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宁玉醒了过来，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看见睡在床边的周安，便小心翼翼地起床。
周安醒了过来：“你醒了，身上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陈情端着粥进来，看见醒来的宁玉，立刻上前紧紧抱住了她：“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说着就哭了起来。
宁玉只能笑着说道：“松手，我骨头疼。”
陈情赶忙松开了她，擦了擦眼泪：“宁玉，你哪里疼，我去给你买药。”
宁玉笑笑：“我休息休息就好了。我想吃咱家的馄饨。”
“好，我去给你做。”陈情立刻就出去了，走到门口又返回来抱了抱宁玉：“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陈情她，是个好姑娘。”周安说道。
“是，她是很好。”宁玉有些歉疚地说道：“所以我总觉得对不起她。”
陈情又跑进来：“我去买肉，给你买好吃的，烧鸡，糖葫芦，还有蜜饯。”说完她自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周安和宁玉看着她都笑了。
笑完两个人又都沉默了。
“其实我没有那么无所畏惧，我跟他们对峙，心里是有些硬撑着的，不过我这个人，总能莫名生出些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来。”
周安摇摇头：“不，你很好。”
“你知道吗，那个老头子，他就像一所四处漏风的破房子一样。”说到这儿，宁玉忽然笑了：“我故意说话惹怒他，我想着说不定我能把他给气死，我这脑子有时候真的很离谱。”
周安却听得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对不起。”宁玉忽然说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周安赶忙说道。
“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现在你要走了，我和陈情回家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切都是徒劳。”宁玉心里是难过的，但她尽量说得轻松一些。
“你救了我两次，你忘了，是你把我拖回家的。”
“几次都是徒劳罢了。”
“怎么会是徒劳，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觉得自己像个人。”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因为你们，好像活过来了。”
宁玉却更难过了：“可是你还是逃不掉，还不如同以前一样不要活过来。”
“就算逃不掉，只要一想起你，我的心就是自由的。”周安笑着说，可是他的眼睛蕴起了一层眼泪。
宁玉只是嘴角勉强勾起一丝笑，然后立刻转过了头，害怕自己哭出来。
“你真的不会丢下我吧？你可要回来呀。”陈情不放心地说道。
“我一定不走。”宁玉说道：“我送了周安就回来。”
“为什么不让我去，我也想去。”陈情不满道。
“到时候你一哭，周安还怎么好意思走啊，就在这里告别就好了，你最会哭了。”
“我哪有。”陈情不承认。
周安笑道：“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们。”
“真的吗？”
周安和宁玉都知道是假的，但宁玉还是说道：“肯定会的。”
“那好吧。”陈情说完又快速抱了周安一下，然后红着脸飞快地跑回了屋子。
宁玉道：“我们走吧。”
见到马车前站着的段朔，宁玉知道该分别了。
“我走了，你好好的。”
周安笑笑：“你也要好好的。”
“主子也要见你。”段朔却对宁玉说道。
段云声一抬手，段朔把周安请走了，周安不住地回头，宁玉朝他摆摆手让他放心。
“坐。”段云声像是刚刚起床，没有束发，头发披散下来，一身散漫装束。
宁玉坐了下来。
“你们现在倒是很好了。”段云声说道，语意不明。
“好不好的也到头了。”宁玉不卑不亢。
“你这么对他，他的心就在你这儿了，我带他回去有什么用。”
宁玉冷笑一声：“你还想要他的心吗？”
“我不在乎他有没有心，就算他是空壳，我也要他是个听话的空壳，就跟以前一样。”
“你到底想要怎样？”宁玉都有些不耐烦了。
“你其实根本不知道他以前是怎样的人吧？你对他的好，只是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善心罢了，而你对他的善心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有着怎样的过去。”
“我不用想也知道他过得很辛苦。”
“不，你应该要看看，自己的善心是不是叶公好龙而已。毕竟想象和亲眼看见是大不一样的。”
段朔走进来朝着段云声行礼。
“带她过去。”
段朔递给她一粒药：“吃了。”
宁玉接过来并没有吃，段朔便抓过来自己吃了，又递给她一粒：“放心，让你死用不着这样。”
宁玉吃了药，被带进一间暗室里面，从唯一的小洞望过去，可以看见一间装饰十分华丽的卧房的景象。
“看吧。”段朔说道，自己却靠着墙角坐了下来，仔细擦着自己的那把剑。
有丫鬟走过来往香炉里面放了两勺香粉，过了一会儿，香炉升腾起一股淡红色的轻烟。
“那是什么香粉？”
“合情散。”
“是什么东西？”
“春药。不过你刚才已经吃了解药了，不用担心。”
宁玉皱着眉头，转头一看，两位丫鬟扶着一个新娘子走了进来。
宁玉有所察觉，便移开目光也靠着坐了下来不愿再看，觉得被戏弄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偷看人家洞房吗？”
“你自己往下看就知道了。”段朔把她拽起来：“继续看。”
门被推开，宁玉看见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看男人的穿戴倒像是富家公子的样子。他走到新娘子面前，掀开了盖头。
“周安？”宁玉睁大了眼睛，那盖头下面分明是周安。
一旁的段朔擦着剑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脸上忽然升起一股哀伤神情。
宁玉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开玩笑对陈情说过“他要是说他嫁过六次你也信啊”，那时周安脸上的神情就不对了。
她恨不得能回到那时候给自己一耳光。
“王八蛋！”宁玉愤怒地把拳头砸在墙上，对段朔道：“放我出去。”
段朔不说话，还是擦着手里的剑，宁玉愤怒地走过去抓住他的衣领：“让我出去！”
段朔低着的头抬起来，他只是看着宁玉平静地说道：“出不去的。”
宁玉站起身再次看去，那男人暧昧地摸着周安的脸，周安躲开他的手，男人却又无耻地摸了上去，然后是他的脖子，接着手开始解他的衣服。
因为春药的作用，周安的脸开始泛红，那男人把他推到在床上。周安撇过脸，就那么躺着，任人摆布，像是一具尸首。
有那么一瞬间，他向着宁玉的方向看过来，宁玉甚至以为他看见了她，他那双绝望到麻木的眼睛像是一把利箭射过来，让宁玉胆战心惊，她心中升起巨大的惶恐。
宁玉立刻蹲了下去，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被他看到。
再不敢看第二眼，她心里升起巨大的恐惧和酸楚还有说不清的东西。
她用力踹着门想要出去，但是丝毫没有作用。
“没有用的，这都是特制的，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这个门只能从外面打开。”
宁玉恶狠狠地看向段朔，从他手里夺过那把剑疯狂地朝着门上砍着，她是在发泄。
