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的寿辰在二月,恰是百花初放、适于出游的时节;姜家又是京中名门,亲朋故旧遍地,饶是楼心月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瞧见姜府门口鱼贯而出的人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好多人,社恐人真的会想逃;幸亏来到这里的一年间,自己算见了不少世面、玉竹和林箐如今也算驾轻就熟,一言一行总不会有太大差错。

    三人依礼进了姜府、又随着前来贺寿的各家女眷拜见了姜老夫人;老夫人虽已到古稀之年,精神却还矍铄,待人也颇为和气。

    不知是不是先前姜桡的姐姐姜蕴、也就是江雨生的夫人提过,她对楼心月竟还有几分印象、倒结结实实夸了她几句“端庄温文”一类的话。楼心月红着脸受了这一番夸奖,待姜夫人发话、请众人去花厅吃茶听戏时,即刻便三步并两步绕到一蓝衣少女身边,不轻不重地在她臂上捏了一下:“姐姐分明一早便瞧见我了,方才怎得不来同我说话?小秋今日来不了,我可还指着和姐姐说话解闷儿呢;下回倘再这般,往后公主府的诗会,我可不同姐姐一起去了。”

    夏侯芷笑着受了她这一下,笑着挽住了她的胳膊,“好妹妹,单冲你这句话,我下回可再不敢不来找你了;不过我今日是同母亲来的,方才她在,我不好自个儿走了;若非我娘和姜伯母有些体己话要说,我怕是这会儿还脱不开身呢。”

    “姐姐的母亲,可是方才和姜伯母说笑的那位?”楼心月心头微动,面上却不显、只依旧同夏侯芷闲聊;见她点头,才继续说下去,“怪道我瞧着眼熟,姐姐和伯母生得像呢。我瞧伯母和姜伯母似是相熟,怎得不曾听姐姐说过?”

    “我娘和姜伯母未出阁时便认识的,两家祖母又是手帕交,这才比旁人熟稔些。”夏侯芷解释道,“我本想着小秋来不了、我又不常同外人来往,今日怕是有些无趣,还好妹妹也在。只是我记得楼家与姜家从前似乎并不相熟,怎得妹妹也收到了帖子?”

    因为姜仲楫这个社牛主动和她搭过话,可是这能说吗?楼心月正觉头痛,忽记起平南侯府的满月酒上,君月秋曾提起夏侯芷因风寒未去,便稍稍粉饰了一番:“我去年有一回外出赏花,结识了平南侯府的世子夫人,因聊得投缘,便也有了些交情。”姜蕴也确实给她下过几次帖子,只是她并不是每回都应邀。

    好在夏侯芷似乎无意追问;两人转了话题,又进花厅稍坐了一会儿,便到了开宴的时间。

    楼心月入席时,偷眼将座中女眷四下扫视了一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除了她和夏侯芷,竟还有几家待字闺中的姑娘。

    也许今日,并不全是为了给姜老夫人贺寿,她一面想,一面偷觑夏侯芷的脸色;她神色虽如常,放在桌下的手却紧紧攥起,似在忍耐什么。

    看来夏侯芷很清楚,姜家今日的寿宴,或有为姜桡相看妻子人选的意味;也不知道她方才那一问,会不会是在试探自己是否对姜桡有意。

    楼心月不由暗自苦笑——天地良心,先不说她正和李若渝甜甜蜜蜜谈着恋爱,姜桡也从来不是她的理想型啊;何况姜夫人心仪的儿媳,十之八九是夏侯芷,自己今天会来,兴许也有被拉来当挡箭牌、转移注意力的成分。

    好容易等到摆上席面,姜夫人对她们这一众闺阁女子却好似过分热情了些,连一味试图降低存在感的楼心月都被拉着喝了几杯酒;好在席上女子话题转得飞快、又因饮酒多有醺醺然,她便借口饮酒头晕、偷偷溜出了门。

    姜家是京中望族,宅邸几有两个楼府大小;楼心月本只是想出去透个风、顺带散散酒气,谁知越走越偏,一时忘了回去的路该怎样走。

    她今日喝了酒、又在庭院中白白绕了不少弯,竟真觉出几分头晕来,遂寻了块山石靠着、意图稍稍歇息片刻;谁知她刚刚贴上石头,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有些重,而且杂乱、像是不止一人,兴许还是男子。

