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善原是装晕,听着外边时常还有动静,要不就是陈桂花哭哭啼啼,要不就是华扬不太客气的责问。

    阮善还不知该怎样对待陈桂花,想着想着,倒是真的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天色昏沉,窗外正下着小雨。

    陈桂花已经被华扬打发走,她是不能留在行宫的,就算阮善醒着也是禀明太后再将她送走而已,华扬倒替她省了此事。

    冬小扶她起身:“公主也刚走,本来还要陪着姑娘,我瞧着天色不好,好歹将公主劝住了。”

    阮善微微点头,她休息了一下觉得精神尚可,冬小端来药,她一边喝一边问:“今日之事究竟怎么回事?”

    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冬小已经打听清楚,陈桂花确实是太后那里的宫人引进来的,本应该走偏门出入,不知怎么到了游兰亭跟前,在那里好生吵闹了一番,惊动了五公主,险些被拖走打了。

    那幅情状该多难堪,偏生看见的人又多,冬小有些不平,替阮善难受。

    “到底是我的外祖母。”阮善想,若当时她在场,也会安抚住她带回来。

    她的家世就是如此,若在更盛大的场面里碰到了,难道她还要去遮遮掩掩不敢承认吗。

    冬小却心疼她:“瞧姑娘的手,指甲生生折断了,哪里像爱惜姑娘的样子。”

    那副在人前哭嚎的姿态,若真是见了阮善高兴也就罢了,可那分明是借长辈的名义发作,想要拿捏人。

    冬小跟着阮善身边,心智也是十足十的成熟,哪里看不出来这些。

    更别提外人拜高踩低,女孩儿们的圈子里,当然也看重家世体面,阮善虽向来低调友善,可是经此一事也难免让人轻视,叫人一提起来,说她的外祖母只是乡野一泼妇罢了。

    阮善倒是看得很开,太后若想贬低她,有太多种方法,她越不堪越显露太后的仁慈罢了。

    “贬低……”阮善自己喃喃了一下,好像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若是没有这一茬,凭她是太后膝下唯一教养长大的孩子,或许尚可与马伯牧相配,但如今陈桂花大张旗鼓而来,倒显得绝不那么体面了。

    除去这层意思,又焉知太后不是在敲打她,让她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生出越轨之心呢。

    阮善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的伤口,太后一定知道是淑妃令她如此,也一定知道她安分守己并无丝毫错处,却依旧要如此行事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

    又想起了陈桂花的面容。

    那就是她的亲外祖母吗,可是也对她并无太多慈爱之情,眼中的精明市侩与他人并无二致,连冬小都看得出来。

    阮善捏着那枚戒指,已经被冬小清洗得很干净,她拿在自己手指旁比划了一下,想,许是她的确天生亲缘淡薄吧。

    小时候宫里也曾有人带着浓浓的恶意,说她克父克母,活该不得人疼爱。

    她野草般长大,确实如此啊……

    阮善想得出神,连李骁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注意到。

    温度适宜的汤羹放在她面前,汤匙碰出轻响,她怔怔地抬头,对上李骁关切的眼神。

    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李骁却像知道她所想似的,说道:“我去查过陈桂花了。”

    阮善第一次了解自己的外祖家。

    她的外祖父唐大成,祖上是秀才,在乡间略有薄名,只是到了他这代仍以务农为生,生有三子二女,阮善的母亲唐宛排行第二,上边有一个哥哥,下边两个弟弟并一个妹妹。

    唐宛生得清秀,天生皮肤就白,风吹不红日晒不黑,在小镇的姑娘中格外显眼,也因此被阮善的父亲阮怀朝看中。

    阮怀朝身体不好无缘官场,又非嫡支,在阮家并不受重视,他也只寄情于山水,一次出行受伤时恰好被唐宛所助,相处之中情愫渐生。

    阮家当然不想要一位这样的侄媳妇,但看在阮怀朝父母早逝,他又病弱的份上,作为家主的伯父到底还是允了。

    阮善不由想,她家这一支从根上就很单薄,也不知她是什么运气,会被太后选中接进和宁宫。

    对于唐家而言,即使是阮怀朝也是他们祖辈难以接近的贵人,一朝女儿嫁了过去,唐家只盼着借贵婿的力翻翻身,只可惜阮怀朝身体实在不好,没有两年就病故了,唐宛也在悲痛中离世。

    若阮善是个男孩,或许还有微薄家资可以继承,对于外祖家是个指望,可阮善是个女孩,还从小被养在深宫,是唐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攀到的。

    唐家沾光的美梦碎了,还白白失去一个女儿,多年来仍在乡间地头打转。

    “那怎么……”阮善有些不解,怎么此时突然来了呢,“家中出了变故?”