段朔就这么看着她徒劳地疯狂地挥剑乱砍，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
终于，宁玉累了，她瘫坐在地上，脸上不知道何时已经满是泪水，双手都在颤抖，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割破了，在流着血。
她看着留着血的颤抖的双手，忽然无能为力地笑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手上的血抹到了脸上，闻到那血腥味儿竟然让她觉得有些痛快。
她手臂伸直手肘撑在膝上双手垂下，埋头于胸前不再动弹，像个破碎的稻草人一样，血从她的指尖掉落在地上。
段朔走到她身旁，把剑捡起来，又撕下身上的衣服给她包扎好伤口，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你根本无能为力。”段朔道。
宁玉不说话，只是伸手把他给的布条扯掉。
另一面的屋子里只剩下躺在床上的周安，他慢慢起身，慢慢穿上了中衣。
这时候段云声走了进来，他笑着走到周安身旁摸了摸他的脸和湿漉漉地散开的头发。
周安已经不想浪费力气去躲开了。
段云声接着走到床对面的那堵墙对面，转动了一个隐藏的开关。
轰隆隆的响声，这堵连接着宁玉所在的暗室的变成了一扇门打开了。
看见站着的段朔周安并不惊奇，但是看向他身旁坐在地上的那个人的背影的时候，一股寒气遍体丛生。
他慌张地小声地颤抖地道：“宁玉。”
觉得浑身没有力气的宁玉站了起来，可是她没有勇气转过身来，只是低着头，握紧了拳头，周安看见她的手上滴下血来。
段云声抬手叫走了段朔，得意地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了宁玉周安二人。
一个不敢转身，一个不敢向前。
如果宁玉没有亲眼目睹周安陷入了怎样的肮脏泥潭，她还能劝他好好活，劝他别怕，可如今她只觉得自己大言不惭。
如果周安没有被宁玉亲眼看到自己的不堪，他还能装模作样地说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能和她一起绝望地活着，可如今他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可一切血淋淋地摆在面前，两个人都陷入巨大的恐惧不安和痛苦，以及万种无法言说的感情中。
宁玉听得见周安慢慢穿衣服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忽然这声音没了，穿好衣服的周安轻轻地叫了一声：“宁……宁玉。”
他心虚得很，想和宁玉说最后一句话就去死。
宁玉鼓起万般勇气慢慢转身，走到他面前。
周安看着她脸上的血，伸出手想要给她擦去，却又缩了回去。
宁玉看着周安的这张苍白的脸，看着他散乱的头发，看着他躲避的眼神，看着看着只觉得喉咙被眼泪憋得生疼，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摸一摸他的头发，可是手还是缩了回去。
宁玉努力地朝着他笑了，轻轻地叫了一声：“周安。”
周安笑着答应着：“是我。”
两个人都笑了，笑着笑着却都流出了眼泪。
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笑着流泪。
宁玉终于忍不住了，她紧紧抱住了周安，在他身上哭了起来：“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熬过来啊，周安，你怎么办啊。”
周安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他抬起双臂却不敢碰到宁玉，他只是哽咽着说道：“宁玉，别，别碰我，我，脏。”
宁玉拼命摇头：“不，你不脏，你不脏。”
她伸出手摸着他的脸，擦着他的眼泪，把他的乱发整理好，笑着对他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周安握住了她的手，笑了。
段云声却走了进来：“真没想到你们还能笑得出来。”
他一抬手，两个随从把他们两个拉开。
他坐在椅子上：“看来我有些小看你们了。”
“宁玉，你刚才看清楚了吗，他就是这么长大的。看见了他的过去，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自己相信吗？你是真心的吗？”
宁玉没有说话，只是怒视着他。
“周安，你信她说的话吗？你真以为自己跟那些‘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妓女不一样吗？”
周安也并不回答。
段云声接着冷笑一声。
这冷笑突然让宁玉无比愤怒，她快速走到周安面前，捧着他的脸，吻上了他的唇。
段朔呆住了，段云声也没想到，宁玉自己也没想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无比剧烈。
周安愣住了，赶忙推开她：“宁玉，别，我脏。”他怕自己玷污了她。
宁玉才不管，立刻又抱着他吻了上去。这一次，周安也听见了她的心跳声。
她转头挑衅一般地看着段云声：“什么狗屁的半点朱唇万客尝，又能怎样呢？”然后又转过头看着周安笑着说道：“我跟他是一样的，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
周安一怔，然后看着宁玉如释重负地笑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不嫌弃他，她不嫌弃他，这是他此刻最大的安慰。
他们的笑让段云声有些愤怒，但他忽然又笑了：“周安，我们该回去了。”
他只用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你不跟我回去，她可就要回到藏春馆了。”
“就让一切恢复到从前吧。”
周安看看宁玉，又看着他说道：“我跟你回去，但是我要几天时间。。”
“三天。”
“好。”
周安走到宁玉身边，伸手给她擦去了脸上的血迹笑着道：“我们走。”便拉着宁玉的手离开。
二人走在街上，周安一身红衣披散着头发，宁玉脸上带着血迹，手上包扎着伤口，这一男一女走在一起着实有些奇怪，引得众人都窃窃私语，可此时两人也都毫不在意了。
忽然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子撞进了宁玉的怀里，宁玉，赶忙扶起她：“姑娘没事吧？”
女子一抬头，宁玉叫出了声：“楚风？怎么是你？”
“宁玉姑娘，我逃出来了。我没空和你说了，我得继续跑了。”她慌张又高兴，像是一只逃出牢笼的鸟。
她飞快地抱了宁玉一下，看着她说道：“宁玉，别怕他们，我们是我们自己的。你好好的。”
说着她就飞快地跑向远方，她看起来那么自由。
“她真好。”宁玉很羡慕她。
“我们要是能像她一样逃走就好了。”周安说道。
“可是我们是两个丧气的人。”宁玉自嘲地说道。他们又往前走，经过一条河时，宁玉忽然觉得很累，她坐在河边，捧起水洗脸，看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只觉得难过地很。
“周安。我从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要自杀对吗？”
“嗯。”周安在她身旁坐下。
“我这里，一直很难受。”宁玉指着自己的心说道：“我的父母是种田的，可是种田根本养不活我们一家三口，他们就去给别人做工，每天累得要死，他们说，等有一天攒够了钱，就能挺直腰杆了，我不懂但我觉得很难过。”
她叹了口气：“我小时候遇见了一个人，他常常坐在田间地头给我们这些穷孩子讲故事还教我们读书写字。他教我们自尊自爱，诚信有礼，心中有正义，坦荡做人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每次听他讲话，我都觉得浑身都有劲儿。可是有孩子的父母把他们的孩子拉走，说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钱才是最重要的，成为人上人才是最重要的。后来我再没见到过他。”
