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自家府中。她一摸心口，那里为她挡了一剑的护心镜不知所踪。那是三年前一位云游仙人所赠，亦有化灾解厄的效用。
为她挡了必死一剑，也算化灾解厄，功成身退了。
她推开屋门，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死。这时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赵书鸿看清了整个院落的景观陈设。
这是她的家，但是却是她五年前的家。
仆婢成群，肃穆庄严。人丁兴旺，万人之上。后院有无数工匠不眠不休，耗时三月建造出的假山温泉、豢养的花鸟鱼虫。这里就算比起行宫，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院墙巍峨，每块砖石都雕刻着繁复的纹路，这府中无一处不显示着这座宅邸主人的不凡。
府门前的匾额上刻着五个大字：大长公主府。是当今圣上亲笔御赐。
赵书鸿的祖母是今上的姑姑，活着的时候一直受到皇帝尊崇，一生荣华富贵，死后享尽无限哀荣。她生前儿女们虽然暗潮涌动，各有不满，但都居住在大长公主府内，明面上还是一家。祖母一死，几个叔伯便瓜分了家里的财产，各自分家，渐渐式微。只有赵书鸿和父亲母亲还住在这御赐的大长公主府。
五年之前，祖母尚在人世，正是她家最鼎盛之时。
她怎么会回到五年之前？
究竟是那个仙人给的护心镜有倒转时光的能势，还是她只是做了一场悠长噩梦？如果是那护心镜是什么神器，但她从未听过这世界上又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东西可以逆转已经发生的事情。如果是梦，梦里一切，到底是真是幻？
赵书鸿想到一个人。
方夔！
只要找到方夔，就可以印证记忆真假。
赵书鸿从回忆溯源，想起这个方夔原本是敌国送来平息战事的质子，常年被养在皇宫，怨愤不得平。死后才怨气冲天，不肯入轮回，而停留在凡间大开杀戒，将她全家杀尽。
她也不知方夔是何时何地死的，这人实在是太没存在感了。
“来人，我要进宫！”
赵书鸿唤来仆从，换上进宫的朝服。此时天色已晚，她要入宫自然引来众人侧目。
她翻身上马，一匹轻骑赶到皇宫门外。皇宫侍卫尽忠职守，拦下赵书鸿。
她并不下马，只是出事令牌，喝道：“大长公主府赵书鸿，有要事入宫。”
守卫应声散开，赵书鸿微微愕然。
她摩挲着手中的令牌，指尖的触感唤起了她久违的记忆。原来祖母未亡时，大长公主府内人物是可以这样在京都横行霸道，无人胆敢驳斥的。
这就是尊贵的身份、滔天的权势带来的好处吗？
赵书鸿似乎是有点愧疚，她催马向前，末了扔下一句：“若有人怪罪，诸位尽管报上我的名字。”
皇宫实在太大，想要找到一个质子谈何容易？赵书鸿一边闲逛一边打听，终于在一座破败宫室找到了这个人。
她翻身下马，跨过门槛。那宫室年久失修，甚至没有大门。
一个身影背对着她，跪在砖地上。
此时已经入夜，寒风瑟瑟。
赵书鸿早就披上了从家里带来的大氅，方夔却衣衫单薄地跪着。
她从背后观察着这位曾经屠戮万人的厉鬼，他明明跪着，却没有傲骨摧折的挫败。就好像他是坐是跪，他都是他，没有什么分别。
赵书鸿从袖中掏出匕首，拔匕出鞘。
若此时杀了方夔，看他是否真的如记忆中一样化为厉鬼，过去究竟是梦是真，便自然可知。
也可一解心头之恨！
当赵书鸿的剑尖将要刺穿方夔的后心，她手一顿。
方夔若死，身化厉鬼，必然会重新大开杀戒。赵书鸿拦不住，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阻拦。
她下意识地摸上心口。
护心镜已经消失，若再来一次，她再不可能从方夔手下逃得性命。
所以方夔不能死。
但她也绝不可能对方夔和颜悦色，以礼相待。
