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溪我...”此时的易玊不如平日里仪态挺拔,他配合常溪的身高微微弯腰,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她。

    他的眼眶有些泛红,额间一根发丝垂落下来,正好触到他泛白的薄唇。

    常溪被盯得脸有些发烫,一把将易玊推开,毫不掩饰表面的愤怒囫囵道:“谁让你叫我常溪的,区区杂役竟敢对我直呼其名?”

    易玊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改口道:“小姐?”

    “谁又是你家小姐!八殿下身份尊贵,我常溪愧不敢当,小小朝锦阁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常溪背过他掩盖心底莫名的惊慌,面对眼前焚鬼门的无尽黑暗,恐惧使她略有些迟疑,转念易玊还在身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去。

    易玊不知说什么才好,看常溪孤身向前,遂无视她的气愤与抗拒,随着常溪的步子迈着碎步跟在她身后。

    当初,他初到朝锦阁是为了靠近常溪,利用她的神女身份为自己于九子夺嫡多一份助力,可他越是靠近她,便越觉得她是四海八荒独一份的良善与洒脱,也是独一份的敏感和脆弱,他寻遍世间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般好的女子,他又怎么忍心用人心权术去玷污了她。

    易玊本以为他和常溪两人此生不再重逢,常溪对他的误解与埋怨总会被时间掩藏,所有的亏欠也以他的性命做了抵消,但如今命运又让两人于危难重逢,他才知道“常溪”这个名字已经镌刻进他的心里,他的心已经在向她靠近,那他就不允许任何隔阂的存在。

    此前常意迟都对他造成诸番误解,常溪又是遭到了何等的伤害,易玊不管常溪听或不听,信或不信,有些话他必须宣之于口。

    “小姐我有话跟你说。”易玊不想保持所谓的君子风度,绕到常溪的面前一挡住她的去路,垂下手牵住她的袖口,“我本名叫易玊,是黄泉的八皇子,此前我的确是有意化名接近你,但是现如今我对小姐绝无一丝不良企图,还请小姐信我。”

    “所以?白玊你......”

    常溪一时间没有习惯这身份的转变,反应自己叫错了姓名,舔了舔干涩的下唇改口道,

    “八殿下当我是傻子吗?我知道你骗了我,我也在陪你演戏,你后来又不告而别,我也说服自己不必在意不必计较,大家明明可以此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为什么现如今你要陪我进这焚鬼门,这一次呢?你又有什么企图?”

    常溪的话像针一样刺进易玊的耳朵,他不舍地松开常溪的衣袖,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盖住眸子:

    “我没有什么企图,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清楚一切。此前不告而别是大殿下篡位的缘故,我和我母妃的生死在他掌控之中,我不得不回到黄泉迂回保全,我以为你我从此不复相见,我想也许我死在生死八门会让你忘记我。”

    父母的生死是这些年来常溪心底的一根刺,她不得不共情易玊的处境,但是欺骗又让她始终放不下掖藏在心中许久的埋怨,两种情感像是绳子拽着她左右摇摆。

    常溪全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尽管话中刻意杂糅着中伤易玊的词句,语气还是不自觉温和些:

    “那八殿下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常溪是什么冷血动物吗?身边亲近的人不明不白死了我会不放在心里?”

    常溪是在说,他易玊是她身边亲近的人?

    易玊唇角不自觉向上扬了扬,又强忍着压制住笑意,故作先前的可怜姿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都解释完了,你可以选择不再信任我。”

    谁知常溪下一秒脸色突变,近身将青玉刺抵在易玊的咽喉,易玊在瞬间下意识扶住常溪的腰后撤一步,两人就这样以掩藏着杀意又蕴藏着暧昧的姿势顿在原地。

    易玊温热的鼻息扑在常溪脸上,常溪恍惚间攥紧青玉刺向他的肌肤内探进去,渗出的血珠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襟。

    易玊吃痛,眉头微微皱起,手上的姿势却将扶着她的腰改做了搂。

    常溪的身子没有后退,手中的青玉刺也没有再进一步,她低眉冷笑:“对,我不会再信任你,所以现在我要杀了你。”

    易玊也跟着她笑弯唇起来,常溪觉得十分不对劲,他的笑温润如春风,此景此景实在不合时宜,而且这笑暗藏着

    ——得意?

