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从前院回来报信时,姜氏院里的赵嬷嬷来了,正和云疏雪说着话。

    “夫人说了,让姑娘这会儿就去,完事了也不必急着回来,四处逛逛,回来时到西市茸宝斋给夫人带两盒胭脂和珍珠粉。”

    云疏雪逐一应下来,待赵嬷嬷起身离开,她也起身相送,瞧不出半点做主子的派头。

    到院里看到小婵,赵嬷嬷上下打量她一眼,说道:“瞧着小婵姑娘如今出落得愈发水灵了,不知上次我同你提到的事,你跟二姑娘说了没有?”

    “我……”小婵一抬头就看到赵嬷嬷发髻间簪着一支碧绿玉簪,正是今早她帮姑娘簪上去的。

    虽说这簪子于姑娘而言可有可无,但落在普通人家手里,少说也能抵上一年的口粮,这赵婆子每回来,都把她家姑娘当软柿子捏,厚脸皮,变着法儿地跟姑娘讨要东西。

    姑娘常说,只有养肥了这些吸血的蚂蝗,她们院里的日子才能稍稍太平些,但心里还是气不过,尤其是前不久,这婆子竟动了让小婵外嫁给她远房侄子的心思。

    说得好听是给小婵找个归宿,实际上不过是想将云疏雪身边忠心的几个下人找由头全打发出府去。

    “劳烦赵嬷嬷操心,倒是我疏忽了,”齐嬷嬷从台阶上下来,伸手过来,小婵立刻把手递过去,站齐嬷嬷身后。

    云府上下没人不知道,小婵早几年就认了齐嬷嬷当义母,因而小婵的婚事,除却云疏雪,齐嬷嬷也是能作主的。

    她道:“小婵这个年纪确实也该许人家了,只是我们姑娘尚未成婚,身边贴心的人也就这么几个,小婵嫁人的事,还是再等几年又说吧,多谢赵嬷嬷操心了。”

    赵嬷嬷睨了眼台阶上栏杆边站着的云疏雪,她正弯腰伸手拨弄着一株沿着台阶爬上来的桃色蔷薇花,唇角淡淡笑着,似是没注意到她们这边在说什么。

    “如此说来,倒是老婆子我多事了,既然你们没这个心思,这事以后我就不提了,再怎么说我那侄子也是个体面的生意人,上赶着要嫁他的姑娘多的是。”赵嬷嬷轻哼一声,扭着她的水桶腰出去了。

    小婵冲着她的背影吐着舌头做鬼脸,忽然想起自己是回来报信的,忙跑上台阶。

    “姑娘,方才我去前院找小翎说话时,看到大公子和郑国公府的世子一起去了姜氏院子,想必是去见老爷的,咱们现在过去,到花园里等上一会儿,等世子出来,你俩准能见上面。”

    “我说呢,原来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齐嬷嬷朝着赵嬷嬷离开的方向呸了声,“黑心肝的玩意儿,还好意思收姑娘的簪子,迟早叫老天爷收走。”

    齐嬷嬷骂得畅快,嗓门却不敢太大,回头见云疏雪抿嘴笑着,她也忍不住笑了,嗔道:“姑娘你还笑得出来啊?”

    小婵一头雾水,问:“嬷嬷你说什么呢?算了,咱们先去花园吧,再慢些,保不齐又要被三姑娘那边抢先了。”

    “天下、香饽饽又不止他褚颜封一个,既然、三妹妹喜欢,给她、也无妨,”云疏雪抬头看着天,万里无云,站在屋檐下倒是能感觉到风,到了日头底下,定然酷热难消。

    “真、不想出门,”云疏雪长吁口气,“不过、那边既然发了话,我不去也得去了。正好,你们去将咱们积攒下的那些绣品带上,别让人看出端倪来,来了京都,就该把咱们的生意再重新张罗起来。”

    “是,”齐嬷嬷与小婵同声应下,去取绣品时,小婵没忍住又问了一遍,“郑国公世子难得来一趟,姑娘怎么偏选在这时候出门啊?”

