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心月大二时，曾给话剧社排练的短剧《长相思》配过乐，曲子是《越人歌》。
起初她只是怀着给朋友帮忙的想法加入其中，正式开始排练时，她才知道，原来这出戏的男主角是李若渝。
两人当时关系不冷不热，算是能说上两句话的同学；谁知排练剧目的几个星期内，两人忽然发觉、自己与对方性情三观都颇为投契，还发现了许多共同话题，便迅速从点头之交上升成了好友——楼心月原本不是个热衷于社交的人，但李若渝的分寸感总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让她感到拘谨、也不觉得对方过于热情，两人相处得融洽，她也慢慢放开许多。
《长相思》校内演出结束后，楼心月同李若渝的关系也更加亲近：因宿舍楼挨得近，两人时常约着一起晨跑锻炼、或者喂喂学校里的流浪猫，偶尔还会一起去学校周边逛一逛；这样相处下来，原本纯粹的关系似乎还多了几分暧昧——虽然可能是她的自我感觉。
楼心月的室友舒言因为在话剧社有朋友，对李若渝也算熟悉；眼见两人从陌生到熟稔，态度也渐渐从“你俩居然真能从一面之缘发展成朋友”转向了“你俩这关系是不是有点太亲近了”，到后来，楼心月甚至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恨铁不成钢，只是不像在针对她。
楼心月回杨柳阁这一路，便断断续续梦着当初排练《长相思》时，自己同李若渝的交往；直到轿子猛然一颠，她被震得一抖，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
“小姐好似有些没精神呢。”林箐随她回桃风阁时轻声道，“横竖今日阁中也没什么大事，小姐不如回去歇歇？”
楼心月摆了摆手，“来都来了，也不急着这会儿就回去——不如这样，你去把我的琵琶拿上，咱们去栖雨亭坐坐。”
栖雨亭是杨柳阁后院里一处小小的四角亭、紧挨着楼心月在阁中的住处月竹馆；因后院种了许多花卉草木、还挖了一方小小的池塘，四时景致还算可观，加上楼心月素来喜静、众人素日也不多往后院去，栖雨亭便成了个可堪消遣的去处。
“那我再叫玉竹拿些茶点来。”林箐笑应道，“小姐这些日子事情不少，好似几日没弹琵琶了呢，眼下正好能放松些。”
昨日刚下过一场雨，栖雨亭又靠着院中池塘，清风拂过，倒增了几分清凉之意；楼心月深深吸了口气，只觉胸中郁郁之气散去大半，琵琶声也随之轻快许多。
眼见一曲将毕，她无意思朝院中瞥了一眼，乐声随之戛然而止——不知道什么时候，院中竟多出了一人。
“……李少卿？”楼心月几乎破音，“你怎的会在此处？”
她练琵琶时不喜有旁人在侧，林箐和玉竹将琵琶茶点送至栖雨亭后，便回了桃风阁收拾洒扫，眼下后院里，竟只剩了李若渝和她自己。
楼心月一时只觉心头警铃大作，不自觉将琵琶抱紧了些。
“见过阁主——属下刚刚处理完阁中事务，途经此处时乍闻乐声，便想着来看看；谁知倒扰了阁主雅兴。”李若渝躬身一拜，温声道，“属下无心冒犯，还请阁主谅解。”
楼心月轻笑一声，语气却有些冷：“途经此处？修远部在杨柳阁西侧，无论从正门或角门进出、还是去月竹馆，都不可能途径位于南面的栖雨亭吧。”
“阁主明鉴。”对方却也不急不躁，“今日是析羽邀了属下外出，约好在饮马街碰头；若从修远部去饮马街，从栖雨亭绕道，反而能超一条近路。”
楼心月原本有些理亏，转瞬却又想到了反驳的理由：“赵公子是四望部掌事，你却是修远部中人；阁里的规矩，各部未经报备，不可私下传递消息。”
“析羽约我，乃是为了私事，与阁中事务无关。”李若渝镇定道，“阁主若不信，大可寻他前来一问。”
还真是天衣无缝，楼心月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既如此，你且过去吧。”她挥了挥手，转过头不再看他，“只是下次，李少卿若要从月竹馆过，还劳烦你着人通报一声。”
李若渝忙行了一礼：“是，今日确是属下冒犯了，下回定当注意——只是阁主的琵琶确如天籁，这才一时听得忘情；上回听到阁主的琵琶，还是嘉元宫宴，不知阁主眼下，可愿再奏一曲、能教属下一饱耳福？”
楼心月挑了挑眉：“赵公子可还在等你，少卿倒是不着急？”
“属下同他约好，申正时见面。”李若渝笑了笑，“眼下不过申时二刻，阁主不必介怀。”
楼心月轻轻哼了一声，“你倒有耐心。只是早早去了，也不过白白等着。”
