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有段时间没下雨了，连接两村的土路因为来往的人多，泥土被压的实实的好走很多。
小翘坐在三轮车后面叼着根狗尾巴草托腮望天，前头还有三辆面包车，面包车上坐满了人，都是同村的叔叔姨姨。
手里拿锣的，腰上别笙的，还有拿铙钹、鼓、二胡的，足足十九个人，要不说徐家是出了名的富户呢，平常人家办场丧事请乐队也就七个人，人家直接翻了番。
这天望着望着，小翘突然感觉阴沉了些，不明显，怪怪的。
“老头子你看这天，是不是比刚才阴了，不会是要下雨吧？”
单老头抬眼看了下：“日子和天气都是选好的，不会下雨，顶多也就是乌云被风吹来了，一会就散了。”
“爷爷，人家都传徐家奶奶不是正常老死的，是被二儿媳化成的厉鬼索了命，你说这事有几分真假啊？”
蓦的被喊爷爷单老头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在喊他，斜愣小翘一眼回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见天的出去蹭饭，别人还说我不给你饭吃呢，我问问你这件事有几分真假？”
小翘“嘁”一声，又听单老头说：
“真假得看这雨一会下还是不下了。”
“要是真下了……呸呸呸不说不吉利的话。”
小翘拍拍嘴赶忙换了个说法。
“要是真下了他们好歹还有面包车，咱爷俩这小破三轮，淋雨事小，路上泥泞了，能不能回去还是另一说，可别骑一半翻车了沾一身黄泥。”
“大不了把车先放在兰花村，面包车挤一挤再装咱两个绰绰有余，一场雨而已，回去的办法多了，再说了指不定一会风一吹乌云跑了，天就放晴了，都没影儿的事，你可快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小翘不再说话了，托着腮继续看天，好像要把这天看穿个窟窿来。
徐家这么有钱，平常也经常听闻他们家救济孤儿乞丐，帮扶邻里乡亲，是个口碑很好的积善之家，要是真下雨那可就不妙了。
小三轮行驶还算稳当，两村离的不远，一行人顺利到达兰花村，离徐家百米的时候车队就停下了，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主要是这路窄，徐家门口停的车又多，轿车电动车自行车满满当当挤出去百米，可见这徐家人丁有多兴旺。
把三轮车停好，小翘跳下车跟在爷爷身后往里走。
嚯，远看着徐家就挺大，凑近一看更是不得了，从三米高的朱红大门和门口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之中就能管中窥豹。
单小翘左看右看：“这得是个三进的院子吧？”
单老头：“嗯。”
单小翘：“啧啧啧，比三个咱们家还大，你说我咋就没投个好胎呢，起码不用天天吃面条也行啊。”
这话单老头没听一千遍也听过九百九十九遍了，就当耳旁风吹过，压根不理小翘。
听说他们过来，老早就有人在门口等着了，来的是徐老太的三儿媳妇文佳，看着二十七八的样子，温温柔柔的，说话也和声细语，可能是这几天操办白事忙的，脸色憔悴，黑眼圈重的好似抹了碳。
穿过人群把他们引进偏厅后，文佳泡了壶热茶没说几句话就急匆匆走了。
小翘坐没个坐相，翘着二郎腿靠在太师椅上，两只胳膊搭在旁边，单老头正在跟同乡的叔姨聊天，她一进门就被客厅正中间墙壁上挂的仙鹤图吸引住了，没一会便坐不住，对着仙鹤图这看看那摸摸。
那是一副长三尺宽八尺的巨大绣品，裱在透明玻璃里，从远处云雾缭绕的仙山、阁楼，到近处的柳树小溪及展翅欲飞的仙鹤，无一处不华美细致、栩栩如生，连单小翘这般毫无审美可言的人都觉得十分漂亮。
