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断断续续下了半天，忽急忽缓打在屋檐上，声音不曾有一丝间歇。
阴雨、昏天、暗淡的光线在房中，只有一位侍女和一位小姐在其中忙里忙去走个不停。两人一袭白衣，都未曾说话，只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气氛低沉。
侍女蹲在门前的井边拧着素白的衣服，鸦雀已在屋檐下歇息。小姐跪在一幅遗像前，看着花瓶里的白梅和一旁静静燃烧的香。
这里是镇国侯府，府中的侯爷曾是声震八方的将军，年轻时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颇受皇帝器重，便封了侯赐下了这座府邸。
而这是将军府最偏的地方，可主人却是府中嫡女，身份尊贵。旁人看不懂侯府事故，却是众说纷坛。
老侯爷名唤江欲燃，这小姐唤作江清郁，生母是当朝老丞相唯一的女儿，夏喻瑾。只可惜在小姐五岁时就逝去，只留下独女和一奴婢。
老侯爷是个多情种，纳了几房小妾，都道是听了几句耳旁风，而江清郁作为嫡女却没有母亲照顾，他便冷落了这嫡女，撒手放在偏远的府中，疏于管教。
这小姐也不知是随遇而安亦或是无心此事，点了点头就住下了，安分成长到了十五岁，生性孤僻，喜安静。在府中没有什么存在感，能讲上几句话的不过是府中的老仆几个。
此时这小姐正看着缥缈的烟圈，腾腾升起，看的出神，也渐渐忽略了门外的雨声。
侍女端起盆，里面放着拧干的衣服，看着逐渐昏暗的天色走进屋中。
“歆欤，天色已晚，我给你点盏灯。”侍女拢了拢耳边碎发，把盆放在地上，起身打开了杂物柜，点起了灯。
歆欤是江清郁的小名，侍女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关系亲密。
屋里总算亮堂了些，暖光一瞬照亮了房间，给江清郁添了几分气色。
江清郁又跪了一会儿，感觉有些乏力。
“喻栀，”江清郁道，“该用膳了。”
她从蒲团上站起来，却在遗像前静默了一刻，呆呆地盯着遗像中的女人，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喻栀闻言便去提了食盒，放在桌上，皆是一些清淡的素菜，还有几盘精致小巧的糕点，添了几双碗筷，算作晚膳。
江清郁从桌上拿了果盘供在像前，垂身一拜，“母亲，请用。”
她又回到桌前，无甚滋味的吃了几口饭菜，素菜本就清淡，今日胃口不佳，故而只是草草的吃了几口。
江清郁不说话，喻栀却是有些话想说。
她早就看出来喻栀憋着事，脸色不太好，便示意喻栀说话，她旁听着。
“今日老爷出门了一趟，”喻栀斜眼看着江清郁，默默打量她的神情，见她没什么表情，便接着说下去，“是去拜访了王尚书，回来的时候，挺开心的。”
江清郁确实是没什么表情，仍低头吃着饭菜。只是动作有些慢。
“……”喻栀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微微张了嘴，又咽了下去。
江清郁抬头看了她一眼，把她那副模样那点迟疑尽收眼底。
静了片刻。
“喻姐姐是想说，今日是母亲的祭日，父亲这般有些不妥吧。”江清郁接道。
她知道喻栀年纪比她长了几岁，可性子却是带着几分正直急躁的，和母亲来时是口无遮拦的，可为了照顾自己，怕自己伤心，又三思而后言。
正妻祭日，却出门在外，不祭拜、不避讳、不合礼。喻栀该骂，但骂不出口。
“是，”喻栀吐了口气，又吃了几口饭菜，恶狠狠地接道，“这究竟是第几次，这几年来走下去，我不计较，我也明了他是什么性子，可是今日不仅仅是不妥，更是荒谬！”
江清郁摸不透，问道：“所谓何事？”
喻栀越说越气愤，咬着牙关说道，“他是去和尚书府说亲事的，她要小姐你嫁入尚书府。”
她踩了踩绣鞋。
“在夫人的祭日，把你当物件当筹码，嫁入尚书府！”喻栀高声道，“荒唐至极！”
江清郁放下了碗筷，眼中有一丝光，却很快灭了下去，让人几乎捕捉不到。好像她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有碗筷碰撞的叮咚声，能反映她的心思。
“事已至此，我们做的了什么呢？”她幽幽说道，“接受罢了。”
“如此荒唐！”喻栀道。
