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淳安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错愕，薄唇重又抿紧，半晌没有说话。
苏婉看他这，不由又是一阵气恼，夺过了他手中的帕子低头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干脆下了定论，“既你不说，便当作我们不认识吧。”
真是恼人的一天，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苏婉决计不再理会这些，索性破罐子破摔好，大不了爹爹辞官，他们就此变卖了家产，远走他乡，寻个山清水秀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日子去，总好过现下这样状况百出，让人应接不暇，心神惶惶。
她回身走到了苏有年身后，心知方才的一幕，这个院子的人都看在了眼里，无从辩解，那就随他们去了。
苏婉一时只觉得身心俱疲。
院中一片静默。
宋州牧同王甫心对视一眼，随后各自神色复杂地别开了眼，暗地里，两人长舒一口气。
原本楚淳安到青州，宋王二人并不全然相信他只是来寻人的，暗中担心他身负“钦差”之责，是替圣上来揪青州错处的。
此前，宋州牧明哲保身，没有让青州卷入战乱，之后圣上来青州寻王甫心还遇到了刺杀，九死一生差点命丧此地，说起来同青州无关，但帝王之心谁有说得准呢。
宋州牧连日惴惴不安，看到眼前体贴拭泪的一幕，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楚淳安果真是来寻人的，并同这个苏家的小娘子大有渊源。
那便好办了，政事凶险复杂让他如履薄冰，但做媒却是容易的，更何况一个小小商女，只要许以利益，未来未必不能充当楚淳安同自己和青州的桥梁。
宋州牧想得长远，待回神后，便看苏婉已然站在了苏有年身旁。
十几岁的小女娘，平静迎视着众人的打量，不卑不亢，只这份定性便非常人可比，兼之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就算进了内廷想来也会谋得一番天地。
思量一番，宋州牧便打定了主意，立时挤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温声道：“你便是苏婉了吧，此前听人报你同王家公子生了些龃龉，想来也让你受了些委屈，无妨，今日宋伯伯便替你撑腰了。苏贤弟，请，外面冷得厉害，咱们到暖房慢慢叙话。”
……
苏婉原本预想当中的场景没有出现，众人端坐在暖房中，喝了两盏茶的功夫，众口一词，便将王瑞从王夫人“谦恭有礼”的好大儿说成了冲动偶有张狂的愣头青，之后宋王两家还都给苏婉备了重礼。
至此，前尘往事同王瑞被打得满头包的事，一笔勾销。
重礼是货真价实的“重”。
苏家父女来青州城的时候只有两辆马车，回去的时候却成了八辆，除了六辆车的所谓“年礼”，还有一个名副其实的重要人物—楚淳安。
苏婉清楚，今日之事这般轻拿轻放皆因看在这人的面子上，但这并不表示他可以就此登堂入室，跟着他们回家。
不知为何，见到楚淳安她就莫名烦躁。
不过人微言轻，她的细胳膊腿拗不过楚淳安权势滔天的大腿。
他不过提了一句想要到苏家拜访，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给，众人便言笑晏晏将他送上了马车。
自家老爹更是欢欣鼓舞。
据说，今日他们二人私下聊了一番，楚淳安劝说苏有年变换思路——身处朝堂，若是为了谋取私利自然战战兢兢，凡有所求，必生恐惧，但新朝初立，百废待兴，若他真心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做实事，那么心怀坦荡，便无所畏惧。
之后，苏有年便似茅塞顿开，突然生出了凌云之志，言谈间再不见踌躇，反而张口便是“不日入京”。
苏有年有了决断，苏婉是开心的。
她的性子更像母亲和翠姨，坚韧、果敢，遇到问题最先想的是解决办法，而不是逃避。况且，今日在州牧府的一番折腾，越发让她看得分明：遭逢利益之争，不是你甘心让步，便能海阔天空的。
冬日天短，众人到家已是入夜。
翠姨早早便等在了门口，没有理会任何人，只上前关切地扶苏婉下了马车。
二人当先向家中走去，翠姨也不避讳，直接问道：“打架有没有吃亏？”