一盏茶刚喝完，又见文佳急匆匆的回来，通知他们要摔盆了。
小翘跟着爷爷往出殡队伍里走，眉头微皱，怎么感觉天色又暗了半分。
因她辈分不够所以只能排在乐队最末的位置，由她爷爷打头，他爷爷前面还有两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披麻戴孝，分别是徐老太的大儿子和小儿子。
长子打幡，次子摔盆——徐家次子年前过世了，便由老幺跪在棺材前将瓦盆举过头顶，老大举着招魂幡站在一侧，只等这瓦盆摔碎，老大举着招魂幡带队将棺椁抬到墓地下葬。
老大长了张国字脸，四肢健壮，肤色是常年下地干活晒成的黄黑，眉毛很浓，眼眶微红抿着唇不说话。
老幺倒是挺瘦弱白净的，此时满脸悲痛，涕泗横流，举着瓦盆的手微微颤抖。
“娘——来生我再给您当儿子！”
徐老幺将瓦盆重重摔在地上，“咣当”一声，瓦盆在地上打了个转，分毫无损的落在徐老幺面前，老幺目瞪口呆脸色煞白，话都不会说了，还是徐老大反应快，目光一沉，连人带盆一块收拾走。
后面的人挡着人看不到，但靠前的人包括单小翘都看见了。
这摔瓦盆是有很多讲究的。
其中一点是这瓦盆需得摔的很碎，越碎寓意越好，且只能摔一次。
如果没有摔碎，不仅在阴间的死者日后断了香火，在阳间的家人也要有飞来横祸血光之灾。
单老头下意识回头目光寻找小翘，和小翘恰好对上眼，双方又同时挪开视线。
小翘拇指摩擦着唢呐，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摔完盆，老大举着招魂幡站在队前，时辰已到，单老头唢呐第一声响，似一把利刃破开前路，杠夫将棺椁抬起，各类乐器合奏。
黑白招魂幡开路，草龙、铭旗、孝灯、吉灯、放生笼、铭旌、香亭、像亭、魂轿依次排开，再后面便是小翘所在的乐队。
葬乐混着哭喊声，黄钱大把大把往天上抛，白衣白帽于蜿蜒小路上行走，似一条通往冥界的白龙
招魂幡，带魂还，百年齐聚再同欢。
唢呐响，小鼓敲，生人开路过奈桥。
棺椁起，黄钱飘，孤魂野鬼笑弯腰。
这棺材要落入兰花村的公墓，徐家世代都葬在那里，周围有曾经的邻居做伴，到下面也不怕孤单。
公墓在一座矮山上，占据了整个山头，来回要走七八里路。
不过这一躺从盆没摔碎开始，就是注定要不太平的。
刚进山便掀起一阵风，孝子篮里的黄钱被风卷着漫天飞舞，抓都抓不住，后面孝子队里一阵阵惊呼，小翘只当眼盲耳鸣，心无旁骛的吹唢呐，好在这风没刮多久便停了。
而到了山腰没有任何预兆的大雨倾盆而下，好像攒着前段时间的雨水要一口气倒完。
这雨实在太大了，砸在人脸上都生疼，更何况是纸扎的魂轿、纸桥，都没坚持过五分钟就全部报废。
葬乐也进行不下去了，吹的拉的都紧赶着塞进衣服里，虽然也会被淋湿但好歹能护住些，不至于雨水往里面灌，小翘则是把自己的唢呐放进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
“老话说雨淋灵辈辈穷，雨淋墓辈辈富，这雨要是再晚点等到入棺的时候下就好了，下在出殡路上真是晦气。”
“是啊，还有刚才那阵风也怪邪乎的。”
“快到了，继续走，别停！”
徐家老大在前头喊。
队伍里面胆子小的已经不敢往前走了，但这都快到了，再加上人多，自己往回走也不敢，只能哆哆嗦嗦的跟着继续往上走。
徐家老大走在最前面，雨下的太急，眼都睁不开了，一把又一把的抹掉脸上的水，咬着牙往前走，徐家老幺在队尾把文佳护在怀里。
又走了二十分钟，小翘以前跟着单老头也接过兰花村的白事，上过这山，按理来说就算大雨耽误的脚程，现在也该到了。
众人被大雨模糊了视线，单老头慢下几步来到小翘身边。
“别怕翘儿。”
小翘胳膊挡在额头上，不至于被雨水糊了眼睛，她低头看着脚下。
“爷爷，我脚前头那块石头，已经是第二次看见。”
