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这个称呼对阮善来说太陌生了。

    她看着眼前的婆婆,中等身材,长了一张长脸,发丝银白,脸上几道深深的皱纹,眼睛中有些浑浊的老态,但一望又知,她身体很健硕,抓着阮善的手非常有力,粗糙的掌纹刮擦着她的皮肉。

    “我苦命的儿啊,阿婆终于见着你了。”陈桂花一叠声道,她声音中气十足,院外都听得清楚,一路走过来越喊越勇。

    阮善很不习惯这样的声高,又贴她那样近,冬小一边扶着她,一边去掰陈桂花的手。

    岂料陈桂花攥得更紧,又分出一只手抓住阮善的臂膀,焦急问:“你是不是善姐儿?是善姐儿吧!我是婆婆啊,是你姥娘啊——”

    阮善只看见她嘴唇薄而大,说话间露出有些泛黄的牙齿,口沫间或横飞,声音又高得刺耳,她的整体样貌实在和阮善很不像。

    阮善又去看她身后紧跟着的年轻些的妇人,包着一块粗布头巾,脸颊圆圆的,晒得发红,倒是面善些,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挎着一个打了补丁的包袱,局促又不安地站立在那里。

    华扬也被这二人惊住,随后反应过来才皱起眉,不悦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眼看那婆子将阮善抓得动弹不得,便喊宫人:“还不将此人拉下去!”

    她从未听说过阮善还有什么外祖母,这婆子浑身上下哪与阮善有半分像处,不知是哪来招摇撞骗的,亏她竟然能进到这里。

    华扬下意识气恼宫人松散,竟让人闯到面前,又看见阮瑶瑶几人边上站着看热闹,正要发作,却听阮瑶瑶开口。

    “公主且慢,这婆婆一进来就认出了堂姐,可见所言非虚,何不让她们相认呢?”

    阮瑶瑶善解人意地说:“婆婆是有些不懂规矩,但到底从乡下地方辛苦赶来,也是挂念堂姐,公主先别忙着赶人,否则岂不辜负了婆婆的慈爱之心。”

    华扬懒得细究阮瑶瑶话中的深意,只是知道很不中听。

    她贵为公主,不喜欢的人说话带刺,她听了不舒服便要直接表现出来,于是冷眼看过去:“你这样热心,我还以为这是你的嫡亲婆婆。”

    又看向宫人之首正在赔笑的太监,问:“怎么回事?”

    “回公主的话,”那太监忙解释,“这二人确是领了太后娘娘的令牌进来的,只是路过游兰亭恰好碰上了几家小姐。”

    阮善一听此事关系到太后便立刻有了几分明悟,又看见人群最后确实站着一位太后那处的宫人,就知道眼前的婆婆就是她未曾谋面的外祖母。

    她的母亲姓唐,这二人应该都是唐家的人了。

    又听阮瑶瑶说,原来今日五公主设宴,她们众多姑娘相聚游玩,忽然见这位婆婆寻了过来,有些激动地见人就抓着问是不是阮善。

    吓坏了一众人,险些让宫人将这陌生婆婆押下,而后听她哭诉自己的苦楚,又哭喊阮善的名字,阮瑶瑶这才主动带她来见阮善。

    “我只是见婆婆哭得伤心,又受了惊吓,有着实可怜,所以才……”阮瑶瑶有些受委屈的样子,看向阮善,向她道歉,“是我做的不妥,惊扰堂姐了。”

    陈桂花此时犹且捉着阮善,虽哭嚎自己却不见流泪,浑浊的眼睛里可见精光,与身后年轻的妇人虽都是乡野之人,可明显一个老实一个泼辣刁蛮。

    阮善虽未接触过这样的人,但也大致能想象到她刚才会有怎样的言行。

    又看向阮瑶瑶,阮瑶瑶若真是善意帮忙,早该多加安抚,而不是让她闹出这样的阵势,一路尖叫哭喊而来。

    华扬皱着眉,显然也觉得不好,阮瑶瑶此人惯会卖乖,一朵小白莲花似的,她身旁几位贵女也上下打量着阮善,有几分看热闹的神态。

    华扬冷下脸来:“就算如此,也自有宫人会带路,阮瑶瑶,这里是行宫,你尚且是一个外人,还带着其他人随意走动吗?未免有些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阮瑶瑶闻言小脸倏地红了,她近日跟在太后身边出入各处,还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她。

    华扬这般不客气,阮瑶瑶在众人面前只觉得羞恼,又不敢与她呛声,看了阮善一眼,她是这宫廷的外人,阮善难道就不是吗?