“我十二岁那年，父母劳累生病而死，他们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好像是把他们的命运留给我了。我的生命都用来挣饭吃了，因此我没有脑子去思考别的事，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那位先生教给我的东西都不算数了，都成了没用的。”
宁玉低头说道：“你知道吗，最痛苦的是，我忘不掉他跟我说的那些话，我还是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不是没用的，可是我又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悲不喜，一无是处，我分文不值，无能为力。这样的人生，我只想早早了结。”
周安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一会儿，看着她慢慢说道：“我还想见你，宁玉，你别死好不好？”
他说得很认真，又无能为力，像是一种祈求。
宁玉看着他，笑了：“我尽力。”
周安伸出手把宁玉脸上的一丝乱发捋到耳后，又把袖子用河水打湿，给宁玉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宁玉去旁边买了一把梳子：“我给你把头发梳起来。”
周安点点头。
等梳好了头，周安和宁玉一起看着河水里的影子。
“现在我们俩都干干净净了，不过我们还是别去找陈情了，我怕她担心。”宁玉说道。
“好。”
宁玉抬起头看着远处思考着：“我们能去哪儿呢？”
“去天香楼吧，讨一讨工钱。”周安说道。
“那走吧。”
掌柜的出远门去了，老板娘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也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
“夫人，我有事要走了，做不了了，实在抱歉。”
老板娘爽快道：“没什么，工钱我照给，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周安道：“多谢老板娘了。”
拿了工钱两人转身要走，老板娘拦下了他：“等等，你们换身衣服，干干净净。”
周安很感动，行礼道：“多谢。”宁玉也跟着行礼道谢。
看着两个人干干净净地站在她面前，老板娘摸了摸二人的胳膊，有些动容地说道：“多好，年纪轻轻的，总该有希望。”
她真是个好人，宁玉心里想。二人行礼离开。
周安租了一辆马车，和宁玉一起回到了原来的家。
大半年过去了，屋子里都是灰尘。
二人收拾着，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地做事。
收拾好已经是半夜里，两个人都很累了。
宁玉躺在床上不想动。周安敲门进来。
他抱着一床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宁玉，我，我能跟你在一个屋子里睡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好啊，进来吧。”宁玉接过他的被子又对他说：“你把你床上的褥子拿过来，我去拿张草席。”
两个人一起在地上铺着床被。周安又解释道：“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三天时间太短了，我不想睡觉浪费了。”
“嗯，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了。”宁玉明白他的想法。
“你睡床上吧。”宁玉说道：“毕竟这是我家，总不能让客人睡地上。”
“不，还是我睡地上。”周安坚持道。
宁玉想了想，去把自己床上的铺盖也抱了下来：“那就一起吧。”
周安看着她笑，也跟着她笑了。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躺在地上，都不说话。
“你不是想说话吗？想说什么？”宁玉说道。
“我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周安只是想在宁玉身边呆着，能看见她，能看见这三天每一分每一秒的她。
“那我想想吧。”宁玉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应该跟你说声对不起。”
“为什么？”周安不明白。
“我没有经过你允许就，就亲了你。”宁玉也觉得不好意思，又解释道：“我就是讨厌他说的那句狗屁话。真是的，他还有脸说，真是够无耻的。”
周安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那个吻，脸一下子红了，好在灯光昏暗，他不用掩饰。
“你怎么不说话？”宁玉又说道。
“我在想，好像你总是跟我道歉。”周安道。
宁玉笑了：“好像是这样。”
“宁玉，我走了以后你会记得我吗？”
“会啊，当然会啊，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
周安笑了，又问道：“以后你还接着卖馄饨吗？”
“应该会的，我也不会别的，就和陈情一起卖馄饨吧。”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我想先攒钱吧，给陈情攒一份嫁妆，给她找个好人家。陈情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的时候，我找人给她说媒，那男子家里嫌弃我们穷，陈情大哭了一场，说以后绝不嫁人了，可我知道她是很想要一个家的，想要一个相爱的人，有一个幸福的家。我要给她攒一份丰厚的嫁妆。”
“那你呢？”
“我？”
“对，你，你以后也会喜欢上别人吗？”周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有些酸楚的。
“大概是不会的吧，我没打算成家，活着就已经很累了，没有别的力气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周安鼓起勇气开口：“宁玉，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我，你，你会喜欢上我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脸很红，双手紧握，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宁玉沉默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不知道。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们也许根本不会遇见。”
周安望着她的背影，眼里慢慢渗出了泪水，说不出话来。
宁玉突然坐了起来，转过身看着慌忙转过头掩饰泪水的周安，后知后觉地说道：“你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喜欢我吗？”
周安也坐了起来，他本来想打个哈哈掩饰过去，可是他突然想起自己没有时间了，又立刻转成认真的样子，看着宁玉说道：“对，我喜欢你。”
这次倒是轮到宁玉手足无措了，她没想到他这么认真，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低声说道：“我有什么好喜欢的。你还是，换个人，换个人喜欢吧。”
周安低头笑了一下，又抬头道：“你怎么不早说，来不及了。”