第一次小翘被这石头绊了下，所以记得很清楚。
小翘坐在三轮车后面叼着根狗尾巴草托腮望天，前头还有三辆面包车，面包车上坐满了人，都是同村的叔叔姨姨。
手里拿锣的，腰上别笙的，还有拿铙钹、鼓、二胡的，足足十九个人，要不说徐家是出了名的富户呢，平常人家办场丧事请乐队也就七个人，人家直接翻了番。
这天望着望着，小翘突然感觉阴沉了些，不明显，怪怪的。
“老头子你看这天，是不是比刚才阴了，不会是要下雨吧？”
单老头抬眼看了下：“日子和天气都是选好的，不会下雨，顶多也就是乌云被风吹来了，一会就散了。”
“爷爷，人家都传徐家奶奶不是正常老死的，是被二儿媳化成的厉鬼索了命，你说这事有几分真假啊？”
蓦的被喊爷爷单老头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在喊他，斜愣小翘一眼回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见天的出去蹭饭，别人还说我不给你饭吃呢，我问问你这件事有几分真假？”
小翘“嘁”一声，又听单老头说：
“真假得看这雨一会下还是不下了。”
“要是真下了……呸呸呸不说不吉利的话。”
小翘拍拍嘴赶忙换了个说法。
“要是真下了他们好歹还有面包车，咱爷俩这小破三轮，淋雨事小，路上泥泞了，能不能回去还是另一说，可别骑一半翻车了沾一身黄泥。”
“大不了把车先放在兰花村，面包车挤一挤再装咱两个绰绰有余，一场雨而已，回去的办法多了，再说了指不定一会风一吹乌云跑了，天就放晴了，都没影儿的事，你可快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小翘不再说话了，托着腮继续看天，好像要把这天看穿个窟窿来。
徐家这么有钱，平常也经常听闻他们家救济孤儿乞丐，帮扶邻里乡亲，是个口碑很好的积善之家，要是真下雨那可就不妙了。
小三轮行驶还算稳当，两村离的不远，一行人顺利到达兰花村，离徐家百米的时候车队就停下了，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主要是这路窄，徐家门口停的车又多，轿车电动车自行车满满当当挤出去百米，可见这徐家人丁有多兴旺。
把三轮车停好，小翘跳下车跟在爷爷身后往里走。
嚯，远看着徐家就挺大，凑近一看更是不得了，从三米高的朱红大门和门口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之中就能管中窥豹。
单小翘左看右看：“这得是个三进的院子吧？”
单老头：“嗯。”
单小翘：“啧啧啧，比三个咱们家还大，你说我咋就没投个好胎呢，起码不用天天吃面条也行啊。”
这话单老头没听一千遍也听过九百九十九遍了，就当耳旁风吹过，压根不理小翘。
听说他们过来，老早就有人在门口等着了，来的是徐老太的三儿媳妇文佳，看着二十七八的样子，温温柔柔的，说话也和声细语，可能是这几天操办白事忙的，脸色憔悴，黑眼圈重的好似抹了碳。
穿过人群把他们引进偏厅后，文佳泡了壶热茶没说几句话就急匆匆走了。
小翘坐没个坐相，翘着二郎腿靠在太师椅上，两只胳膊搭在旁边，单老头正在跟同乡的叔姨聊天，她一进门就被客厅正中间墙壁上挂的仙鹤图吸引住了，没一会便坐不住，对着仙鹤图这看看那摸摸。
那是一副长三尺宽八尺的巨大绣品，裱在透明玻璃里，从远处云雾缭绕的仙山、阁楼，到近处的柳树小溪及展翅欲飞的仙鹤，无一处不华美细致、栩栩如生，连单小翘这般毫无审美可言的人都觉得十分漂亮。
一盏茶刚喝完，又见文佳急匆匆的回来，通知他们要摔盆了。
小翘跟着爷爷往出殡队伍里走，眉头微皱，怎么感觉天色又暗了半分。