    易玊向常溪微微贴近,青玉刺在他的肌肤内更深入几分,滚落的血珠沾染上常溪的衣袖,他任由常溪慌乱着收回青玉刺,趁常溪不注意他求证似的拉起她的手腕,掀开染血的衣料,找到她手腕上浮现的红线。

    他没有猜错,在他和常溪想起对方,心中情愫无法按捺之时,这条姻缘线就会在手腕显现。

    而后,易玊松开常溪,面带笑意语气里却多了几分抱歉:“唐突了,还请小姐恕我难以从命,小姐若是伤我,自身恐遭反噬。”

    常溪收回手腕,拉起衣袖遮掩,瞬间她仿佛猜到了什么,想起生死八门他留下血书之上的话——

    玊,甘为其湮灭。

    常溪不可置信地向易玊求证:“所以根本就不是白泽认我为主,而白泽玉也根本不是什么你的家传之物。”

    易玊不可置否:“对,是我立下血契认小姐为主,白泽玉亦是我的分身,其实我只是真身不在小姐身边,实际上一路走来我一直在追随小姐。小姐若是杀我,自己难免受到血契反噬。”

    常溪瞬间有些心疼,白泽兽是易玊的分身,那么在他心口那处柔软的衣料之下,应该也有因她而受的刀伤。

    易玊表面装作精神尚好,她却注意到他的脚步有几分虚浮,常溪便猜到他应是还受了内伤。

    易玊,你到底还做了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常溪心想。

    她愈发觉得眼前这人的确不简单,从今天开始,她才算是真正认识易玊,常溪摇头嗤道:“我现在才发现,越是表面装作正人君子的正常人,内心比我这种疯子还疯。”

    常溪再一次背过易玊,跨步转身面向黑暗,易玊在原地不再跟着她向前,他等着常溪开口。

    半晌,常溪的声音终于响起:“易玊我叫不惯,白玊亦不是你真名,以后,我就叫你阿玊。”

    “好,小姐就叫我阿玊。”易玊颔首而笑。

    其实,“狗玊”也不是不可以......

    有传言道,子时是阴阳交汇之时,也就是说半夜十二点到一点的时间是日子周而复始,阴气最重的时候,子时之后鬼魅皆出,百鬼夜行,直至黎明。

    彼时,焚鬼门内的情景再一次变化。

    明月高悬,却被夜中墨色的翠竹一剑穿喉,遮蔽着的乌云是明月留下的黑色的血,周围除了竹林中流过的溪水仍在潺潺响动。

    竹叶在风中只是轻微地颤,水聚则魂还,那些轻微的声响应是在轻唤着竹林间闪烁的黑影和荒地里跳动的磷火。

    常溪取出青玉簪,置于溪水之中,再唤出白泽小兽使二者灵力感知,随即白泽小兽摆了摆散发着天青色幽光的尾巴,向溪流上游奔去。

    常溪和易玊对视眼神确认,一人双手持刺,一人负手握剑跟上了白泽神兽的脚步。

    白泽最后停在了一个崖壁前,化作一道水柱回到了常溪的白泽玉中。

    崖壁底部有一个五尺来高神龛,像是人为在岩壁上凿出的,在其中的石头神像更小些,大概只有四尺,嵌在神龛中,仿若是多年未有人祭拜,神像身上披的红绸子都褪了色,青苔趴在神像的脸上让人看不清神仙的面容。

    “小姐,你觉得这焚鬼门内出现一尊神像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易玊双手附上石头神像的面容,却用灵力感知不到任何异样。

    常溪答非所问,没好气道:“不知道。我可还没说原谅你,所以你少说话,省得我一听你的声音更来气。”

    此时,神龛后的杂草抚了抚常溪的手。

    有风!常溪心中惊喜。

    风怎么会从岩石里吹出来!这说明神龛后一定还有一个能制造出灵气流动的巨大空间,加之溪水在这附近断流,应该是在神龛后的空间里形成了暗流。

    常溪摸到神龛与岩壁连接处的细缝,易玊亦明白常溪的意图,将常溪挡在身后,推开神龛寻到一处洞口。

    洞口往内进去是一条狭窄蜿蜒的石道,一次顶多只能容下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匍匐前进。

    恰在此时,易玊的身体顿感乏力,呼吸也不由得加快,全身的灵力在体内凝滞不通仿佛被人强行揪紧至心口一处,痛感侵袭全身以致瞬间的麻木。

    他失去平衡蜷缩着摔倒在地,渗出的冷汗打湿额前的发丝和渗血的衣襟。

    “阿玊?阿玊?”常溪着急蹲下去扶着易玊的肩膀。

    一刹那回忆涌上心头,她抬头看见那血色的圆月,方知焚鬼门内噩梦已至,是易玊在身边驱散了她的孤独和惧怕,甚至让她短暂忘却了焚鬼门的真正可怕之处。

    焚鬼门内以月辨认时辰,时隔十二时辰,会出现一次血色煞月,煞月出现之时,无论是人是鬼,凡在焚鬼门内,便必须承受骨肉蚕食、心脉欲裂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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