她若对方夔心软那么一星半点，哪怕只是想想，死去的父亲母亲都会在她的脑中浮现，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方夔曾经做了什么。
赵书鸿收刀入鞘。
那么，若一时不能取其性命，要么找到能够杀死厉鬼，令其魂飞魄散的方法后，一剑送方夔上西天。要么，就加倍地对方夔好。
明面上要加倍地对他好，暗地里却要加倍地欺压他，让他尝尽人间苦痛。这样他死后化成厉鬼，才会在屠戮世人的时候想起这个曾经对他好过的人。这才是她的生路。
想通了这一点，赵书鸿换了一副笑脸，转到方夔跟前，装作酩酊大醉，调戏般问道：“小公子怎么在这儿跪着？”
方夔扬起下颌，与赵书鸿目光相接。
赵书鸿将手里折扇一合，向前一递。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方夔将下颌搁在了折扇扇骨上。
赵书鸿这才借着月光看清楚，这方夔居然生的如此漂亮。
他的面庞仿若刀削斧凿，只是颧骨太过突出，显得整个人有一种刻薄寡恩的感觉。也许是在皇宫总是吃不饱饭的原因吧。
“小公子多大了？”
方夔吐出两个字：“十六。”
他倾身向前，一股奇异的香气被送到赵书鸿的鼻前。
赵书鸿闻出有异，立刻屏住呼吸。为了掩盖自己的异状，她立刻说道：“不必跪了，若是有人为难你，报我的名号：大长公主府，赵书鸿。”
与此同时，方夔从善如流地起身，却向着赵书鸿走来。
赵书鸿只冷眼看着，却还保持着玩味的笑容。她似乎有点察觉到这位质子想玩儿什么低劣的把戏了。
长夜漫漫，确实需要一些乐子来打发。
方夔走近她的身侧，把手放在她的衣带上，状似无意地问：“您热吗？”
赵书鸿在心里嗤笑一声，差点没压住上扬的嘴角。
她实在是很想嘲笑方夔。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又蠢又呆，实在是太拙劣了。
她没有回答方夔的问题，反而想起了之前他说的。于是她主动揽着方夔，用手卷着方夔的发尾，说道：“你十六，我比你大······不对，我醉了，我比你小一岁。”
赵书鸿一时得意忘形，差点说漏了嘴。现在是五年前，她十五。
方夔的嘴唇近在眼前，赵书鸿似乎被吸引般地凑上前去，却在两唇相触的前一刻偏头，错身而过。
赵书鸿抽开方夔的腰带。
这个长夜中，他们究竟是谁付出的更多呢？
究竟是赵书鸿这个全家被杀，死过一次的人会在意那点所谓清白，还是方夔这个饱受欺压的质子，会永远记住自己以色相换取自由的这一日呢？
反正赵书鸿很享受这种沉沦。父亲母亲已死，独留她一人在这世上，为生而百般挣扎。这一世因时光回溯而重生的父亲母亲，亦不是她拥有的那个。
她是孤独地，行走在永远的长夜中。
她不是失去，而是得到。让方夔咬牙切齿，痛不欲生，这就是她的“得”。
第二日，她被升得高高的太阳照着脸颊，终于醒了过来。
赵书鸿睁开眼睛，看见方夔还闭着眼睛，睡在她身边。
这人闭着眼睛的时候看着还挺像个小白兔的，但如果有人真的这么想，那就是天底下第一蠢蛋。
这个方夔，估计正闭着眼睛装睡，准备看她赵书鸿的反应。
若她有情有义，把他带回家结婚便也作罢。若她无情无义，拿了衣服就跑，他便叫唤起来，引来皇宫的人，让她再不能抵赖。
赵书鸿在心里默默顺了一遍词，然后翻身而起。
她首先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立刻跳下床榻，向方夔躬身作揖，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昨夜醉了······”
方夔揉着太阳穴，从榻上直起身来。
赵书鸿努力拗出温柔的笑意，把方夔扶着，安慰道：“你且等着我，我去求皇帝伯伯为我们赐婚。”
若不是方夔还在眼前，赵书鸿怀疑她真的会被自己恶心吐了。
于是她立刻转身，防止自己演不下去，作势要走。在跨过门槛前，她好像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转过身来，郑重地问方夔：
“你叫什么来着？”