    李骁点头:“大儿子腿摔断了,没有了劳动能力,二儿子想要分家,陈桂花不同意。”

    不光是不同意,是拼死不同意,在家中就已经闹过好几场。

    陈桂花倚重大儿子偏心小儿子,二儿子夹在中间默默无闻只埋头苦干,如今大儿子残废了,孙儿嗷嗷待哺,小儿子也才十四五岁,亲还没有说上呢,二儿子现在想分家,陈桂花如何肯同意。

    闹得狠了,陈桂花心一横就要上汴安来,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再说,阮善到底也流着唐家的血,说破天去外祖家也是该照拂的。

    陈桂花带着丈夫唐大成、小儿子和老二媳妇以及老二家的儿子,一行人到了汴安,因为没有门路,他们只能找到官府去,但人家一听要从太后身边找人,只当是闹事,全都轰赶出去。

    陈桂花还当这是他们镇里想要撒泼打滚,不想被当作藐视公堂惹来一顿棍棒,唐大成都被打得下不了地。

    阮善哑然,她这外祖母还真是……

    李骁又说:“太后的人在宫外行走,无意间碰上了,所以陈桂花才能进来。”

    “今日和她一同来的就是我那位舅母吗?”

    李骁点头,阮善回想起那个年轻些的妇人,看起来很是本分,却也被逼得要分家。

    知道了缘由,阮善心中最后一丝顾念也消失了。

    陈桂花是为利而来,她便也以利待之吧。

    阮善眼里划过一点小小的失望,李骁捕捉到,心里对太后的厌恶又重了几分。

    “太后那里的意思,”阮善反而安抚地朝他笑笑,“且再看吧。”

    -

    太后让陈桂花大张旗鼓地来,结果如她所想,阮善的身世重新被翻了出来,一些嘲弄也是必然。

    阮善倒是能够淡然自处,只是她难得疏忽,她应该装出一副羞愤异常不敢见人的样子才对。后来反应过来也晚了,便只能作罢。

    第二天雁竹姑姑来传达了太后的意思,让阮善有些意外,太后说她的外祖母难得到了,允许她出宫一段时日以尽孝心。

    出宫,脱离太后的掌控出宫去,虽然是暂时的,但也足以让阮善心动。

    阮善装作为难的样子:“待我伤好了,正是该给太后尽孝的时候。”

    太后总不会追出宫时刻监视她,出宫意味着她从未享受过的自由。

    雁竹姑姑看她期待之情分明难以掩饰,却还要装乖,气都气笑了。

    又见她旧伤未好,手上又添新伤,心知陈桂花也是个难缠的,到底没说什么,只提点她出门在外财不露白。

    阮善心想自己并没有什么财物,却又想到,相比唐家来说,她怎么也算得上一块肥肉了。

    她从未接触过陈桂花这样的人,泼辣市侩,却也精明,不能因其出身市井而轻视,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是她无法用以前的经验来预见的。

    阮善轻轻压了压唇角,她不能掉以轻心的,可是顿了顿,她唇角又勾起来,那可是出宫啊……

    冬小送走了雁竹姑姑一蹦一跳地跑进来,兴奋的脸都红了。

    “姑娘,我们真的要出宫去了?”她高兴地搓手,“我们住哪里,是要自己找房子吗?那岂不是——”

    她眼睛都要冒光了,又像很怕别人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那岂不是姑娘可以自己当家作主了?”

    想想就让人激动呢!

    “雁竹姑姑还说了,午后老太太还会进宫。”冬小此时倒是盼着陈桂花来,希望能快点出宫去。

    在冬小整个午间的念叨下,陈桂花果然又来了。

    冬小相较昨天热情了几分,阮善柔柔地笑着,唤了她一声外祖母。

    陈桂花受宠若惊,立刻开始抹眼泪:“我的善姐儿——”

    “你不知道,阿婆心里苦啊,你娘早早的去了,丢下我们两个老东西,十五年才见了你第一面。”陈桂花粗糙的手掌握着阮善的手,低着头哭诉。

    阮善温声提醒她:“外祖母,我十六了。”

    “十六年啊,”陈桂花用手抚摸阮善白皙的手背,连个磕巴都不打地转过了话音儿,“阿婆日日想见你。”

    “咱们家有你大舅舅唐江,二舅舅唐河,小舅舅唐川,你大舅家里有你四个弟妹,二舅家里有两个,可怜你大舅腿断了,床也下不来,好好的一个人生生都熬坏了。”

    “幸好有你,不然咱们家的天都塌了。”

    阮善只是温婉地笑着,并不接她的话,转而问:“外祖母同谁来的,如今住在哪里?”

    “这是你二舅母,”陈桂花指指身旁的人,又说,“还有你阿爷,让人打了,现下你小舅和你弟弟照顾着呢。”

    提起唐大成,陈桂花真切地抹了把眼泪:“住的远,昨个儿我和红姑来,夜里也没赶路回去,不知道他们爷仨儿吃上一顿热饭没。”

    阮善安抚她:“您别担心,太后娘娘知晓您来了,又怜我未曾与您相聚过,故特意准许我出宫去陪您几天。”

    陈桂花面露惊喜:“真的?”

    阮善点点头,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只是我前些日子刚受了重伤,如今还未大好,时常晕厥,只怕不但无法孝顺您,反而成了拖累,还要您照顾……”

    陈桂花生怕她不来,拍着胸脯许诺:“这有什么,我老婆子照顾着你,你阿爷也快好了,咱们一家子人呢,保管你三五日就活蹦乱跳了。”

    她抓着阮善,喜地眉开眼笑:“阿婆就盼着和你相聚一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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