宁玉只能躲开他的眼睛，双手不安地揉着被子道：“我应该做些什么吗？我，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个，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要跟你说声谢谢吗？”
周安笑了：“不用，你知道就够了。”
宁玉又说道：“那我们，睡觉吧，明天早起去买好吃的。”
“好。”
宁玉连忙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她在被子里睁着眼，惊讶地听见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周安躺下，就这么看着她，笑得有些苦涩，他以为她不喜欢他。
第二天一早，周安先醒了，宁玉是闻着粥的味道醒过来的。
“去洗把脸，过来吃饭。”周安看着门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的宁玉说道。
“好。”宁玉懒懒地说道。
饭桌上，宁玉埋头喝粥。
“好喝吗？”周安说道。
“我最喜欢喝白粥，简单但是又有让人特别安心的香气。”宁玉道：“嗯，像故乡的味道。”
周安笑：“对，很安心。”
“周安，你家在哪儿啊。”
周安失落地摇摇头：“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记不得了。”
宁玉想安慰他：“没事。家就在这碗粥里面。”
周安笑了：“嗯。”
宁玉喝完了粥说道：“我昨天晚上想好我们这三天要做什么了。”
“做什么？”
“不告诉你，一会儿我出去一趟，回来你就知道了。”宁玉神秘兮兮。
宁玉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周安忙帮她接过来：“你买了这么多什么东西啊？”
“龙凤烛台，双喜窗花，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还有一堆红布，喜糖喜酒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你买这些做什么？”
宁玉看着他说道：“周安，我们成婚吧。”
周安一下子愣住了：“宁玉，你怎么了？”
“我们只有三天时间，那我们就用这三天把我们的一生过完吧。”宁玉说道。
周安明白了：“好。”
宁玉笑道：“走，我们一起去买婚服去。”
说完她拉着周安的手腕走了出去。
周安穿着婚服，走到宁玉面前，伸手慢慢掀开了她的盖头。
宁玉站起来看着周安有些羞涩地笑着行礼：“夫君。”
周安回礼笑道：“娘子。”他多么希望这是真的。
“娘子今天真好看。”周安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宁玉叉腰，故意挑了挑眉：“你娘子我哪天不好看啊。”
“是，我娘子每天都是最好看的。”
宁玉终于撑不住了，忍不住笑了出来。周安也跟着她笑了。
两个人互相看看，互相笑笑，都有些尴尬。
宁玉索性抓了一把床上撒的花生桂圆什么的，递给周安：“你吃这个吧，挺好吃的。”
周安笑着接过来，宁玉也跟着笑了：“没见过新婚之夜夫妻两个人坐床边吃花生的。”
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宁玉道：“我有点儿困了，我去睡了。”
“好。”
周安看着宁玉慢慢走到门口，这一刻他更清楚地知道他们只是在作戏。
宁玉却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夫妻好像应该在一起睡觉的，而且这还是新婚之夜，这样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吉利。”
“好像是有点儿。”周安说道。
宁玉一步一步回到了他身边，把身上的婚服脱了，头上的东西也都取了下来，然后上了床靠近床里面躺了下来，然后用被子蒙住了脸。
周安就这么看着她，觉得她实在是很可爱，嘴角不由自主地一直在笑。
宁玉忽然又掀开被子：“夫君早点儿歇息。”然后又快速地盖上了。
周安笑得很开心。他也躺了下来，靠近宁玉轻声道：“多谢娘子关心。”
“嗯。不用谢。”被子里的宁玉瓮声瓮气道。
半夜的时候宁玉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借着燃烧到一半的龙凤蜡烛的光，她发现自己在周安的怀里抱着他。
她小心翼翼地想要松开他，可一只手被他死死拽着。
宁玉索性不动了，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睡着的周安。
他真好看，宁玉心想。她伸出食指轻轻划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最后是他的嘴。
她想到了那天自己为了挑衅段云声，落在他嘴上的那个吻。
这个时候，周安睁开了眼，看着她。宁玉赶忙收回了手，紧张地坐了起来，想要把另一只手从他手里拽出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好看，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我没有别的想法，你不要误会。”
她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是周安却抓得死死的。宁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周安也坐了起来，其实他早就醒了。他看着宁玉，然后突然吻了上去。
宁玉呆住了，感觉浑身上下都僵硬了。周安的嘴巴很软，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让宁玉不知所措。
周安松开了她，低下了头：“对不起。”然后松开了她的手。
这次是他跟她道歉了。刚才是情不自禁，现在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周安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宁玉，他觉得自己很脏。
他经历的那些事总会时不时在脑子里翻滚，就算是宁玉不让他这么想，但他没有办法不想。
宁玉连忙道：“你别和我说对不起，没事的。”
周安还是低着头。
“我们一来一回，就算扯平了。”宁玉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还是低着头，此刻他的脑子里不断充斥着自己过往不堪的画面，让他觉得无颜面对宁玉。
宁玉察觉到了他的痛苦，伸手抱住了他，轻声道：“没事的。”
宁玉抱着他躺下来：“我哄夫君睡觉吧。”说着用手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周安紧紧抱住了她，闻着她身上的气息，感觉很安心。她就是他的故乡。
“娘子。”周安叫道。
“哎。”
“娘子。”
“我在呢。”
“娘子，我们下辈子还做夫妻。”
“好。”
周安把宁玉抱得更紧了。他的眼泪无声地滑落脸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玉生气地冲着周安说道。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不是为了这个家吗？”周安也气呼呼的。
“难道我不是吗！”宁玉大声道。
周安转过头不说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宁玉缓缓道：“既然如此，那就和离吧。”
周安忽然转过头，换了脸色，声音也糅柔和起来：“我不要。”
宁玉一下子笑了：“你怎么还认真了，我们不是演戏吗，正常夫妻不都会这么吵架吗，我小时候就听我爹娘这么吵的。”
“我们是不吵架的夫妻，我们不吵架好不好。”周安握住宁玉的手说道。
“好。”宁玉笑道：“我们不吵架。”
