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善睡得很不安稳。

    她一直在做梦,梦到自己在赶李骁走,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李骁果然也不再耐心,拨转马头离开,第陆踏起一线尘土。

    他走后,阮善迷路在了一片山林之中,怎么都找不到出路,跌跌撞撞掉进河里,被冲到一处悬崖边上,周围景色忽又散去,留她一人在孤岛上害怕地哭。

    抽泣着醒来,李骁正握着她的手温柔安抚。

    她朦胧间和他双目对视,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她声音很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骁俯身替她擦泪,离她很近,眼底几条血丝清晰可见。

    阮善有些逃避地偏过头,泪珠顺势滑落,两滴融成了一滴。

    李骁见状,侧过身子让冬小上前。

    冬小拧了帕子来,阮善哭得眼睛酸涩,帕子浸了热水,帮她敷在眼睛上缓解一二。

    李骁轻轻放开她的手退在一旁。

    敷过眼睛之后,冬小又打来水帮她洗脸,给她上了层薄薄的面脂,阮善这才觉得好受些。

    这次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伤口依旧隐隐作痛,阮善又经历情绪的起伏变化,精神不算太好。

    “姑娘等等,医士马上就来了。”冬小握着她的手,看她哭得双眼红红的,面庞也消瘦得厉害,心疼地直哭。

    阮善花了十年时间摸清太后的喜怒,只要她谨慎做事,受磋磨只是一时的,她脸上还会挂着笑,会乐观地经营好自己的生活,不像现在,连神情中都失去了光彩。

    阮善摸了摸冬小的脸,扯出一丝笑容,冬小眼泪流得更凶。

    很快华扬也知道阮善醒过来的消息,几乎和医士同时到了。

    她闯进内室,霸占在阮善床前,像是这里的主人,对太医耳提面命,要他们尽全力为阮善诊治。

    其中不乏华扬自己带来的人,这几日都已经习惯了华扬对阮善的关怀,有条不紊地诊脉开药,又事无巨细地讲阮善的情况向华扬汇报。

    冬小在一旁都成了陪衬,并没有什么要她去做的事情。

    阮善有些滞涩地开口:“公主……”

    “你只管躺着就好,”华扬抓住她露在锦被外的手臂,“什么也别管,我保你健康痊愈。”

    看阮善轻轻皱眉,华扬又赶忙放开,安抚似的拍拍被子:“弄疼你了是不是?”

    阮善摇头,华扬看见她这副虚弱的模样心里就更加难受。

    太医开了药方,华扬大手一挥,让冬小把她带来的许多珍贵补药通通用上。

    确定阮善身体并无大事,只需要休养即可,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

    屏退太医和宫人,华扬凑得更近,又仔细瞧了瞧阮善脸上的伤处,说道:“祛疤膏我那里多得很,你且放心着,之后我都给你送来。”

    阮善还未来得及开口向她道谢,华扬又掀开被子,将她上下打量过,嘟囔着盘算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阮善只穿了薄薄的中衣,有些无措地躲了一下,牵动了伤口,只皱眉将痛呼悄悄忍下。

    华扬并没有注意到,把被子给她盖好,唤来侍女又吩咐了些小事。

    阮善头还有点晕,强打着精神应付华扬。

    看她终于停下来坐好,才开口道:“多谢公主,我的伤并无大碍,公主不必太过劳心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华扬眼睛一瞪,嗔了她一下。

    “公主,那百年的冰积草珍贵,我一些小伤哪里用得到。”

    阮善听见她吩咐人快马回宫去取,并不想她这般张扬。

    “你以为我才让他们去取?早在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就已经备好了。”华扬堵了她的话,只让她乖乖等着用就好。

    阮善还想推拒,华扬先变了脸色,吓唬她:“哪有什么东西是你用不得的?莫不是你嫌我的心意?”

    阮善哑然。

    华扬面色微沉:“害你遭受一场无妄之灾,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可是不愿意再信我?”

    被华扬紧紧盯着,阮善心里知道是没有顺她的意来,她的娇贵脾气又上来了,只面不改色,温声道:“怎么会,是公主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

    “真的?”华扬神色松动,有些紧张地看她,“你真的不怨我?”

    “若非公主搭救,我恐怕凶多吉少,公主的恩情我谨记在心,何来怨言之说。”

    华扬眼眶一下子红了,有些哽咽道:“你不知道我多怕你醒不过来,我日日去佛前祈祷,求你千万别死了。”

    阮善微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以为华扬即使来探望她也不会有几分真情,毕竟华扬是讨厌她的,就算因为此事对她有愧疚,来道个歉也该两清了,却不想华扬如此真情实感。

    她情真意切地掉下眼泪,阮善只能忍痛安抚她:“多谢公主牵挂……”

    “别叫我公主了,显得多生疏,”她有些忸怩地擦掉泪花,又向阮善确认,“你真的不怨我?”

