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也就是当天夜晚,五十个人组成的小队秘密潜入敌营,取了一个副将的人头,烧了两个粮草仓,走前还炸了一个帐篷的人。徐珵赶了七分之一的路。

    第二天,敌军终于赶来,五万士兵化攻为守,双方浅浅试探无果,军需处报备剩下的粮草最多撑十五天。徐还剩七分之四的路程。

    第三天,敌军开始强攻,五万士兵死守城门。徐珵还剩七分之三。

    第四天……徐珵还剩七分之二。

    第五天……还剩七分之一。

    第六天……到达京城。

    徐珵马不停蹄,先去了近点的将军府,把信交给了管家老伯。

    信上有一个独特的印记,徐珵递给老伯时两人都看见了,但徐珵没放在心上,反倒老伯怔了一瞬,但又立马将神色压了下去。

    徐理不甚在意,刚要告辞时,老伯却将他叫住,带着徐珵来到府库,让他等会儿进宫时将几口箱子也带过去。徐珵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他也没有问,以为是将军拜托的事。只是从进京起那种又慌又空的感觉就一直萦绕在心头,怎么也压不下去。他驾着马车,立马赶向了皇宫。

    一路上畅通无阻,待他将马车上的东西交到公公手上后,终于来到了年轻的天子面前。此时已经过了半天了。

    青年皇上看上去心情很好,接过呈上来的信,边拆边问徐珵。

    “靖远将军在边境忙得不可开支,竟然还会给朕写信,不过这么薄,应该不是前线战事吧?”

    话毕,他又是想起了什么,又随口问道那送来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徐珵想着前线并未有什么事,刚想回他也不知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就见拆开的信封中扯出一张薄薄的纸,只一眼便能看到上面的内容。但当天子的视线落在上面并扫过去时,他嘴角噙着的笑意像是凝固了一般,那一向捉摸不透的眼神中透露着茫然,只一瞬脸庞的血色就立马褪去,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神色恍惚地踉跄后退,连撞上桌案也未察觉。

    而那张造成一切的纸则轻飘飘地从指尖逃走,犹如折翼的鸟坠落在地,再泛不起半点水花。

    “陛、陛下!”

    徐珵见状慌了神,他大惊失色,视线立马跟随着那张纸飘忽到了地上,他没由来的一慌,鬼使神差疾步上前,抓起已落在地上的纸,颤抖的双手拉平那只写了一句话的信条,看过后眼瞳一缩,脑子轰然炸开。

    耳边是忽远忽近的细碎的声音。

    天子不顾仪表大喊着“来人”“快去”“支援”。

    公公惊慌失措回复说“将军把那些送出去的都还回来了”。

    老伯道“晚点再看”。

    “对,对,还有一封信。”徐晨终于找回了神,好似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一身冷汗都未察觉。他脸色焦急地搜寻起身上离府时老伯交给他的纸条,像寻找最后的希望,可双手仿佛不听使唤,直至他快找哭了,才将纸条抽了出来。

    上面是和信上同出一辙的凌厉的字体,也只有一句话。

    “替我收尸。”

    *

    第十一天。

    北境与敌国交界的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偌大的黄色荒漠上只残存着最后几百人厮杀,背景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和染血的城池,城门早已破烂不堪。

    风吹过空荡的呼啸,兵戈相接的金鸣,抵死顽抗的嘶吼,痛不欲生的□□,这些声音此起彼伏,相互交织,犹如给混着血光一片的战场配了悲壮的底乐。

    仅二十出头的将军将剑从敌军将领身上拔出,结束了这个曾经大夏战神的昔日之敌,但她也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我不支地跪在堆成高地的尸体上,双手紧握着剑插入其中,实在是因为无处落脚。

    这场景,竟和当年有些相似。

    据幸存的妇女和老人说,他们从未见过那么多尸体,几个深坑都埋不完,方圆百里都是烧起来的火光冲天,不管多远都能看见,往上数几代都没有。血液混入泥土里,溅在城墙上,暗色的液体遍布在你能看见的每一个地方,伴随着经久不散的腥气,一同撞入感官中,连同呼啸而过的烈风,都仿佛成了送行的哀乐。

    当年父亲也是这样,带着仅有的三万士兵和只能撑十天的粮草抵死顽抗,即便兵马耗尽,即便挚爱之人性命要挟,也从来没有想过屈服,如今我也算是勉强够着父亲当年的威风了吧。

    我突然急促地咳嗽了起来,身侧巨大豁口带来的疼痛已经趋近麻木,汩汩的向外流着鲜血。

    “爹,下辈子做个平民吧,受这么多伤可太疼了。”

    我没头没脑地想着,脑子里乱窜着不明所以的东西,感受着体温一点点流失。在麻木的失血中,恍惚看到了小时候抱着剑耍的娃娃,少女时冷漠学习射骑的伴读,青年时不顾一切地杀敌……每一步都是为了一个极大几率都成功不了的目标而奋斗留下的足迹,回顾一生,竟发现那个目标已经在我不知不觉中完成了。

    就像真的梦一样。

    “……将军……将军……快醒醒啊……”

    耳边呼呼作响的烈风中混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我微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极小的狭窄视线中看不到来人,只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将我轻轻放下,以及猝不及防传入耳中徐珵哭得汹涌的沙哑嗓音。

    我听得更清晰了。

    “将军……将军我带你回去……我们不能没有你……”

    徐珵将我背起,他好像很小心翼翼地跑了起来,尽量少些颠簸,我用极小的声音说道,目之所及是蔚蓝的天空。

    “傻小子……让你来你还真来了……咳咳!”

    “别说了将军,别说了,我带神医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我心里一笑,疲惫地没再说话。

    人回看这一生时,总能发现些自己不曾注意的东西,然后有心将它找到,却发现为时已晚。

    年轻的天子早该明白过来的。

    端木一家满门忠烈,不论战神还是女将军都是一身傲骨,宁折毋弯。

    他自以为抓住了命门,把玩戏耍的时候,她早已在前无古人的路上开辟出自己的道,直至愈走愈远,直至登峰造极,等到他再回首时,却连点光都没沾着。

    年轻的天子看到那张纸条时是什么表情呢,真想亲眼见识一下。

    冷漠的少女长成了冷漠的将军,许多东西都改变了,唯独身上的热血,从始如一,也包括那一如既往的果决和坚定不移的信念。

    我想,那话可真诛心呢,一刀斩得干干净净,从此再无干系。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这么说的:

    “臣感陛下知遇之恩,然,终寡不敌众。”

    我不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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