“娘子，我们上街去吧，今天我给娘子买好吃的。”
“好！”宁玉笑着揽过他的胳膊：“多谢夫君。”
周安醒了过来：“你醒了，身上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陈情端着粥进来，看见醒来的宁玉，立刻上前紧紧抱住了她：“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说着就哭了起来。
宁玉只能笑着说道：“松手，我骨头疼。”
陈情赶忙松开了她，擦了擦眼泪：“宁玉，你哪里疼，我去给你买药。”
宁玉笑笑：“我休息休息就好了。我想吃咱家的馄饨。”
“好，我去给你做。”陈情立刻就出去了，走到门口又返回来抱了抱宁玉：“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陈情她，是个好姑娘。”周安说道。
“是，她是很好。”宁玉有些歉疚地说道：“所以我总觉得对不起她。”
陈情又跑进来：“我去买肉，给你买好吃的，烧鸡，糖葫芦，还有蜜饯。”说完她自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周安和宁玉看着她都笑了。
笑完两个人又都沉默了。
“其实我没有那么无所畏惧，我跟他们对峙，心里是有些硬撑着的，不过我这个人，总能莫名生出些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来。”
周安摇摇头：“不，你很好。”
“你知道吗，那个老头子，他就像一所四处漏风的破房子一样。”说到这儿，宁玉忽然笑了：“我故意说话惹怒他，我想着说不定我能把他给气死，我这脑子有时候真的很离谱。”
周安却听得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对不起。”宁玉忽然说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周安赶忙说道。
“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现在你要走了，我和陈情回家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切都是徒劳。”宁玉心里是难过的，但她尽量说得轻松一些。
“你救了我两次，你忘了，是你把我拖回家的。”
“几次都是徒劳罢了。”
“怎么会是徒劳，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觉得自己像个人。”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因为你们，好像活过来了。”
宁玉却更难过了：“可是你还是逃不掉，还不如同以前一样不要活过来。”
“就算逃不掉，只要一想起你，我的心就是自由的。”周安笑着说，可是他的眼睛蕴起了一层眼泪。
宁玉只是嘴角勉强勾起一丝笑，然后立刻转过了头，害怕自己哭出来。
“你真的不会丢下我吧？你可要回来呀。”陈情不放心地说道。
“我一定不走。”宁玉说道：“我送了周安就回来。”
“为什么不让我去，我也想去。”陈情不满道。
“到时候你一哭，周安还怎么好意思走啊，就在这里告别就好了，你最会哭了。”
“我哪有。”陈情不承认。
周安笑道：“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们。”
“真的吗？”
周安和宁玉都知道是假的，但宁玉还是说道：“肯定会的。”
“那好吧。”陈情说完又快速抱了周安一下，然后红着脸飞快地跑回了屋子。
宁玉道：“我们走吧。”
见到马车前站着的段朔，宁玉知道该分别了。
“我走了，你好好的。”
周安笑笑：“你也要好好的。”
“主子也要见你。”段朔却对宁玉说道。
段云声一抬手，段朔把周安请走了，周安不住地回头，宁玉朝他摆摆手让他放心。
“坐。”段云声像是刚刚起床，没有束发，头发披散下来，一身散漫装束。
宁玉坐了下来。
“你们现在倒是很好了。”段云声说道，语意不明。
“好不好的也到头了。”宁玉不卑不亢。
“你这么对他，他的心就在你这儿了，我带他回去有什么用。”
宁玉冷笑一声：“你还想要他的心吗？”
“我不在乎他有没有心，就算他是空壳，我也要他是个听话的空壳，就跟以前一样。”
“你到底想要怎样？”宁玉都有些不耐烦了。
“你其实根本不知道他以前是怎样的人吧？你对他的好，只是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善心罢了，而你对他的善心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有着怎样的过去。”
“我不用想也知道他过得很辛苦。”
“不，你应该要看看，自己的善心是不是叶公好龙而已。毕竟想象和亲眼看见是大不一样的。”
段朔走进来朝着段云声行礼。
“带她过去。”
段朔递给她一粒药：“吃了。”
宁玉接过来并没有吃，段朔便抓过来自己吃了，又递给她一粒：“放心，让你死用不着这样。”
宁玉吃了药，被带进一间暗室里面，从唯一的小洞望过去，可以看见一间装饰十分华丽的卧房的景象。
“看吧。”段朔说道，自己却靠着墙角坐了下来，仔细擦着自己的那把剑。
有丫鬟走过来往香炉里面放了两勺香粉，过了一会儿，香炉升腾起一股淡红色的轻烟。
“那是什么香粉？”
“合情散。”
“是什么东西？”
“春药。不过你刚才已经吃了解药了，不用担心。”
宁玉皱着眉头，转头一看，两位丫鬟扶着一个新娘子走了进来。
宁玉有所察觉，便移开目光也靠着坐了下来不愿再看，觉得被戏弄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偷看人家洞房吗？”
“你自己往下看就知道了。”段朔把她拽起来：“继续看。”
门被推开，宁玉看见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看男人的穿戴倒像是富家公子的样子。他走到新娘子面前，掀开了盖头。
“周安？”宁玉睁大了眼睛，那盖头下面分明是周安。
一旁的段朔擦着剑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脸上忽然升起一股哀伤神情。
宁玉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开玩笑对陈情说过“他要是说他嫁过六次你也信啊”，那时周安脸上的神情就不对了。
她恨不得能回到那时候给自己一耳光。
“王八蛋！”宁玉愤怒地把拳头砸在墙上，对段朔道：“放我出去。”
段朔不说话，还是擦着手里的剑，宁玉愤怒地走过去抓住他的衣领：“让我出去！”
段朔低着的头抬起来，他只是看着宁玉平静地说道：“出不去的。”
宁玉站起身再次看去，那男人暧昧地摸着周安的脸，周安躲开他的手，男人却又无耻地摸了上去，然后是他的脖子，接着手开始解他的衣服。
因为春药的作用，周安的脸开始泛红，那男人把他推到在床上。周安撇过脸，就那么躺着，任人摆布，像是一具尸首。
有那么一瞬间，他向着宁玉的方向看过来，宁玉甚至以为他看见了她，他那双绝望到麻木的眼睛像是一把利箭射过来，让宁玉胆战心惊，她心中升起巨大的惶恐。
宁玉立刻蹲了下去，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被他看到。
再不敢看第二眼，她心里升起巨大的恐惧和酸楚还有说不清的东西。
她用力踹着门想要出去，但是丝毫没有作用。
“没有用的，这都是特制的，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这个门只能从外面打开。”
宁玉恶狠狠地看向段朔，从他手里夺过那把剑疯狂地朝着门上砍着，她是在发泄。
段朔就这么看着她徒劳地疯狂地挥剑乱砍，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
