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川将那兄妹带回府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她将二人安置于外院,将军府鲜少有客人留宿,只有内院有两间客房常年给贵客留着,其他的大多无人修整。十多个丫鬟紧赶慢赶才收拾出一间像样的客房来。

    “射星,去把孟大夫请来。”

    “是。”射星应声去了,脸上少见的两抹绯红。果然是个小丫头,心思都能淋漓的写在脸上。

    “公子安心,京城里治外伤的无人出孟端之右”殷玉郎的手臂被布料包着,看不出伤势。看他那青衫上血迹虽骇人,但应该算不得严重。可是这殷公子和李岚川不同,想必是从小被护着从未曾受过伤。

    “多谢将军。贸然前来,还是多有叨扰。”想必还是有些疼痛,他的眉头皱着,脸色也微微发白,真是我见犹怜。

    “不必拘礼。还未请教府上何处,我也好派人去通报。”李岚川让人上了茶请他用。

    “殷某世居青州,家父名讳殷呈。在下及冠近一载,此番乃上京寻学,谁料遇到歹人,给将军填这诸多麻烦。”殷玉郎道,他这样的美人,声音也是柔和舒缓,听的人舒服。

    刚及冠,那到比她小上几岁“途中有困难是常事,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虚长你四岁,你便换我阿姐罢。暂且在这里休歇养伤,待有司回复了青州的消息,你们再做打算也不急。”

    “是。”

    “来人。”李岚川唤人,“去找两个年纪大些的嬷嬷伺候殷小姐睡下,再煮些安神的茶,好生照看着。”殷玉郎既然说源儿是他义妹,自然是能用顺姓的。

    “是。”

    “多谢将军好意,源儿一届庶民,怎么敢劳烦嬷嬷。我自行退下就好。”官宦人家的奴才,有些比普通人家的主子还要尊贵,况且她还是个无姓氏的庶民,更是不敢劳烦人。这源儿年纪不大,却十分机灵。

    “你受了惊,找些稳重的嬷嬷也好安抚。”李岚川是为她着想,言语虽然温和但也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源儿看着殷玉郎没有多言,便不再推辞,道了谢同那丫鬟下去了。

    这时射星带一布衣男子进门“好大的血腥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孟端捂着鼻子放下药箱。

    李岚川闻言才意识到是自己身上沾了那贼人的血,现在都干涸在玄色外袍上看不出来了。这殷公子陪她说了许久的话真是难为他了,到突然有些窘迫。

    “那就麻烦你了,我先去更衣。”李岚川对孟端交代两句就走出客房。射星,皓月紧随其后跟出来。掌灯小厮见主子出来赶紧上前伺候。外院不像内院长燃着灯,此时只有四盏灯笼照亮一方小小的天地,李岚川就在那一小方天地的中心,明明有光,她却感受到更为广阔的黑暗。

    “皓月,去查。”她叹了口气,声音消失在风里。

    皓月自然知道主子要查谁。这许多年来,明里暗里的不少人想进这将军府,李岚川爬的越高,这里就越是众矢之地。她只期望这兄妹二人并非细作,但若是,那就由她来肃清。皓月并不知道李岚川年少时那一段孽缘,只觉得李岚川对这公子稍有不同,她不清楚原因,却也不会质问。“是,将军。”

    李岚川草草的沐浴更衣,再出来时孟端已然包扎好伤口到她这等着了。

    “不严重,皮外伤,当时处理的及时,几日也就好了。”孟端在外间整理着自己的药箱,李岚川隔着屏风在炉子边烘烤身上的水汽“原以为是什么金贵人物值得你这个时辰去找我,原来,真是个“金贵”人物。不过什么样的没见过,不知底细的怎么还带回来了?”

    李岚川要是听不懂他的揶揄来就是傻了。若那殷玉郎是故意引自己过去的,她把人带回将军府,瓮中捉鳖,岂不是更好防范?她总有办法堵着孟端,但这次不知怎么的偏偏不想说。她懒懒道“怎么?本将军这叫英雄救美,谁像你这榆木脑袋。”

    孟端懒得与她拌嘴“入夜出诊诊费多加五十两。”说完背着药箱转身便要走。

    “等等,我那外边还有只白狐狸,你顺便给它看了。”李岚川也不再理他,把玩起手里的手串来。

    孟端的脸色相当之精彩,可说是万紫千红“你竟要我于一只畜生诊治?你!...你...”您去京都十条街扫听扫听去,哪一家哪一户不知道孟端,这等祖师爷赏饭的苗子,多少人排着队等他医治呢。

