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对王瑞厌烦至极。

    她本想低调地来,低调地走,不招惹任何是非的,却都被这个王瑞搅合了。

    今日的这些风波都是因他而起,偏生这个人还觉得瞧上自己是施了莫大的恩惠,当真自恋得可以。

    张氏话落,苏婉低头抿了抿唇,随后站了起来,径自向外走去,她终究还是高估了王家,能说出这番言辞的人,断不会多么讲道理。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可不愿在这里被人关起门来数落。

    “你这是要去哪儿,还没回我的话就想走了?”张氏没想到苏婉竟是半分面子都不给,随即唤身边丫鬟去拦,“拦住她,别让她就这样走了。”

    话落,门口便迎上来几个丫鬟,作势要拦苏婉。

    金串儿本守在门外,立时冲了过来,她生得力气颇大,此时又全然不顾,没几下便将那几个丫鬟推到了一边,几步走过来护在苏婉身边。

    走出房门,苏婉回身看向张氏,淡声道:“王夫人若对苏婉不满,大可去前院寻我父亲论个清楚,这般把我单独唤来,不分青红皂白便横加指责,言说要为你儿子偿命,就不怕青州人耻笑,王家依仗权势,欺压孤女么?”

    张氏冷笑道:“我不过是寻你来问话,又不曾打骂于你,若非你做贼心虚,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笑话。我本怜你早年丧母,多嘴教导你几句,你若不听便罢了,小小年纪却张口就给人扣屎盆子,当真是张狂至极。”

    苏婉最恨被人指摘没有母亲教养。

    自母亲去世后,她收敛起来所有的锋芒,一心要做的乖巧端庄,让母亲能够放心。

    今日王家当真欺人太甚,王瑞嘲讽父亲在前,张氏又言辞牵连上了母亲。

    原来,当别人想要让你不痛快的时候,是不会有任何道理可讲的。

    这些聪明人,还往往能一眼看透哪里是你的致命伤,之后便是哪疼打哪里。

    可是,当人处于低处时,便只能任人宰割吗?

    苏婉不信,更不愿。

    既然已经退无可退,那便迎头一击,最坏也便不过如此了。

    苏婉稳稳站在院中,挺直了脊背,朗声道:“那便多谢王夫人的好意了,只是王夫人家中事务繁忙,调理自家的儿子已然自顾不暇,苏婉不敢再让夫人多费心思。”

    你连自家的儿子都养不好 ,有什么资格来管束我?

    王夫人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嘲讽,心中诧异,这小小女郎竟然敢还嘴。

    虽恼怒苏婉的不受调教,但涉及儿子们,她却是不怕的。放眼整个青州,她的四个儿子都是出类拔萃的,再加上长女入宫在即,届时,她的儿子们在京中亦会风头无两。

    只要想到这些,她便又傲慢了几分,似是回答苏婉,又像是在说给所有人听:“这你便说错了,我的儿子们从小就没让我费过什么心思。”

    “喔,那依夫人的意思,便是子女出众与否同母亲并不相干,对么?”苏婉笑盈盈道,“那想必王夫人方才指摘家母也不过是口误了。”

    王夫人愣了一下,茫然四顾,恰好看到州牧夫人讥诮的嘴角,不由沉下脸来,“你这小女娘好生刁钻,不过说你一句少调失教,就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来刺我。世有千万人,不是和谁都能作比的。你还年幼,我便再多嘴劝你一句,与其攀扯旁人,不如躬身自省。旁人论起,兴许还能念你一句谦恭守礼。”

    苏婉好似没听懂,只慢慢收起了唇边的假笑,正色道:“夫人如此说,想来是最爱‘躬身自省’,并‘谦恭守礼’的,那苏婉便放心了。明日,王四公子在锦衣阁的欠款账目会送到贵府,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咱们的管事。”

    说完,苏婉折身向外走去,任凭王夫人在身后追问也没有回头。

    只她面上平静,心中却是生气的,真想当着众人的面将账目摔她一脸,但她不能,王家毕竟势大,彻底撕破了脸,于苏家没有丝毫益处。

    人既有所求,便是自愿站在了屋檐下,任凭你满身傲骨,也不得不低头。

    罢了,若能要回银子也是好的。

    *

    苏婉带着金串儿回到了之前的正厅,现下还走不了,因为她不认识路。

    刚出门就遇到了等在外面的宋书玉,她正焦躁地不停跺脚,看到苏婉,立时挡在了她面前,质问道:“你同王夫人吵架了是不是?为何事?”

