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眼下青黑,脚步虚浮,一深一浅的跟在崔镇的身后走在冥界的黄土路上,连个哈欠都不敢打。

    倒是一直忙碌的崔镇崔判官,腰板还是那么挺直,脸色还是那么红润有光泽,就连那身红袍子看起来都比他鲜艳。

    气死!

    最近凡间不知道又不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人魂总是大批的莫名消失。

    他都连着干了2个月了。

    想哭,想休息。

    在李七乱想的时候,崔镇的声音突然在前面响起来,透着一惯的严肃。

    “那是什么?”

    李七忙狗腿的朝前看了看,只看到一众众鬼差在瓜分凡人烧给人魂的祭祀用品。

    “崔判,没出大事,可能是人魂投胎去了,他们才处理祭品。”

    崔镇回头,一张脸还是冷淡,只是眼角的那颗红色小痣开始缓慢扩散晕开,吓得李七一激灵!

    他来得晚,不知道崔判眼角的痣就是晴雨表,自从黑白无常被崔判调入枉死城,提拔他随身出行,早期没注意到红痣变化,白白吃了好多苦!

    可恶的黑无常,他明明知道,偏偏就是不告诉他!

    现在见崔判又是这样一幅样子,他缩着脖子,立刻说:“属下知错!属下回去就领罚!”

    崔镇一张脸黑了黑,他什么都没说,李七也没做错的地方,罚什么罚,他又不是苛待下属的暴君!

    “我没说罚你。”崔镇继续往前走,忽略后身后李七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继续说,“那堆祭品是宁姑娘的,几日前,我让你通知白无常处理,你怎么说的?让鬼差私自瓜分?”

    这口锅可太大了!

    李七才不背:“崔判,属下明明白白告诉无常大人,将这些祭品送还给阿宁姑娘!”

    很好,把锅又扣回去了!

    崔镇沉着脸,来到枉死城门口,随手指了一个正在瓜分祭品的鬼差:“叫白无常出来见我!”

    李七在一旁幸灾乐祸。

    崔镇上前,来到还剩下不少祭品的堆放处查看,咯吱一声,他抬脚,脚下赫然是一支碎成了两截的翠玉镶嵌金簪。

    见此,崔镇眼角的红痣越发红艳了。

    恰巧此时,白无常来了,身旁是紧随的黑无常。

    崔镇看到又是黑无常打头,把白无常护在身后,本就冷淡严肃的脸更是紧了几分:“谢安,解释。”

    黑无常刚想说话,白无常就一把蹿到黑无常身前,急急说:“是阿宁姑娘不要!”

    崔镇皱眉:“她为何不要?受用这些祭品也能减轻些罪孽。”

    白无常哪知道,他也是第一次见啊,只好猜测:“兴许阿宁姑娘和那送她祭品的男人关系交恶。”

    白无常说这话时是认真的,可在崔镇眼中就是有些严重的玩忽职守,自从二十年前调白无常入枉死城,他不但一点修为都没涨,工作也做的马马虎虎,现在连这样一件小事都做不好!

    崔镇唇角紧绷,不怒而威:“恶蛟逃走、善魂散德的错还未完全弥补,现在更是玩忽职守,谢安,你是真想去投胎?”

    白无常还没反应,黑无常先是白了脸色。

    白无常很委屈:“阿宁姑娘又不要,这些祭品整日堆在这里也有碍魂灵进出。”

    “这些祭品是一日堆成的?”崔镇说,“但凡你工作认真细致一些,都不至于造成堵塞城门的情况!”

    黑无常准备求情,崔镇沉着声音打断他:“无咎,不要再纵容他了!”

    黑无常羞愧的跪在地上:“大人,属下会好好约束小白。我会亲自前去奈何桥将祭品送还!”

    白无常也跟着跪在地上,憋着嘴。

    崔镇叹气:“无咎,事不过三。”

    白无常一脸茫然,用眼角余光偷偷看黑无常,不知道他还能犯什么错?重不重?

    崔镇叫了一声白无常:“你就在这里反省。”说罢,叫上李七,“至于祭品,我会送到。”

    啊?

    一众鬼差都傻了眼。

    李七的眼下青黑更黑了,他怨念的看了一眼黑白无常,实在没想到这口事锅最终还是又落在了他头上。

    崔镇也没多废话,一挥手,地上连同鬼差手中的祭品全部飞入了他的红色袍袖中,眨眼间,枉死城门口就通透一大片。

    崔镇看着,心情却更差了。

    手下都是不负责不爱工作的,要怎么办?

    奈何桥。

    孟婆醒了一下,又回去睡觉了。

    阿宁重新回到二十年一直待着的位置,做着一成不变的工作,不觉一点烦躁和厌烦,甚至脸上还带有微微的笑容。

    这一幕正被崔镇看在眼里。

    他同时看到的是阿宁身上消失殆尽的功德金光竟又隐隐闪现,只是不突出,修为低些的鬼修发现不了。

    这让他多看了一眼阿宁。

    初见之时的阿宁浑身是伤,眼神中充斥着不可置信、愤怒、哀伤和绝望,这些凡人的七情八苦,他一向见惯了。

    冥界最不缺少这样的情绪。

    可谁指望一个魂体受刑时会笑?