“属下每每与友人相约出行，最怕的便是叫人等我。”他面上笑容不改，“还不知阁主，是否愿意赏光？”
楼心月没有应声，只兀自低下头，重新拨起丝弦。
李若渝静静听了一会儿，指尖无意识般打着节奏，忽然开口唱了一句，曲词倒出人意料地合上了曲调：“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楼心月指尖顷刻一抖，琵琶弦应声而断，屋内只余下未尽的弦音。
她啊了一声，随即万分心疼地把琵琶翻过来，仔细检查起来——这琵琶不算名贵，但琵琶毕竟是她心爱之物，难免有些心疼。
学了这么多年琵琶，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楼心月仔细检查完断弦处，确认无事才略略展眉——琵琶久未换弦、以致弦丝老化变脆，才会突然断裂；好在弦轴和弦槽依然完好，换上新弦仍旧能弹。
只是不知道……楼心月偷偷瞄了一眼李若渝。
这个人，每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宫宴时说曲有误周郎顾，后来又自请到了杨柳阁；先前在朱雀街当着自己的面背情诗，如今又来越人歌这一出……
楼心月胡思乱想着，检查断弦的动作却忽然一停——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方才弹奏的，似乎，确实是越人歌的曲调。
不等她细想，李若渝已先一步开了口：“抱歉，方才属下一时忘情，可是惊扰阁主了？”
“啊……这倒没有，这弦许久未换，本就不如从前强韧，只是弄了这样一出，倒扫了少卿大人的兴致。”楼心月脑子转到一半，眼下被他一番话岔开思绪，忙摇了摇头，将琵琶放回一旁的架子上，“你也不必自责，芳菲部中不乏精通音律者，我回头找人修好便是。”
李若渝忽然转了转眼珠，“既如此……阁主可否愿意，把它交给属下？属下前些日子结识了一位琵琶工匠，连许多教坊司的姑娘都找他修琵琶。”
楼心月皱了皱眉，“当真？”总感觉他又要给自己挖坑了。
两人相识已有数月，几次交锋后，楼心月也逐渐能够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来——一旦李若渝露出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容，他大概率就要开始语出惊人了。
“那是自然。”李若渝的语气相当真诚，“不过他有些认生，外人想找他不算容易。”
楼心月扯了一下嘴角，“何须劳烦少卿大人呢，芳菲部有的是乐师，这般兴师动众，倒像我不信任他们似的。”
“到底是属下扰了阁主兴致，就当是赔礼道歉吧。”李若渝坦然道，“若阁主不允，在下难免心中不安。”
好像被扣了一个大帽子呢，楼心月干笑一声，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少卿了——林箐，去拿我的琴盒来。”
想来换琵琶弦只是个借口，焉知他不会借此机会做些什么；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箐依言把琵琶交给李若渝时，颇为不解地看了对方一眼；李若渝没有多言，只接过琴盒，微一颔首：“琵琶修好后，属下定即刻奉还。今日时候不早，属下便先告退了。”
楼心月别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当下便也起身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钟离瑶一番话说得有些心虚，她这会儿只巴望着十天半个月内，都不要再见着李若渝一回。
奇也怪哉，明明李若渝也不是醉心音律的人设，为什么会主动去结识乐匠、还偏巧是个琵琶工匠？自己方才不过随意弹奏，他又如何能这般自然地接上曲调？
……等等，接上曲调？
楼心月忽觉脑中劈过一道闪电，立时僵在了原地——自己方才弹奏的，确实是越人歌，却不是鄢朝人所唱的曲调，而是真实时空里、她所听到过的歌曲。
既然如此，李若渝为何能这般自然地接上前奏、和着旋律唱出这首歌？
她忽然想起那出《长相思》，不觉攥紧了衣角——《长相思》中，《越人歌》是贯穿男女主感情线的一支曲子，李若渝起初不清楚曲调，还特意找自己学唱过。
“……靠。”楼心月皱紧了眉，低声喃喃道，“他不会真的，也是穿书者吧……就算真的是，也不能真的是……他吧。”