    楼心月即刻警醒起来、倏然蹲下身,偷偷往脚步声来处看去,却见成舟勉力支撑着几乎晕醉过去的姜桡,跌跌撞撞地往不远处的屋舍去了。

    坏了,自己可能走到了去姜府后宅的路上,楼心月暗道不好,转而却又想到了脱身的方法:看眼下情形,成舟应是送姜桡回屋休息,稍后大约还要回席上,跟着他走、兴许就能找到回去的路,再不济也能寻到女使带路——嗯,绝对不是因为她认为这两人关系不简单、想跟上去偷偷吃口瓜。

    成舟居然这么熟悉姜府,楼心月悄悄跟着二人,见成舟娴熟地在院中穿梭,心下不由感叹,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

    两人最终停在一间布置清雅的厢房前,似乎是供人休憩的客房;楼心月见两人进门,明知只消等成舟出门即可,却忽然鬼使神差般凑到窗前、用发簪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偷偷觑向屋内。

    运气不错,她躲着的那扇窗正对着屋内床榻;成舟已将姜桡扶到床榻上睡下,还帮对方换下了鞋子和外衫;姜桡双颊泛红,双眼紧紧闭着,似乎已熟睡过去。

    分明已经做完了一切,成舟却并未离去;他半跪到榻边,静静凝视着姜桡的睡颜,忽然下定决心似的,缓缓贴近了对方。

    楼心月正揣测着他想做什么,对方却已经停住了动作;因着有些距离,她看得并不真切,然而光影摇曳间,二人交叠的剪影,竟好似一对缠绵依偎的爱侣。

    楼心月呆愣在原地,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抬手捂住嘴;她缓缓往后退了两步,见四下无人,才转过身、飞一般往来时方向跑去。

    好不容易回到先前经过的一处游廊,不等她停下脚步,又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楼心月嘶了一声,捂住额头的同时猛然停住了脚;她正欲道歉,却听到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心月?女眷席位不是在后边么,你怎么来这儿了?”

    “……若渝?”楼心月连额头都顾不住捂上,抬头呆呆地看向对方,“哦,里头人多、我实在闷得慌,便溜出来透口气;你怎么也走到这儿了?”

    “今日席上有不少朝中要员,应酬时多喝了些酒;方才我见他们又要劝酒,就借口出来散散酒气。”李若渝一面解释,一面轻轻揉了揉她额间撞红的地方,“不过你怎么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楼心月深呼吸了一下,闭了闭眼,“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一个……我没预料过的画面。”

    “看到什么了?和我说说。”

    “成舟他……他对姜桡——”楼心月深呼吸几次,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我之前不是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可是亲眼见到还是……不行,信息量有点大,你让我消化一下。”

    李若渝反倒不解起来,“怎么,你之前没看出来?”

    “啊?”楼心月皱了皱眉,“等等,所以你知道这件事?”

    李若渝点了点头,“先前听你说,姜桡对成舟似乎有意后,我就偷偷观察过;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成舟对姜桡的感情不一般了。”

    楼心月立时倒吸一口冷气,“我只是感觉有点不对劲,没敢往那方面想过;你怎么比我还清楚这件事,是因为你同他们相处时间更多,还是因为现实生活里也有这种朋友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李若渝有个大学室友就是同性恋,自己爸妈好像还和他家里有过合作。

    李若渝微微歪了一下头:“也许都有?不过无论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都不是外人能置喙的;比起这个,还是关心我们楼大小姐更要紧。”

    “你这话说的,好像是在给我挖坑。”楼心月眯了眯眼,“你想表达什么?”

    “唔,从我兄长与大嫂去了晋阳、我搬来杨柳阁后,就是一人单住;日子久了,不免觉得有些冷清。”李若渝挠了挠鼻尖,忽然笑起来,“既然连杨柳阁的密道都告诉我了,我日后、能否在月竹馆借住?”

    楼心月当即白了他一眼,作势要走:“少拿话搪塞我,便是你父母兄嫂都不在京中,你们府上难道连个洒扫伙计都没有?你在扶风轩单住不假,可杨柳阁那么多人都住在扶风轩,哪儿说得上冷清,还是说你偏偏惦记月竹馆么?说来你离席有一会儿了吧,散酒气能要多久,兴许一会儿就有人要来找你了;我出来时间不短,也该回去了。”

    “好吧,你说的在理。不过……”李若渝揶揄道,“你还认得回去的路吗?这里是姜府中庭,你现在走的方向是去前厅的,女客可都在后院呢,往左走、在走廊尽头右转才是。”

    楼心月心虚地转了个方向,色厉内荏地瞪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女席不在这边——我先走了,回去还得把成舟和姜桡的事情再掰扯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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