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终日为夜,城中的魂魄和地官靠夜知鸟的鸣叫辨认时辰,这是夜知鸟鸣叫的十次,想来人间应该也到了夜深的时候。

    融暨正栖息在易玊寝殿外的树上,睁大乌黑的眼睛观察着寝殿内外的情形,看守寝殿的士兵换了一班又一班,值夜的这班因为易玊平日来假意的安分放松了警惕,眼皮不自觉耷拉下来。

    融暨也不知为何,今夜的头脑比平日重些,眼睛也撑不住睡意一闭一合,实在是不同寻常,他扑扇着翅膀让自己清醒过来,奈何没起到任何作用,终是垂着头睡去。

    一头似鲤鱼,身似常人的影子从窗户潜入易玊的寝殿,跪在床榻前,床榻上那人听此动静牵开蒙住全身的被子一跃而起,“易玊”在这时又变回常意迟自己的模样。

    那鱼头地官道:“大人深夜找我前来是有何事吩咐?”

    常意迟已经换好一身夜行衣,将头发用布条束成高高的马尾,打了个闷声的响指在腰间唤出佩剑:“我有要事回族一趟,这些人已经被我下了法术,若是等到他们有所察觉,你记得知会我。”

    “小人定把此事办好。”应答声间鱼头地官已经化作一团黑影钻入被衾,与先前常意迟躺在其中的形态别无二致。

    常意迟拔剑出鞘之时,周身的景象已经不是易玊的寝殿,而是秦岭常家结界之外的密林。

    彼时恰巧,玄宿族的三位族老也在这密林之内徘徊,这密林在常家的结界之外,没有了常家的安全保障,又是黑灯瞎火的荒郊野外,三人即使结伴而行也难免心中犯怵,幸好他们的身边还藏着亲近的死士。

    灯笼昏黄的光映上三人的面容,这不是那日在议事堂内对常溪反对声最大的三位族老么——

    率先发声的长须者,紧接着附和他的那位,还有那拄拐的老婆子。

    一日前他们各自收到密信,信上那人说有办法阻止神女率玄宿族一众弟子封闭黄泉裂口的计划,不光能保全他们的子子孙孙,还能驱赶常溪远离秦岭不再回族作威作福,约定今夜在玄宿族结界外的密林相见商议计划。

    此三人这辈子玩的心眼比吃的饭还多,怎么可能不对此密信起疑,本想将此事上报给老太太,但谁人不知常家的年轻一辈里老太太最看中常溪,这样的条件老太太怎能答应。

    可对他们来说,那人提出的正是他们的最佳设想,他们无法拒绝,遂率死士暗中出族与那人相见。

    他们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写此密信精准猜中了他们的心思,若是族中人,拉拢拉拢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早已看不惯常溪年纪轻轻就在议事堂上对他们言辞不敬,竟还起了谋害他们子孙的心思,就算现如今她在那焚鬼门内被烈火焚身厉鬼蚕食,他们也咽不下那口气!

    到了信中指定的位置,那拄拐老婆子开口道:“出来罢,你可看见我们是只身出族,未带随行仆从,诚意你也看见了,壮士是否该出面,让我们看到你的诚意。”

    不知何时,密林里无声无息,太安静了,无流水无风声无虫鸣,甚至静的诡异,除了灯笼的光亮驱散了小小的一团黑暗,其余的地方仍旧黑暗无尽,就像他们已经不在原先的密林里。

    三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不约而同提高了灯笼,向彼此更凑近些。

    不知是哪里突然传来的声响,准确的来说不是某个方向,而是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各位可说的是真话?真的无他人伴随左右,只有三位?”

    三人异口同声,在胆怯的驱使下声音不如驳斥常溪那时浑厚有力,即使极力压制也不由自主地发颤:“是是是,只有我们,绝无他人。”

    四周传来笑声,那笑声并不阴森,反倒是少年大笑一般的爽朗,可三人感受到了其中暗含的杀意。

    那笑声猛地收住:“三位不必回答地如此急切,不妨你们把灯笼朝身后照照,看看身后有什么人?”

    灯笼的光趋向他们身后,步子在转移之间碰上了什么,隔着鞋子的布料也感受到是人的身体,就算心中早有准备,等他们真真切切看清楚身后的那片区域的情景时还是心头一颤。

    除了长须老者之外,其余二人连连后退,未曾想身后也被什么东西一绊,直直坠下去,却落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两人用手去摸还是人的尸体,又将两人惊得互相搀扶着一窜而起。

    黑暗中,伴随着少年爽朗的笑声,还有响指干脆的声音,光亮的区域骤然阔大,恰好能让他们看清楚周身的情景。

    死士的尸体围成一圈,正好将三人包围,若只是尸体,三人不至于惧怕到如此地步,而是这些尸身的头和身体全部分离。

    切口非常齐整,所有人的伤几乎受在同一位置,甚至连半分惊呼都无就已经一命呜呼,说明此人的出手速度何等迅速,身怀何等高强的功法!

