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宁只觉得全身都痛,可是越痛,她的神志就越清醒。

    恍惚间,她听到了玲玲当当的朦胧声音从远处传来,离她越来越近。

    “左相大人。”阴柔的男声在万宁上方响起。

    来人穿着素白拖地的棉袍子,头发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脸色也是极不健康的白,让第一眼看见他的人不自觉的就担心他的健康。

    官员们可是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行礼。

    这人正是当今陛下最为宠幸的玉龙仙道。

    左相看见玉龙仙道的一瞬间整个人放松下来,又变成了高高在上、不疾不徐的一国丞相。

    林屿握着沾血的马鞭,眼神不经意的从玉龙仙道的身上略过,又回到了左相那张舒驰的老脸上,他突然发现左相的脸隐隐竟然泛着红润。

    他听命于左相多年,知道左相并不是将他当作心腹,左相与这仙道联系颇为紧密,这满京城的官员也都将他当作仙人一般供奉。

    他不喜这突然冒出的所谓仙道,自然和他没多少交情,可现在这道人为何会纡尊降贵来到林府?

    道人的脸正好看向林屿,声音没多少起伏:“林将军身为陛下最宠幸的臣子,何时功夫退步到连一个女子都教训不成?”

    左相立即扭脸看他!脸上明晃晃的怀疑!

    林屿心中诸多疑惑,顶着压力说道:“并非是下臣不曾用心,只是再打下去,万宁就会死,死了的人对诸位大人可是毫无用处。”

    左相点头,高声说:“她还不能死!”

    玉龙道人站在一旁,轻轻捻着下颌处的胡须,略一思索,就道:“本道正是缺一个为陛下试药的药人,林将军不如将这女子交予本道,也可物尽其用。”

    万宁身上被血黏着,她努力抬头去看,他们的样子隐藏在这明晃晃的日光之下。低下头,沾满血的手臂前方是这3个人的影子,与其他诸位大臣的影子连在一起,成了一个怪异无比的影子怪物。

    林屿注意到万宁的目光涣散,眉头一皱,放在右侧的手托起一片衣角狠狠擦了擦马鞭上的血。

    “道长,万宁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不宜为陛下试药。”眼见左相的眉头已经高高挂起,林屿话音一转,继续说,“若是道长不嫌弃,我这府中有几个不错的苗子可以担此重任,伺候万宁的翠倚就不错,身家清白、忠心,年龄也与万宁相仿。”

    左相已经十分不高兴,“本相要带人走,你拦得住?”

    玉龙道人已经把目光放在趴在地上、血流满了衣衫的万宁身上了,超脱世外的仙道看到这幅受难的情形也并无多少怜悯。

    眼看左相和林屿还在僵持,他目光中贪婪一闪而过,说:“林将军可以一同随行。”

    “道长!”

    “左相大人不必在意,将军在场,事情会更顺利。”

    林屿直觉不对,他这些年在战场上刀光剑影经历多了,这莫名的直觉多次拉他出鬼门关。

    可是一个玉龙仙道、一个左相,要万宁做什么?他们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

    万宁再次醒来,躺在自己的床上,桌上已经点上烛火,林屿就守在她的床边,安静坐着。

    张了张口,可是一想要说话嗓子就发疼。

    林屿扶她起身,端了水过来,亲自喂给她喝,等到万宁咽下一口水,才冷冰冰的说:“你这次凶多吉少。”

    “我知道。”她的腹中就像是含着一块冰一样摇摇欲坠,万宁小心的双手覆在肚子上,这个孩子被自己的父亲毒打一顿,竟还坚强的在她的肚子里不肯离开。

    可是逃得过一次,还能逃得过别人置她于死地的心?

    万宁脸色苍白,眼神无光,对接下来好像认了命。

    林屿看她这幅样子,心中怒火腾地升起,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任由万宁从他的臂弯处滑倒,摔落在床上,看见万宁摔疼伤口时眉间不由得微微蹙起,心中的气才散了一些。

    “我早就说过每一次事后都要喝药。”林屿盯着万宁的神情,不肯放过一丝一毫,“这是你自找的。”

    万宁浑身虚弱无力,小声说:“那些凉药我都喝了。”她抬起红肿的双眼,想要为腹中可怜的孩子再求一次,“既然他托生在我腹中,也是上天赐予的缘分,能不能求你留下他。”

    万宁无疑是生的极美的,不然也不会被一群恶心的禽兽盯上,她脸上最美的还是那一双剪水双瞳,水汪汪,好似盛着山间最干净的清泉。

    林屿就因为这双眼睛总是怀疑自己所作所为是错的,每次都强逼自己硬起心肠。

    这一次,万宁腹中怀着的也是他的骨肉,因为万宁父亲万长青,他该痛恨这个意外的孩子,可是这是一个孩子,是眼前的女人和他的孩子……

    一个还未成型的孩子……

    林屿强逼着自己不去看万宁那双眼睛,那双总是在勾引他、控诉他的眼睛!