终于，宁玉累了，她瘫坐在地上，脸上不知道何时已经满是泪水，双手都在颤抖，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割破了，在流着血。
她看着留着血的颤抖的双手，忽然无能为力地笑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手上的血抹到了脸上，闻到那血腥味儿竟然让她觉得有些痛快。
她手臂伸直手肘撑在膝上双手垂下，埋头于胸前不再动弹，像个破碎的稻草人一样，血从她的指尖掉落在地上。
段朔走到她身旁，把剑捡起来，又撕下身上的衣服给她包扎好伤口，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你根本无能为力。”段朔道。
宁玉不说话，只是伸手把他给的布条扯掉。
另一面的屋子里只剩下躺在床上的周安，他慢慢起身，慢慢穿上了中衣。
这时候段云声走了进来，他笑着走到周安身旁摸了摸他的脸和湿漉漉地散开的头发。
周安已经不想浪费力气去躲开了。
段云声接着走到床对面的那堵墙对面，转动了一个隐藏的开关。
轰隆隆的响声，这堵连接着宁玉所在的暗室的变成了一扇门打开了。
看见站着的段朔周安并不惊奇，但是看向他身旁坐在地上的那个人的背影的时候，一股寒气遍体丛生。
他慌张地小声地颤抖地道：“宁玉。”
觉得浑身没有力气的宁玉站了起来，可是她没有勇气转过身来，只是低着头，握紧了拳头，周安看见她的手上滴下血来。
段云声抬手叫走了段朔，得意地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了宁玉周安二人。
一个不敢转身，一个不敢向前。
如果宁玉没有亲眼目睹周安陷入了怎样的肮脏泥潭，她还能劝他好好活，劝他别怕，可如今她只觉得自己大言不惭。
如果周安没有被宁玉亲眼看到自己的不堪，他还能装模作样地说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能和她一起绝望地活着，可如今他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可一切血淋淋地摆在面前，两个人都陷入巨大的恐惧不安和痛苦，以及万种无法言说的感情中。
宁玉听得见周安慢慢穿衣服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忽然这声音没了，穿好衣服的周安轻轻地叫了一声：“宁……宁玉。”
他心虚得很，想和宁玉说最后一句话就去死。
宁玉鼓起万般勇气慢慢转身，走到他面前。
周安看着她脸上的血，伸出手想要给她擦去，却又缩了回去。
宁玉看着周安的这张苍白的脸，看着他散乱的头发，看着他躲避的眼神，看着看着只觉得喉咙被眼泪憋得生疼，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摸一摸他的头发，可是手还是缩了回去。
宁玉努力地朝着他笑了，轻轻地叫了一声：“周安。”
周安笑着答应着：“是我。”
两个人都笑了，笑着笑着却都流出了眼泪。
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笑着流泪。
宁玉终于忍不住了，她紧紧抱住了周安，在他身上哭了起来：“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熬过来啊，周安，你怎么办啊。”
周安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他抬起双臂却不敢碰到宁玉，他只是哽咽着说道：“宁玉，别，别碰我，我，脏。”
宁玉拼命摇头：“不，你不脏，你不脏。”
她伸出手摸着他的脸，擦着他的眼泪，把他的乱发整理好，笑着对他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周安握住了她的手，笑了。
段云声却走了进来：“真没想到你们还能笑得出来。”
他一抬手，两个随从把他们两个拉开。
他坐在椅子上：“看来我有些小看你们了。”
“宁玉，你刚才看清楚了吗，他就是这么长大的。看见了他的过去，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自己相信吗？你是真心的吗？”
宁玉没有说话，只是怒视着他。
“周安，你信她说的话吗？你真以为自己跟那些‘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妓女不一样吗？”
周安也并不回答。
段云声接着冷笑一声。
这冷笑突然让宁玉无比愤怒，她快速走到周安面前，捧着他的脸，吻上了他的唇。
段朔呆住了，段云声也没想到，宁玉自己也没想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无比剧烈。
周安愣住了，赶忙推开她：“宁玉，别，我脏。”他怕自己玷污了她。
宁玉才不管，立刻又抱着他吻了上去。这一次，周安也听见了她的心跳声。
她转头挑衅一般地看着段云声：“什么狗屁的半点朱唇万客尝，又能怎样呢？”然后又转过头看着周安笑着说道：“我跟他是一样的，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
周安一怔，然后看着宁玉如释重负地笑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不嫌弃他，她不嫌弃他，这是他此刻最大的安慰。
他们的笑让段云声有些愤怒，但他忽然又笑了：“周安，我们该回去了。”
他只用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你不跟我回去，她可就要回到藏春馆了。”
“就让一切恢复到从前吧。”
周安看看宁玉，又看着他说道：“我跟你回去，但是我要几天时间。。”
“三天。”
“好。”
周安走到宁玉身边，伸手给她擦去了脸上的血迹笑着道：“我们走。”便拉着宁玉的手离开。
二人走在街上，周安一身红衣披散着头发，宁玉脸上带着血迹，手上包扎着伤口，这一男一女走在一起着实有些奇怪，引得众人都窃窃私语，可此时两人也都毫不在意了。
忽然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子撞进了宁玉的怀里，宁玉，赶忙扶起她：“姑娘没事吧？”
女子一抬头，宁玉叫出了声：“楚风？怎么是你？”
“宁玉姑娘，我逃出来了。我没空和你说了，我得继续跑了。”她慌张又高兴，像是一只逃出牢笼的鸟。
她飞快地抱了宁玉一下，看着她说道：“宁玉，别怕他们，我们是我们自己的。你好好的。”
说着她就飞快地跑向远方，她看起来那么自由。
“她真好。”宁玉很羡慕她。
“我们要是能像她一样逃走就好了。”周安说道。
“可是我们是两个丧气的人。”宁玉自嘲地说道。他们又往前走，经过一条河时，宁玉忽然觉得很累，她坐在河边，捧起水洗脸，看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只觉得难过地很。
“周安。我从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要自杀对吗？”
“嗯。”周安在她身旁坐下。
“我这里，一直很难受。”宁玉指着自己的心说道：“我的父母是种田的，可是种田根本养不活我们一家三口，他们就去给别人做工，每天累得要死，他们说，等有一天攒够了钱，就能挺直腰杆了，我不懂但我觉得很难过。”
她叹了口气：“我小时候遇见了一个人，他常常坐在田间地头给我们这些穷孩子讲故事还教我们读书写字。他教我们自尊自爱，诚信有礼，心中有正义，坦荡做人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每次听他讲话，我都觉得浑身都有劲儿。可是有孩子的父母把他们的孩子拉走，说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钱才是最重要的，成为人上人才是最重要的。后来我再没见到过他。”