    李七见到崔判停下,也不得不站在崔判身后等着,他也不敢催,可他真的好累。

    崔镇站在奈何桥上,张口想叫名字,又突然记起阿宁的名字已去其姓。

    “大人?”阿宁看到了崔镇。

    崔镇一身红袍站在奈何桥之上,周围等着投胎的魂体纷纷避让,他身板挺直,面容严肃,双眼沉沉,本是个该做高堂之上明辨是非冤案的清正之人,偏偏他右眼角下一颗红痣破坏了整体的清正,平添一分妖艳,倒和那身红袍相配了。

    阿宁心里不知怎么的,觉得大人穿一身青蓝色的衣袍或许更称他。

    崔镇从奈何桥上下来,看着阿宁手中的汤勺,再看看周围奈何桥上秩序井然,一路上紧绷的表情逐渐舒展开,发自内心的说道:“你做的很好。”

    阿宁笑了一下:“大人救我命,我若浑浑噩噩度日,岂不是辜负了大人救命之恩。”

    崔镇更满意了:“本来我来是为你送祭品以减轻你承担的罪孽,今日看来,你只靠自己也能脱一身罪孽。幽冥不觉岁月流逝,你在此认真修炼百年,或许就能重获九世功德,再去投胎,定可成就仙人之位。”

    说着,崔镇挥动衣袖,将藏于袖中的祭品尽数放在地面之上,这些祭品数量太多,竟然多到堆满了大半边奈何桥底。

    恶鬼本来见到崔判都躲的远远地,不敢出声,这下可是都忍不住了,这祭品都堆到他们脚边了,没忍住用脚和手碰了又碰。

    摄于崔判淫威,目前还没有恶鬼敢真的敢把祭品藏入怀中。

    看得到不能拿,某些恶鬼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这些是你的。”

    阿宁被这忽如其来的珠光宝气晃了一下眼,她用衣袖遮面,心中充满厌恶,不是对崔判的不满,而是对这些金银珠玉,她真的不明白,林屿到底想做什么?生前利用她,死后给她这些有什么用?能说明什么?

    “大人从枉死城带来的?”阿宁放下了遮脸的衣袖,觑到崔判的脸色,解释说,“先前白无常大人专门来找我说了此事,是我主动跟白无常大人说不要的。”

    “我没怪罪他。”

    阿宁舒了一口气,又为难的看着这满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日用宝器,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再麻烦崔大人带回去了,可留在这里,谁能用得着?

    崔判这下知道躲开脚下的金玉银簪,说:“你若不需要,也不必分给别人,他们无功受禄,对化解冤孽不利。”

    这样啊。

    阿宁看向一旁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恶鬼,问:“我来奈何桥二十年,这些鬼差也算是听话做事,分给他们,是不是不算无功不受禄?”

    崔判这下怔住了。

    “他们是恶鬼,你想送他们投胎?”

    恶鬼听见阿宁的话,往日阴森恐怖的面容竟然露出不好意思。

    阿宁点头:“这二十年来,他们也算是劳苦功高,我能看到他们罪孽的消融,既然这些金玉之物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为何不做呢?”

    崔镇看向那些恶鬼,这才发现他们的面容竟然有着正常人魂的善,这说明这些年来他们是真的认真做事,不敢偷懒。

    有了这些金玉之物,说不定真能彻底摆脱一身冤孽,重新投胎做人!

    对待陌生的人魂尚且如此,这就是善魂?

    若是二十年前万长青不步步紧逼,她一家人说不定都能得个圆满的结局。

    崔镇在阿宁的点头下,直接将那些金玉宝器化成一道道金光,打入这里的36个恶魂的身体之中。

    无数道金光钻入恶鬼的身体,金光成引,恶鬼身体震颤,面容却无比安详,其中欺负过阿宁的独眼恶鬼缺了的一只眼睛也渐渐生了血肉,再一睁眼,就成了个颇为憨厚正常的人魂!

    恶鬼罪孽消融,金光彻底驱散了恶相!

    阿宁见此,高兴的问崔镇:“他们这算是恶孽尽销,可以投胎了吧?”

    崔镇点头:“是。”

    恶鬼犹不可置信,本以为还要在奈何桥不眠不休干个几百年,没想到一转眼就能投胎了!

    有鬼又笑又哭。

    这次这些恶鬼是真的感激,不是摄于阿宁的修为功力,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怎么感谢。

    阿宁道:“这一世要好好做人,不要死了又罪孽缠身,最后回到奈何桥跟我一起干活。”

    恶鬼感激的神色瞬间一收。

    “去吧。”崔镇说,“此时正是好时辰。”

    李七脚更酸了,这下子心也酸,酸的一张脸快成了苦瓜脸。

    同样都是干活,怎么有鬼干二十年就能投胎,有鬼干的快要又死了一次投胎还是遥遥无期!

    阿宁默默的看着那些鬼差一个个都入了漆黑旋转的轮回台,神色无一点变化。

    待一切归于寂静,阿宁说:“大人,以后祭品可以直接扔掉,不用费心带给我了。”

    崔镇转头看阿宁,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你不想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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