀罕菜色，倘若这一时一刻不能细细品味，往后若再想吃到，只怕要难上数倍了……”
原来古代也有身材焦虑，楼心月看了看君月秋几乎不盈一握的腰身，不由暗自敬佩她的毅力。
“若论食之一道，怕是积年的老饕，也比不得我们月秋有见地；也难为她管的住一张嘴，倘若换了我，怕是一早便吃得脑满肠肥了。”夏侯芷擦了擦手，笑道，“到底食色性也，一个人倘若连口腹之欲都没了，只怕活着也是备受煎熬。”
楼心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姐姐这话说的在理；怪不得老人家总说能吃是福，似我们小秋这般，自是最有福气的了。不过你年纪尚小，便是偶尔多吃了些，又有什么要紧的？人生在世，若连五脏庙都要亏待，日子当真是要了无生趣了。”
“两位姐姐既这般说……”君月秋犹犹豫豫地又拿起了筷子，“方才那道牛乳桂花菱粉糕，能不能劳烦姐姐们给我再夹一块？我吃着比含香斋的还香甜些呢。”
楼心月与夏侯芷对视一眼，双双笑起来；坐在君月秋下首的楼心月截住点心碟子，往她碗中夹了一块菱粉糕，“好好好，小秋都觉得好吃，自是顶顶好的点心了……”
三人说笑间，宴席也将近尾声。
最早回去的是夏侯芷，她一早便说要回去帮母亲整理府中账目，临走还不忘邀请楼心月择日相聚；不多时，君家的马车也接走了君月秋，车上还有一个刚刚结束公务的君明致；楼心月见宾客已走得七七八八，便偷偷退回东院，迎面遇上了钟离瑶身边的两位侍女。
“奴婢水芸，见过楼小姐。公主正在琅玕阁，奴婢这便引小姐过去。”两人行了礼，其中一人轻声道，“公主吩咐，有些体己话要同小姐说，两位姑娘且随红芙去后院吃些茶吧。”她指的是楼心月身边随侍的林箐和玉竹。
玉竹乖乖应了声，林箐先是看了楼心月一眼，见她点头，才忧心忡忡地跟了过去。
见楼心月随着水芸进门，钟离瑶才似松了口气，朝她使了个眼色；水芸立时行礼告退，还不忘关好门，屋里便只剩了楼心月与钟离瑶。
“月姐儿，在我这里且别拘束了，坐吧。”钟离瑶忙招呼楼心月坐下，“也不必称呼殿下了，我与阿桥交好，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瑶姨便是。”
楼心月忙道了个万福：“殿——瑶姨抬举我了。不知瑶姨今日留我，可是有什么事？”
“这些天，我梦到了些陈年旧事；原以为是上了年纪、更好追忆往昔而已。”钟离瑶苦笑了一下，自嘲般摇了摇头，“可有一桩事，我却越想越觉得怪异，总想找个人倾诉一番；若是在从前，唯有阿桥和容郎最知我心，可如今……今日找你来，也不过是死马作活马医罢了。”
钟离瑶的夫婿长平侯容龄两年前因病去世，陆桥逝世也已有五六年光景，钟离瑶若有什么隐秘的心事，自然倾向于说与这二人；只是……到底是什么事情，连从睿阳大长公主口中说出，都要这般斟酌？楼心月心下愈发生疑，只竖起耳朵，生怕漏了一个字。
“阿玦逝后，我曾详细问过宫中太医病因。他们只说是积劳成疾、又偶感风寒，这才骤病离世；我不通医理，当时也并未觉出不妥。”钟离瑶缓缓道，“直到容郎……他身体素来康健，为何会忽然胸痹而亡？”
楼心月心下一动，小心翼翼道：“瑶姨是觉得……先帝骤崩、长平侯病故，皆是有人故意为之？”
“其实我心下，一直有疑——阿玦当年春秋正盛，便是积劳成疾，又怎会发作得那般迅速？容郎病后，我才慢慢觉出不对来，便逐一排查府中人手，半月前，终于有了端倪。”钟离瑶渐渐咬紧了牙关，“我出嫁时，宫中陪嫁了不少婢女，其中一人，自容郎逝世半年前，不时往他的吃食点心中、洒些夹竹桃的汁液花粉；若不是在她那里搜出书信和证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竟有人敢对容郎下手……”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几乎都是自牙缝中蹦出：“有人拿住了她的父母家人，胁迫她暗中动手……身在宫中、却能做到此事者，唯有我那个性子阴贽的好侄儿——”
