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烟灰弥漫,败柱颓垣堪堪伫立,残肢挂在枯死老树上悠悠晃动,龟裂的大地上尸体遍野。

    一片阴暗与死气。

    不远处又是战马齐喑旌旗残破,大喊的“杀”声透过沙尘逐渐逼近。

    正在这绝望之时只听得有人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叫一声,“陈家!是陈家!陈家来了!有救了哈哈哈哈哈哈!”

    视线顺着那人手所指之处望去,远处的地平线上写着“陈”字的战旗出现在视野所及处。

    为首的是一男子身着□□涸血迹染红的甲,背阳而立,端坐于玄黑高头大马之上,面目因背阳而隐在阴影处让人看不真切。

    男子身形挺阔高大,不发一言,愈发显得一派肃杀之气;其身后紧随亦为一身披战甲的男子,身材同样的挺拔修长,手握一柄长剑有血痕自剑尖滴下。

    为首男子左手上举示意停军,一名女将军驻马大喊:“停!”

    而此时两男一女骑马踱步向前走至天光大亮处,橙红的天光将拂去了朦胧与沙尘,三人的面庞一览无余,无比清晰。

    柳絮将将看清三人面庞,却只听得三人与敌军首领大声互喊,似乎是在叫阵或是谈判。

    而双方正喊得激烈之时,只见其后一尊四马所拉的车驾穿过沉静如山的大军徐徐而来停在了为首男子之前。

    霎时间陈军的两男一女停下叫喊,为首的男子下马走至车驾前伸出双手,而后一双柔荑撩开车帘,走出来的竟是一名衣着讲究的女子。

    天光照在女子脸上时似乎格外温柔。女子肤如凝脂似白玉,挺翘的鼻头与圆润的额头被镀上一层闪烁的光华,眉眼之间流转的是柳絮这辈子也未曾见过的绝世芳华。

    男子将她小心翼翼自车驾上扶下来,动作之间满是与杀气不相符的温柔与怜惜。

    女子露面的瞬间不止陈军,甚至连敌方亦安静了数秒。

    柳絮也不知女子说了些什么,也不知后来两方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她只听得一阵阵“杀”声又四起。

    她刚想拔腿逃命,却只见那一队队人马居然视若无睹地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她惊恐四望,却在回头的瞬间定在原地,全身血液一刹凝固。

    就在柳絮回头时,她发现自己头颅竟孤零零地呆在地上,一双已经攀上灰败之气的眸子与自己对视。

    她恐惧到极点被吓得趴在地上,与“自己”的眼睛互相凝视,神智渐渐被吸入了眸子无边的空洞之中。

    柳絮是带着惊恐被人踹醒的。

    “睡,睡,睡!个死爹克娘的玩意儿,早该路上弄死你省粮食!”

    牙婆骂完还不忘啐一她口,“丧门东西,今天再出不了手就掐死你!”复又不解恨地狠狠往她肚子上踹了几脚。

    她连滚带爬地骨碌起来,老老实实地将麻绳套在了手腕上,自己主动把麻绳在手腕上系了一个死结。

    她又窃窃抬眼看了一眼牙婆,微微举了举手腕上的死结,讨好又胆小地张嘴提了下嘴角。

    牙婆看她一眼犹觉晦气,自是未将她这些小动作放在眼里,只是招呼着仆役把待出手的贱奴用麻绳绑住腕子脖子串成一溜,薅着绳头去了菜市口。

    菜市口人来车往,时局日益动荡的当下竟自成一派难得的热闹景象,越来越多的人口贩卖与黑市崛起,逐渐成为了管县的支柱。

    平素货流络绎不绝、千奇百种货物斗艳的商贩被一户户牵着贱奴的牙婆牙子取代,也造出了动荡中畸形的繁荣。

    这日太阳毒辣,带着北方独有的干燥,牙婆搭了棚子坐在阴凉处躲太阳,身旁的仆役早已替她沏了一壶凉茶消暑。

    她痛饮一盅,随后摇着蒲扇恨恨盯着老实站在太阳底下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得柳絮,“这癞痢头,在我这儿白吃白喝这么多天,送走了五班子人还没出手!晦气玩意能卖几个钱?到时候连本钱都赚不回!”