起初她只是怀着给朋友帮忙的想法加入其中，正式开始排练时，她才知道，原来这出戏的男主角是李若渝。
两人当时关系不冷不热，算是能说上两句话的同学；谁知排练剧目的几个星期内，两人忽然发觉、自己与对方性情三观都颇为投契，还发现了许多共同话题，便迅速从点头之交上升成了好友——楼心月原本不是个热衷于社交的人，但李若渝的分寸感总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让她感到拘谨、也不觉得对方过于热情，两人相处得融洽，她也慢慢放开许多。
《长相思》校内演出结束后，楼心月同李若渝的关系也更加亲近：因宿舍楼挨得近，两人时常约着一起晨跑锻炼、或者喂喂学校里的流浪猫，偶尔还会一起去学校周边逛一逛；这样相处下来，原本纯粹的关系似乎还多了几分暧昧——虽然可能是她的自我感觉。
楼心月的室友舒言因为在话剧社有朋友，对李若渝也算熟悉；眼见两人从陌生到熟稔，态度也渐渐从“你俩居然真能从一面之缘发展成朋友”转向了“你俩这关系是不是有点太亲近了”，到后来，楼心月甚至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恨铁不成钢，只是不像在针对她。
楼心月回杨柳阁这一路，便断断续续梦着当初排练《长相思》时，自己同李若渝的交往；直到轿子猛然一颠，她被震得一抖，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
“小姐好似有些没精神呢。”林箐随她回桃风阁时轻声道，“横竖今日阁中也没什么大事，小姐不如回去歇歇？”
楼心月摆了摆手，“来都来了，也不急着这会儿就回去——不如这样，你去把我的琵琶拿上，咱们去栖雨亭坐坐。”
栖雨亭是杨柳阁后院里一处小小的四角亭、紧挨着楼心月在阁中的住处月竹馆；因后院种了许多花卉草木、还挖了一方小小的池塘，四时景致还算可观，加上楼心月素来喜静、众人素日也不多往后院去，栖雨亭便成了个可堪消遣的去处。
“那我再叫玉竹拿些茶点来。”林箐笑应道，“小姐这些日子事情不少，好似几日没弹琵琶了呢，眼下正好能放松些。”
昨日刚下过一场雨，栖雨亭又靠着院中池塘，清风拂过，倒增了几分清凉之意；楼心月深深吸了口气，只觉胸中郁郁之气散去大半，琵琶声也随之轻快许多。
眼见一曲将毕，她无意思朝院中瞥了一眼，乐声随之戛然而止——不知道什么时候，院中竟多出了一人。
“……李少卿？”楼心月几乎破音，“你怎的会在此处？”
她练琵琶时不喜有旁人在侧，林箐和玉竹将琵琶茶点送至栖雨亭后，便回了桃风阁收拾洒扫，眼下后院里，竟只剩了李若渝和她自己。
楼心月一时只觉心头警铃大作，不自觉将琵琶抱紧了些。
“见过阁主——属下刚刚处理完阁中事务，途经此处时乍闻乐声，便想着来看看；谁知倒扰了阁主雅兴。”李若渝躬身一拜，温声道，“属下无心冒犯，还请阁主谅解。”
楼心月轻笑一声，语气却有些冷：“途经此处？修远部在杨柳阁西侧，无论从正门或角门进出、还是去月竹馆，都不可能途径位于南面的栖雨亭吧。”
“阁主明鉴。”对方却也不急不躁，“今日是析羽邀了属下外出，约好在饮马街碰头；若从修远部去饮马街，从栖雨亭绕道，反而能超一条近路。”
楼心月原本有些理亏，转瞬却又想到了反驳的理由：“赵公子是四望部掌事，你却是修远部中人；阁里的规矩，各部未经报备，不可私下传递消息。”
“析羽约我，乃是为了私事，与阁中事务无关。”李若渝镇定道，“阁主若不信，大可寻他前来一问。”
还真是天衣无缝，楼心月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既如此，你且过去吧。”她挥了挥手，转过头不再看他，“只是下次，李少卿若要从月竹馆过，还劳烦你着人通报一声。”
李若渝忙行了一礼：“是，今日确是属下冒犯了，下回定当注意——只是阁主的琵琶确如天籁，这才一时听得忘情；上回听到阁主的琵琶，还是嘉元宫宴，不知阁主眼下，可愿再奏一曲、能教属下一饱耳福？”
楼心月挑了挑眉：“赵公子可还在等你，少卿倒是不着急？”
“属下同他约好，申正时见面。”李若渝笑了笑，“眼下不过申时二刻，阁主不必介怀。”
楼心月轻轻哼了一声，“你倒有耐心。只是早早去了，也不过白白等着。”
“属下每每与友人相约出行，最怕的便是叫人等我。”他面上笑容不改，“还不知阁主，是否愿意赏光？”
楼心月没有应声，只兀自低下头，重新拨起丝弦。
