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骁很清楚,景帝和太后是一脉相承的伪善恶毒。

    无论李骁年幼还是年长,曾经太后都无法掌控他,心里对他已经愈发厌恶,如今李骁骤然在她面前露了怯,没有了他唯一能倚仗的功劳,连性命都堪忧,太后恐怕得喜不自胜。

    虽然离开时惹怒了她,但李骁知道太后不会因此生气太久,她会自动为他找到借口的。

    欺软怕硬罢了,他甫一露出弱处,太后就会忽略她控制不了的东西,只盯住她想看到的。

    雁竹拿了新的茶具给太后倒茶,温声相劝:“太后何苦再动怒,禄少爷板上钉钉的永昌剿匪首功,岂是他人嫉妒诽谤几句就能改变的。”

    “这个混账,自己马上要丢命了,倒来疯咬。”太后被激得头疼,令宫人点上安神的香薰。

    雁竹在旁不紧不慢地替太后按揉太阳穴,一盏茶的功夫,太后就平静下来,回忆着李骁无能恼怒的样子,冷笑:“他中毒了,才想来我这里摇尾乞怜。”

    话锋一转,又问:“他缘何今日突然来了?”

    雁竹垂首猜测:“在法华阁碰上康江宁就发了怒,康江宁如今还未醒,医士说腿断了,肋骨也断了好几根,伤了内脏,须得卧床一段时日。”

    太后皱着眉骂:“疯子。”

    “奴婢想,许是看见娘娘苦心,南淮王之祭令神佛都动容,又一想到自己差点成了孤魂野鬼,还中了毒,已成了半个废人,所以才失了神智吧。”

    听了这话,太后笑起来,眼角皱纹聚起,语气畅快:“他心中有怨,我当他真冷心冷肺断了七情六欲呢。”

    有怨才好,有怨才会痛苦,且有怨又如何,就凭他,怎么翻得出什么大浪花。

    太后心里恶狠狠地想,饮了口茶,又想起什么,问阮善在哪儿。

    雁竹眼睫轻轻颤了下,回:“还在殿外跪着,太后心慈免了她的责罚,她却不敢不敬,要跪够半个时辰再去补过。”

    太后心情尚好,放下茶盏,悠然说道:“让她进来吧。”

    -

    阮善慢慢醒来。

    有点恍惚地看着冬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冬小告诉她才一个多时辰,阮善松了口气,舔舔干涩的唇瓣,在冬小的搀扶下坐起来。

    抚了抚发昏的额头,作势又要去摸笔,冬小忙按下她的手,告诉她李骁来过,喂她吃了药,雁竹姑姑也来过,说上午不必抄了,午膳前回去即可。

    阮善闭了闭眼睛,又蜷缩回去。

    免不了一通跪,她心里明白,也知道能跪已是好事,好歹偷得半日。

    李骁的药效果显著,她已经不烧了,面色也正常下来,雁竹姑姑给她的药是治外伤的,阮善给身上伤口涂过,小心地把腕间绷带绑好。

    她明白雁竹姑姑的意思,发烧死不了人,扛过去就好了,重要的是太后那里能过得去,而身上的伤口没人会看见,可以好好养着。

    她很多在太后身边生存的技能都是雁竹姑姑言传身教。

    现在她已经不发热,好在她经验足,能装出样子来。

    “姑娘,康公公来过。”冬小把过程细说给阮善听。

    她也只是在窗子上看见李骁离开,再多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只猜测李骁是不是听见了她和雁竹姑姑的话。

    阮善一愣,心又提起来。

    逯安长公主的生母位份不高且早逝,连带她在宫中的地位也不算高,只是先帝曾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她,李骁是她的儿子,也是太后名义上的外孙,只不过太后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像他们这样的子孙在太后眼里只有厌恶,更何况李骁又是那样的身世性格,太后连提都不愿意提他。

    他把康江宁伤成那样明晃晃是在打太后的脸,还是在法华阁门前,太后如何会善罢甘休。

    阮善抓住冬小:“回去。”

    她尚且虚弱,被冬小扶着一路回去已是强撑,李骁还未离开,她跪在殿外让宫人进去通报。

    太后对她不外乎是罚跪罚抄,她已经醒来,也吃过药,可以承担太后的怒火,只求能让李骁脱身,他不该沾上太后这重麻烦。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太后让她自去补过,不必进去挨罚了,阮善不敢相信,更不可能就这么离开,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李骁出来。

    阮善抬头看他,就看见他面色苍白一副虚弱模样。

    她心里一震,觉得不好。

    李骁瞥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

    阮善心里再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继续跪着等。

    太后很快召她进去,她都无需再装,面色比李骁更白,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前。

    太后竟心情尚佳的样子,只说:“我怨你触怒佛祖,你倒确实是淋雨一阶一阶上山,想来心还算诚,且回去吧。”