苏婉对翠姨的料事如神见怪不怪，毕竟她是最擅长收集各种消息的，王家和宋家的那档子事，肯定瞒不住她，遂也不遮掩，笑道：“打了，没输，那宋书玉且得疼上几天呢。”
“那就好，不愧是你娘的女儿。”翠姨与有荣焉，将苏婉扶回她的院子。
回到了院中，翠姨早已备好了热汤饭。
苏婉吃下一碗暖呼呼的鸡汤面，顿觉周身的寒气从骨缝里慢慢散了去，整个人也一同松懒了下来，这才和金串儿一起，同翠姨详细讲了去州牧府的经历。
提到了楚淳安，苏婉忽地掩住嘴巴，眼睛眨了眨，噗嗤笑了出来，“我倒把这人给忘了，翠姨，还得劳烦你去趟前院，安顿一位贵客。”
“贵客？”翠姨扬了扬眉，凝神想了片刻，问道：“楚淳安？”
苏婉对翠姨比了比大拇指，由衷佩服她的敏锐。
“他怎么来了，难道之前的消息是真的，他要寻的人，是你？”翠姨的眼睛顿时亮了，瞥了苏婉一眼，“我瞧瞧去，看他这些年长歪了没？若还是当年的风采，也堪配你了。”
说完，翠姨便风风火火去了前院。
苏婉看着窗外翠姨的身影转眼穿过了花墙，一时有些失神。
耳边回响着那句“可堪配你”，不期然想到楚淳安的模样，她心中好似突然闯进了一只小鹿，不停地开始撞，擂鼓一样。
良久，苏婉抚了抚发烫的脸颊，悄悄舒了口气，重又夹了一块梅子肉放到了嘴巴里。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不应该早早费思量。
不过这厢她打定了主意，待理完了今日的账册，准备入寝时，金串儿又凑了过来，“姑娘放心，我刚去问了前院的刘林，把楚大人安置在了西跨院，火盆和汤婆子都预备妥了，老爷指派了办事最细致妥帖的杨城过去守着，管保不会出岔子……”
苏婉拥着被子眨了眨眼，“我为何要不放心？有爹爹和翠姨在，自能料理妥当。”
“那怎么一样，这个可是，可是……”金串儿脱口而出想说“为姑娘来的”，想想又觉不妥，生生咽了下去，“这个可是京城第一美男，比姑娘之前看的那些画本子里的插画还英俊倜傥，嘿嘿，我还以为姑娘会感兴趣呢。”
二人一同长大，金串儿动动嘴唇，苏婉就能猜出她要说什么，不由得，脸上又有一阵发烫，不好表露出来，镇定回了声“乏了，睡罢。”当即面朝里躺了下去。
熄了灯，外间金串儿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苏婉却辗转难眠，本已累极，脑子却乱得很，白日里遇到的人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晃过，最后就落在了楚淳安身上。
很意外，她清晰记得这人的一举一动，脑子里不停回想着他那句“你竟然晚来了这么久？”
不知为何，她很清楚他说的并非是赴宴这件事，可是，“晚来”又指什么呢？
更奇怪的是，本是初次见面，但她隐约认得他，是在哪里见过呢？
闭眼思忖间，一个画面忽地闯了进来——
恢弘高阔的宫殿内，巨大的龙凤烛跳跃着红色的火苗，映着满室的红艳，一对身穿喜服的男女交臂饮下了合卺酒，男子眉目清冽，分明是楚淳安，而那个满面娇羞的女子，竟是她，苏婉……
苏婉猛地张开了眼，不敢再想下去，许久，暗叹一声，当真魔怔了，看到个美男就想到了成亲，好不知羞！
这一夜终是没有睡好，待到日上三竿，苏婉才缓缓醒了过来。
年下总是忙的，爹爹定下了年后去京城，约莫初三就得动身，家事便又多了些，是以，苏婉醒了，连声埋怨金串儿该早些叫醒她的。
金串儿笑嘻嘻地道：“是翠姨吩咐的，从今儿起，姑娘都不用赶早理家事了，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家里有她呢。”
苏婉还没反应过来，金串儿又道：“翠姨还说了，让我们这几日都好好伺候姑娘，把谱儿摆起来，让旁人瞧瞧，咱们虽是生在乡野，可姑娘金贵着呢，日后不能让谁随便就使唤了去。”
说着，金串儿手脚麻利地替苏婉挽了个花样繁复的桃心髻，又指挥着云心和春婵捧来一袭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还作势要为她淡扫蛾眉，轻点朱唇，被苏婉拦住了。
“瞎折腾，我在自己家里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顶着这一脑袋的簪子，累得我脖子酸，快摘了。这套裙子不是留着过年穿的新衣么，也快收起来，家里事多着呢，就还穿那套月白的棉裙，暖和防风也轻便。”
金串儿急了，“那怎么行，马上就该晌午饭了，姑娘得去前厅一起吃，家里有客，不好穿得寒酸。”
这倒提醒了苏婉，这个“客”必然就是楚淳安了。