    问完这话,她又想到赵嬷嬷刚走,“难道又是夫人那边的主意?”

    齐嬷嬷点点头:“赵婆子来传话,说过几日就是郑国公夫人的寿辰,让姑娘趁着今日得闲到西市莳锦布庄去做身新衣裳。”

    “这么热的天,干嘛不叫布庄的师傅上门来呢?”小婵一下子反应过来,“噢”了声,“夫人分明是寻了做衣裳为由头,想将咱们姑娘支开,不让她与世子见面。”

    “哟,榆木脑袋今天怎么这么灵光?”

    齐嬷嬷打趣一声,免不了又是一声叹息,“姑娘与世子本是他们各自生母作主定下的娃娃亲,郎才女貌的佳偶一对。”

    “在宁州老家时,三姑娘对世子就百般殷勤,如今又有她母亲帮忙,没人替咱们姑娘张罗,姑娘自来京都后,也是被世子寒了心,对他也不怎么上心了,两人这门亲事,我看怕是成不了了。”

    “三姑娘还真是贪心,凡是咱们姑娘中意的,她都要抢,也怪老爷偏心,从来也不替咱们姑娘说句公道话。”小婵正说得起劲儿,云疏雪过来了,挑眉看她:“再磨蹭,我就不带你们出去了。”

    “好了好了,马上来!”小婵连忙应着。

    在府中谨防夫人挑刺,她们吃穿用度都有节制,出了府,要吃什么玩什么,就全由姑娘自己作主,他们在旁边跟着也能沾光,能出府去玩儿,比过节还开心。

    从凝霜院出来,迎面遇见云疏白的贴身婢女走过来,怀里抱着一大捧粉嫩嫩的荷花,还有几个绿莲蓬和荷叶。

    云疏雪在夏日里最喜见到这花,故而没忍住多瞧了几眼。

    不知怎的,又想起几日前在兰府见到的那一大片荷花,还有兰洵折了送她的那支,这会儿在她房里花瓶中插着,花瓣凋零,小小的莲蓬都变色干枯了。

    心中生出几分伤感来。

    “见过二姑娘!”

    婢女抱着荷花过来行礼,弯腰时掉下来一支,云疏雪俯身想帮她拾起来,却被旁边的婢女抢先了,像是生怕被云疏雪抢走一般。

    那婢女很是得意地看着云疏雪,口不应心地说:“多谢二姑娘。”

    等她们走远了,小婵才没忍住小声嘀咕:“不就是几朵破花嘛,有什么好炫耀的,等明儿,我去给姑娘采些比他们的要漂亮上千倍万倍的来,送姑娘。”

    云疏雪抿唇笑着:“有你、这份心意,我比、收到花儿还高兴。”

    主仆几人走出去几步后,云疏雪眉头轻微拢起,扭头问齐嬷嬷:“听说三妹妹连着好几日都收到了荷花?”

    府里的大小事,一直是齐嬷嬷帮她留意,她也是偶尔听到下人议论几句,本不想放心上,这会儿见了那花儿,便想问个究竟。

    齐嬷嬷不忍心明说,又不好瞒着她,只说道:“听门房的小厮说,送花的人只说送给云家嫡姑娘,并未表明是谁人送的,想来也不会是世子。”

    “嫡姑娘?”小婵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咱们姑娘还是嫡长女呢,会不会是送花的人没说清楚,其实花是送给咱们姑娘的?”

    云疏雪默默听着,一声不吭。

    若非听府里下人议论,她压根儿不知道褚颜封这几日随大皇子去了雨莲寺,听说那山寺后院,有好大的一片荷塘,也不怨大家私下里都说云疏白收到的花,是褚颜封送的。

    送花之人若是褚颜封,他不可能分不清嫡女和嫡长女。

    坐在马车里时,云疏雪靠在齐嬷嬷肩膀上,小声说了句:“嬷嬷,其实我、是喜欢他的。”

    听到这话,齐嬷嬷心里揪了下,她知道云疏雪说的是郑国公世子褚颜封,无论才学、样貌、家世,别说京都,就是放眼整个大邺,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他。

    齐嬷嬷道:“不如……咱们找天时间,约世子出来见一面,你们俩也说说话?”