“我十二岁那年，父母劳累生病而死，他们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好像是把他们的命运留给我了。我的生命都用来挣饭吃了，因此我没有脑子去思考别的事，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那位先生教给我的东西都不算数了，都成了没用的。”
宁玉低头说道：“你知道吗，最痛苦的是，我忘不掉他跟我说的那些话，我还是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不是没用的，可是我又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悲不喜，一无是处，我分文不值，无能为力。这样的人生，我只想早早了结。”
周安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一会儿，看着她慢慢说道：“我还想见你，宁玉，你别死好不好？”
他说得很认真，又无能为力，像是一种祈求。
宁玉看着他，笑了：“我尽力。”
周安伸出手把宁玉脸上的一丝乱发捋到耳后，又把袖子用河水打湿，给宁玉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宁玉去旁边买了一把梳子：“我给你把头发梳起来。”
周安点点头。
等梳好了头，周安和宁玉一起看着河水里的影子。
“现在我们俩都干干净净了，不过我们还是别去找陈情了，我怕她担心。”宁玉说道。
“好。”
宁玉抬起头看着远处思考着：“我们能去哪儿呢？”
“去天香楼吧，讨一讨工钱。”周安说道。
“那走吧。”
掌柜的出远门去了，老板娘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也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
“夫人，我有事要走了，做不了了，实在抱歉。”
老板娘爽快道：“没什么，工钱我照给，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周安道：“多谢老板娘了。”
拿了工钱两人转身要走，老板娘拦下了他：“等等，你们换身衣服，干干净净。”
周安很感动，行礼道：“多谢。”宁玉也跟着行礼道谢。
看着两个人干干净净地站在她面前，老板娘摸了摸二人的胳膊，有些动容地说道：“多好，年纪轻轻的，总该有希望。”
她真是个好人，宁玉心里想。二人行礼离开。
周安租了一辆马车，和宁玉一起回到了原来的家。
大半年过去了，屋子里都是灰尘。
二人收拾着，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地做事。
收拾好已经是半夜里，两个人都很累了。
宁玉躺在床上不想动。周安敲门进来。
他抱着一床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宁玉，我，我能跟你在一个屋子里睡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好啊，进来吧。”宁玉接过他的被子又对他说：“你把你床上的褥子拿过来，我去拿张草席。”
两个人一起在地上铺着床被。周安又解释道：“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三天时间太短了，我不想睡觉浪费了。”
“嗯，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了。”宁玉明白他的想法。
“你睡床上吧。”宁玉说道：“毕竟这是我家，总不能让客人睡地上。”
“不，还是我睡地上。”周安坚持道。
宁玉想了想，去把自己床上的铺盖也抱了下来：“那就一起吧。”
周安看着她笑，也跟着她笑了。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躺在地上，都不说话。
“你不是想说话吗？想说什么？”宁玉说道。
“我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周安只是想在宁玉身边呆着，能看见她，能看见这三天每一分每一秒的她。
“那我想想吧。”宁玉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应该跟你说声对不起。”
“为什么？”周安不明白。
“我没有经过你允许就，就亲了你。”宁玉也觉得不好意思，又解释道：“我就是讨厌他说的那句狗屁话。真是的，他还有脸说，真是够无耻的。”
周安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那个吻，脸一下子红了，好在灯光昏暗，他不用掩饰。
“你怎么不说话？”宁玉又说道。
“我在想，好像你总是跟我道歉。”周安道。
宁玉笑了：“好像是这样。”
“宁玉，我走了以后你会记得我吗？”
“会啊，当然会啊，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
周安笑了，又问道：“以后你还接着卖馄饨吗？”
“应该会的，我也不会别的，就和陈情一起卖馄饨吧。”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我想先攒钱吧，给陈情攒一份嫁妆，给她找个好人家。陈情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的时候，我找人给她说媒，那男子家里嫌弃我们穷，陈情大哭了一场，说以后绝不嫁人了，可我知道她是很想要一个家的，想要一个相爱的人，有一个幸福的家。我要给她攒一份丰厚的嫁妆。”
“那你呢？”
“我？”
“对，你，你以后也会喜欢上别人吗？”周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有些酸楚的。
“大概是不会的吧，我没打算成家，活着就已经很累了，没有别的力气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周安鼓起勇气开口：“宁玉，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我，你，你会喜欢上我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脸很红，双手紧握，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宁玉沉默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不知道。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们也许根本不会遇见。”
周安望着她的背影，眼里慢慢渗出了泪水，说不出话来。
宁玉突然坐了起来，转过身看着慌忙转过头掩饰泪水的周安，后知后觉地说道：“你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喜欢我吗？”
周安也坐了起来，他本来想打个哈哈掩饰过去，可是他突然想起自己没有时间了，又立刻转成认真的样子，看着宁玉说道：“对，我喜欢你。”
这次倒是轮到宁玉手足无措了，她没想到他这么认真，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低声说道：“我有什么好喜欢的。你还是，换个人，换个人喜欢吧。”
周安低头笑了一下，又抬头道：“你怎么不早说，来不及了。”
宁玉只能躲开他的眼睛，双手不安地揉着被子道：“我应该做些什么吗？我，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个，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要跟你说声谢谢吗？”
