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

    陈情一声大叫从梦中惊醒,冬日冰冷的夜里,她竟然惊出了一身的汗。

    她敲了敲墙壁,又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她,一股不安的感觉袭遍她全身。她顾不上穿件衣服,赶忙起身寻找,嘴里还不住地叫喊着:“宁玉?宁玉!”

    宁玉不在她的屋子里,整个院子都没有宁玉的身影,陈情开始害怕了,她从屋子里拿了灯笼,披了一件衣服就往外跑,她要去找宁玉。

    刚走到院中,院门忽然打开了,陈情吓了一跳:“谁?”

    “是我。”宁玉的声音有些气喘吁吁的。

    是宁玉回来了。

    陈情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赶忙走过去,生气地说道:“王八蛋,你非要吓死我是不是!”

    “快来帮我。”宁玉满头的汗。

    陈情走近一看,宁玉身后拖着一个草席子,上面躺着一个男人,男人心口处插着一把匕首。

    “这是谁啊,你这大半夜从哪里拖回来个死人啊?”陈情眼睛都瞪大了。

    宁玉跪在他身边,探了探他的呼吸,又趴在他的心口听了听:“还好,还没死。快把他扶进屋子。”

    两个人把男人扶到屋子里躺床上,宁玉让陈情把屋子里的炉子烧旺,把手炉塞到男人的被子里给他暖身子,又去厨房烧了热水端过来。

    “治刀伤的那瓶药还有吗?”宁玉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说道。

    “有是有,宁玉,你真的要给他拔出来吗?”陈情有些担心。

    “没办法了,咱们村子唯一的郎中出诊去了,等不了了,你看他已经开始发烧了。”

    陈情拿了药过来,把剪子递给宁玉。

    宁玉剪开他的衣服,惊讶地发现他身上有很多伤痕。她看了看匕首的位置:“应该没有伤到心脏,不管了,陈情,帮我按住他的肩膀。”

    “应该?宁玉,你别拔了,万一他死了怎么办?”陈情有些害怕。

    “反正他也快要死了,还不如赌一赌,没事,我看过郎中给别人拔刀,没事的。”宁玉镇定地说道。

    陈情害怕地按住了男人,宁玉握紧了刀柄,嘴里小声说道:“我数到三就拔,一,二,三!”

    刀被拔了出来,比宁玉想象中的简单。

    宁玉一边给他包裹伤口一边说道:“还好还好,应该没事。”

    “这人哪里来的?你大半夜跑出去给我拖个受伤的人回来,你干什么去了?”陈情问道。

    “我就是晚上睡不着,想出去转转,谁知道就碰见了这个人,我看他还有气,就拖回来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嘛。”宁玉说得很平静。

    “少来!平时晚上去茅厕你都得叫上我,这回胆子怎么这么大了?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儿?”陈情说道。

    “我没骗你,就是遇上了。”

    陈情忽然看见宁玉脖子上有一道勒痕,她伸手去摸,宁玉赶忙躲开。

    “你这脖子是怎么了?”陈情走近想要扒开她的领子看,宁玉挡住她的手:“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陈情不再说什么,她了解宁玉,她要是不想说,怎么都没用,她只能说道:“我等你想说的时候说。”

    宁玉只是沉闷地嗯了一声。

    给男子灌了汤药后,他的呼吸好像平稳了许多。

    “你去睡吧,我看着他就行了。”宁玉摸了摸男子的额头,对陈情说道。

    陈情摇摇头:“我跟你一起。”

    “好吧。”

    宁玉没再说话,陈情又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勒痕。

    宁玉有些困了,便趴在了床边,陈情也跟着趴在了床边,看着闭着眼睛的宁玉,陈情转过头没看她,然后默默说道:“宁玉,我今天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你在一片白雾中走,我叫你你不回头,后来你回了头,可是一道光从你心口处穿了过去,然后你的心口变成了一个大洞。”

    “都是假的。”

    陈情却又接着说道:“可是你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然后就消失不见了,我就吓醒了。”

    沉默了一会儿,宁玉说道:“快睡吧。”

    她的声音像是一声叹息。

    过了一会儿,陈情又说道:“宁玉,你下次晚上睡不着要出去的话,叫上我吧。”

    宁玉用袖子蒙住了头:“嗯。”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陈情听出来了。

    男子第二天早上醒的,宁玉端着药递给他:“可以喝了。”

    男子看着她,也不说话。他长得很好看,皮肤很白,像是很久见不到阳光一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毫无生气,像是一把灰烬一般。

    “为什么救我?”他的声音很冷漠。

    宁玉把手里的药碗放到一边,没有看他:“总不能见死不救。”

    “那你怎么不救你自己?”男子冷笑道。

    那天夜里,宁玉来到后山上,选了一棵枯树,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月亮特别亮。

    她把自己的脖子放在了套好的绳子里,踢翻了脚下的石头。

    这滋味儿真难受,宁玉心里想着,默默数着数,就快结束了,就快结束了,一,二,三,四......