她越说语气越急，身体也不住颤抖着，楼心月忙攥住她冰凉的手：“瑶姨，瑶姨！……您且缓一缓，莫要动气太过……”
她一面劝慰着钟离瑶，一面更觉心惊——一则，钟离铮的手、竟然伸得这般长；二来，长平侯容龄到底是睿阳大长公主的驸马、钟离铮的亲姑父，他到底为了什么，竟要置对方于死地？
“我多少听闻过杨柳阁的名声，却不知如今究竟是谁掌权；今日找你来，虽不指望窥得什么，却也盼着听一句实话——”钟离瑶深呼吸几次，忽紧紧反握住楼心月的手，掌心一片湿凉，“月姐儿，当年我皇弟急病崩逝，其中是否……也另有隐情？”
如果不是另有隐情，我的主线任务也不会是推他下台了……楼心月暗自想着，面上却显出几分犹疑：“这……长平侯之事、我有所耳闻，然而先帝驾崩时，我年纪尚不足，对阁中诸事了解也不甚多；然而听家父家母偶尔提及，其中之事，似乎确有几分蹊跷。”
“既然如此……”钟离瑶沉吟片刻，语气有些急切道，“月姐儿，瑶姨想拜托你一件事，只是你或有为难之处……”
楼心月却笑了笑：“瑶姨与家母往来密切，家母从前可曾与瑶姨说起，杨柳阁当初、究竟是为何所设？”
钟离瑶被她问得一愣，回忆半晌，才试探着发文：“从前听阿桥说起，杨柳阁似乎……是天子耳目？”
“杨柳阁是天子耳目不假，但更重要的……”楼心月沉声道，“杨柳阁，终究源于万民、用于万民，九五之位更迭、必然事涉天下，杨柳阁又焉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她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对方握着自己的手：“瑶姨今日寻我来，应是想从我这里，得知当年之事；既如此，瑶姨大可放心，我或许不能尽知全貌，但必当不遗余力、查明真相。”
楼心月见她分明已经放下筷子、却仍恋恋不舍地瞧着面前一一飘走的碗碟，一时又是好笑又觉同情：“别家姑娘都怕吃得多了被人说嘴，你倒好，浑似几日没动过筷子一般；倘有不知情的，还当伯父伯母平日不给你饭吃呢。”
君月秋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原是我从小练舞，最要求身段纤细，这才不敢多吃；公主府上本就有不少稀罕菜色，倘若这一时一刻不能细细品味，往后若再想吃到，只怕要难上数倍了……”
原来古代也有身材焦虑，楼心月看了看君月秋几乎不盈一握的腰身，不由暗自敬佩她的毅力。
“若论食之一道，怕是积年的老饕，也比不得我们月秋有见地；也难为她管的住一张嘴，倘若换了我，怕是一早便吃得脑满肠肥了。”夏侯芷擦了擦手，笑道，“到底食色性也，一个人倘若连口腹之欲都没了，只怕活着也是备受煎熬。”
楼心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姐姐这话说的在理；怪不得老人家总说能吃是福，似我们小秋这般，自是最有福气的了。不过你年纪尚小，便是偶尔多吃了些，又有什么要紧的？人生在世，若连五脏庙都要亏待，日子当真是要了无生趣了。”
“两位姐姐既这般说……”君月秋犹犹豫豫地又拿起了筷子，“方才那道牛乳桂花菱粉糕，能不能劳烦姐姐们给我再夹一块？我吃着比含香斋的还香甜些呢。”
楼心月与夏侯芷对视一眼，双双笑起来；坐在君月秋下首的楼心月截住点心碟子，往她碗中夹了一块菱粉糕，“好好好，小秋都觉得好吃，自是顶顶好的点心了……”
三人说笑间，宴席也将近尾声。
最早回去的是夏侯芷，她一早便说要回去帮母亲整理府中账目，临走还不忘邀请楼心月择日相聚；不多时，君家的马车也接走了君月秋，车上还有一个刚刚结束公务的君明致；楼心月见宾客已走得七七八八，便偷偷退回东院，迎面遇上了钟离瑶身边的两位侍女。
“奴婢水芸，见过楼小姐。公主正在琅玕阁，奴婢这便引小姐过去。”两人行了礼，其中一人轻声道，“公主吩咐，有些体己话要同小姐说，两位姑娘且随红芙去后院吃些茶吧。”她指的是楼心月身边随侍的林箐和玉竹。
玉竹乖乖应了声，林箐先是看了楼心月一眼，见她点头，才忧心忡忡地跟了过去。