    “他不该生下来!万宁,你别忘了他流着万家的血!林氏只要活着一人,就要杀尽万家男丁!他也不例外!”林屿冷硬的脸微微抽动,在万宁看来,竟然有几分扭曲的陌生,或许,他一直都是陌生的,记忆中美好的少年,终归活在她的回忆里。

    “对不起。”万宁一低头,眼泪就从眼中滑落,“我父亲做的错事,我一人承担就是。”

    她擦了擦眼泪,衣袖擦也擦不净,她胡乱抓起床上的布擦眼泪,浑然忘记自己抓的就是那张绣了一半的鸳鸯枕巾。

    “你送我过去吧。”万宁说。

    林屿的目光落在那张鸳鸯枕巾之上,顿了顿,心里一团乱麻,烦躁至极!

    “左相府你又不是没去过!”话音未落,看见万宁红肿的眼,他就更烦躁了,索性一个字都不说,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今夜无月,黑暗的天幕上也黑惨惨的一片,不见一点光亮,寂静的回廊中只有孤灯几盏,走了许久,也没见到一个下人。

    万宁身体虚弱,走不了几步,就疼的缓一缓,翠倚早就不耐烦了,可又没法抛下她不管,只能在嘴上讨讨便宜,“这可没人,少装娇弱小姐,你也配?”

    说着,还伸手掐了几下万宁,正正好掐在被鞭打的伤口上。

    万宁痛的一激灵,本来不想计较,也因着疼痛生出几分火气,可她虚弱的声音又没有多少威慑力,只好停下,手扶着栏杆,一张口说出的话吓了翠倚一大跳。

    “翠倚,你是谁的人?”

    “什……什么?!”翠倚心头狠狠一跳。

    万宁手扶着腹部,缓缓抽着气,慢慢说道:“我的身子我知道,糟蹋多了本就不容易受孕,要是我喝着真正的凉药,哪里有可能怀孕?”

    眼见着翠倚的神色越来越慌张,万宁才确定这事情果然不是林屿所为,自嘲一笑,林屿说的清楚明白,怎么可能会一时心软跟她扯上丝毫关系。

    “我的凉药一直是你负责,只有你换掉凉药,我才可能怀孕,所以翠倚,你真正的主子是谁?”

    翠倚不禁吓,可能也没想到万宁这么一个懦弱的人也能猜到这些,显得有些色厉内荏,“胡说八道什么!你还敢去将军面前告发不成?!”

    “我自然不敢,恐怕连将军也得给你两分面子。”夜风有些凉了,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腥气的风,熏得万宁咳了一声,她也没有心思在这里绕圈子,直说了。

    “你的主子是左相?”

    翠倚呆了。

    然而万宁这几年来从没说过这么多话,可能过了今夜她也没机会说话了。

    “你不用多想,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威胁你,只是想这条路好走一些。”万宁伸出手,拢了拢披风,轻声说,“扶我一把,该走了。”

    翠倚不知道万宁说的是真是假,小心翼翼的打量万宁的神色,然后不知是灯光太暗还是夜色太黑,她只觉得万宁的脸色除了白的有些瘆人,竟然再没有一点其他的情绪。

    她这下才收敛起那些嫌弃,低着头,向前搀扶起万宁,顺着游廊一直往前走。

    到了小院门口,翠倚才说:“我是看不起你,但我这也是没办法,你啊,要怨就只能怨你那没干好事的亲爹,都是他得罪人太多了,报应在你身上。”

    门缝透出来的光打在她身上,浑身发寒,鼻尖闻到的那丝腥臭也越来越浓了。

    万宁冷淡的看了一眼翠倚,说道:“我父亲做了错事受到了报应,你呢?”

    什么?!

    翠倚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在诅咒她!

    她还想大骂几句,可是万宁已经推开门,翠倚立刻紧紧闭上嘴,连连后退数步,惊恐地看着门里惨淡的光亮。

    可是万宁已经走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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