    但到底还是去了,孟端见那狐狸漂亮的眸子就窝火,哼!跟那“金贵”人一个模子。

    李岚川是料定孟端医者仁心,别说是只活生生的狐狸,就算是天命已到,孟大夫也要使出浑身解数试试的。

    射星问道“将军,可还要到静琼院去?”静琼院正是安顿那兄妹二人的院子。

    “明日再说吧,我累了,先回去。”李岚川放下手里的书,“对了,派人去通传一声,叫他们好好休息。”她真的觉得有些累,有些事情扎根在记忆里,你不去碰,就不会触及那溃烂的皮肉,一旦想起来,便是生剜肺腑,呼吸都带着血沫。她为什么要带他回来?她自己也说不清,能糊弄别人却糊弄不了自己。大抵是她糊涂了吧。也罢也罢,当是刮骨疗毒了。

    “是”

    将军府的里院和外院隔着一个花园由一条镂空长廊联通,两面都有花墙,长廊下一弯流水,木石堆砌的河道显得古朴可爱,冬日也有源源的活水。只是屋里太热,现下夜风卷着水汽,吹的人生冷,李岚川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下了长廊,便瞧见一个身影在里院门口候着。正是将军府的管家暮雪。

    暮雪听丫鬟说将军已经回府,又怕她夜里受凉,就早早的带着斗篷在门口等着,前后等了一个时辰才见着李岚川回来,便赶紧迎了过去把披风给她仔细披上。他的手冰冷,那斗篷却用汤婆子一直暖着“将军,您回来了。”

    李岚川正冷着便接到披风,不由得感叹暮雪的贴心。这人也不知道等她多久了,鼻头冻的通红。“等久了吧?下次叫人通传通传一声就好,何必你亲自候着。”

    “主子见客,我等些时候也是应该的。”暮雪生的高,提过一盏灯走在侧前方替李岚川挡风。

    他十多岁的时候被父母贩卖为奴,险些送进宫里当了太监。李岚川当时瞧他像只小狗似的,就讨了他在将军府伺候。如今也过去许多年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变了许多。他就像是一条影子,永远默默的跟在李岚川身后,安静且周到。他和别的下人不同,其他人只是把李岚川当主子,可是在暮雪心里,她是太阳一般的存在。如果能一直看着太阳就好了,他想。但是太阳光太刺眼,叫人不可直视。

    一路到了主屋,李岚川换了内袍坐着让雪暮给她梳头发,淡淡的桂花油味让人放松,“外院住了两个客人,你费心照顾一下。”

    “是。”银质的梳子在发丝间穿过,像是一条流淌的黑色银河,李岚川其人英气丰朗,眉宇之间鲜少有柔和的神色,远远和女子的娇美不同。她的头发却十分柔软顺滑,灵巧的穿过指尖,缠绕着人心,人为百炼钢,发如绕指柔,想是如此。

    “暮雪?”李岚川察觉到这人明显的分心,微微转头看着他。

    “我在,将军。”暮雪回神,露出一个规矩的微笑。

    李岚川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又摸了一下自己“莫不是刚吹了冷风不舒服?早些休息吧,今天不用你伺候了。”她没有旁人那种苛待下人的毛病,一来,她自小虽是金贵但并不娇惯,跟着师父习武吃了许多苦,全然没有世家子弟的脾性。二来,她生性是不服礼教的,凭身份地位将人分了三六九等,这样的道理,她怎么也不敢苟同。

    “不是不是,没有不舒服,刚才是在想些琐事,走了神...”暮雪生怕不用他伺候,李岚川身上有些旧伤,天寒或阴雨天总是格外的怕冷。

    “好吧。”李岚川脱了外袍躺在榻上,暮雪将被子给她盖的严实,又将汤婆子用棉布裹好了暖着脚。床帐垂下来挡着夜风,暮雪就卧在二道门边的小床上守夜“刚才在想些什么?”

    “回主子,只是府中的一些事情。”李岚川母亲早亡,父亲不太过问家中事宜,现在又搬到京中别院去了,府中用得上的人手又少,全是暮雪上下打点。

    一时无言,外头吹起了夜风,应该是吹落的雪打在窗棂上,发出一声闷响。纱帐外点的一只烛火将最柔和的光晕透进来,“明日是小寒,让厨房给下面的人加些吃食,月钱也涨些。”

    他们说话声都是轻轻的,只是些普通的事罢了,却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一样,暮雪阵阵的心头发热“是。”

    “若真有不舒服,便叫大夫来。”李岚川小小的嘟囔一声便再无言语,月影高悬,她也沉沉睡去。

    良久,暮雪轻声回了一句“是,将军。”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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