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行舟倒不是个拧巴人,给个台阶就下,哄一会儿便好,几盘子热乎乎的菜端到跟前,登时便露出笑脸来了。

    沈言枝突然发现,自己看杜行舟和郁子都吃饭时的心态是不大一样的。

    对于郁子都,只觉得看他吃饭特别香,就跟刷吃播似的,很爽。

    但对于杜行舟,自己却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感觉,他每吃上一筷子,沈言枝心里都能舒坦一下。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带着温情、欣慰、欢喜的心情,沈言枝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母性光辉。

    沈言枝:?!

    她看向杜行舟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慈祥。

    杜行舟被盯得心里直发毛,清了清嗓子,问道:“沈娘子,可是要再点你那盏油灯么?”

    沈言枝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疑问:“你为何不问我那油灯的来历?”

    杜行舟夹了一筷子肉给沈言枝,沈言枝摆了摆手,他便自己吃了,“娘子不愿说,我为何要问,八成是什么秘术吧,能破案就行。”

    沈言枝这才想起来,当日在暗市,巫医叫怀安时,用的便是一种蛊虫秘术,这种东西见得多了,想来杜行舟也不会大惊小怪。

    算了,既然人家不问,自己也省去了些麻烦,以后用起来便可没有顾忌了。

    她往前凑了凑,托着腮打趣道:“你倒是心大,不怕我是什么巫女,把你这俊俏的小郎君掳走么?”

    杜行舟怔了一瞬,继而失笑道:“娘子若有需要,在下便洗干净自行去娘子榻上等着,必不劳累娘子动手。”

    沈言枝已习惯了他的厚脸皮,扮了个丑兮兮的鬼脸,去郁子都他们那桌吃饭去了。

    几个人边吃边扯闲篇,不知不觉间,夜又很深了。

    杜行舟大手一挥:“沈娘子,可否赏个脸,让小郎君我送你回家。”

    婉娘与月娘会心一笑,打趣道:“那我们呢?杜公子好生偏心。”

    郁子都一胳膊挽起一个小娘子,挑着眉尖道:“让郁小郎君效劳,可好?”

    两人默契地挣脱开郁子都的手,拉着手出了店,见郁子都在原地愣着,一同回过头了,冲着他轻咳了一声。

    郁子都会了意,冲着沈言枝摆摆手,便去追娘子们了。

    店里只剩下两个人,几人用的盘盏都洗好了,但桌上剩的菜还没扔,大家都累了,沈掌柜大发慈悲,明日再收。

    杜行舟拿着一双干净筷子,往方才沈言枝的位子上一坐,夹了一块红亮亮的辣子鸡丁,面无表情地送进嘴里。

    然后,便终于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沈言枝由着他咳了一会儿,才端来一盏茶,“呛着了吧?”

    杜行舟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脸上憋得还有点红,故作镇定地道:“这可真不是人吃的东西。”

    沈言枝很嚣张地夹了几筷子“不是人吃的东西”送进嘴里,冲着杜行舟眨了眨眼。

    杜行舟拿出个帕子,轻轻给沈言枝揩了揩嘴角的油,突然正经起来,问道:“那油灯能使人看到死者生前所见?”

    沈言枝嘴巴鼓鼓地点了点头。

    “能看到多久?”

    “六个时辰吧。”

    “所听所感皆与死者同步?”

    沈言枝倒是没想到他能问这个,手里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没错。”

    杜行舟直直地盯着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也就是说,会疼?”

    没错!可疼了!

    南疆曼陀罗到底是谁种出来的?太毒了!

    我现在觉得痛经都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沈言枝往嘴里塞了口菜,嚼几下咽了,轻飘飘地道:“会疼。”

    “何种程度,与...死者一样?”

    “对,死者是何种感受,我便也同样会有。”

    不知为何,沈言枝不敢看杜行舟,总觉得对面这人的目光烫人得很。

    杜行舟又夹了块鸡丁,这回倒是没咳,嗓子却有些沙哑了:“能让旁人代劳么?”

    沈言枝没听明白:“什么?”

    杜行舟道:“我是说,下次让我来。”

    哟嗬?我怎么没想到?

    真是个小机灵鬼!

    沈言枝立刻狠敲系统:“系统大哥!在么?小统统?在么在么?”

    小统统,哦不,系统倒是即为灵敏,大概是个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劳模,一敲便蹦出来了。

    【在呢!宿主何事惊慌?】

    沈言枝:“’时空油灯‘能借给别人用么?”

