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晴空万里,下午日头西行后,亮堂的日光斜着照进寝宫,满室生辉。

    季嬷嬷跟陆禾道:“太子妃好福气,连老天爷都给面子呢!连日阴天,今日倒是大太阳。”

    傍晚举行婚礼后,她便是太子妃,季嬷嬷此时便已换了称呼。梳头的四位喜娘在她身后装饰,旁边围满了凑热闹的宫女,人人都咧着一张嘴,生怕自己笑得不够喜庆。

    陆禾看着铜镜中自己头上那顶嵌着六颗东珠的缠花金冠,用手扶了扶,笑道:“这冠子可真重,坠得人头皮疼!”

    季嬷嬷道:“上面镶的可是东珠,是皇后娘娘特许的,太子妃,这是您的大福气!”

    陆禾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红色的嫁衣将她双颊映红,看上去不胜娇羞。

    穿戴毕,礼部的令官们前来迎她,朗清便在其中。令官们唱念溢词时,朗清便看着她出神,好在今日人多,无人注意他的失礼。

    跪在地上听了好久的溢词,陆禾被头上的金冠压得差点起不了身,幸而身旁宫女有眼色,左右扶着将她带起来。

    一出寝殿,等待她是穿着吉服的齐苠。

    李月娘的父母不能送嫁,便由同是凉州过来的南安王引路。

    “你爹娘今日见你出嫁模样,定然欣慰。”齐苠微笑,从喜娘手中接过盖头为他带上,遮住绝世荣光。

    去太和殿三千步,她紧跟着齐苠。

    走上宫道,唢呐锣鼓响起,这时齐苠才开口:“可让郑言看出破绽了不成?”

    陆禾轻轻嗯了一声。

    齐苠道:“你说,他会让你成为太子的女人吗?”

    陆禾想说不知道,但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她不敢说十分了解郑言,但昨日她故意在倒茶时卸下所有伪装时,郑言的目光幽深得骇人。

    只是那短短的片刻,她知道郑言认出她来了。

    陆禾知道,郑言不会让她嫁给齐宁。

    心狠手辣的坏人、专权擅事的奸臣、对权利如痴如醉的无情自私之人,他想要什么东西什么人时,便绝不会允许他人染指。

    只是她不知道,郑言会用何方式来阻止她。

    傍晚霞光万丈,皇宫的亭台楼阁都笼罩上一层金光,喜庆乐声传出好远。京城已许久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候了,正在准备晚膳的百姓们驻足听着皇宫那边的音乐,发出一声麻木的叹息。

    京城有几个月都不曾有这样放松的时候了,从早到晚街上都有巡逻的人,禁止人们私下相聚,百姓们犹如活在牢笼之中的牲口。

    乐声连绵不断,渐渐听得人的脸上逐渐放松下来,然而街上整齐的马蹄声一响,人人都变了脸色。

    又有大片兵马上街了,再没有人管皇家的热闹,全都回了家中紧闭门窗。

    长长的队伍在镇国公府门前停下,苏右安得了上官指示,进门去请郑言示下。

    进去时,苏右安还在猜测郑言为何突然召集兵马进城,莫非是要谋反?可……他既然扶持新帝登基,又作出一副君臣和睦的表象,没有理由突然便要谋反。

    况且谋反,可是大逆不道之罪,郑言已经什么都有了,何必赌上全部身家?再有一层,若郑言要谋反,为何不把戍京的赵无端叫来,而是把自己叫来?

    思来想去,苏右安百思不得其解。

    及至郑言书房,见他只穿着一身日常黑衫,头发都是半扎着的,看头发的颜色有些湿润像是才刚沐浴净发。

    “国公大人?”苏右安更不解了,穿成这样去谋反?

    郑言嗯了一声,问他:“兵马都齐了?”

    苏右安点头:“都齐了,我们是去……”

    郑言道:“去接一个人。”

    苏右安一怔,忘了尊卑:“谁。”

    郑言没有怪苏右安,只是静静地垂着眼睛,看着手里的一根金簪子。这是当时在昭狱,陆禾刺他用的东西,半根簪子刺穿了肩胛骨,痛得肺腑都在颤栗。

    可那时他对陆禾却一点都怪不起来。

    陆禾是这世上对郑言来说最独特的人,她是郑言从前最仰慕之人的女儿,也是郑言最憎恨的男人的女儿,起初郑言真是厌恶她到极点。

    但是偏偏她就那么走进郑言的心里,郑言知道是她有意算计,天真的女子以为情爱便能让一个男人言听计从,他便冷眼看着她究竟会使哪些手段。

    可看到最后,待他回神时,陆禾已经在他心里住了下来。

    不过是又爱上一个女子而已,郑言彼时是这样以为的。

    可当那场火烧起来时,他才体会到何为痛彻心扉。

    王婉死的时候,他也痛,可更多的是悔恨内疚。

    直到这一回,才晓得心被挖了一块的感觉。

    痛,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心如刀绞。

    原来自始自终,他对王婉的情,从不是男女之情。王婉是他少时唯一的光亮,是他苦寒之时唯一的温暖,也是一个可以用来证明他不输陆鸣的女人,亦是他青云直上后对那段穷困时光的执念。

    王婉承载了这样多的东西,他便以为那就是爱。

    郑言觉得自己荒唐了十多年,可笑了十多年,于是他嘲讽的笑了一声,叫苏右安觉得莫名其妙。

    短短片刻,他的声音从疲软恢复到冷静,穿着这身半旧的衣袍出门:“走吧。”

    天上霞光变幻莫测,瑰丽多彩,照得太和殿犹如天上仙宫。

    鼓乐齐鸣,陆禾平静的站在那里,看到盖头下有人递来牵红线,她伸出纤细手指将那根线牵住,上面的铃铛被扯得叮咚作响,四周传来阵阵笑声。

    不过也只是略笑几声便止住了,皇家的仪制终究是威严的,行礼时所有的音乐人声全都消失,她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唱官念完长长的册封词后,他们便要拜见君父,可是才刚要跪下,后面忽传来一声高喊:“有刺客!”