    太后果然派人盯她了。

    阮善来不及庆幸她昨天没钻空子,只诧异太后的态度,原以为太后至少也要质问一番的,怎么会这么轻易揭过,但此时她也无法开口询问。

    踌躇了一下,阮善只能感激地谢恩。

    出去之后,她立在回廊犹豫,李骁应该回了铜马殿。

    她没心思歇着,让冬小扶着她直接去法华阁,路过铜马殿的时候她得确认一下李骁究竟怎么了。

    正要走,一颗小石子轻轻碰到她的鞋面,阮善心有所感,一回头,看见李骁半张脸隐在廊柱后。

    阮善心提起来,又引着他到一处无人角落,李骁才现身,问她退烧了没有。

    阮善点头,看他面色已经不似刚刚苍白,担心地问他:“你怎么了?”

    李骁说自己没事,“骗太后的。”他告诉她,又问太后可有为难她。

    这才是怪处,太后理应发火的,阮善小声问他:“太后没有为难我,你呢?怎么来这里?伤了康江宁太后可怪罪你了?”

    “没有。”李骁看她脸色只恢复了一点就小脸皱巴巴的替他担心,不由想到她昨天垂着头,不敢说太后的不是,只把淋雨说成自己的心机。

    他脑子里有东西闪了一下,好像突然摸到了一丝跟她说话的诀窍。不同于他以往的任何口气。

    犹豫了一下,他微微试探着开口:“我做出中毒很深的样子,太后一看见心里就舒坦,并未怪罪,像昨天你淋雨那样。”

    阮善愣住。

    这样的比较她应该能相信他确实是耍了手段,并不是真的有事,李骁捕捉到她的神情,里边也没有上次他提到玉佩时的委屈。

    原来得这样和她说话才行。有点怪。

    也有点麻烦。

    但是,幸好他没说出别的。也很注意态度,并不像上次那么生硬。

    “骗她的。”李骁又说了一遍,催促她回去,“你该休息了。”

    阮善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等他的身影悄然消失,阮善还无法回神,立在原地久久地回想他说的话。

    把自己弄得像她一样吗。

    太后一见她不好过就觉得心中快慰,她时常以此保护自己避免更大的伤害。

    李骁能理解她,而且他也会这么做吗?

    阮善心里又酸又胀。

    -

    到了晚上阮善已经大好,腕上伤口也不红肿了,雁竹姑姑的药好她是知道的,李骁喂给她的竟也很有效,阮善觉得惊喜,往常她总要拖个两三天才能好转。

    对她来说发烧是常事,春夏秋淋雨,冬日大雪,她一年总在发烧生病。

    雁竹姑姑可怜她,像是在雪地里跪过,或正碰上女儿家月事,都会私下给她补贴些药,她这才没落下一身病根。

    但大部分时候雁竹姑姑不主张她在小病上太过矫情,还是一样的理由,死不了人落不下病就一切以太后的心思为主。

    她知道这样已经很好,只是她偶尔也觉得发烧难挨。

    李骁过来的时候,阮善期期艾艾地问他:“这药效果真好,不知道,嗯不知道哪里能买到,贵不贵?”

    她重新恢复了生机,唇瓣依旧苍白,但已经不似上午那般干裂,又一次摸出自己的荷包,还是第一次见的那个,不知道里边装了几张银票,抬眼期待地看他,有一缕刘海滑稽地翘起。

    真没心没肺啊。

    李骁想。

    阮善见他不说话,以为这药很珍贵并不好买来,于是悄悄缩了缩手,不再提了,垂下眼睑打算换别的话说。

    李骁心里“啧”了一声,有些看不得她这样子,开口:“明天给你。”

    心里又加上一条,别应答得太慢。

    把一个人摸透,他很擅长做这事,纵横疆场也不是靠谁比谁疯,有时候他心细得可怕。

    脑海里又回忆起阮善当时在牌位前很可怜地说,这是我兄长,他横死在外,只剩这块玉了。

    他看阮善,他真的回来了她反而没再提过拿他当兄长的事情。

    阮善只眼睛复又亮晶晶的,甜甜地谢他。像一只小甜瓜,刚从藤上摘下来,用水洗过,湿润着散发出自己的香气。

    “对了,”她又说,“之前住持和我提到,骞举宫里有很多医书,我们可以去那里找找有没有僵虫草的记载。”她烧得迷迷糊糊时,恍惚间也记起幼时在骞举宫看书的场景。

    南淮王封王后搬出宫去,但是他身体从小就弱,又未婚无子,后来病更重了,太后不放心,又令他住进宫来,骞举宫便是他的宫室,在他死后封存多年,外人轻易不能进去。

    李骁的身手能自由出入皇城,骞举宫对他来说很容易。

    “你要去看一看呀。”阮善很认真的嘱咐。

    她最近不得空,等法事结束,她也可以溜进去找,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一些。

    李骁只“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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