她摇头看着喻栀，又重复一遍。
“接受罢了。”
喻栀气急，低声骂了几句，却想了想，竟是无可反驳。
父命难违，无论是多荒唐的父亲。
该死的礼数。
“用膳后便收一收吧，夏天闷热多蚊虫，别招来了，”江清郁淡淡地对喻栀说，“今晚或许有客人。”
喻栀仍是低头吃着饭菜，不语。
江清郁见她不答话，心中也明白了。
喻栀这会儿是替她生气呢。
其实还有更生气的。
想了想还是不说了。
江清郁微微起身收了遗像，一件又一件的搬入隔壁的暗房，把白绫等仔细的收好。暗自叹了口气。
喻栀不明所以，收了碗筷去井边，舀着井水洗刷，越刷越狠，像是要把不满的情绪施加在白瓷碗上。
大木门外透着光，越来越亮，像是有人靠近。可喻栀埋头干着事情，未曾留意。
她兀自洗刷着碗筷，擦净后一一归位。
“咚、咚咚。”
“咚、咚咚 。”
木门被敲响，此时喻栀还来不及开门，只能匆忙摆弄着碗筷。
江清郁从暗房中出来，似是早已料到什么，从容地开了木门。
吱呀一声，光线洒入庭中。
门前站着一位美人，妩媚多姿，浓妆艳抹。穿着桃红色的衣裳，绣着金线，看得出一幅富贵做派。
她抿唇一笑，微微提起了灯，照在江清郁脸上。照亮了眼眸旁一颗泪痣。
“是我来了，叨扰二妹妹了，”美人眼波流转，声音带着些许魅意，“可愿一叙？”
人来了。
江清郁也对她笑了笑，微微行了礼，“大姐姐请进，”她拉开了木门，接过了江唱晚的灯，引她由旁外的小径走过花园，特意避开了喻栀，来到房中，“姐姐突然拜访，小妹还未曾收拾，房中多有杂乱，请见谅。”
“怎么会，是我失礼，深夜来访。”
江唱晚端着腔调默默打量着房中，说是大户小姐的闺房可算不上，顶天便算是小户人家。
举目四望没什么装饰，干干净净的。
侯府嫡女，侯府嫡女啊，不过如此。
看了几番便收了兴致，江唱晚的笑意却是多了几分，这番却是真心实意了些。“妹妹可知尚书府的王公子？”
江清郁似乎早料到了什么，瞪着眼睛露出些许迷惑，“小妹不知，既是尚书府公子，那定是名君子吧，身出名门……”
她装着无知的女儿模样，不谙世事。
江唱晚看着江清郁，见她那副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启唇道，“那可真真是名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那家世，那容貌，”江唱晚道，“京城的女儿可是想破了头也想入他青眼，妹妹你竟不知？”
她说话像歌唱般婉转，来回夸了几句那王公子，似是天仙般的人物。
江唱晚又多说了几句，江清郁默默地听着，说到江唱晚来了兴致便点头附和几句。
聊到再无可聊了，江唱晚又坐正了身子，拉着江清郁的手，贴近两人距离，道，“妹妹可曾知道，姐姐今晚可是要为你道喜的。”
江清郁眯了眯眼，捏紧了衣摆。
“尚书府这王公子与你门当户对，父亲大人今日亲自前往尚书府中答应了亲事，”江唱晚急切地道，“这可是京城女儿争的不可开交的人物，妹妹当真是好福气啊。”
最后一句语气上扬，却轻轻的，听的江清郁不舒服，可她忍着皱眉，装着欣喜。
江清郁一点点笑了起来，渐渐晕开这点笑意，挂在脸上，喜上眉梢，她似乎真的很开心。
“这般好的公子，清郁竟是今日才知晓，多谢姐姐道喜。”
她再次眯了眯眼，忍下了心里一些莫名的情绪。多夸了几句这素未谋面的王公子。说的多了，也让江唱晚听的有些不耐烦，待到江唱晚忍不住时，她便恰到好处的提了灯。
“既然妹妹已经知晓，这天色也不早了，”江唱晚拉了拉江清郁的手，“叨扰小妹了，既然妹妹已知晓这桩喜事，姐姐便无话可叙了。”
两人并肩走到门前，江唱晚站在门外，一如来时。
她正要离去，却又突然转头向半掩的门中看了一眼江清郁，眨了眨眼。
“那便恭喜妹妹了。”
音调上扬，很轻很轻。
江清郁总算想到了合适的形容词。
毒蛇吐信。
“姐姐慢走。”
“不送。”
她慢慢合上了门。拉下了脸上笑意。
阴雨、昏天、暗淡的光线在房中，只有一位侍女和一位小姐在其中忙里忙去走个不停。两人一袭白衣，都未曾说话，只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气氛低沉。
侍女蹲在门前的井边拧着素白的衣服，鸦雀已在屋檐下歇息。小姐跪在一幅遗像前，看着花瓶里的白梅和一旁静静燃烧的香。