    一旁的仆役一边替她倒着茶,一边讨好道,“是是是,咱们主子有好生之德,换做别人早就便打杀了!”

    柳絮察觉到牙婆凶煞人的目光恨不得把她身上穿着的破布条子烧出两个洞,顿时不知自己哪里惹得牙婆心头不快,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缩着脖子搓着手,挤出一个讨好的表情来。

    正是时,一声骏马嘶鸣长啸自远街传来,宛如一颗石子投入沸水,使长街更添热闹三分。柳絮站在大太阳底下让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五官在脸上挤得皱作一团。

    她只瞧见一男子打马而过,又扯住马绳驻马掉过头来踱步往前,直到停在她面前。

    男子居高临下,连人带马的高大身影造了一大片阴影将柳絮罩住,使她赢得了片刻阴凉,而她这才有余力舒展一下五官,将眼睛睁大些来看清他的模样。

    男子身材挺拔而修长,但仍肩胛背阔处仍有少年到男人之间的略微单薄,鼻梁高挺。

    若是忽略左嘴角蜿蜒至颧骨的一道长疤和眉眼之间带着的几分懒惫、冷淡与防备,这肯定是个人人艳羡的玉面少年郎。

    但此时此刻柳絮并没有太多欣赏的闲情雅致,反而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张脸,曾经无数次在她的梦里出现。

    柳絮自己本是个活得木讷而又贫瘠的奴隶,这辈子没遇过什么大事很见过什么世面没识过什么道理。

    然而,从约莫一年之前她却重复地梦到一些在她的认知层次和范围之外的内容,一会儿是“苍天已死”、一会儿是“陈氏兴,孙氏亡”,一会又是哀帝托孤......

    她绝不会忘了长着这张脸的男人在梦里的十年间简直出尽了风头,起兵平叛割据一方,再到拥立新帝着九珠亲王......

    而从一年之前本朝大败于鞑子蛮夷开始,她的那些看似荒诞的梦中场景正在一步步地变成现实。

    梦里的一幕幕如走马灯在脑海中呼啸而过。她万万没想到梦中人竟然真的存在,现如今还正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

    那是否意味着,每一次梦的结尾自己凄惨的死状也终将成为现实?

    男子打量着一众衣着褴衫的奴隶,仔细思量着,而牙婆打量着男子的衣着之后便胸中了然,神情自若地坐在原位喝着凉茶。

    他见牙婆这般,主动下马来解下腰间的袋子放到牙婆桌上,“还请您交个底,我得挑个尖货。”

    牙婆不许不急地解开钱袋,随即一愣,脸上瞬间热络和气了不少,摇着蒲扇扇着风。

    “呦,瞧你说的,什么底不底的,老婆子我还能藏着掖着不成啊?做生意可不得有什么卖什么吗,不是别的,就是这毒天儿,我怕让尖货晒着个好歹亏了的还是咱们不是。”

    随后她冲立着的仆役使了个眼色,“把屯儿带过来。”

    没一会儿,凉棚里的大木笼里走出一个女孩儿,虽有些瑟缩与灰头土脸,但仍难掩清丽的容颜,出众的面庞与其狼狈倒更显其清水出芙蓉的楚楚可怜。

    男子道,“转个圈。”

    屯儿瑟缩着转了个圈。

    男子仿佛对到手的人比较满意,一把拎起屯儿让屯儿坐在了马上,冲着牙婆点点头,笑道,“人不错,值这个钱,下回有需要我一定还来照顾您生意。”说罢拿过屯儿的身契往怀中一揣翻身上马。

    柳絮这才刚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却发觉那男子要上马走人。

    她仿佛看到了命运的摆锤在落下最后定音的一锤,她有一种冥冥中的预感,这可能是命运留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今次过后,命运的洪流注定将她推向截然不同的两个分岔口。