方夔完美的表情似乎有一刻裂开了。
没错，现在方夔是还不能死，但不是不能羞辱。便用这一点顽劣，暂时抚慰她父亲母亲在天之灵吧。
为她挡了必死一剑，也算化灾解厄，功成身退了。
她推开屋门，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死。这时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赵书鸿看清了整个院落的景观陈设。
这是她的家，但是却是她五年前的家。
仆婢成群，肃穆庄严。人丁兴旺，万人之上。后院有无数工匠不眠不休，耗时三月建造出的假山温泉、豢养的花鸟鱼虫。这里就算比起行宫，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院墙巍峨，每块砖石都雕刻着繁复的纹路，这府中无一处不显示着这座宅邸主人的不凡。
府门前的匾额上刻着五个大字：大长公主府。是当今圣上亲笔御赐。
赵书鸿的祖母是今上的姑姑，活着的时候一直受到皇帝尊崇，一生荣华富贵，死后享尽无限哀荣。她生前儿女们虽然暗潮涌动，各有不满，但都居住在大长公主府内，明面上还是一家。祖母一死，几个叔伯便瓜分了家里的财产，各自分家，渐渐式微。只有赵书鸿和父亲母亲还住在这御赐的大长公主府。
五年之前，祖母尚在人世，正是她家最鼎盛之时。
她怎么会回到五年之前？
究竟是那个仙人给的护心镜有倒转时光的能势，还是她只是做了一场悠长噩梦？如果是那护心镜是什么神器，但她从未听过这世界上又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东西可以逆转已经发生的事情。如果是梦，梦里一切，到底是真是幻？
赵书鸿想到一个人。
方夔！
只要找到方夔，就可以印证记忆真假。
赵书鸿从回忆溯源，想起这个方夔原本是敌国送来平息战事的质子，常年被养在皇宫，怨愤不得平。死后才怨气冲天，不肯入轮回，而停留在凡间大开杀戒，将她全家杀尽。
她也不知方夔是何时何地死的，这人实在是太没存在感了。
“来人，我要进宫！”
赵书鸿唤来仆从，换上进宫的朝服。此时天色已晚，她要入宫自然引来众人侧目。
她翻身上马，一匹轻骑赶到皇宫门外。皇宫侍卫尽忠职守，拦下赵书鸿。
她并不下马，只是出事令牌，喝道：“大长公主府赵书鸿，有要事入宫。”
守卫应声散开，赵书鸿微微愕然。
她摩挲着手中的令牌，指尖的触感唤起了她久违的记忆。原来祖母未亡时，大长公主府内人物是可以这样在京都横行霸道，无人胆敢驳斥的。
这就是尊贵的身份、滔天的权势带来的好处吗？
赵书鸿似乎是有点愧疚，她催马向前，末了扔下一句：“若有人怪罪，诸位尽管报上我的名字。”
皇宫实在太大，想要找到一个质子谈何容易？赵书鸿一边闲逛一边打听，终于在一座破败宫室找到了这个人。
她翻身下马，跨过门槛。那宫室年久失修，甚至没有大门。
一个身影背对着她，跪在砖地上。
此时已经入夜，寒风瑟瑟。
赵书鸿早就披上了从家里带来的大氅，方夔却衣衫单薄地跪着。
她从背后观察着这位曾经屠戮万人的厉鬼，他明明跪着，却没有傲骨摧折的挫败。就好像他是坐是跪，他都是他，没有什么分别。
赵书鸿从袖中掏出匕首，拔匕出鞘。
若此时杀了方夔，看他是否真的如记忆中一样化为厉鬼，过去究竟是梦是真，便自然可知。
也可一解心头之恨！
当赵书鸿的剑尖将要刺穿方夔的后心，她手一顿。
方夔若死，身化厉鬼，必然会重新大开杀戒。赵书鸿拦不住，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阻拦。
她下意识地摸上心口。
护心镜已经消失，若再来一次，她再不可能从方夔手下逃得性命。
所以方夔不能死。
但她也绝不可能对方夔和颜悦色，以礼相待。
她若对方夔心软那么一星半点，哪怕只是想想，死去的父亲母亲都会在她的脑中浮现，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方夔曾经做了什么。