    阮善摇摇头。

    华扬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又开口道:“你掉下山崖这件事也不能因为我救了你而当作没发生过,我会让母亲给你一个交代,你……”

    “公主,”阮善打断她的话,“你记错了,是我失足落下山崖,与别人无关,何来交代一说。”

    “你……”华扬顿住。

    阮善神色郑重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公主,此事是我太不小心了,与旁人无关。”

    华扬再迟钝也听出来她不想追究此事,甚至还愿意帮忙遮掩。

    为了女儿的姻缘谋害另一位姑娘,传出去又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将心比心,若是华扬自己遇上了,她不闹个天翻地覆是绝不肯罢休的。

    又热泪盈眶地抱住阮善:“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多谢公主了。”阮善扶住她,勉强扯出笑意。

    她实在精力不济,但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华扬行事都在淑妃眼皮底下,如今华扬知道淑妃害她,又亲自救了她,想来会阻止淑妃的其他手段。

    她想借华扬之口让淑妃放心。

    “只愿公主和世子两人心意相通,早结良缘。”阮善很真心地送上祝福,她看得出来,马伯牧对华扬并不排斥,两人的姻缘也该定下。

    却没想到华扬听了她的话,忽地抬起头来,说:“以后都不用再提他了。”

    “经此一事,我才知道以前我处处与你争抢是不对的,我并非讨厌你,只是想同你亲近些罢了。”华扬一改往日脾性。

    这些天她也反省很多,从前阮善并没有一处地方做的不妥,她却时时针对,讨厌阮善聪慧美丽,也讨厌阮善对她处处躲避。

    这几天她看见阮善瘦弱的身躯躺在床上,几乎一点生机都没有,她从未这样靠近死亡,她祈祷阮善别死,又忍不住想,同龄的女孩,谁受过阮善这样的苦。

    阮善只是安静一些,她从前却对她那样严苛。

    华扬已经后悔,如今阮善醒了,她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你放心吧,我会补偿你的,今后我再也不会为难你。”

    又道:“至于马伯牧,他差点离间了我们,我才不要他做我的夫君。”

    华扬有些邀功似的看她,阮善听到这话却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我说我才不要嫁他,我已经告诉他让他别打我的主意,”华扬轻哼,“他别想靠联姻走捷径。”

    阮善:……

    “你怎么了?”华扬说完才发觉阮善面色不好,关切地问她。

    “有些头痛。”阮善扶上自己的太阳穴。

    他别想靠联姻走捷径……

    阮善没想到华扬会这么做,她明明很中意马伯牧的。

    一想到因为联姻惹出的这些事,阮善只觉得自己周身的不适又加重许多。

    华扬看她面色泛白,急忙又令人去叫太医来。

    阮善已经无力再应付她,喝过一碗汤药之后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又到夜间她才醒来,昏暗的环境让她略感心安。

    冬小守在一旁,见她醒了才把灯芯拨亮,凑近问她:“姑娘好些了吗?”

    阮善点点头,被冬小扶着坐起来。

    冬小喂她喝水,又端来旁边温热的米粥,阮善本没什么胃口,但喝下的汤药仿佛还残留着苦味,米粥的醇香唤起她的食欲。

    喝了整整一碗,冬小欣慰地笑,觉得能吃下东西就是好转的征兆。

    “我昏迷这些天太后有没有说什么?”阮善问。她终于得空,最关心的还是太后的态度。

    “太后只让姑娘好好养着,别的并没有说什么,还赐下两副药来。”冬小答她。

    看阮善精神尚好,冬小又拿来一碟乳酪给她甜甜嘴,入口绵滑,营养也充足。

    又说:“姑娘出事后,太后曾派人到淑妃娘娘那里去。”

    阮善一顿:“太后知晓是淑妃做的吗?”

    冬小点点头,向旁边指了指,阮善顺着看过去,看见桌旁阴影里李骁的身形。

    “公子都探查清楚了。”

    阮善看见他,心跳漏了一拍,冬小再喂过来的乳酪她迟疑着没有张嘴,冬小就露出祈求的神色来。

    她只好吃下,冬小一鼓作气喂了好几块,直到她真的不想吃了才停下来,高兴地告诉她:“是公子找来的,里边掺了两味补药呢。”

    冬小知情识趣,看阮善精神不错也放下心来,很快退出了房间。

    李骁起身靠近,坐在阮善床边,看了看她的面色,温声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阮善低头摇了摇头,捏着被角没有说话。

    李骁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心软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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