    男子翻身上马正要驾马而去,柳絮手比脑子快一步一把扑上去抓住了他的缰绳。

    男子斜眼睨她,动了动缰绳。柳絮用尽平生所有的勇气抬起头看着他,用力睁大双眼注视着他,死死拽住缰绳不撒手。

    牙婆递给仆役一个眼神,仆役上前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往后扽,柳絮依旧抓着绳子向上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男子。男子并未将分毫目光再给予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扬起鞭子,在抽到马臀的同时也狠狠一鞭甩到了她胸膛处,马儿受惊一声嘶鸣抬起后腿踢了她一脚,她被马儿掀飞躺到了地上。

    仆役见状抓起她的头发踩,住绑着她手腕的麻绳赏了她三个巴掌,就要把她往回拎。

    男子带着刚刚买回来的清丽少女驾着马匹疾驰而去,柳絮亲眼见着二人越跑越远,求生的意志仿佛逼出了她此生所有的叛逆和疯狂。

    她一改往日的逆来顺受和怯懦模样,自剧痛的胸腔处发出了不似人类反似野兽的闷吼,越来越大声,直叫得长街来来往往的人驻足观看。

    柳絮满面通红双眼圆睁,牙关咬紧呲着牙,这副凶猛而又诡异的模样直叫仆役吓了一跳,她趁仆役一愣神挣脱其双手,死命将被缚住的双手手腕往外一拽成功脱逃。

    她再不顾身后牙婆的怒吼与仆役们的叫骂,用尽了毕生力气疯了一样朝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决眦欲裂,耳畔唯余猎猎风声。

    男子本未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可就在他还没走远时便听到身后的牙婆处传来的吵闹声,随着声响越来越大,他的好奇心也被挑了出来,不由得放慢脚步直至渐渐停止。

    后背坐着的少女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爷......怎么了......”

    男子并未理会她,而是“吁——”地一声拉住马缰绳停住,马儿在原地不安地踱步转圈。

    他将视线放向远处似乎在望着什么,此时一个眼熟的身影自地平线处越来越近并以极快的速度向他而来。

    正是柳絮。

    柳絮跑得面目发胀双眼充血,身后的仆役亦穷追不舍。她手脚并用地如同四脚的野兽般狼狈古怪,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脚。

    然而在离他仅三步远处被追来的几个膘肥体壮的仆役呈泰山压顶之势死死压在地上,柳絮困兽犹斗力气大得出奇,几个汉子齐齐用力竟都不能将她捆住。

    她被几个大汉摁在地上时依旧像一条穷途末路的大虫,不死心地扭动着身躯,发出阵阵贯胸腔而出的嘶吼。

    其中一个仆役腾出手来上前赔罪,将腰身深深地低了下去,赔笑道,“这位爷,这贱东西发了疯,咱们管教不严!若是惊了您的驾,您包含则个,甭往心里去!”

    仆役为表歉意一直也不敢抬起头来正眼瞧这男子究竟是何表情,只是不停地道着歉陪着笑脸。

    忽然,本来一直沉默的前方传来一两声闷笑,接着便是一阵金属环扣碰撞的下马声。

    仆役依旧不敢抬头,而是抬眼偷瞧了他一眼,只见他客气的笑容出现裂隙,溢出了几分稀罕、几分难以言喻的神情。

    他走近柳絮,缓缓蹲下身来,用方才狠狠抽打过她的马鞭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对了,这样才对了。”

    他低头与她凸出而爬满血丝的眼睛对视,背阳而立,面目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问道,“这个搭头几个钱?”

    仆役们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过了许久方才又道,“这......得回去问我家主人。”

    还未待仆役复又开口,他直起身来自腰间接下来一个小且破得打着补丁的钱袋,整个丢给仆役,“你们的行情我明白,这些,够买三个他了。至于余下的,不必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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