这里是镇国侯府，府中的侯爷曾是声震八方的将军，年轻时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颇受皇帝器重，便封了侯赐下了这座府邸。
而这是将军府最偏的地方，可主人却是府中嫡女，身份尊贵。旁人看不懂侯府事故，却是众说纷坛。
老侯爷名唤江欲燃，这小姐唤作江清郁，生母是当朝老丞相唯一的女儿，夏喻瑾。只可惜在小姐五岁时就逝去，只留下独女和一奴婢。
老侯爷是个多情种，纳了几房小妾，都道是听了几句耳旁风，而江清郁作为嫡女却没有母亲照顾，他便冷落了这嫡女，撒手放在偏远的府中，疏于管教。
这小姐也不知是随遇而安亦或是无心此事，点了点头就住下了，安分成长到了十五岁，生性孤僻，喜安静。在府中没有什么存在感，能讲上几句话的不过是府中的老仆几个。
此时这小姐正看着缥缈的烟圈，腾腾升起，看的出神，也渐渐忽略了门外的雨声。
侍女端起盆，里面放着拧干的衣服，看着逐渐昏暗的天色走进屋中。
“歆欤，天色已晚，我给你点盏灯。”侍女拢了拢耳边碎发，把盆放在地上，起身打开了杂物柜，点起了灯。
歆欤是江清郁的小名，侍女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关系亲密。
屋里总算亮堂了些，暖光一瞬照亮了房间，给江清郁添了几分气色。
江清郁又跪了一会儿，感觉有些乏力。
“喻栀，”江清郁道，“该用膳了。”
她从蒲团上站起来，却在遗像前静默了一刻，呆呆地盯着遗像中的女人，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喻栀闻言便去提了食盒，放在桌上，皆是一些清淡的素菜，还有几盘精致小巧的糕点，添了几双碗筷，算作晚膳。
江清郁从桌上拿了果盘供在像前，垂身一拜，“母亲，请用。”
她又回到桌前，无甚滋味的吃了几口饭菜，素菜本就清淡，今日胃口不佳，故而只是草草的吃了几口。
江清郁不说话，喻栀却是有些话想说。
她早就看出来喻栀憋着事，脸色不太好，便示意喻栀说话，她旁听着。
“今日老爷出门了一趟，”喻栀斜眼看着江清郁，默默打量她的神情，见她没什么表情，便接着说下去，“是去拜访了王尚书，回来的时候，挺开心的。”
江清郁确实是没什么表情，仍低头吃着饭菜。只是动作有些慢。
“……”喻栀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微微张了嘴，又咽了下去。
江清郁抬头看了她一眼，把她那副模样那点迟疑尽收眼底。
静了片刻。
“喻姐姐是想说，今日是母亲的祭日，父亲这般有些不妥吧。”江清郁接道。
她知道喻栀年纪比她长了几岁，可性子却是带着几分正直急躁的，和母亲来时是口无遮拦的，可为了照顾自己，怕自己伤心，又三思而后言。
正妻祭日，却出门在外，不祭拜、不避讳、不合礼。喻栀该骂，但骂不出口。
“是，”喻栀吐了口气，又吃了几口饭菜，恶狠狠地接道，“这究竟是第几次，这几年来走下去，我不计较，我也明了他是什么性子，可是今日不仅仅是不妥，更是荒谬！”
江清郁摸不透，问道：“所谓何事？”
喻栀越说越气愤，咬着牙关说道，“他是去和尚书府说亲事的，她要小姐你嫁入尚书府。”
她踩了踩绣鞋。
“在夫人的祭日，把你当物件当筹码，嫁入尚书府！”喻栀高声道，“荒唐至极！”
江清郁放下了碗筷，眼中有一丝光，却很快灭了下去，让人几乎捕捉不到。好像她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有碗筷碰撞的叮咚声，能反映她的心思。
“事已至此，我们做的了什么呢？”她幽幽说道，“接受罢了。”
“如此荒唐！”喻栀道。
她摇头看着喻栀，又重复一遍。
“接受罢了。”
喻栀气急，低声骂了几句，却想了想，竟是无可反驳。
父命难违，无论是多荒唐的父亲。
该死的礼数。
“用膳后便收一收吧，夏天闷热多蚊虫，别招来了，”江清郁淡淡地对喻栀说，“今晚或许有客人。”
喻栀仍是低头吃着饭菜，不语。
江清郁见她不答话，心中也明白了。
喻栀这会儿是替她生气呢。
其实还有更生气的。
想了想还是不说了。
江清郁微微起身收了遗像，一件又一件的搬入隔壁的暗房，把白绫等仔细的收好。暗自叹了口气。
喻栀不明所以，收了碗筷去井边，舀着井水洗刷，越刷越狠，像是要把不满的情绪施加在白瓷碗上。