    不难看出,此人嗜杀戮,能杀人于无形,甚至在杀人之时不知是何等的兴奋和恶趣味,驱使他不仅要置人于死地,还故意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那长须老者稳定了心神,发话道:“壮士何必如此,便是不快提出就好,我们会将这些死士驱散,何必痛下杀手,搅得场面如此不堪。”

    那拄拐老婆子也怒道:“我们几位都是玄宿族德高望重之人,你若再敢动我们,一来是不孝不义,二来常家也不会放过你。”

    另外一人仍旧被吓得不轻,颤声求饶道:“你杀也杀了,吓也吓了,除了我们三个,现下实在没有旁人了,壮士该现身了吧。”

    “是,你们年纪大,就听你们的,我不再跟你们玩捉迷藏了。”

    那轻佻散漫的声音一出来,三人便忆起了这声音的主人,等到身影完完全全浮现在他们眼前,他们猜得不错,就是常意迟!

    常意迟的确行为散漫又不拘礼法,但以他们对常意迟的了解,此人在族中的所作所为算是相当低调的,除开冲进议事堂那回,从无顶撞长辈的时候。

    想到这里,三人的底气瞬间足了起来。

    最惧怕的那位族老瞬间破口大骂:“好啊,常意迟,竟是你!”

    “等我们回族,定是要告知老太太,这焚鬼门你也该进去看看是何等景象!”拄拐老婆子骂道。

    长须老者最为镇静,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你在密信中说的助我们将常溪驱赶离族之事,可还作数?”

    没成想常意迟竟点头应下:“作数作数,晚辈从无欺骗你们的打算,我早就不想让常溪在玄宿族呆了,今后她走得越远越好,我和各位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这一句,常意迟没有骗人,他早有打算,将常溪驱离玄宿族,最好令她此生永不靠近秦岭。

    三人惴惴不安的心瞬间落地:“那我们不如从头商议?”

    “好,从头商议。”常意迟的语气颇具玩味,“我要与三位族老商议的第一件事,就是与我合作时各位要展现的诚意。”

    拄拐老婆子不经意瞟了眼脚下横死的尸体,心中又是一惊,连忙抬起头注视着常意迟的眼睛:“展现诚意不难,说罢,你要什么,钱还是权?”

    常意迟没有连忙作答,而是低头弯唇冷笑,半晌,那双剑眉星目就那般注视着他们,全无平日里少年爽朗的生机,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他眼中毫不掩藏的杀意。

    “我要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话音一落,三人脚下一空,三只照明的灯笼纷纷离手,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倒吊在密林之中,三人想惊呼求救,长大嘴巴却发现他们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开始的惊慌过去,才发觉舌间的热流与袭来的痛感。

    他们竟被常意迟割了舌头!

    常意迟冷冷开口:“我听说焚鬼门内每十二个时辰出现一次血色煞月,每当煞月出现之时门中之人便会经历蚀骨之痛,我对你们下了毒,毒发时跟常溪所受的痛比起来,只多不少。”

    三人在空中扭动挣扎,极力从喉间传来呜咽。

    “啧,骂得真脏。”常意迟擦干净剑身上的血迹,眼底杀意未散,“你们也不必希冀谁来救你们,我设了结界,直到三日后常溪从焚鬼门出来,你们最后身亡,不会有人发现你们在此处的。三位就安心地去罢,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得罪过的人付出代价。”

    三人听及此处,仿若终于心灰意冷,不再挣扎,那呜咽声亦消失殆尽。

    常意迟不再多言,亦懒得浪费口舌,步入所设结界之外,就在听到风声的一瞬,直觉让他感受到另一人的存在。

    “谁!”

    常意迟没有迟疑,剑指那方向直刺而去,未曾想被那人轻轻侧身躲开,他反被人将了一军,保持着出剑的姿势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心中知大事不妙,此人的术法远在他之上,不知方才结界诸事此人又能知晓多少,若是对方心怀杀心,他今夜不丢掉一条命,也难安然无恙地回到黄泉继续做易玊的替身。

    祸不单行,腰间聚魂司的传讯铃晃动,鱼头地官恰在此时来讯,大殿下突然深夜来访。

    “别急,方才那三个人叫你常意迟,我对你早有耳闻,玄宿族神女常溪的哥哥对吧。我呢,生性好色,只是想跟你这样俊俏的少年认识一下,没有旁的意思,马上就放你走。”

    婉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常意迟知晓她是女子,涂的是西域的香粉,浓郁迷离的香气让他心底发痒:“那就有话快说,我还有事。”

    那女子绕到他的身前,脚踝处的银铃随她的步子响动,迷人的香气在风中荡漾。

    常意迟不是把持不住的人,这天下什么美人他没见过,此香气却莫名令他意乱情迷。

    半晌,红唇轻启:“黄泉有尽,头有玄宿,尾有归墟。我叫

    ——司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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