苏婉不由又是一阵心烦，取了簪子下来，道了声：“也对，家中既有客，那我便不去前厅了。”
说完，她重又寻了本账册看了起来。
苏婉看他这，不由又是一阵气恼，夺过了他手中的帕子低头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干脆下了定论，“既你不说，便当作我们不认识吧。”
真是恼人的一天，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苏婉决计不再理会这些，索性破罐子破摔好，大不了爹爹辞官，他们就此变卖了家产，远走他乡，寻个山清水秀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日子去，总好过现下这样状况百出，让人应接不暇，心神惶惶。
她回身走到了苏有年身后，心知方才的一幕，这个院子的人都看在了眼里，无从辩解，那就随他们去了。
苏婉一时只觉得身心俱疲。
院中一片静默。
宋州牧同王甫心对视一眼，随后各自神色复杂地别开了眼，暗地里，两人长舒一口气。
原本楚淳安到青州，宋王二人并不全然相信他只是来寻人的，暗中担心他身负“钦差”之责，是替圣上来揪青州错处的。
此前，宋州牧明哲保身，没有让青州卷入战乱，之后圣上来青州寻王甫心还遇到了刺杀，九死一生差点命丧此地，说起来同青州无关，但帝王之心谁有说得准呢。
宋州牧连日惴惴不安，看到眼前体贴拭泪的一幕，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楚淳安果真是来寻人的，并同这个苏家的小娘子大有渊源。
那便好办了，政事凶险复杂让他如履薄冰，但做媒却是容易的，更何况一个小小商女，只要许以利益，未来未必不能充当楚淳安同自己和青州的桥梁。
宋州牧想得长远，待回神后，便看苏婉已然站在了苏有年身旁。
十几岁的小女娘，平静迎视着众人的打量，不卑不亢，只这份定性便非常人可比，兼之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就算进了内廷想来也会谋得一番天地。
思量一番，宋州牧便打定了主意，立时挤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温声道：“你便是苏婉了吧，此前听人报你同王家公子生了些龃龉，想来也让你受了些委屈，无妨，今日宋伯伯便替你撑腰了。苏贤弟，请，外面冷得厉害，咱们到暖房慢慢叙话。”
……
苏婉原本预想当中的场景没有出现，众人端坐在暖房中，喝了两盏茶的功夫，众口一词，便将王瑞从王夫人“谦恭有礼”的好大儿说成了冲动偶有张狂的愣头青，之后宋王两家还都给苏婉备了重礼。
至此，前尘往事同王瑞被打得满头包的事，一笔勾销。
重礼是货真价实的“重”。
苏家父女来青州城的时候只有两辆马车，回去的时候却成了八辆，除了六辆车的所谓“年礼”，还有一个名副其实的重要人物—楚淳安。
苏婉清楚，今日之事这般轻拿轻放皆因看在这人的面子上，但这并不表示他可以就此登堂入室，跟着他们回家。
不知为何，见到楚淳安她就莫名烦躁。
不过人微言轻，她的细胳膊腿拗不过楚淳安权势滔天的大腿。
他不过提了一句想要到苏家拜访，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给，众人便言笑晏晏将他送上了马车。
自家老爹更是欢欣鼓舞。
据说，今日他们二人私下聊了一番，楚淳安劝说苏有年变换思路——身处朝堂，若是为了谋取私利自然战战兢兢，凡有所求，必生恐惧，但新朝初立，百废待兴，若他真心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做实事，那么心怀坦荡，便无所畏惧。
之后，苏有年便似茅塞顿开，突然生出了凌云之志，言谈间再不见踌躇，反而张口便是“不日入京”。
苏有年有了决断，苏婉是开心的。
她的性子更像母亲和翠姨，坚韧、果敢，遇到问题最先想的是解决办法，而不是逃避。况且，今日在州牧府的一番折腾，越发让她看得分明：遭逢利益之争，不是你甘心让步，便能海阔天空的。
冬日天短，众人到家已是入夜。
翠姨早早便等在了门口，没有理会任何人，只上前关切地扶苏婉下了马车。
二人当先向家中走去，翠姨也不避讳，直接问道：“打架有没有吃亏？”
苏婉对翠姨的料事如神见怪不怪，毕竟她是最擅长收集各种消息的，王家和宋家的那档子事，肯定瞒不住她，遂也不遮掩，笑道：“打了，没输，那宋书玉且得疼上几天呢。”
“那就好，不愧是你娘的女儿。”翠姨与有荣焉，将苏婉扶回她的院子。