    另一边的陈桂花很会审时度势,她虽然没见过阮善,但来时已经听闻阮善受了伤,所以直奔身上有着绷带的人,此时又见华扬辞色俱厉,并不是温顺的样貌,她不去触霉头,只一味抓着阮善。

    阮善一直不语,看起来像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瘦瘦白白的,一看就是软性子,陈桂花就是为她而来,怎么也要抓住这个机会。

    “善姐儿啊,我的善姐儿,你可怜的娘,你还没满月她就撒下手走了,”陈桂花提起已逝的女儿有些动情,声音愈高,拖着乡间特有的腔调,又像哭又像唱,“我的儿,阿婆也没把你养大啊——”

    “阿婆没本事,现在才来见你一面,你这伤,你怎的伤成这样,跟阿婆回家,阿婆给你杀鸡吃。”陈桂花摇晃着阮善受伤的胳膊,又想起什么,去怀里翻找东西。

    阮善趁机把自己被攥麻的手抽了出来,微微退了一步。

    陈桂花掏出一个小小的银戒指,上边雕了一朵简陋的荷花,磨损的痕迹严重,缝隙里有着黑黑的油泥。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你戴着,你戴着看看。”陈桂花说着就要抓阮善的手给她戴上,陈桂花的手重,捏着她的手指,只一下就劈了她的指甲,阮善忍痛缩了下手。

    陈桂花愣了一下,继而“啊呀呀”大哭出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喊道:“善姐儿,你是不是嫌你娘留给你的东西破烂?这东西是不值钱,可这是你娘咽气前愣给你撸下来的啊!”

    冬小连忙解释:“是婆婆太用力了,把姑娘的指甲劈断在肉里了,都流血了。”

    陈桂花充耳不闻,只顾着哭阮善死了的娘,又哭自己:“我的老头子啊,咱的善姐儿不愿意认咱呐——老婆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哭喊着捶自己的胸口,双腿也胡乱扑腾,华扬在一旁都看呆住,她何时见过如此形容粗鄙之人。

    去看阮善,只见阮善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泪水转瞬流了一脸,由冬小扶着跪坐下来,伸手摸起了那枚陈桂花掉落的戒指。

    她将戒指半举在眼前,泪水盈盈地端详着,被折断的指甲分外明显,血顺着手指流下,她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哭道:“这是娘留给我的……”

    她从小没见过母亲,连一幅画像也不曾有,骤然见到母亲的遗物,心里绞痛万分。

    头上还缠着绷带,阮善哭得梨花带雨,模样好不可怜,细弱的哭声让人听着心颤,反倒压过了陈桂花的声势。

    陈桂花嚎得一噎,就看见阮善白着一张小脸,哭得承受不住似的,闭上眼睛软绵绵地倒在了冬小的怀里。

    陈桂花:……

    场面又混乱起来,华扬着急地让人去请太医,又没好气地赶走阮瑶瑶等人。

    一时间没人顾得上陈桂花二人,陈桂花就呆坐在地上,又小心地避让开路,又暗含贪婪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陈设。

    阮善被安置回内室,等到太医来了,陈桂花才迟迟反应过来,哭着想要进来照顾。

    华扬瞪她一眼让她安分,陈桂花还想试探,华扬就厉声唤宫人进来,陈桂花到底不敢放肆,也不敢再嚎了,安静地等在角落。

    阮善闭眼听着外边的动静,有些庆幸今日华扬正好在场,否则就算她真的装晕了,殿内也没有能压制住陈桂花的人。

    她的手里还默默捏着那枚戒指,这真是她母亲的遗物吗……

    如果是的话,是她第一次拿到和母亲相关的东西,便很珍贵,但却也不像。

    陈桂花的手上有常年劳作的痕迹,皮肤晒得很黑,在她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印子,正与这枚戒指契合。

    不过,这戒指是活口的,现在明显撑大了一些,是个扁圆,也可能是母亲去世后便被陈桂花一直戴着。

    刚才发生的事情看似混乱但仍有迹可查,是太后,若没有太后,陈桂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踏进行宫一步的,她连靠近都不可能。

    若是太后安排,时机也一定是故意的,所以正巧碰上五公主设宴,明明有人跟着,陈桂花却还能去靠近游玩的姑娘们,惊扰了宴席,惹得阮瑶瑶看似好心地帮忙。

    阮瑶瑶一行人一路带着陈桂花过来,放纵陈桂花哭喊——各宫主子尚且不敢如此,这一路也无人阻止,所达到的目的无非便是让人人都知道是她的外祖母来了。

    阮瑶瑶掩饰得很好,但阮善熟悉她,看出她有些幸灾乐祸,包括她身边的姑娘,谁见过这样的事,看人杂耍似的新奇。

    太后想做什么呢,阮善微微蹙眉,令她难堪吗,有这样的外祖母,令她成为各家姑娘取笑的对象,然后呢?

    阮善回忆着陈桂花的言行,隐约抓住了一句话,陈桂花说要接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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