大木门外透着光，越来越亮，像是有人靠近。可喻栀埋头干着事情，未曾留意。
她兀自洗刷着碗筷，擦净后一一归位。
“咚、咚咚。”
“咚、咚咚 。”
木门被敲响，此时喻栀还来不及开门，只能匆忙摆弄着碗筷。
江清郁从暗房中出来，似是早已料到什么，从容地开了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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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站着一位美人，妩媚多姿，浓妆艳抹。穿着桃红色的衣裳，绣着金线，看得出一幅富贵做派。
她抿唇一笑，微微提起了灯，照在江清郁脸上。照亮了眼眸旁一颗泪痣。
“是我来了，叨扰二妹妹了，”美人眼波流转，声音带着些许魅意，“可愿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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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郁也对她笑了笑，微微行了礼，“大姐姐请进，”她拉开了木门，接过了江唱晚的灯，引她由旁外的小径走过花园，特意避开了喻栀，来到房中，“姐姐突然拜访，小妹还未曾收拾，房中多有杂乱，请见谅。”
“怎么会，是我失礼，深夜来访。”
江唱晚端着腔调默默打量着房中，说是大户小姐的闺房可算不上，顶天便算是小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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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嫡女，侯府嫡女啊，不过如此。
看了几番便收了兴致，江唱晚的笑意却是多了几分，这番却是真心实意了些。“妹妹可知尚书府的王公子？”
江清郁似乎早料到了什么，瞪着眼睛露出些许迷惑，“小妹不知，既是尚书府公子，那定是名君子吧，身出名门……”
她装着无知的女儿模样，不谙世事。
江唱晚看着江清郁，见她那副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启唇道，“那可真真是名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那家世，那容貌，”江唱晚道，“京城的女儿可是想破了头也想入他青眼，妹妹你竟不知？”
她说话像歌唱般婉转，来回夸了几句那王公子，似是天仙般的人物。
江唱晚又多说了几句，江清郁默默地听着，说到江唱晚来了兴致便点头附和几句。
聊到再无可聊了，江唱晚又坐正了身子，拉着江清郁的手，贴近两人距离，道，“妹妹可曾知道，姐姐今晚可是要为你道喜的。”
江清郁眯了眯眼，捏紧了衣摆。
“尚书府这王公子与你门当户对，父亲大人今日亲自前往尚书府中答应了亲事，”江唱晚急切地道，“这可是京城女儿争的不可开交的人物，妹妹当真是好福气啊。”
最后一句语气上扬，却轻轻的，听的江清郁不舒服，可她忍着皱眉，装着欣喜。
江清郁一点点笑了起来，渐渐晕开这点笑意，挂在脸上，喜上眉梢，她似乎真的很开心。
“这般好的公子，清郁竟是今日才知晓，多谢姐姐道喜。”
她再次眯了眯眼，忍下了心里一些莫名的情绪。多夸了几句这素未谋面的王公子。说的多了，也让江唱晚听的有些不耐烦，待到江唱晚忍不住时，她便恰到好处的提了灯。
“既然妹妹已经知晓，这天色也不早了，”江唱晚拉了拉江清郁的手，“叨扰小妹了，既然妹妹已知晓这桩喜事，姐姐便无话可叙了。”
两人并肩走到门前，江唱晚站在门外，一如来时。
她正要离去，却又突然转头向半掩的门中看了一眼江清郁，眨了眨眼。
“那便恭喜妹妹了。”
音调上扬，很轻很轻。
江清郁总算想到了合适的形容词。
毒蛇吐信。
“姐姐慢走。”
“不送。”
她慢慢合上了门。拉下了脸上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