    云疏雪擦擦眼角,摇摇头,说道:“他再好,心里没我,我也不要了。”

    齐嬷嬷听得出云疏雪是赌气才说的这话,又觉得话里的道理没错。齐嬷嬷虽未嫁过人,见的却不少,女子若嫁错了人,往后的一生可就全毁了。

    “怕只怕没了世子这个挡箭牌,兵部侍郎的小儿子,您可能就躲不过去了,”齐嬷嬷担忧道。

    云疏雪掀开车帘的一角,望着外面一排排的屋宇楼阁,神色淡漠,问:“你们说,若我、能自己个儿寻着一个权势胜过父亲的,是不是、就不用再听他们的摆布了?”

    齐嬷嬷愣了下,小婵凑了过去:“姑娘,你有主意了?”

    云疏雪看看小婵,又看看齐嬷嬷,笑而不语。

    马车走到这会儿,正好遇上一个岔路口,往左边走自然是去往莳锦布庄的近路,只是车夫远远看到街道尽头处策马行来几个身着黑色飞鱼服的,为首的那抹赤红色,让他握着鞭子的手猛地抖了下。

    没有片刻犹豫,车夫驾着马车往右边的岔路口驶过去了,却丝毫没察觉到,自马车从府里出来,城中各处高楼上的监察处,一直有人奉命注意着马车的去向。

    岔路口附近的一处高楼上,站在观望口的士兵举着黑白旗子快速挥舞着,打出的旗语尽数落到刚进城准备回北镇抚司交差的一行锦衣卫眼中。

    “头儿这是在查谁啊?也不让咱们兄弟插手,”锦衣卫中一个身板削瘦的男子低声问身边的同伴。

    “想知道?”

    这人立马点头。

    他身旁之人朝为首的兰洵那边递了个眼色,“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你!”两人说着话,便在马背上你来我往踢打起来。

    兰洵看了旗语后,兀自想着自己的事,身后有人纵马来至身侧,低眉顺眼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兰洵冷冷瞥他一眼:“有事就说。”

    这人微微抬了抬他的右胳膊,衣衫破了道口子,里面古铜色的手臂上挂着一丝血痕,是道刀伤,伤口倒也不算深。

    “……”兰洵拧眉瞧傻子一样看他。

    “头儿,咱们手上的事暂时了了,属下想向您告个假,先离开。”

    见兰洵沉着脸不说话,他又解释道,“您也知道,我有个相好的,这次出任务前和她拌了几句嘴,她铁定还生着我的气。”

    说着,他又抬了抬胳膊,“您瞧,我这难得挂回彩,正好去她面前显一显,您不知道,这女人哪,大多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这一去,她见我受了伤,指不定要怎么心疼我,我再给她买些首饰哄一哄,一准儿能和好如初。”

    兰洵一把扯过他的胳膊,垂眼瞧着,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一开口就把他问懵了:“受了伤,她会心疼?”

    这人一时分不清兰洵嘴里的“她”,是不是他说的“她”,胡乱点了点头。

    兰洵勾唇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饼扔给他,“你这样的人,能有姑娘愿意跟你,就好好待人家,别只知道买首饰,也买些她合口味的吃食带回去,姑娘家,拿吃的哄,也很有用。”

    瞧下属傻愣愣看着自己,兰洵没好气地抬脚往他身下的马屁股上踢了一脚,“滚吧!”

    “多谢大人!”

    兰洵回头看了眼身后两两并排骑马走着的几人,问:“你们有什么急着要去见的人吗?”

    几人怔了怔,相互看一眼,甩了甩脑袋。

    兰洵看着他们很是同情地笑了笑,“你们没有,我有。”

    直到兰洵策马消失在街道尽头,这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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