周安笑了：“不用，你知道就够了。”
宁玉又说道：“那我们，睡觉吧，明天早起去买好吃的。”
“好。”
宁玉连忙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她在被子里睁着眼，惊讶地听见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周安躺下，就这么看着她，笑得有些苦涩，他以为她不喜欢他。
第二天一早，周安先醒了，宁玉是闻着粥的味道醒过来的。
“去洗把脸，过来吃饭。”周安看着门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的宁玉说道。
“好。”宁玉懒懒地说道。
饭桌上，宁玉埋头喝粥。
“好喝吗？”周安说道。
“我最喜欢喝白粥，简单但是又有让人特别安心的香气。”宁玉道：“嗯，像故乡的味道。”
周安笑：“对，很安心。”
“周安，你家在哪儿啊。”
周安失落地摇摇头：“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记不得了。”
宁玉想安慰他：“没事。家就在这碗粥里面。”
周安笑了：“嗯。”
宁玉喝完了粥说道：“我昨天晚上想好我们这三天要做什么了。”
“做什么？”
“不告诉你，一会儿我出去一趟，回来你就知道了。”宁玉神秘兮兮。
宁玉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周安忙帮她接过来：“你买了这么多什么东西啊？”
“龙凤烛台，双喜窗花，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还有一堆红布，喜糖喜酒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你买这些做什么？”
宁玉看着他说道：“周安，我们成婚吧。”
周安一下子愣住了：“宁玉，你怎么了？”
“我们只有三天时间，那我们就用这三天把我们的一生过完吧。”宁玉说道。
周安明白了：“好。”
宁玉笑道：“走，我们一起去买婚服去。”
说完她拉着周安的手腕走了出去。
周安穿着婚服，走到宁玉面前，伸手慢慢掀开了她的盖头。
宁玉站起来看着周安有些羞涩地笑着行礼：“夫君。”
周安回礼笑道：“娘子。”他多么希望这是真的。
“娘子今天真好看。”周安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宁玉叉腰，故意挑了挑眉：“你娘子我哪天不好看啊。”
“是，我娘子每天都是最好看的。”
宁玉终于撑不住了，忍不住笑了出来。周安也跟着她笑了。
两个人互相看看，互相笑笑，都有些尴尬。
宁玉索性抓了一把床上撒的花生桂圆什么的，递给周安：“你吃这个吧，挺好吃的。”
周安笑着接过来，宁玉也跟着笑了：“没见过新婚之夜夫妻两个人坐床边吃花生的。”
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宁玉道：“我有点儿困了，我去睡了。”
“好。”
周安看着宁玉慢慢走到门口，这一刻他更清楚地知道他们只是在作戏。
宁玉却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夫妻好像应该在一起睡觉的，而且这还是新婚之夜，这样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吉利。”
“好像是有点儿。”周安说道。
宁玉一步一步回到了他身边，把身上的婚服脱了，头上的东西也都取了下来，然后上了床靠近床里面躺了下来，然后用被子蒙住了脸。
周安就这么看着她，觉得她实在是很可爱，嘴角不由自主地一直在笑。
宁玉忽然又掀开被子：“夫君早点儿歇息。”然后又快速地盖上了。
周安笑得很开心。他也躺了下来，靠近宁玉轻声道：“多谢娘子关心。”
“嗯。不用谢。”被子里的宁玉瓮声瓮气道。
半夜的时候宁玉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借着燃烧到一半的龙凤蜡烛的光，她发现自己在周安的怀里抱着他。
她小心翼翼地想要松开他，可一只手被他死死拽着。
宁玉索性不动了，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睡着的周安。
他真好看，宁玉心想。她伸出食指轻轻划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最后是他的嘴。
她想到了那天自己为了挑衅段云声，落在他嘴上的那个吻。
这个时候，周安睁开了眼，看着她。宁玉赶忙收回了手，紧张地坐了起来，想要把另一只手从他手里拽出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好看，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我没有别的想法，你不要误会。”
她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是周安却抓得死死的。宁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周安也坐了起来，其实他早就醒了。他看着宁玉，然后突然吻了上去。
宁玉呆住了，感觉浑身上下都僵硬了。周安的嘴巴很软，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让宁玉不知所措。
周安松开了她，低下了头：“对不起。”然后松开了她的手。
这次是他跟她道歉了。刚才是情不自禁，现在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周安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宁玉，他觉得自己很脏。
他经历的那些事总会时不时在脑子里翻滚，就算是宁玉不让他这么想，但他没有办法不想。
宁玉连忙道：“你别和我说对不起，没事的。”
周安还是低着头。
“我们一来一回，就算扯平了。”宁玉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还是低着头，此刻他的脑子里不断充斥着自己过往不堪的画面，让他觉得无颜面对宁玉。
宁玉察觉到了他的痛苦，伸手抱住了他，轻声道：“没事的。”
宁玉抱着他躺下来：“我哄夫君睡觉吧。”说着用手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周安紧紧抱住了她，闻着她身上的气息，感觉很安心。她就是他的故乡。
“娘子。”周安叫道。
“哎。”
“娘子。”
“我在呢。”
“娘子，我们下辈子还做夫妻。”
“好。”
周安把宁玉抱得更紧了。他的眼泪无声地滑落脸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玉生气地冲着周安说道。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不是为了这个家吗？”周安也气呼呼的。
“难道我不是吗！”宁玉大声道。
周安转过头不说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宁玉缓缓道：“既然如此，那就和离吧。”
周安忽然转过头，换了脸色，声音也糅柔和起来：“我不要。”
宁玉一下子笑了：“你怎么还认真了，我们不是演戏吗，正常夫妻不都会这么吵架吗，我小时候就听我爹娘这么吵的。”
“我们是不吵架的夫妻，我们不吵架好不好。”周安握住宁玉的手说道。
“好。”宁玉笑道：“我们不吵架。”
“娘子，我们上街去吧，今天我给娘子买好吃的。”
“好！”宁玉笑着揽过他的胳膊：“多谢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