赵书鸿收刀入鞘。
那么，若一时不能取其性命，要么找到能够杀死厉鬼，令其魂飞魄散的方法后，一剑送方夔上西天。要么，就加倍地对方夔好。
明面上要加倍地对他好，暗地里却要加倍地欺压他，让他尝尽人间苦痛。这样他死后化成厉鬼，才会在屠戮世人的时候想起这个曾经对他好过的人。这才是她的生路。
想通了这一点，赵书鸿换了一副笑脸，转到方夔跟前，装作酩酊大醉，调戏般问道：“小公子怎么在这儿跪着？”
方夔扬起下颌，与赵书鸿目光相接。
赵书鸿将手里折扇一合，向前一递。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方夔将下颌搁在了折扇扇骨上。
赵书鸿这才借着月光看清楚，这方夔居然生的如此漂亮。
他的面庞仿若刀削斧凿，只是颧骨太过突出，显得整个人有一种刻薄寡恩的感觉。也许是在皇宫总是吃不饱饭的原因吧。
“小公子多大了？”
方夔吐出两个字：“十六。”
他倾身向前，一股奇异的香气被送到赵书鸿的鼻前。
赵书鸿闻出有异，立刻屏住呼吸。为了掩盖自己的异状，她立刻说道：“不必跪了，若是有人为难你，报我的名号：大长公主府，赵书鸿。”
与此同时，方夔从善如流地起身，却向着赵书鸿走来。
赵书鸿只冷眼看着，却还保持着玩味的笑容。她似乎有点察觉到这位质子想玩儿什么低劣的把戏了。
长夜漫漫，确实需要一些乐子来打发。
方夔走近她的身侧，把手放在她的衣带上，状似无意地问：“您热吗？”
赵书鸿在心里嗤笑一声，差点没压住上扬的嘴角。
她实在是很想嘲笑方夔。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又蠢又呆，实在是太拙劣了。
她没有回答方夔的问题，反而想起了之前他说的。于是她主动揽着方夔，用手卷着方夔的发尾，说道：“你十六，我比你大······不对，我醉了，我比你小一岁。”
赵书鸿一时得意忘形，差点说漏了嘴。现在是五年前，她十五。
方夔的嘴唇近在眼前，赵书鸿似乎被吸引般地凑上前去，却在两唇相触的前一刻偏头，错身而过。
赵书鸿抽开方夔的腰带。
这个长夜中，他们究竟是谁付出的更多呢？
究竟是赵书鸿这个全家被杀，死过一次的人会在意那点所谓清白，还是方夔这个饱受欺压的质子，会永远记住自己以色相换取自由的这一日呢？
反正赵书鸿很享受这种沉沦。父亲母亲已死，独留她一人在这世上，为生而百般挣扎。这一世因时光回溯而重生的父亲母亲，亦不是她拥有的那个。
她是孤独地，行走在永远的长夜中。
她不是失去，而是得到。让方夔咬牙切齿，痛不欲生，这就是她的“得”。
第二日，她被升得高高的太阳照着脸颊，终于醒了过来。
赵书鸿睁开眼睛，看见方夔还闭着眼睛，睡在她身边。
这人闭着眼睛的时候看着还挺像个小白兔的，但如果有人真的这么想，那就是天底下第一蠢蛋。
这个方夔，估计正闭着眼睛装睡，准备看她赵书鸿的反应。
若她有情有义，把他带回家结婚便也作罢。若她无情无义，拿了衣服就跑，他便叫唤起来，引来皇宫的人，让她再不能抵赖。
赵书鸿在心里默默顺了一遍词，然后翻身而起。
她首先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立刻跳下床榻，向方夔躬身作揖，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昨夜醉了······”
方夔揉着太阳穴，从榻上直起身来。
赵书鸿努力拗出温柔的笑意，把方夔扶着，安慰道：“你且等着我，我去求皇帝伯伯为我们赐婚。”
若不是方夔还在眼前，赵书鸿怀疑她真的会被自己恶心吐了。
于是她立刻转身，防止自己演不下去，作势要走。在跨过门槛前，她好像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转过身来，郑重地问方夔：
“你叫什么来着？”
方夔完美的表情似乎有一刻裂开了。
没错，现在方夔是还不能死，但不是不能羞辱。便用这一点顽劣，暂时抚慰她父亲母亲在天之灵吧。