    【抱歉!不能。本系统及附带的的一切只为您一人服务!】

    沈言枝一颗心又落了下去:“晓得了,退下吧。”

    【遵命!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沈言枝云淡风轻地道:“这是秘术,不能代劳。”

    杜行舟粲然一笑:“案子交给我吧,娘子不必劳神了。”

    他深知南疆曼陀罗的毒性,也见识过它毒发时的厉害,现在看着沈言枝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颗心像是被谁捏住了一般,平白无故地难受起来。

    “让娘子受苦,便是在下无能,该罚。”

    有几句话,他总想说,便说了:“受了委屈得说出来,不然岂不是白长一张嘴?”

    “就算有三分疼,也得做出五分的架势来,跟众人说,我这都是为了你们才这样的,可疼了。”

    沈言枝脱口道:“那你呢?”

    “你经历了什么?有什么苦?又是为谁疼的?”

    杜行舟瞬间便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那自己呢?

    三年前,刚从鬼门关被救回来之时,身上每一寸都拧着劲儿地疼。

    以前,他仗着侯爷宠爱,圣上器重,十几年也没受过一丁点儿委屈,常在长街上策马,脸上的半块银色面具闪得旁人眼睛生疼。

    他是天之骄子,前途无量,是无数爹娘口中“认真读书习武以后同将军一样做国之栋梁”的那个人。

    临安城里那个喜爱策马的少年就这么消失了,那匹头顶一抹棕的玉龙驹,永远留在了北境。

    活到现在,爹不是爹,娘再也见不上,十几年的荣宠只不过是个笑话,他有满腔的委屈,却说不出口。

    又有何立场劝导旁人呢?

    眼前血红一片,杜行舟头疼得似乎要裂开了,他拼命攥紧拳头,压制着内里的那头野兽。

    似乎是又要发疯了。

    沈言枝也被他吓着了,急忙站起身,绕到他后面,轻轻安抚着他的脊背:“杜公子,没事吧?”

    杜行舟转过头看她,一双眸子涣散无光,底下爬满了殷红的血丝,嘴巴不停地开合着,似乎是在同谁说话,却全然听不真切。

    沈言枝伸过手去让他握住,温声道:“杜公子,杜行舟,阿舟,快快回来。”

    “阿舟,不怕。”

    声声轻唤了许久,杜行舟捏着沈言枝的那只手松了一下,回过了神。

    发起疯来手上没轻重,在沈言枝的腕子上留下了两圈红印子,他轻轻揉了几下,有些窘迫地道:“抱歉,我没控制住,伤着你了。”

    沈言枝见他清醒过来,登时松了口气,宽慰他道:“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再说了,又不疼。”

    她把腕子从杜行舟手里缩回来,这才感觉自在了一些,莞尔道:“还吃么?不吃的话,可要兑现承诺,送我回家?”

    杜行舟把筷子一放:“求之不得。”

    说完,他又指了指桌上的菜:“我把这些收拾了吧。”

    没等沈言枝拒绝,杜行舟已经开始整理盘子了,他把残羹剩饭倒进后厨的桶里,又很勤快地洗起了那些碗盘。

    沈言枝刚要上手,便被他推到了一旁,只好站在旁边抱着臂,斜斜地在门框上,勾起嘴角,眯眼瞧着手忙脚乱的杜行舟。

    回家的这条路,杜行舟也陪着沈言枝走过几次了,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总也有话说。

    走到巷口,两人同时放慢了脚步,高处的灯把他们的脸照得很是清晰。

    沈言枝又在心里狠狠夸了郁子都一顿。

    此前未曾细看过,这临安城第一纨绔长得还真是俊朗。

    沈言枝晃了晃脑袋,把自己这些花痴的想法甩了出去,仰着头问道:“那些保护我的人还在么?”

    杜行舟点点头:“自然在。”

    “怎么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杜行舟抬起手来,往四周指了指:“树上,石头后面,房顶上,总之都在隐蔽之处,娘子放心,必然保娘子万无一失。”

    沈言枝拍了拍杜行舟的胸口,笑着道:“还是我们阿舟靠谱。”

    杜行舟挑了挑眉,便转身要走,半步还没跨出去,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便又转过去了。

    身后,沈言枝叫住了他:“明日早上,你想吃些什么?”

    他停下脚步,转身冲着沈言枝高声道:“豆腐脑和油...油条?”

    “没错,是叫油条,没问题。”

    沈言枝站在院门口,影子拉得老长,冲着杜行舟摆了摆手:“阿舟慢走,明天见。”

    杜行舟突然往回走了几步,柔声对着沈言枝道:“我在家排行第六,娘子便叫我六郎吧。”

    “六郎?”

    沈言枝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似乎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有...有些暧昧是怎么回事?

    慢着,六郎?

    为何感觉如此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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