因她辈分不够所以只能排在乐队最末的位置，由她爷爷打头，他爷爷前面还有两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披麻戴孝，分别是徐老太的大儿子和小儿子。
长子打幡，次子摔盆——徐家次子年前过世了，便由老幺跪在棺材前将瓦盆举过头顶，老大举着招魂幡站在一侧，只等这瓦盆摔碎，老大举着招魂幡带队将棺椁抬到墓地下葬。
老大长了张国字脸，四肢健壮，肤色是常年下地干活晒成的黄黑，眉毛很浓，眼眶微红抿着唇不说话。
老幺倒是挺瘦弱白净的，此时满脸悲痛，涕泗横流，举着瓦盆的手微微颤抖。
“娘——来生我再给您当儿子！”
徐老幺将瓦盆重重摔在地上，“咣当”一声，瓦盆在地上打了个转，分毫无损的落在徐老幺面前，老幺目瞪口呆脸色煞白，话都不会说了，还是徐老大反应快，目光一沉，连人带盆一块收拾走。
后面的人挡着人看不到，但靠前的人包括单小翘都看见了。
这摔瓦盆是有很多讲究的。
其中一点是这瓦盆需得摔的很碎，越碎寓意越好，且只能摔一次。
如果没有摔碎，不仅在阴间的死者日后断了香火，在阳间的家人也要有飞来横祸血光之灾。
单老头下意识回头目光寻找小翘，和小翘恰好对上眼，双方又同时挪开视线。
小翘拇指摩擦着唢呐，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摔完盆，老大举着招魂幡站在队前，时辰已到，单老头唢呐第一声响，似一把利刃破开前路，杠夫将棺椁抬起，各类乐器合奏。
黑白招魂幡开路，草龙、铭旗、孝灯、吉灯、放生笼、铭旌、香亭、像亭、魂轿依次排开，再后面便是小翘所在的乐队。
葬乐混着哭喊声，黄钱大把大把往天上抛，白衣白帽于蜿蜒小路上行走，似一条通往冥界的白龙
招魂幡，带魂还，百年齐聚再同欢。
唢呐响，小鼓敲，生人开路过奈桥。
棺椁起，黄钱飘，孤魂野鬼笑弯腰。
这棺材要落入兰花村的公墓，徐家世代都葬在那里，周围有曾经的邻居做伴，到下面也不怕孤单。
公墓在一座矮山上，占据了整个山头，来回要走七八里路。
不过这一躺从盆没摔碎开始，就是注定要不太平的。
刚进山便掀起一阵风，孝子篮里的黄钱被风卷着漫天飞舞，抓都抓不住，后面孝子队里一阵阵惊呼，小翘只当眼盲耳鸣，心无旁骛的吹唢呐，好在这风没刮多久便停了。
而到了山腰没有任何预兆的大雨倾盆而下，好像攒着前段时间的雨水要一口气倒完。
这雨实在太大了，砸在人脸上都生疼，更何况是纸扎的魂轿、纸桥，都没坚持过五分钟就全部报废。
葬乐也进行不下去了，吹的拉的都紧赶着塞进衣服里，虽然也会被淋湿但好歹能护住些，不至于雨水往里面灌，小翘则是把自己的唢呐放进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
“老话说雨淋灵辈辈穷，雨淋墓辈辈富，这雨要是再晚点等到入棺的时候下就好了，下在出殡路上真是晦气。”
“是啊，还有刚才那阵风也怪邪乎的。”
“快到了，继续走，别停！”
徐家老大在前头喊。
队伍里面胆子小的已经不敢往前走了，但这都快到了，再加上人多，自己往回走也不敢，只能哆哆嗦嗦的跟着继续往上走。
徐家老大走在最前面，雨下的太急，眼都睁不开了，一把又一把的抹掉脸上的水，咬着牙往前走，徐家老幺在队尾把文佳护在怀里。
又走了二十分钟，小翘以前跟着单老头也接过兰花村的白事，上过这山，按理来说就算大雨耽误的脚程，现在也该到了。
众人被大雨模糊了视线，单老头慢下几步来到小翘身边。
“别怕翘儿。”
小翘胳膊挡在额头上，不至于被雨水糊了眼睛，她低头看着脚下。
“爷爷，我脚前头那块石头，已经是第二次看见。”
第一次小翘被这石头绊了下，所以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