回到了院中，翠姨早已备好了热汤饭。
苏婉吃下一碗暖呼呼的鸡汤面，顿觉周身的寒气从骨缝里慢慢散了去，整个人也一同松懒了下来，这才和金串儿一起，同翠姨详细讲了去州牧府的经历。
提到了楚淳安，苏婉忽地掩住嘴巴，眼睛眨了眨，噗嗤笑了出来，“我倒把这人给忘了，翠姨，还得劳烦你去趟前院，安顿一位贵客。”
“贵客？”翠姨扬了扬眉，凝神想了片刻，问道：“楚淳安？”
苏婉对翠姨比了比大拇指，由衷佩服她的敏锐。
“他怎么来了，难道之前的消息是真的，他要寻的人，是你？”翠姨的眼睛顿时亮了，瞥了苏婉一眼，“我瞧瞧去，看他这些年长歪了没？若还是当年的风采，也堪配你了。”
说完，翠姨便风风火火去了前院。
苏婉看着窗外翠姨的身影转眼穿过了花墙，一时有些失神。
耳边回响着那句“可堪配你”，不期然想到楚淳安的模样，她心中好似突然闯进了一只小鹿，不停地开始撞，擂鼓一样。
良久，苏婉抚了抚发烫的脸颊，悄悄舒了口气，重又夹了一块梅子肉放到了嘴巴里。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不应该早早费思量。
不过这厢她打定了主意，待理完了今日的账册，准备入寝时，金串儿又凑了过来，“姑娘放心，我刚去问了前院的刘林，把楚大人安置在了西跨院，火盆和汤婆子都预备妥了，老爷指派了办事最细致妥帖的杨城过去守着，管保不会出岔子……”
苏婉拥着被子眨了眨眼，“我为何要不放心？有爹爹和翠姨在，自能料理妥当。”
“那怎么一样，这个可是，可是……”金串儿脱口而出想说“为姑娘来的”，想想又觉不妥，生生咽了下去，“这个可是京城第一美男，比姑娘之前看的那些画本子里的插画还英俊倜傥，嘿嘿，我还以为姑娘会感兴趣呢。”
二人一同长大，金串儿动动嘴唇，苏婉就能猜出她要说什么，不由得，脸上又有一阵发烫，不好表露出来，镇定回了声“乏了，睡罢。”当即面朝里躺了下去。
熄了灯，外间金串儿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苏婉却辗转难眠，本已累极，脑子却乱得很，白日里遇到的人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晃过，最后就落在了楚淳安身上。
很意外，她清晰记得这人的一举一动，脑子里不停回想着他那句“你竟然晚来了这么久？”
不知为何，她很清楚他说的并非是赴宴这件事，可是，“晚来”又指什么呢？
更奇怪的是，本是初次见面，但她隐约认得他，是在哪里见过呢？
闭眼思忖间，一个画面忽地闯了进来——
恢弘高阔的宫殿内，巨大的龙凤烛跳跃着红色的火苗，映着满室的红艳，一对身穿喜服的男女交臂饮下了合卺酒，男子眉目清冽，分明是楚淳安，而那个满面娇羞的女子，竟是她，苏婉……
苏婉猛地张开了眼，不敢再想下去，许久，暗叹一声，当真魔怔了，看到个美男就想到了成亲，好不知羞！
这一夜终是没有睡好，待到日上三竿，苏婉才缓缓醒了过来。
年下总是忙的，爹爹定下了年后去京城，约莫初三就得动身，家事便又多了些，是以，苏婉醒了，连声埋怨金串儿该早些叫醒她的。
金串儿笑嘻嘻地道：“是翠姨吩咐的，从今儿起，姑娘都不用赶早理家事了，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家里有她呢。”
苏婉还没反应过来，金串儿又道：“翠姨还说了，让我们这几日都好好伺候姑娘，把谱儿摆起来，让旁人瞧瞧，咱们虽是生在乡野，可姑娘金贵着呢，日后不能让谁随便就使唤了去。”
说着，金串儿手脚麻利地替苏婉挽了个花样繁复的桃心髻，又指挥着云心和春婵捧来一袭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还作势要为她淡扫蛾眉，轻点朱唇，被苏婉拦住了。
“瞎折腾，我在自己家里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顶着这一脑袋的簪子，累得我脖子酸，快摘了。这套裙子不是留着过年穿的新衣么，也快收起来，家里事多着呢，就还穿那套月白的棉裙，暖和防风也轻便。”
金串儿急了，“那怎么行，马上就该晌午饭了，姑娘得去前厅一起吃，家里有客，不好穿得寒酸。”
这倒提醒了苏婉，这个“客”必然就是楚淳安了。
苏婉不由又是一阵心烦，取了簪子下来，道了声：“也对，家中既有客，那我便不去前厅了。”
说完，她重又寻了本账册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