    数到六的时候,绳子忽然断掉了,宁玉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咳嗽着,忽然旁边传来一声笑,把宁玉吓了一跳:“谁啊?”

    笑声没有断,是个男子的笑声。借着月光,宁玉看到一旁的树边靠着一个人影。

    宁玉提着手上的灯笼慢慢地走近,看见了一个男子靠坐在树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宁玉问道。

    男子笑了:“跟你一样,找死啊。”他明明在笑,可是却那么绝望。

    宁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感觉他在讽刺自己,有些生气,转身要走。

    “哎,你知不知道,你抢了我的树啊,那棵树是我先看好的,本来我要在那棵树上上吊的。”他还是笑着说道。

    这惹怒了宁玉,她猛地转身走过来:“那我还对不起了,抢了你的上吊树,耽误你去死了!”

    男子并不生气:“你真是笨,看你半天了,挂绳子挂了半天,垒石头垒了半天,好不容易挂好了绳子又断了,真的是看着你都累。”

    宁玉觉得很憋屈,都要死了还被人这么说:“我笨,你聪明,那不如你教教我怎么个死法”

    男子笑笑,掀开了身上的斗篷,露出了插在胸口处的匕首:“我用的匕首,你还是别了,疼。”说着他又笑了,指了指天边的月亮:“我本来想拔出来,可是我舍不得今夜的月亮,你看,今夜的月色多美啊,能看着这月色死去,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看着他身上的血迹,宁玉有些害怕

    “怎么,你都是要自尽的人了,还怕这个吗?”男子还是笑:“不用管我,你死你自己的就好。”说完还伸手:“请便。”

    宁玉站起身又回到那棵树下重新挂绳子。

    “诶,你要不要死远点儿,要不然明天被人发现了,还以为咱们两个殉情呢。”男子的声音有些虚弱,身上自然是痛的,但也快解脱了。

    宁玉道:“你放心,人家殉情都是手拉手一起死的。”

    “倒也是,你继续。”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宁玉一边系绳子一边忍不住朝着他的方向看了好几次,系好断掉的绳子,她又最后看了他一眼,她意识到自己在担心,但立刻又笑自己:“一个自杀的人担心另一个自杀的人会不会死掉,真是可笑。”

    她把脖子放进了绳子里。

    当然,她没有自杀成功,最后关头她还是放弃了,把这个已经昏过去的男子拖回了家。

    “那你怎么不救你自己呢?”男子问她。

    面对这个问题,宁玉只能说:“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又说道:“不过救了你,我也就没死成。”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两个死气沉沉的人就这个静静坐着。

    陈情走进来,把药碗递给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周安,无处安身的安。”他是看着宁玉说的,宁玉便说道:“宁玉,宁为玉碎的玉。”

    陈情吸了口气,这两个人的介绍真是一个比一个悲壮。

    “我叫陈情,万物皆有情的情。陈情笑着说道,她想缓和一下这俩人营造出来的悲凉气氛。

    “你们饿不饿,宁玉,我们去做饭吧。”说完陈情拉着宁玉想要走。

    宁玉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掏出一块糖放到他手里,也没看他:“药苦,吃块糖。”

    周安一口气把药喝完了,药很苦,他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手里的糖,喃喃说道:“有用吗?”

    周安就这么在这里住了下来养伤。陈情和宁玉晚上织布,白天拉着板车去县城卖馄饨馒头什么的,为了多卖两碗,常常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周安会帮她们做好饭菜。

    过了几天周安跟着她们一起去卖馄饨了,因为他长得好看,生意居然好了不少。

    “呦,这个小哥真是相貌堂堂,是你家什么人啊?”有位大娘笑着问宁玉。

    宁玉只能说道:“是我远方亲戚,来帮忙的。”

    “成家了吗?没成家的话,大娘给你、说媒,这几天好几个姑娘都向我打听你这个亲戚呢?”

    一旁的陈情把碗筷收得叮当作响。宁玉还没开口,周安悲痛地说道:“我都成了六次婚了,命太硬克妻,不想再祸害人了。”

    大娘大吃一惊,还是尴尬地笑着:“没事,没事,大娘只是随口问问。”说完一边感叹一边离开了。

    陈情小心问他:“你真的成过六次婚?”

    宁玉道:“编的瞎话你都听不出来。”周安不服气地笑着:“你怎么知道我是胡说的?”

    “你能胡说,我就不能瞎猜吗。”宁玉拿着筷子敲了敲陈情的头:“这你也信,他要是说他出嫁过六次你是不是也信啊?”