    接着便是连绵不断的兵戈之声,有大批士兵从后面涌上来,所有人便这一突变吓得惊慌失措,太和殿顿时人仰马翻。

    不知谁撞了陆禾一下,手上那根牵红绳立时被绷断,陆禾猛地掀开盖头,只见大殿前一片混乱。人人都说要护驾,往皇上那边冲,齐宁被推到边缘,几度摔倒。

    齐苠立即就想冲到她身边来,可大家全都杂乱无章的四处乱跑,齐苠不一会儿便被淹没进人堆里不见踪影了。

    下一刻,士兵们后面出现黄金铁骑,数百金甲士威风凛凛出现在太和殿前,金甲士首领赵继高声道:“镇国公前来护驾!”

    然而队伍人太多,大家却未看见郑言,皇帝刚松了口气,赵继便指着祭鼎下的方向:“刺客在那边!”

    所有士兵全部冲过去,恰恰便是陆禾所在的地方。

    兵荒马乱中,陆禾终于瞧见郑言,他隐匿在黄金铁骑中,穿着一身黑衫,策马往她身边来。

    头一次看见郑言的头发没有一丝不苟的束上去,他半散着头发,那发丝像是风中飘舞的墨绸。

    陆禾瞪大眼,见着他越来越近,然后将自己一把拉上了马。

    风声呼啸,陆禾喊的几声救命被湮没,无人在意这边。

    也没有人注意到那抹似血一般的红衣在马背上飞舞,像是从天上不小心掉落的一块云霞。

    越来越多的士兵涌往太和殿,只有这一匹马逆流而出。

    “你做什么!”陆禾疯了一样挣扎。

    “安分些。”沉和的音色宛如暮钟,震耳欲聋。

    陆禾顷刻间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郑言安排的。她确信郑言今天会来阻止,却不想是以这样的方式。她有些不敢置信,因为今日郑言失了他一贯行事的稳重周全。

    “国公大人,我是大昭的太子妃!”陆禾重重警告道。

    “你不是。”郑言单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血红的嫁衣与墨黑的长袍被风撮合在一起纠缠不清,他莫名的欢喜。

    宫门大开,数千士兵守着宫门,苏右安见到远处飘飞的红色与黑色,睁大双眼。但他没忘记郑言的吩咐,震惊之后叫士兵们让开一条道。

    郑言疾驰奔出,带着陆禾径直进了镇国公府。

    陆禾被带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院子,可她面上不敢露分毫,只以陌生的眼神打量四周,而后才看向郑言,怒道:“这是哪里?你犯了死罪!送我回去!”

    “这是我们的家。”郑言的声音没有起伏,那双看尽人心诡谲的厉眼此时如平静的湖面,若细细探究便能体会到其中的温柔。

    “我是太子妃,东宫才是我的家!”在未得到齐苠的消息前,陆禾不敢暴露分毫,因此她不甘示弱的再次警告:“皇上和太子要是知道你把我掳走,他们不会放过你。”

    “你担心我?”郑言刀刻般的嘴角微微上扬,竟是十足愉悦。

    陆禾浑身颤抖,指着他:“疯子!”

    “发疯的感觉,也不错。”郑言道,他靠近,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记得吗?也是去岁的秋天,也是在一场婚礼上,我把你带走了。”

    心底那根弦狠狠一颤,不错,去年的秋天,郑言把她从齐王府带走。那时,她也是一身嫁衣,他像是一块散着寒气的岩石,粗暴的把她拖出齐王府。

    陆禾推开他,不堪受辱的强烈回应:“大人是将我错认成旁人了吧?满嘴胡言乱语,休要乱我清誉!”

    郑言嗤的一声笑出来,万份包容的看着她,仿佛觉得她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哪怕亮出十只爪子,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陆禾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郑言想也没想,脱口道:“想要你。”

    他回答得很快,但三个字像是玉珠一般从薄唇中蹦出来,万分清晰,万分珍重。

    陆禾眯起眼睛:“可我是太子新妇!”

    郑言道:“礼未成,不是。”

    此时外头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大人,皇上调动了禁卫军,四处寻找太子妃的下落。”

    想必皇宫那边也明白过来,所谓刺客,不过是郑言的一个借口,子虚乌有的事情。

    但陆禾一听到这件事,就立即往外奔去,郑言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了抚她的脖子,低声道:“我去把那些烦人的事打发掉,便来找你。”

    他像是恋恋不舍,目光深深。

    陆禾不寒而栗,她觉着郑言有些疯魔,这样子说不出的熟悉,竟像是……刚重生时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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