见楼心月随着水芸进门，钟离瑶才似松了口气，朝她使了个眼色；水芸立时行礼告退，还不忘关好门，屋里便只剩了楼心月与钟离瑶。
“月姐儿，在我这里且别拘束了，坐吧。”钟离瑶忙招呼楼心月坐下，“也不必称呼殿下了，我与阿桥交好，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瑶姨便是。”
楼心月忙道了个万福：“殿——瑶姨抬举我了。不知瑶姨今日留我，可是有什么事？”
“这些天，我梦到了些陈年旧事；原以为是上了年纪、更好追忆往昔而已。”钟离瑶苦笑了一下，自嘲般摇了摇头，“可有一桩事，我却越想越觉得怪异，总想找个人倾诉一番；若是在从前，唯有阿桥和容郎最知我心，可如今……今日找你来，也不过是死马作活马医罢了。”
钟离瑶的夫婿长平侯容龄两年前因病去世，陆桥逝世也已有五六年光景，钟离瑶若有什么隐秘的心事，自然倾向于说与这二人；只是……到底是什么事情，连从睿阳大长公主口中说出，都要这般斟酌？楼心月心下愈发生疑，只竖起耳朵，生怕漏了一个字。
“阿玦逝后，我曾详细问过宫中太医病因。他们只说是积劳成疾、又偶感风寒，这才骤病离世；我不通医理，当时也并未觉出不妥。”钟离瑶缓缓道，“直到容郎……他身体素来康健，为何会忽然胸痹而亡？”
楼心月心下一动，小心翼翼道：“瑶姨是觉得……先帝骤崩、长平侯病故，皆是有人故意为之？”
“其实我心下，一直有疑——阿玦当年春秋正盛，便是积劳成疾，又怎会发作得那般迅速？容郎病后，我才慢慢觉出不对来，便逐一排查府中人手，半月前，终于有了端倪。”钟离瑶渐渐咬紧了牙关，“我出嫁时，宫中陪嫁了不少婢女，其中一人，自容郎逝世半年前，不时往他的吃食点心中、洒些夹竹桃的汁液花粉；若不是在她那里搜出书信和证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竟有人敢对容郎下手……”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几乎都是自牙缝中蹦出：“有人拿住了她的父母家人，胁迫她暗中动手……身在宫中、却能做到此事者，唯有我那个性子阴贽的好侄儿——”
她越说语气越急，身体也不住颤抖着，楼心月忙攥住她冰凉的手：“瑶姨，瑶姨！……您且缓一缓，莫要动气太过……”
她一面劝慰着钟离瑶，一面更觉心惊——一则，钟离铮的手、竟然伸得这般长；二来，长平侯容龄到底是睿阳大长公主的驸马、钟离铮的亲姑父，他到底为了什么，竟要置对方于死地？
“我多少听闻过杨柳阁的名声，却不知如今究竟是谁掌权；今日找你来，虽不指望窥得什么，却也盼着听一句实话——”钟离瑶深呼吸几次，忽紧紧反握住楼心月的手，掌心一片湿凉，“月姐儿，当年我皇弟急病崩逝，其中是否……也另有隐情？”
如果不是另有隐情，我的主线任务也不会是推他下台了……楼心月暗自想着，面上却显出几分犹疑：“这……长平侯之事、我有所耳闻，然而先帝驾崩时，我年纪尚不足，对阁中诸事了解也不甚多；然而听家父家母偶尔提及，其中之事，似乎确有几分蹊跷。”
“既然如此……”钟离瑶沉吟片刻，语气有些急切道，“月姐儿，瑶姨想拜托你一件事，只是你或有为难之处……”
楼心月却笑了笑：“瑶姨与家母往来密切，家母从前可曾与瑶姨说起，杨柳阁当初、究竟是为何所设？”
钟离瑶被她问得一愣，回忆半晌，才试探着发文：“从前听阿桥说起，杨柳阁似乎……是天子耳目？”
“杨柳阁是天子耳目不假，但更重要的……”楼心月沉声道，“杨柳阁，终究源于万民、用于万民，九五之位更迭、必然事涉天下，杨柳阁又焉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她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对方握着自己的手：“瑶姨今日寻我来，应是想从我这里，得知当年之事；既如此，瑶姨大可放心，我或许不能尽知全貌，但必当不遗余力、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