    口气虽差,她面上却带了几分喜色。

    “喔,不为什么。”知晓宋书玉想要什么答案,苏婉却不觉得自己有义务满足她,说完便径直向厅内走去,外面太冷了。

    宋书玉自是不肯放她走,喊了声“站住!”想伸手去拦人,不小心牵到了之前的伤处,“哎呦”一声,便急唤身边的丫鬟去拦人。

    当即,四个丫鬟肉墙一般拦在了苏婉面前。

    三番五次被人挡路,苏婉烦不胜烦,“宋书玉,你还有完没完,当真要在这里打一场么?”

    宋书玉撇嘴,“切”了一声,“我就知道你那一脸小白花模样是装的,你怎么骗别人我不管,就问你,你们是不是方才吵架了。你们不是要谈婚论嫁了么,难道,没谈拢?”

    苏婉坦诚道:“哪有什么谈婚论嫁,我可看不上王瑞那个绣花枕头,所以,你也不必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若你瞧得上,那便去自己想办法,总之,你们的事,日后千万别牵扯我。”

    宋书玉一脸复杂,又问道:“你一个商女,凭什么看不上王瑞?”

    “情意这事,和身份有什么关系?”苏婉道,“你要觉得我这个商女看不上你的‘心上人’让你失了面子,那我也没有法子。”

    宋书玉看她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奇道:“你还真是不以商女为耻。”

    这次换苏婉看不懂了,她道:“为何要为耻?我十三岁开始学习打点商铺,不说赚得了多少银钱,但我现下的吃穿都由自己赚来,论起来,比你们这些骨子里骄矜,却只能靠月例银子度日的大家闺秀坦荡多了。”

    “说得好像我们以后会缺了银子似的,似我们这般,成婚的时候自然会有陪嫁。倒是你,大家贵族可是最介意身份出身的,日后未必能寻来好姻缘。”宋书玉说得幸灾乐祸,感觉自己终于赢了一局。

    “那边先恭祝你觅得佳婿。”苏婉也不争辩,笑眯眯敷衍完,带着金串儿快步进了正厅。

    人都要冻死了,还有心思吵架,真是闲的。

    正厅的宴席已经撤了,小娘子们又重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耍。

    苏婉寻了一处清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时不时有小娘子悄悄地觑向这边,但没人敢过来搭讪。

    苏婉也没有同她们结交寒暄的打算,只安静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心中略懊恼,今日她似乎总在惹麻烦,本意是要低调赴宴的,却最后搞得一团糟,真是又窝囊,又拧巴。

    也不知爹爹在前院怎么样了。

    金串儿候在一侧,她最是了解苏婉,知道她现下又钻牛角尖了,遂小声道:“姑娘并没有说错什么,人吃五谷杂粮,说到底,谁都是靠钱过日子的,就算是圣上,那也得操心怎么让天下赚钱富足。”

    苏婉叹了声:“我不该跟她争的,这个官,爹爹并不想做。”

    不一会儿功夫,门外又传来一串脚步声,透过窗子看去,却是宋州牧并王家父子和苏有年急匆匆走了过来。

    苏婉料想此事定和自己相关,当下理了理裙子,也不待丫鬟传唤便出门迎了出去。

    走到门口,却意外看到了楚淳安。

    他一马当先走在了众人前面,身高体长,跨步间领先了好几步,眉峰略锁,面上莫名带了几分急色。

    看到苏婉,他立时停了下来,清冷的眸子毫不避讳地上下扫了她一眼,之后收起面上的表情,似冬日降雪般,缓缓地,任雪片冰封了面上的情绪,又恢复成了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苏婉惊异地看着这一幕,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事才好似从他眼中看到了关心。

    “打架了?”楚淳安突然开口,“可有伤到?”

    蓦地,苏婉心中又是一阵酸涩,眼眶一热,两行泪珠便滚了下来,她慌忙低下头,又惊又急地擦去眼泪,嘴巴却回得飞快,“没有受伤,打赢了。”

    楚淳安道:“身为女子,下次不可再这般鲁莽行事了。”

    听到“鲁莽”二字,苏婉不由烦躁,她也认为自己鲁莽了,但听不得面前这人数落,轻飘飘一句话,直冲到心底,释放出了她整日的憋屈和隐忍。

    她猛地仰头回道:“是他们先惹我的,何为鲁莽,难道要站在原地任人宰割么?”

    随着话落,眼泪扑簌簌雨滴般倾斜而下,大有倾盆之势。

    楚淳安不意看到她这般模样,眸色一暗,抿紧了薄唇,随后取出巾帕,俯身替她擦去满脸的泪痕,“好了,我并非怪你,只是想说,遇到这种事,你该唤我来的。”

    看苏婉依然直愣愣瞧着自己,楚淳安轻叹一声,“我可以替你打架。”

    “为什么,我们认识么?”

    眼泪止不住地流,苏婉羞得整个人像个熟透的虾子,但她掐着袖间的手指,强撑着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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