李若渝静静听了一会儿，指尖无意识般打着节奏，忽然开口唱了一句，曲词倒出人意料地合上了曲调：“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楼心月指尖顷刻一抖，琵琶弦应声而断，屋内只余下未尽的弦音。
她啊了一声，随即万分心疼地把琵琶翻过来，仔细检查起来——这琵琶不算名贵，但琵琶毕竟是她心爱之物，难免有些心疼。
学了这么多年琵琶，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楼心月仔细检查完断弦处，确认无事才略略展眉——琵琶久未换弦、以致弦丝老化变脆，才会突然断裂；好在弦轴和弦槽依然完好，换上新弦仍旧能弹。
只是不知道……楼心月偷偷瞄了一眼李若渝。
这个人，每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宫宴时说曲有误周郎顾，后来又自请到了杨柳阁；先前在朱雀街当着自己的面背情诗，如今又来越人歌这一出……
楼心月胡思乱想着，检查断弦的动作却忽然一停——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方才弹奏的，似乎，确实是越人歌的曲调。
不等她细想，李若渝已先一步开了口：“抱歉，方才属下一时忘情，可是惊扰阁主了？”
“啊……这倒没有，这弦许久未换，本就不如从前强韧，只是弄了这样一出，倒扫了少卿大人的兴致。”楼心月脑子转到一半，眼下被他一番话岔开思绪，忙摇了摇头，将琵琶放回一旁的架子上，“你也不必自责，芳菲部中不乏精通音律者，我回头找人修好便是。”
李若渝忽然转了转眼珠，“既如此……阁主可否愿意，把它交给属下？属下前些日子结识了一位琵琶工匠，连许多教坊司的姑娘都找他修琵琶。”
楼心月皱了皱眉，“当真？”总感觉他又要给自己挖坑了。
两人相识已有数月，几次交锋后，楼心月也逐渐能够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来——一旦李若渝露出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容，他大概率就要开始语出惊人了。
“那是自然。”李若渝的语气相当真诚，“不过他有些认生，外人想找他不算容易。”
楼心月扯了一下嘴角，“何须劳烦少卿大人呢，芳菲部有的是乐师，这般兴师动众，倒像我不信任他们似的。”
“到底是属下扰了阁主兴致，就当是赔礼道歉吧。”李若渝坦然道，“若阁主不允，在下难免心中不安。”
好像被扣了一个大帽子呢，楼心月干笑一声，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少卿了——林箐，去拿我的琴盒来。”
想来换琵琶弦只是个借口，焉知他不会借此机会做些什么；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箐依言把琵琶交给李若渝时，颇为不解地看了对方一眼；李若渝没有多言，只接过琴盒，微一颔首：“琵琶修好后，属下定即刻奉还。今日时候不早，属下便先告退了。”
楼心月别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当下便也起身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钟离瑶一番话说得有些心虚，她这会儿只巴望着十天半个月内，都不要再见着李若渝一回。
奇也怪哉，明明李若渝也不是醉心音律的人设，为什么会主动去结识乐匠、还偏巧是个琵琶工匠？自己方才不过随意弹奏，他又如何能这般自然地接上曲调？
……等等，接上曲调？
楼心月忽觉脑中劈过一道闪电，立时僵在了原地——自己方才弹奏的，确实是越人歌，却不是鄢朝人所唱的曲调，而是真实时空里、她所听到过的歌曲。
既然如此，李若渝为何能这般自然地接上前奏、和着旋律唱出这首歌？
她忽然想起那出《长相思》，不觉攥紧了衣角——《长相思》中，《越人歌》是贯穿男女主感情线的一支曲子，李若渝起初不清楚曲调，还特意找自己学唱过。
“……靠。”楼心月皱紧了眉，低声喃喃道，“他不会真的，也是穿书者吧……就算真的是，也不能真的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