    两个人笑着打成一团,没注意到周安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那是一种绝望。

    宁玉发现了,但是她没有说话。

    周安来到这个家的第十天晚上,宁玉和陈情的小破院子里来了一群蒙面人。

    那天晚上是宁玉帮周安换的药,之前都是陈情帮他换的,每次换完药,陈情都是红着脸从屋子里走出来,宁玉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决定自己来。

    “怎么今天是你帮我换药?陈情呢?”周安问道。

    宁玉并没有回答,只是把药瓶放到他身边,拉着布条的一头,把另一头递给方断,然后往外走,直到布条被拉直才站定,然后继续吃着手里的红薯。周安拿着另一头不知所措:“什么意思?”

    宁玉啃着手里的红薯:“你自己按着一头,然后往我这边转一圈就裹上了。”

    “你就不能直接给我包上吗?”

    宁玉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给我拔刀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个?”周安都笑了。

    “那时候你是个快死的人。”宁玉淡定做答。

    “现在呢?”

    “现在你是个男人。”宁玉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周安挑了挑眉毛笑笑:“好,你最会说。”

    他慢慢脱下了上衣,露出了那副伤痕累累的好身子,给自己抹上了药。他并没有像宁玉说的那样做,只是把布条拽了过来,试图自己包扎。

    但是试了几次没有成功,他只好拿着布条走到宁玉面前,把布条双手呈在她面前:“请你帮忙。”宁玉平静地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她看着周安那张俊美的脸,感受到了他身体散发出的热气,但是她还是一湖死水一般地平静。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周安的眼睛里情意流转,可是无论他怎样地故作深情,都被宁玉死水一般的眼睛吸了进去,在她的眼睛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最后是周安笑了:“好,我输了。”

    他转身要走,宁玉却抓住了他的胳膊,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过布条帮他包好了布条,她并没有用双臂穿过他的双臂那样给他包扎伤口,只是让他站定,然后拿着布条绕着他走,给他缠好了伤口。

    周安穿上了衣服,宁玉看着他说道:“你不要让陈情喜欢上你,你别害她。我们平常人家的人 ,经不起折腾。”

    “为什么你认定喜欢上我,就是一种伤害呢?”周安故作轻松笑道。

    宁玉道:“我第一次见你,你身上的衣服是很华贵的,那不是平常人家穿得起的,还有你身上的伤。她和你,是不一样的人。”

    周安收起最后的一丝笑意,他走近宁玉,用手指轻轻触碰了她的脖子,那里有一道快看不见的勒痕。

    宁玉轻轻躲开他的手指。周安看着她说道:“可你和我,我们是一样的人。”

    在自杀这件事上,他们确实是一样的人,那天晚上,是一湖死水碰上了一湖死水。

    “也许是吧。这不重要,你只要记住,别招惹陈情。”

    宁玉错身从他身边走过,走到门口,她忽然转过身来认真说道:“我只想陈情好好的。”

    “好好的?所以你就自尽,留下她一个人好好的吗?”周安也说得很认真。

    宁玉无言以对,脸上露出悲戚的神情,只能转身离去。

    看着她离开,周安坐在椅子上,脸上流露出和她一样的神情。

    半夜宁玉和陈情被一阵打斗声惊醒,身旁的墙壁传来急促的敲击声。

    二人赶忙起身出了房门,周安的屋子门被打开了,蒙面人把她们两个拽进屋子里,手里的刀架在了她们的脖子上。

    周安穿着薄薄的单衣,站在床前做出防备的样子,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就是他自尽的那把匕首,他满眼愤恨,却在摇曳的烛火照映下显得那么单薄无力。

    “我们此次前来是接人回去的,不想找麻烦,二位姑娘就当没看见。”其中一个蒙面人说道。

    陈情被吓得不行,死死拉着宁玉的胳膊,宁玉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我不回去!我不要再回去!”周安有些歇斯底里,他掀开衣服,扯开包裹的布,露出心口的伤疤让他们看:“我杀了我自己一次,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们就当我死了,我不要回去!”

    蒙面人冷笑一声:“您就是死了,尸首我们也是要带回去的,您生死都是主子的人。”

    周安不断拿着手里的东西扔过来,众人一边躲,一边伺机靠近他。

    手边的东西都扔了出去,周安只剩下一把匕首。

    他绝望又恐惧地看着他们,犹如困兽。他猛然举起了手里的匕首准备用力往身上捅去。

    “等等!”宁玉忽然大叫出声,周安停了手,屋里的所有人都看向她。

    宁玉面向那个说话的蒙面人,努力镇定下来:“我去劝劝他,是我救了他,你们也不想他真的死了吧。”

    她看出来了,刚才方断举刀的那一刻,他们是怕他死的。

    蒙面人想了一下,把刀拿开让她过去,陈情还是死死抓着她胳膊。

    宁玉来到周安身边,看着他轻声说道:“周安,你别这样。”

    “你根本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他脸上有着疯狂的绝望:“我宁愿死也不要回去,宁为玉碎,不是吗?虽然我并不是什么美玉。”

    他脸上又浮现出疯狂的笑。

    宁玉慢慢向他走近:“好,我陪你。”

    周安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把手给我,我们一起死。”宁玉向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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